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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跟在裴凌身后五年,我终于砸碎了定情玉佩。

    算命的说,你家后花园有块石头克我。

    反正他从不信这些,就像从不信我爱他。

    等我穿着嫁衣去北蛮和亲时——

    听说裴小将军疯了似的挖遍后花园。

    真可惜,

    他大概永远也找不到那块,

    根本不存在的石头。

    01

    我跪在父亲面前:女儿愿嫁北蛮。

    他喜得胡子直颤——

    毕竟圣上正为和亲发愁,沈府这下要飞黄腾达了。

    低调些。我摩挲着腕间玉佩。

    这是裴凌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五年前桃花树下,少年将军为我戴玉镯:

    愿如环佩,朝夕相见。

    多可笑,如今我要戴着它,去嫁别人了。

    后来商旅说,裴小将军听闻和亲消息——

    连夜带兵追出三百里。

    可惜,北蛮王妃盖头下的新娘,早不是当年追着他跑的姑娘了。

    我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冰凉的触感如同我的心境。

    这是裴凌初见我时送的礼物。

    那时的他是京城最耀眼的少年郎,俊美无双,文武双全。

    他拿着手镯对我说:婧仪,你真美,真希望能如同此镯,与你日日相见。

    桃花落在他的肩头,他温柔笑意的模样也深深印入我的心间。

    从那时起我便发誓非他不嫁,不顾名声廉耻地追在他身后五年。

    他生病,我不眠不休地在将军府照顾。

    他畏寒,我熬了十日十夜为他亲手绣了一件墨狐大氅。

    他爱画,我苦练画技,在屋里为他画了一百多幅画像,满心满眼都是成亲之时当作礼物送给他。

    可种种付出,得到的却是一句:不过是没落千金,还想肖想属于溪月的正妻之位,她嫁给我做妾都已经是高攀了。

    我不死心,在他生辰那日拿着亲手雕琢的玉佩在将军府门口等了他一日一夜,管家跟我说裴凌不在,可我分明看见宋溪月先我一步进了府中,然后院中就响起了丝竹管弦的乐声,裴凌与宋溪月的笑声传出来,分外刺耳。

    我一直站在门外等到了大雨倾盆,雨水浇灭了我最后的自尊心,我忍着泪拍门喊裴凌。

    可出来的却是满脸不耐烦的小厮,凶巴巴地说:滚滚滚,哪来的花子在这喊魂!

    我急忙从兜里掏出存了好久的几两碎银:辛苦帮我通传一声,我送一件东西就走。

    那小厮捏着那块碎银,掂了掂后一脸不屑地扔到了路边的水洼里:就这点身家还想跟溪月姑娘抢少爷呢,溪月姑娘喂狗的都比你这多!

    我看着消失在雨中的钱,眼泪瞬间滑落了下来。

    沈府贫寒,平日的月钱都拿去给裴凌买礼物了,那几两银子是我熬了七夜刺绣赚来的。

    快滚快滚,我们少爷忙着跟溪月姑娘花前月下呢,没空搭理你!小厮用力推开我,关上了府门。

    我一个不察,被重重推落在泥地里,仓皇抬头间却看见门缝中裴凌与宋溪月相拥的身影,宛如神仙伴侣。

    02

    因着淋雨,我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天蒙蒙亮时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我披上衣服疲惫地打开房门,外面站的是裴凌的贴身侍女。

    她看着我的表情有些傲慢:我们少爷让你煮一碗鸡汤过去,要快。

    若换了以往,我必定会因为能见到裴凌而激动不已,欢天喜地地想着如何打扮自己。

    但现在,心境只剩一潭死水。

    你们府里没有厨子吗我反问。

    我与以往不同的态度让侍女不由得一愣:你还想不想嫁入将军府了话这么多!

