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冷的铁链子勒得我腕骨生疼,意识回笼的瞬间,
不是柔软的床铺,而是刺鼻的牛粪味和潮湿的霉味。
我霍然睁开眼,
牛棚!
手腕上,那冰冷的触感并非错觉,
一条粗粝的铁链锁着我,另一端固定在牛槽的石柱上。
更让我头皮炸开的是,
铁链的锁扣上,竟用利器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10:00沉塘。
沉塘……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前世的记忆决堤般倒灌,
苏文娟,我的妻子,
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她被那些人推入冰窟,
临死前,她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半块舍不得吃的玉米饼……
那半块玉米饼,此刻就硌在我裤兜里,
硬邦邦的,带着些微霉味。
老天爷,你这是跟我开什么国际玩笑
重生了,却直接给我开了个地狱模式,开局就要被沉塘
我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
牛棚昏暗,只有墙壁上一道狭窄的裂缝透进些许微光。
就在那裂缝里,我看到了一张黄色的纸片。
心头一动,我忍着手腕的剧痛,挪到墙边,费力地用指尖将那纸片勾了出来。
半张粮票!
边缘带着一圈焦痕,像是被火燎过。
这粮票……跟文娟前世偷偷藏起来的那张特供粮票,
一模一样!
她说过,那是留给我补身体的。
难道……
吱呀——
牛棚的破木门突然被推开,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
让我眯起了眼。
人呢还在喘气没
一个沙哑如破锣的男声传来。
不及细思,
求生欲驱使我抓起角落煤灰抹脸,虚弱呻吟着瘫倒在稻草上,
扮出垂死之状。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味。
头儿,你看这小子,脸都黑了,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另一个声音说道。
哼,便宜他了。搜搜看,账本那东西,说不定就藏在这牛棚里。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翻滚躲避搜查时,
我再次摸到了裤兜里那硬邦邦的半块玉米饼,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凉。
文娟,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白白牺牲。
那两人在我身上和牛棚里胡乱翻找了一通,最终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在我身上踹了一脚。
妈的,晦气!
门再次被关上,牛棚重归昏暗。
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确认他们走远后,立刻爬起来。
时间不多了,必须在十点前找到生机!
窗外,天色阴沉得可怕,
很快,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牛棚的破旧屋顶。
暴雨!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
将手腕上的铁链在牛槽的石柱边缘反复摩擦。
皮肤磨破了,鲜血混着铁锈,染红了手腕。
终于,在一次猛烈的拉扯下,铁链最薄弱的一环咔嚓一声断裂。
顾不上欢呼,我推开木门,
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雨水模糊了视线,泥泞不堪的地面让我的行动异常艰难。
凭借着前世的记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里的供销社后院摸去。
张德彪,那个一手策划了我们悲剧的畜生,
他肯定在那里!
供销社后院,堆放着一垛垛高耸的粮食。
我刚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呵斥。
说!陈卫东把账本藏哪儿了不说,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这烙铁的滋味!
是张德彪那个狗腿子警卫员的声音!
我心头一紧,悄悄从粮垛的缝隙中望去。
苏文娟!
她被反绑在一根木桩上,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
雨水勾勒出她单薄的肩线,
那个警卫员手里正拿着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逼近她的脸颊。
一股焦糊味混杂着血腥气钻进鼻孔,那是烙铁靠近皮肉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文娟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而无助。
还嘴硬!
警卫员狞笑着,烙铁就要印下去。
住手!
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来不及想,
我如怒狮般从粮垛后跃出,扑过去将苏文娟死死护在身下。
粮票在我裤裆里!
我嘶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警卫员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
手中的烙铁被我撞得偏了一下。
一股灼热擦着我的耳朵飞了过去,
燎掉几根头发,带起一阵焦臭。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从耳廓蔓延开来。
耳边那股灼痛还未消散,后颈便是一记重击,眼前瞬间一黑。
再次恢复意识,已不在暴雨倾盆的供销社后院。
四周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某种金属的锈味。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几步,撞在一处冰冷的墙壁上。
老实点!
还是那个警卫员的声音,只是多了几分不耐烦。
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透进来,我勉强能看清这里像是个废弃的储藏室,
或者……防空洞
这个念头让我心头一凛。
苏文娟的呜咽声从不远处传来,低低的,充满了绝望。
张科长,人都在这儿了。
警卫员谄媚地说道。
脚步声响起,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挡住了门缝的光。
张德彪!
他没有立刻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
像毒蛇一样在我身上游走。
陈卫东,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随即转向苏文娟,
弟妹,你说你不知道账本在哪儿,可有人偏偏喊着粮票在他裤裆里。
这粮票,跟账本,是不是有点关系啊
苏文娟只是哭,不说话。
我心念急转,必须想办法。
视线在昏暗中梭巡,突然,我注意到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
后面似乎是空的。
我的手腕依旧被反剪着,但绳索不算太紧。
张德彪似乎并不急着逼问,
他踱着步,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陈工啊陈工,你说你一个搞技术的,掺和这些做什么呢安安分分画你的图纸,多好。
我没有理会他的废话,趁着他和警卫员的注意力都在苏文娟身上,悄悄挪动身体,
用肩膀抵住那块松动的砖石,一点点地向外蹭。
手指因为之前的挣扎和寒冷,早已冻得有些僵硬。
咔哒。
一声轻微的响动。
砖石松脱了,后面果然是一个不大的暗格!
我屏住呼吸,用冻僵的手指摸索进去。
触手冰凉,是金属的质感。我掏出来一看,
竟然是一块块崭新的手表,表盘上印着洋文——劳力士!
成箱的劳力士,
标签上赫然写着出口转内销!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刺眼的灯光骤然亮起。
是张德彪打开了手电,
光柱直直地照在我脸上,也照亮了我手中的手表。
哟,陈工,手脚够快的啊。
张德彪的冷笑在空荡的暗室里回荡,
他一步步逼近,
手中擎着一块银色的怀表,
表盘上有一道清晰的裂痕,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疤,更有一个不起眼的弹孔穿透了表盖边缘。
那怀表……我瞳孔针缩。
眼熟吗
张德彪将怀表在我眼前晃了晃,语带讥讽,
你老婆,用这个,跟我换了三斤白糖。啧啧,三斤白糖,买你一条命,值了。
我看到怀表的链子上,缠绕着几根乌黑的发丝。
文娟的发丝!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冲垮了我所有的防备。
那是1968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
我因为一份图纸的问题去找厂领导,
却意外撞见苏文娟和张德彪在废弃的防空洞里密会。
那个防空洞,和眼下这个地方何其相似!
隔着一道厚重的铁门缝隙,我看见苏文娟背对着我,肩膀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她将一块银色的东西,正是这块怀表,颤巍巍地塞进张德彪手里。
求求你,张科长,放过卫东……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哀求。
张德彪接过怀表,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就在那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哨声,像是巡逻队。
张德彪脸色一变,猛地将苏文娟推开,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枪!
慌乱中,枪口似乎晃动了一下,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当时被吓得躲了起来,只听到一声闷响,但因为距离和铁门的阻隔,并不真切。
现在想来,
那弹孔的位置,与当时他持枪的角度,子弹可能射出的轨迹……
竟然完全吻合!
所以,这怀表上的弹孔,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而文娟用它换的,不是三斤白糖,而是我的命
张德彪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
怎么不相信你老婆为了你,可是什么都肯做啊。
我望向苏文娟,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想说什么,却被警卫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又咽了回去。
背叛的酸楚和愤怒如同毒液般侵蚀着我的心脏。
难道我前世今生,都错信了这个女人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啜泣的苏文娟突然抬起头,
她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无助,反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冷静,
甚至……是锐利。
她直视着张德彪,用一种我完全陌生的,带着奇特卷舌音的语言清晰地说道:Коля,товарищ,твоимчасампораменятьбатарейку.(科里亚同志,你的怀表该换电池了。)
俄语!