    淡淡的苦意在我心中泛开,所有人都知道我想嫁给裴凌,可追了那么多年,在裴凌眼里我也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人。

    我摸了摸袖中的玉佩,心想做都做了,当面送给裴凌,就当了却最后一桩心事。

    知道了,我会去的。我说。

    侍女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我还以为你长本事了呢,看来骨子里还是改不了倒贴的本性。

    追了裴凌五年,被将军府的下人嘲讽了五年,裴凌从来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我早该看清他的真面目的。

    一切都是我太傻了。

    我拿着汤到将军府时,裴凌正在陪宋溪月赏花。

    见到我慢悠悠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没吃饭啊走那么慢,汤都凉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我在门口等了一天一夜,有没有吃饭他难道不知道吗

    他见我脸色苍白,脸上露出一丝愧疚:辛苦你了,溪月想要尝尝你的手艺,所以才那么着急叫你过来。

    我一愣,好像没听清他的话一般:谁

    裴凌却不再理会我,拿过我手里的食盒,小心翼翼地端到宋溪月面前:来,月月,你尝尝好不好喝。

    宋溪月弱柳扶风地坐在椅子上,带着点儿娇柔地问:我喝了这汤,婧仪姐姐不会生气吧

    能给你做汤是她的福气。裴凌想都不想地说。

    这一句话将我最后的尊严击得溃不成军。

    我颤抖着声音说:裴凌,你曾经说过我做的汤只有你一人能喝。

    宋溪月闻言,立马闹小脾气扔下了碗。

    裴凌恼怒地看向我道:不过是一碗汤而已,你那么小心眼做什么月月年纪小身子弱,得多喝鸡汤补补身体,你身壮如牛,能不能体谅一下她的苦楚

    宋溪月撩起眼皮,露出委屈的表情:婧仪姐姐不允许的话,月月就不喝了,月月只是想养好身体不让裴凌哥哥生气,都是我的错。

    裴凌一听这话,不再理会我,亲自舀起一口送到宋溪月嘴边,看她喝下去了还温柔地用手指替他擦嘴,夸道:真棒。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还是抽痛了起来。

    裴凌有严重的洁癖,之前对我别说擦嘴,如果鞋底沾了泥都要被他毫不留情地轰出门外。

    可在宋溪月面前,他却柔情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终于知道,裴凌也是会对人好的,只是那个人不是我而已。

    03

    我忽然间觉得很疲惫,对裴凌说:裴凌,你过来一下,我说两句话就走。

    突如其来地打断让裴凌有些不满,瞥了我一眼不耐道: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月月又不是外人。

    宋溪月挨着裴凌的肩膀,轻笑了一声:昨日裴凌哥哥一直在陪我,都没空见婧仪姐姐,想来是要给裴凌哥哥送生辰礼吧。

    裴凌听见这话,脸上的不耐烦收了回来,冲我伸出手:拿来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从香囊中拿出那块精心雕琢好的鸳鸯玉佩。

    为了这块玉佩,我十指布满了伤口,沾水就痛。

    当时幻想到裴凌收到玉佩时会多么惊喜,连带着疼痛都烟消云散了。

    裴凌刚一接过,宋溪月忽然毫无征兆地抽泣起来。

    月月,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裴凌吓了一跳,玉佩也来不及细看,紧张兮兮地抱着宋溪月检查身体。

    宋溪月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说:裴凌哥哥,我母亲也有一枚这样的玉佩,一见到就忍不住难过。

    裴凌心疼地搂紧了她:伯母走得早,我没法在她跟前尽孝,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宋溪月往他怀里钻:月月不想要这枚玉佩出现在府里。

    我站在原地没动,那么多年,裴凌的喜好我一清二楚,这枚玉佩绝对是在他的审美上。

    若是以往,他早就将玉佩挂在腰带上了。

    裴凌有些为难,看了看宋溪月,又看了看我。

    我没出声,等着裴凌做出选择。

    原本今日是来诀别的,可一见了面,还是忍不住,拖拖拉拉地纠缠了许久。

    我心中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五年了,多少也是有些情谊......

    裴凌哥哥.......宋溪月抬起泫然欲泣的小脸看着裴凌。

    下一刻,裴凌抬起手,将玉佩狠狠砸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玉佩四分五裂。

    我的心也随着玉佩彻底碎了个彻底,雕琢时的伤口开始钻心地疼,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流了下来。

    五年的时光换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是我太傻了,早该及时止损了。

    04

    我的眼泪唤回了裴凌一点良心,他有些歉意地说:婧仪,我回头再送你一块玉石。

    不用了。我厌倦地开口。

    他皱起眉:你别耍性子,沈家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撑你大小姐的架子吗

    裴凌也知道我没有钱,可我倾尽所有送出去的和田玉佩,却也是他为了别人亲手摔碎。

    我不再搭理他,转身就要走。

    他突然又说道:三日后是我与月月的订婚礼,在樊楼设了宴席,你也来吧。

    我没有说三日后要去和亲的事,垂下眼眸道:好。

    我一回到府,就看到父亲已经喜气洋洋地挂起了红绸布,一见到我便乐呵呵地说:婧仪!皇上将你封为婧仪和硕公主,我也晋升为户部尚书,今日在朝上,我可是出尽了风头......