张德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见了鬼一般盯着苏文娟。
警卫员也愣住了,
显然听不懂这句鸟语。
而我,更是如遭雷击。
科里亚同志换电池
这都什么跟什么
苏文娟,我的妻子,
一个柔弱的,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人,
竟然会说俄语
而且看张德彪的反应,这绝不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前世,我至死都不知道,我深爱的妻子,竟然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张德彪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
那双总是闪烁着算计光芒的小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苏文娟,
仿佛要将她看穿。
他那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警卫员,也张着嘴,
一脸的茫然,显然这句带着古怪腔调的换电池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你……你说什么
张德彪的声音有些干涩,不复之前的嚣张气焰,倒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苏文娟没有理会他的失态,
目光平静地迎向他,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极淡的,我从未见过的弧度,
那不是温柔,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峭。
Коля,
她又重复了一遍,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
твоимчасампораменятьбатарейку.科里亚。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瞬间照亮了某些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尘封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带着1968年那个冬天的寒意。
雪,铺天盖地,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绝望的白。
我,一个满腔热血的地质队员,
在祁连山深处发现了一条储量惊人的铬铁矿脉。
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这是报效祖国的机会,
将详细的勘探报告和矿脉分布图郑重上交。
谁曾想,这份功劳转眼就成了催命符。
张德彪,当时还是矿区革委会的一个副主任,
嗅到了其中的巨大利益,以及向上爬的阶梯。
里通外国,多么可笑又恶毒的罪名。
我呕心沥血绘制的图纸,成了我出卖国家机密的铁证。
至于通的哪个外国,他们语焉不详,
只用无尽的批斗和审查将我一步步推向深渊。
文娟……我记得她那段时间的憔悴和奔走。
她开始变得沉默,常常深夜才归家,
只说是去参加学习班,或是帮街道的积极分子做事。
我沉浸在自己的冤屈与绝望中,竟没有深究。
此刻,张德彪那张因惊愕而扭曲的脸,
苏文娟那句石破天惊的俄语,
像两把钥匙,同时捅开了我记忆的锁。
一个从未亲眼目睹,却无比真实的画面在我脑中炸开:
昏暗的房间,也许就是类似的防空洞,苏文娟背对着我,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她面前,是张德彪。
然后,是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被狠狠砸在地上。
她外婆留给她的那块祖传玉佩,她一直视若珍宝,贴身佩戴的玉佩!
我仿佛能看见她紧握的拳头,看见她眼中决绝的光。
她打碎了玉佩,也打碎了过去的自己,
用这种方式,与张德彪达成了某种交换
用她的忠诚,或者别的什么,换取我的一线生机
那所谓的学习班,
难道就是张德彪对她的秘密训练
科里亚,
张德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你……你怎么会知道……
苏文娟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反而更添了几分压迫感。
一股寒意从我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寒意,不仅仅来自这阴冷的暗室,更来自另一段被唤醒的,属于前世的记忆。
1970年的秋天,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大会。
我像一条狗一样被押在台上,脖子上挂着沉重的牌子,上面用黑墨写着我的罪行。
台下人头攒动,口号声震耳欲聋。
石灰粉呛人的气味混合着汗臭,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我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文娟。她站在人群的边缘,脸色苍白,嘴唇紧抿。
突然,人群中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晃了两下,栽倒在地。
周围的人像躲避瘟疫一样散开。
只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
快步上前,从破旧的衣兜里掏出什么东西,飞快地塞进小孩的手里,
然后迅速退回人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是粮票。
在那个人人自危,粮食比命还珍贵的年代,她偷偷地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了素不相识的孩子。
也就在她伸手的那个瞬间,她洗得发白的衣袖向上滑开寸许,露出了手腕内侧。
一抹刺眼的红色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烫伤疤!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那道疤,是我留下的!
前世,就在我被彻底打倒,日日借酒消愁的时候,
有一次,她试图劝我,我却在醉酒的狂怒中,
失手打翻了桌上的开水壶……滚烫的水,泼在了她的手腕上。
我记得她当时那声压抑的痛呼,和我那无边无际的悔恨与自责。
此刻,两段记忆交织,前世她手腕的烫伤疤,
今生她口中流利的俄语,她面对张德彪的镇定自若,还有那张特供粮票边缘的焦痕……
无数的线索汇聚在一起,指向一个我不敢深思的真相。
科里亚同志,
苏文娟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暗室中的死寂,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你的怀表,是该换块电池了。或者说,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张德彪的心里,也扎进我的心里,
它的指针,是不是早就停了,只是你自己还没发现
换电池……这根本不是字面意思!
这是暗号!
是特务接头的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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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彪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苏文娟,这个我曾经以为柔弱不堪,需要我保护的女人。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了我,她究竟付出了多少
那些我不知道的夜晚,
她是如何在张德彪的魔爪下周旋,
如何学习那些保命的技能,如何咽下所有的屈辱和血泪
前世我怨她,恨她不能与我同甘共苦,甚至怀疑她与张德彪有染。
原来,我错得如此离谱!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心疼淹没了我。
所谓的背叛,所谓的懦弱,都只是我愚蠢的臆测。
她用她的方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进行着一场场九死一生的博弈。
这个女人,我的妻子,她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而科里亚这个名字,对张德彪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我隐隐感觉到,我们卷入的,绝不仅仅是一批出口转内销的手表那么简单。
这背后,是一个更庞大,更凶险的旋涡。
而苏文娟,她早已深陷其中。
暗室的铁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条缝,
或许是张德彪的疏忽,
或许是苏文娟用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法子。
我和她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贴着墙根的影子,在夜色的掩护下逃了出来。
外面依旧是瓢泼大雨,
雷声在头顶炸开,仿佛要将这罪恶的天地劈开。
凭借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我们跌跌撞撞地摸到了铁路边。
远处传来火车粗重的喘息声,一道雪亮的灯柱刺破雨幕,由远及近。
是运粮的车!
我低吼一声,扒火车这种事,前世今生都是头一遭。
冰冷的雨水浇得我浑身发抖,但心头却烧着一团火。
我和苏文娟趁着火车减速进站的间隙,攀上了一节露天车皮的边缘。
车厢里堆满了麻袋,散发着新麦的清香。
张德彪那肥硕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车厢连接处,
他正对着几个手下唾沫横飞地训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都给老子看紧了!这批货要是出了岔子,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猫着腰,悄无声息地靠近。
苏文娟拉了拉我的衣角,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但我顾不上了。
就在这时,张德彪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红彤彤大印的纸,在手下眼前晃了晃:
看清楚了!省革委会的批文!这批小麦,是运往越南前线的军粮!
谁敢打歪主意,就是破坏国家支援,就是反革命!
军粮我心头一沉,随即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好一个张德彪,好一个瞒天过海!
放屁!我猛地从麻袋后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
这他妈是老百姓的救命粮!
张德彪显然没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随即换上一副狰狞的面孔:
陈卫东你他妈还没死!
他腰间别着一把手枪,手已经摸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冲过去,趁他不备,一把夺过他旁边一个手下拿着的铁皮喇叭。
那手下估计是吓傻了,喇叭脱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乡亲们!乡亲们听着!
我将喇叭凑到嘴边,对着漆黑的夜空和雨幕嘶吼,
张德彪!这个狗娘养的!他用咱们的救命粮换手表!换那些狗屁的劳力士!省里用咱们的血汗换那些洋玩意儿!
我的声音被风雨撕扯着,但依旧顽强地穿透出去。
……
火车正缓缓驶过一个小站台,昏黄的灯光下,隐约能看到一些面黄肌瘦的身影在雨中张望。
什么救命粮换手表
天杀的啊!
隐隐约约的惊呼和怒骂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张德彪气急败坏,拔出枪指着我:
陈卫东!你他妈找死!这是军粮!是给越南同志的!
军粮
我冷笑,眼前却猛地一阵恍惚。
轰鸣的炮火,焦黑的土地,战友临死前那双凹陷的眼睛,他枯瘦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声音细若游丝:
卫东……告诉……告诉后方……运来的……运来的都是空麻袋……我们……我们饿啊……
前世,我在越南战场九死一生,亲眼目睹了那些所谓的支援物资有多少是中饱私囊的空壳!
那些饿死的战友,那些因为装备低劣而牺牲的兄弟!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狂怒如同火山般在我胸中爆发。
我去你妈的军粮!
我双眼赤红,将铁皮喇叭狠狠砸向张德彪的脸。
他狼狈躲闪,枪口也偏了。
火车突然猛地一震,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怪叫,车厢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要散架一般。
怎么回事!
张德彪的警卫员惊叫起来。
前面……前面好像塌方了!
有人声嘶力竭地喊。
失控了!车厢像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向前冲。
张德彪站立不稳,肥胖的身体在狭窄的车厢连接处左摇右晃。
机会!