    我环视了一眼红火的沈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衬得我的冷漠格格不入。

    父亲,三日后裴凌的订婚宴,还请你替我出席。我说。

    父亲连忙应道:你现在就是沈府的祖宗,你要爹做什么都行。

    我逆着人流走到属于我的偏僻小院,挖出了桃花树下,初遇裴凌那年埋的桃花酒。

    年少无知的话曾虔诚地跪在桃花树下,祈求桃花神保佑我与裴凌终成眷属。

    我坐在树底下,将满满一坛酒水饮尽。

    埋酒那年桃花繁盛,香飘十里。

    如今枝干荒芜萧索,正如我的心情。

    微醺之后我终于攒足勇气,用力褪下手上的玉镯,学着裴凌的样子,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四溅的碎末让我感觉前所未有地松快,像是脱下了沉重的枷锁。

    我走进屋里,将裴凌的画像一张一张烧掉。

    在明灭的火光中,我暗自发誓。

    裴凌,三日后,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05

    和亲北蛮代表的是皇室,一应嫁妆礼服不用我亲自准备,皇上还赏了银子下来让我去购置一些想要带去北蛮的用品。

    君恩浩荡不得不从,听说北蛮寒冷,我便打算去铺子里买上几件厚衣裳。

    老板娘见我重金买了好几套衣服后,认定我是官家大小姐,拉着我去试最新做出的广袖留仙袍。

    我不善推辞,只得换上。

    结果刚刚穿好从后院走出来,就与裴凌正面撞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问我道:婧仪,你怎么在这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买衣裳。

    我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冷淡过,这个态度让他有些不舒服:你的衣裳不都是自己做的吗

    往日里我为了省钱,都是买布料自己裁织衣衫,款式与宋溪月穿得差了十万八千里,料子只比粗布好上一些。

    我不想搭理他,只专注看镜子。

    裴凌自讨了个没趣,心中有些不爽,但是带着正事来的,还是压下脾气问老板娘道:听说这里新进了一件新襦裙,拿出来给我瞧瞧。

    老板娘笑着指着我道:这位姑娘身上穿着呢。

    裴凌蹙了下眉,问道:多少钱

    这可是蜀锦和苏绣,得卖黄金十两。

    裴凌清楚地看到我微微惊讶的表情,似乎也松了口气:包起来,我买了。

    老板娘愣了一下,犹豫地看向我。

    她买不起的,她总共也没十两银子,更别说黄金了。裴凌摆了摆手,随意指了一件衣服对我说道:这件一起买了,送给你。

    我冷着脸说:不必了。

    你还在生气你怎么越来越小心眼了这些年我让你跟在身后给你惯出毛病了是吧裴凌被我拂了面子,也生气起来。

    我有些想笑,原来在他眼里,不将我赶跑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再这么不懂事,就别想着进裴府。裴凌的眉毛高高扬起,一副轻松拿捏的语气说道。

    不进就不进。我想也不想地说:反正我也不想嫁了。

    裴凌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我一字一顿地重复:裴凌,我不想嫁你了。

    裴凌的怒火腾的一下被我的话点燃:沈婧仪,你收回这句话,我就当没听见。

    我冷哼了一声,准备走回后院换衣服,却被裴凌一把抓住了手。

    我回头一看,裴凌满脸阴沉地盯着我:手镯呢

    裴凌毫不顾忌我的名声,自顾自掀开我的袖口,看到两手空空:沈婧仪,我送你的手镯呢

    我被他抓得生疼,却也不想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吵架,只好说:昨日不小心掉了,没找到。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有些怪罪地看着我,然后忽然缓了声哄我道:明日我再送一个新的给你。

    我抬眼看向他,那副英俊的面容对着我,恍惚间里面也是有几分情爱的。

    我不敢再看他,生怕我又不知死活地沉沦:好。

    我回归以往的乖顺让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婧仪,你等我,我娶了月月后就迎你进门。

    我还没开口应答,忽然一名婢女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少爷!少爷!溪月姑娘午睡醒来没见到你,现在哭得可伤心了,你快回府吧!

    裴凌一下子满脸着急:怎么回事她以往不是午时三刻才醒的吗

    婢女说:溪月姑娘说少爷不在,她睡得不踏实。

    裴凌得知不是身子不舒服后松了口气,带上了些宠溺的笑意:月月果真是一刻钟都离不得我,我现在就回去。

    说完看了我一眼,带上了些歉意:婧仪,你自己回府吧,月月需要我,我要先回去了。

    06

    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只剩麻木。

    路边的桃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又被无数个脚印碾过,踩入泥堆。

    就像裴凌眼里我对他的情感那样,一文不值。

    回到家后,我开始收拾带去北蛮的行李。

    从一个隐秘的小箱子中拿出母亲留给我的红嫁衣。

    娘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我成亲,当日在她灵前,我信誓旦旦地说会嫁给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裴凌,可一切都已经事与愿违。

    不过没关系,三日之后,我就能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了。

    裴凌也好,宋溪月也罢,从此与我再无瓜葛了。

    可惜一切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第二日一早,裴凌又带着宋溪月来到小院里找我。

    我看着两人相携的身影,眼睛波澜不惊。

    你们来干什么

    宋溪月娉婷地走过来,亲昵地拉着我的手说:今天天光真好,想来找姐姐游湖。

    我抽出手,挪远了一步:你们去就好,我不去了。

    姐姐,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别对月月这么生疏嘛。宋溪月夹着嗓音撒娇道。

    裴凌开口道:你别那么煞风景行不行月月特地求了我过来带你一起,你还不赶紧谢谢月月。

    我看着他,眼神忽然有些哀伤。

    我小时候溺水,娘亲为了救我而留下严重病症,早早就离我而去,从那时起,我便十分怕水,裴凌不会不知道。

    裴凌被我看得有些心虚,但依旧强硬地说道:游湖而已,能出什么事,正好治治你怕水的毛病。

    我拗不过,只能跟他们出了门。

    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小舟晃晃悠悠,我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水,小时候呛水的记忆涌现了上来,身子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宋溪月却十分兴奋,左看看右看看,身体带得小船左右晃动。

    裴凌则一脸宠溺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不谙世事的孩童。

    我胃里被晃荡得翻江倒海,忍无可忍地开口道:宋姑娘,你能不能别再摇晃船只了

    宋溪月还没说什么,裴凌就一脸不悦地说:船在水中就是会不停摇晃,不关月月的事,你怎么那么矫情啊早知道不带你来了。

    我实在不想继续忍让,冷声反问:是我要来的吗

    你这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找你出来玩还是错的了裴凌黝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知道那是他真正动怒的表现,换作以往我早已低声下气地道歉,但如今我已不再仰他鼻息。

    别说了,让船靠岸,我要回家。我不愿再与这两人待在一起,再多一时一刻都让我觉得窒息。

    宋溪月害怕地抽泣了一声,扑向裴凌道:裴凌哥哥,你不要跟婧仪姐姐吵架,要怪就怪我吧!

    小船因宋溪月突如其来的动作失去平衡,一下子翻进了湖中。

    我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就已经落入水中。记忆中恐惧顷刻间包裹住了我,我下意识地想要喊裴凌,挣扎间却见裴凌抱着宋溪月用力往水面上游。

    我绝望地笑了,闭上眼睛任由身子沉入水底。

    07

    再次醒来已经回到府邸,一名大夫拔起我额头上的银针,见我睁开眼松了口气道:醒了就好,不过骤然受惊需要好好静养,这几日有些精神恍惚是正常的。

    我转动了一下眼珠,房内还站着父亲、裴凌和宋溪月。

    父亲听了这话连连道谢,跟着大夫出去拿药。

    宋溪月泪眼汪汪地看着我道:姐姐,你没事吧我特地给你拿来了千年人参,你可得好好补一补,不然明日我和裴凌哥哥的订婚宴你就来不了了。

    我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出去。

    裴凌开口道:婧仪,千年人参可千金难求,你倾家荡产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不要。

    你!裴凌觉得我不识好歹,却在见到我苍白的脸时变成了内疚:好了,婧仪,船上那事月月也不是故意的,反正你也没出什么事,别生气了。

    婧仪。

    裴凌第一次如此唤我,却是为了替另一个女人求情。

    我正要开口讽刺,宋溪月的声音却冷不丁地响起。

    姐姐,这是什么

    我心一惊,转头看到她已将我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拿了出来。

    正红的嫁衣在我这昏暗的小屋里格外显眼。

    裴凌看着嫁衣的眼神有些惊艳:婧仪,你......