我猛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他肥硕的身躯撞向失控摇摆的车厢外侧。
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
最终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般,被甩出了飞驰的火车,消失在浓稠的夜色和雨幕中。
巨大的惯性让我自己也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滑,整个人向着车厢外侧倒去。
冰冷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我死死抓住车厢边缘的铁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暴凸,
身体悬在半空,下面就是飞速倒退的铁轨和碎石。
完了……这次真的要交代了……就在我意识快要模糊,手臂快要脱力的时候,
一双不算粗壮但异常有力的手臂突然从上方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苏文娟!
她不知何时也爬了过来,半个身子探出车厢,用尽全力拉着我。
雨水模糊了她的脸,
只有那双眼睛,在雷电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光芒。
陈卫东!
她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雨中显得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要死也得先活着赎罪!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拽了上来,我重重地摔回车厢,胸口剧烈起伏,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苏文娟也脱力般跌坐在我身旁,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湿了我的脸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赎罪……她说的,是我,还是她自己
或者,是我们两个人
我看着她苍白的侧脸,
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将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她到底背负着什么
又在等待着什么
火车依旧在失控地向前冲,而我们的命运,也如同这列火车一样,驶向未知的黑暗。
火车在撕心裂肺的金属扭曲声中,终于在一处倾斜的土坡上停了下来,
像一头搁浅的巨兽。
天,已经蒙蒙亮了,惨淡的血色霞光割破了东方的天际。
雨势渐小,只剩下恼人的毛毛细雨。
我和苏文娟,也不知是哪路神佛保佑,竟然还活着。
车厢翻覆,粮食洒了一地,那些金黄的麦粒在泥水中闪着卑微的光。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附近的村民,那些在饥饿边缘挣扎的身影,
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从晨雾中、从田埂上,纷纷涌了过来。
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我们正想招呼大家先救人,再收集粮食,
一个浑身泥浆、狼狈不堪的身影却从一节变形的车厢后跌撞着爬了出来。
张德彪!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一条胳膊软绵绵地垂着,军装被撕成了布条,
但那双三角眼里,怨毒的光芒却丝毫未减。
这狗日的,命还真硬,
从那么高的火车上摔下去,居然没死!
估计是掉进了旁边的河沟里。
都他妈给老子滚开!
他嘶哑地咆哮,另一只健全的手,竟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黑黝黝的驳壳枪,
枪口胡乱地对着我和聚拢过来的村民,
老子说了,这是军粮!谁敢动,老子一枪崩了他!
他身边仅存的几个警卫员也挣扎着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护在他身前。
张德彪!你这条疯狗!
我往前一步,将几个吓得发抖的妇女孩子护在身后。
陈卫东!你个索命的阎王!
张德彪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村民们被枪口逼得后退了几步,
但那满地的粮食,对他们而言,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有人在人群中低声啜泣,有人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张德彪。
我看谁敢再上前一步!
张德彪拉动枪栓,那咔嚓声在死寂的黎明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口,
村头的大喇叭突然滋啦一声响了,
紧接着,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
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中央最新指示!中央最新指示!
即日起,各地革委会、军事管制委员会,
必须严厉打击、严肃查处一切侵吞、倒卖、走私救灾粮、军粮的犯罪行为!
一经查实,从严从重处理,绝不姑息!
重复一遍……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一遍又一遍地在麦田上空回荡。
张德彪脸上的狰狞和疯狂,如同被冻住一般,寸寸龟裂。
他握着枪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眼神从凶狠变成了惊恐,再从惊恐变成了绝望。
他身边的警卫员们也傻了眼,一个个面如土色。
完了。
张德彪的天,塌了。
人群的压抑瞬间爆发,愤怒的村民们如同潮水般涌了上去。
张德彪和他那几个狗腿子,
转眼间就被淹没在人潮里,枪被夺了,人被按倒在地,先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这种人,自有他的报应。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苏文娟站在不远处,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紧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的眼神很复杂,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悲喜。
她慢慢向我走来,从湿透的衣襟里,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裹着的小本子。
那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练习簿,封面已经磨损,边角卷曲,
上面还沾染着几块暗褐色的、像是干涸了的血迹。
我的心,莫名地揪紧了。
她颤抖着手,将本子翻到最后一页,递到我面前。
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却像一把把尖刀,扎进我的眼睛。
一九七〇年,十月十一日。
这个日期!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陈卫东被举报。
同日,女儿出生。
女儿……出生……我……我有一个女儿
巨大的狂喜和突如其来的悲恸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站立不稳。
我有一个女儿,
在我被批斗,被投入深渊的那一天,我的女儿出生了!