    宋溪月眼里闪过一丝嫉恨,然后委屈地看向我道:姐姐......裴凌哥哥说会让你进门做妾,但妾是不能穿红的,这样不是想让我和裴凌哥哥难堪吗

    裴凌蓦地回了神,也蹙起眉:妾只能穿粉红,而且嫁衣不用你来操心,将军府自会准备。

    难不成......宋溪月露出害怕的神色:姐姐,你不会是想在我与裴凌哥哥大婚那天,将我迷晕,然后替嫁吧

    我几乎就要笑出声,不知道她脑子里怎么那么多谎话。

    裴凌怔住,眉眼里堆砌着不满和阴鸷:沈婧仪,你的心机怎么那么深连我和月月都敢算计

    空口无凭的一句话,裴凌却将它当了真,言之凿凿地警告我。

    京城谁都知道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我,但用这种卑劣手段,也太恶毒了!

    我看着他的神情,只觉得无聊:放心吧,我的嫁衣不是为了嫁给你。

    他眉头皱得更深:不是嫁给我你还想嫁给谁你出入将军府那么多年,除了我,整个京城还会有人愿意娶你吗

    宋溪月说道:姐姐,你别狡辩了,刚刚大夫还说了,你落水之后会精神恍惚,到时候做出错事,可是要将军府和沈府为你承担。

    裴凌哥哥,为了姐姐好,我觉得把这件嫁衣撕碎比较好。

    我瞪大了眼睛:你敢!

    谁准你这么对月月说话的裴凌看着我:月月说得对,为了以防你脑子不清做出傻事,还是撕碎了嫁衣比较好。

    我连忙站起身要护住嫁衣,却被裴凌牢牢扯住手腕。

    不要!

    刺啦一声,红嫁衣的碎布漫天飞舞,我血红着眼睛看着娘亲的心血就这么一寸寸被破坏,痛心到了极致,喉头都泛起了一阵血腥的气息。

    裴凌看着我心神俱碎的表情,似乎也有了一些不忍,抚摸着我的发丝说:婧仪,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别担心,你进门那天,我会给你送来新的粉色嫁衣。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裴凌却以为我同意了他的话,满意道:你好好休息,等明日好好出席我与月月的订婚宴。

    08

    最后一日,宫中和亲的仪仗队浩浩荡荡来到沈府门前。

    并宣读皇后懿旨:念沈府忠勇,特辞婧仪公主花车巡京后再出城。

    我穿上宫中特制的凤冠霞帔,登上十六抬的花轿,敲锣打鼓的仪仗队引人侧目。

    一时间全城百姓都到街边围观和亲公主巡街,而原本围在樊楼底下等着抢喜糖的人也闻风跑了过来,宋溪月精心地装扮无人理睬,气得咬牙。

    正巧我的花轿转进樊楼的街道,宋溪月和裴凌极为不悦,但却不得不依照礼仪向我下跪。

    经过两人时,风正好扬起围在我四周的红纱,裴凌不经意地一个侧目,看见了我的脸。

    婧仪

    裴凌面色骤然惨白,连滚带爬地从二楼跑了下来,飞快地向我冲过来。

    可还没靠近仪仗队,就被护送我的侍卫拦了下来:婧仪公主出嫁,何人敢来放肆!

    我听见声音,向他瞥了过来,目光不带一分情感。

    裴凌怒吼道:沈婧仪怎么可能是和亲公主!她是要嫁给我的!她五年前就说了要嫁给我,谁允许你们这样做的!

    我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他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裴凌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声音带上了些乞求:婧仪,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别闹了,快下来。

    我轻轻一笑,说道:裴凌,我早说过了我不想嫁给你了。

    先前裴凌以为我是在威胁他,博他的关注,如今事实在前,他也终于想起我的好而红了眼:为什么

    我支着脑袋,玩味地说道:那日我去算命,算命的说将军府后院有颗小石子克我,让我离远些。

    沈婧仪,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笑道:信不信由你。

    裴凌前行了几步,让我看清他深切的面孔:婧仪,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别嫁去北蛮,好不好

    行啊,你去找出后院那颗石头带到我面前,我就跟你回去。

    裴凌的心霎时凉了大半,他不死心地说:北蛮王已经六十岁,做你祖父都绰绰有余,你当真要嫁过去吗

    那当如何呢我反问道:你能为了我违抗圣旨吗你敢吗

    他被我的话噎住,片刻后说:婧仪,你若是真的不想嫁,我进宫去求皇上,我姐姐是贵妃,她开口一定会有用的!

    他还要继续说时,忽然楼里大喊:溪月姑娘晕倒了!

    月月!裴凌想也不想地往楼里冲,跑了几步后扭头对我说:婧仪,我先去看看月月,你等我,我一定会进宫求皇上的!

    我等了五年,等来的是你与宋溪月的成亲,如今的我已经不愿再等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无悲无喜:出城吧。

    09

    从京城到北蛮有近一个月的行程,送亲队伍还只能白天赶路,耗时就更久了。

    进草原的前一夜,我在交界处的驿站休整。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我以为是侍女,便打开了门。

    却见裴凌一袭黑衣站在我面前,他满脸疲倦,见到我时眼眸却亮了:婧仪。

    我沉默了一下,反手关上门。

    裴凌却凭借身手飞快挡住门,窜进了屋中。

    新嫁娘的房间有外男进入,可是要被游行的私通罪!裴凌却毫不顾忌地走了进来,丝毫不把我的名节放在心上。

    我现在喊人,你可就没有活路了。我冷声说道:出去。

    婧仪,你别生气。裴凌难得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从怀里拿出一个玉色饱满的手镯:那日说要重新送给你的手镯,我带过来了。

    婧仪,你还记得我当年送手镯时说的话吗愿如此镯......

    我打断道:已经忘了。

    裴凌眼里流露出些许尴尬,但很快又掩饰了过去:还有你那日送我的玉佩!我找人拼起来了,你看。

    裴凌将腰带上的玉佩递到我面前,破裂的碎纹用金子镶嵌,所遗留的玉石所剩无几。

    那日裴凌砸得那么用力,鸳鸯图案已经化为粉末,如今拼凑的玉佩已经面目全非。

    我波澜不惊的脸让他无所适从,他有些崩溃的开口:婧仪,你不是说过这辈子只会嫁我一人吗

    原来你记得。我淡淡地开口。

    裴凌却以为我心绪有所波动,激动地说:我一直都记得!婧仪,我决定将你抬为平妻,你跟月月平起平坐,好不好

    我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裴凌,我已经不爱你了,你的一切,我都不要。

    我无情地话语一出,裴凌如遭雷劈般后退了两步,仍旧不相信:不可能的,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你只会爱我一个人。

    他抬起头,看见我眼眸中确实毫无当初的爱慕之意后,痛苦地落下了眼泪。

    10

    进入草原十里,北蛮子民已经自发出来迎接我。

    草原民风开放,迎亲的习俗是围在一起载歌载舞,我穿越一片笑意盈盈的面孔,到达最里面那个高大的背影前。

    这就是北蛮王,我今后的丈夫。

    我不由自主地心如鼓擂,手心冒出冷汗。

    北蛮王缓缓转过身,在草原炽烈的阳光下,一张异域风情的帅气面庞出现在我的眼帘:欢迎来到草原,我的王妃。

    大王娶妻,全族同乐。

    我在帐中听着外面载歌载舞的欢闹,不知为何却渐渐有了安定的感觉。

    在这里,我再也不必刻意讨好谁,也不用看谁的冷脸,我感到无比的轻快。

    这种轻快在北蛮王进入帐中的那一刻,又化成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别害怕。北蛮王缓缓地用汉语说道。

    我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你会汉语

    一点点。他笑道:为了你,特意学的。

    我被他深邃的眼眸看得有些害羞:谢谢。

    他说:我们草原,讲究你情我愿,在你愿意之前,我不会碰你的。

    正如他的承诺,之后的每一夜,他都是在铺着兽毛的地面度过。

    而我也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在他的带领下与子民们很快相熟。

    当男人们出去狩猎,我便跟着女人们在家里缝补衣服、采摘野菜野花。

    族里的年轻姑娘跟我说,草原上喜欢谁,就会给谁编花圈。

    我跟着他们编了一个。

    王妃,你是要送给可汗吗姑娘调侃地看着我。

    我一愣,捏着花圈不由得喃喃道:他会喜欢吗

    当然会!姑娘欢快地笑道:草原都知道可汗有多么喜欢你!

    我心神一动,在北蛮王回营的时候献上了这个花圈。

    北蛮王先是一愣,然后欣喜地将花圈戴在头上,张开双臂将我抱了起来:你的手太巧了,王妃,谢谢你,我很喜欢。

    这开放的表达方式让我的脸瞬间红透,心中却是又酸又甜。

    酸的是以前在京城,我送东西给裴凌,即便再好也只能得一句:不错。

    现在即便是不值钱的花圈,都能得到热情地回馈。

    将近天寒时,我用族里猎到的狼皮给北蛮王缝制衣服,他在一旁拿银器不知道叮叮咚咚做些什么。

    直到春节那日,他才一脸羞涩地将东西拿出来给我,是一根雕刻着鲜花的素银发簪。

    王妃,草原条件不比京城,但我们都会对你好的。

    这是他有限的汉语词汇所能拼写出的最坚定地誓言。

    我被裴凌伤得千疮百孔的心脏开始愈合,第一次主动抱住了他。

    11

    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裴凌会对我如此穷追不舍。

    那日我独自一人策马在草原漫步,远远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奔来。

    裴凌的脸上已满是风霜,他近乎癫狂地捧着一块石头:婧仪,我找到了!你快跟我回去!

    我害怕地拉着缰绳,转身就要往营帐跑。

    裴凌却快我一步将马拉停,用力将我扯下马:婧仪,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找到石头了,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我忍着身体的剧痛,不可置信地说:你疯了,裴凌。

    婧仪,我没疯,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们回京成亲吧,

    我不介意你嫁过蛮子,

    我们走......裴凌拉着我的手腕往前走。

    我用力推开他,

    骂道:裴凌,

    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裴凌愣愣地看着我,片刻后忽然面容阴沉:沈婧仪,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跟不跟我回去

    我不会回去的,你死心吧。我坚定地说。

    他露出被刺痛的表情,

    然后暴起扑向我,扯开我的衣服道:如果我今日跟你发生关系呢你猜蛮子还会不会要你!

    我惊恐地挣扎起来,

    可力气却不敌裴凌,

    渐渐落了下风,

    就当他即将解开我的扣子时,

    我扯下发见的银簪,狠狠地扎进了裴凌的肩膀。

    裴凌瞪大眼睛看着我:你要杀我

    我趁机推开他,还没跑两步就看到北蛮王骑着马往我的方向赶来。

    他不等马停就飞身跳下,

    看到我狼狈的模样显示脱了外套为我披上,然后沉着脸走向裴凌:谁允许你碰我的王妃

    说罢,一脚将裴凌踢出十米远。

    裴凌扑地吐出一口血,

    眼睛还死死盯着我不放。

    我见北蛮王还不罢休,连忙上前拦住他:他是京城高官的儿子,

    在草原死了怕是有麻烦,

    直接让他回去就好了。

    北蛮王这才罢休,

    叫了几个人准备将裴凌扔出草原。

    我理了理头发,一步步走到裴凌面前,

    盯着他说:裴凌,在你摔碎我玉佩的那一刻,我便发誓,

    与你私生不复相见。

    12

    三年后,我为北蛮王生下了一对双生胎,朝廷送了贺礼过来,

    提出两国之间开通商路。

    我身为两国邦交的纽带,自然尽心尽力帮忙周旋,

    将商路建设了起来。

    有一次我与北蛮王去商路上巡查,忽然听见几名商人讨论道:......前几年年少有为的裴小将军一夜之间疯了,将将军府的后花园翻了个底朝天,

    只为找一颗小石头。

    据说他的夫人十分悍妒,

    心机又深,害死了好几个妾室。

    可不是嘛,听说死在她手里的孩子也不少。

    这一对啊,京城里有名的怨侣了......

    我毫不在意地从几人身旁走过,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唯有拉着我的手,真诚而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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