可苏文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我的心上。
孩子……是张德彪的。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然后轰然崩塌。
村民们的喧闹声,
泥土的腥味,
麦子的清香,
黎明的微光……
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远去,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疯狂的擂动。
张德彪的……我的女儿……是那个畜生的……我死死盯着苏文娟,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欺骗,
只有一片死寂的哀恸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那本沾着血迹的笔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无法呼吸。
原来,这才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
原来,所谓的背叛,隐藏着这样残忍的真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她手中接过那个本子的,
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冰冷刺骨。
我慢慢地,从自己同样湿透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被我揉搓了无数遍的结婚证。
那红色的双喜字,已经褪色模糊,就像我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婚姻。
我走到旁边一个还算完整的麦垛前,小心翼翼地将结婚证摊开,放在干燥的麦秸上。
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如千斤。
我转过身,重新望向苏文娟。她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晨曦中,像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石像。
文娟,我的嗓子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前世,我没能走向你。这一世……
我顿了顿,胸口一阵翻涌,
这次,换我走向你。
我迈开了脚步,一步,又一步,走向她。
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空洞。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解开了头上那块灰色的头巾。
头巾滑落,露出的,不是我记忆中乌黑的发,也不是这些日子我看到的带着些许憔悴的青丝。
那是……一片刺眼的雪白!
像是严冬提前降临,
霜雪覆盖了她的整个头顶。
那苍白的发丝,紧贴着她同样苍白的头皮,
衬着她那张写满了沧桑和疲惫的脸,瞬间让我如遭雷击。
前世,我没能等到她白发苍苍的那一天。
今生,她却……已经为我熬白了头。
这个女人,这个在我重生后一次次救我于水火,
一次次让我迷惑不解的女人,此刻,
终于在我面前,卸下了她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血色的黎明,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掠夺和审判的麦田上。
我继续走向她,走向这个遍体鳞伤,却依旧为我撑起一片天的女人。
我们的路,还很长。
那片刺眼的雪白,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口反复切割。
血色黎明,麦田无声。
村民们在短暂的喧嚣后,自发地开始收拾残局,救助伤员,搬运那些失而复得的粮食。
张德彪和他那几个狗腿子,被几个民兵押着,垂头丧气,再没了半分嚣张。
我一步步走向苏文娟,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曾经清澈如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文娟……
我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切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手中的笔记本,那页写着女儿出生和孩子是张德彪的的纸张,像一根毒刺,扎在我灵魂深处。
我伸出手,想要碰触她,她却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了。
那细微的动作,比任何利器都更能刺痛我。
我们……回家吧。
良久,我沙哑着说。
家,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后来却只剩下争吵和冷寂的地方。
现在,它又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身,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满头白发在晨曦中格外刺眼。
我跟在她身后,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心翼翼。
路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
几个妇人正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看到我们,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苏文娟目不斜视,径直走过。
我们的家,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一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院墙塌了半边,门板也歪歪斜斜。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
屋里很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天光。
我看到角落的土炕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裹在破旧的被褥里,睡得正香。
那就是……我的女儿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脚步像是灌了铅,挪不动分毫。
苏文娟走到炕边,轻轻将被角掖好,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悲凉。
她叫……念念。
苏文娟的声音很轻,陈念。
陈念。
思念的念。她在思念谁是我,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村子里像是炸开了锅。
张德彪倒台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十里八乡。
县里派来了工作组,调查粮食走私案,也调查张德彪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墙倒众人推,昔日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村民,纷纷站出来揭发他的罪行。
批斗会开了一场又一场,
张德彪像条死狗一样被押在台上,曾经不可一世的张科长,
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没有去看那些热闹。
我只想守着苏文娟,守着这个家,守着那个叫念念的孩子。
我学着劈柴,挑水,修补破败的院墙。
苏文娟依旧沉默寡言,但她不再刻意避开我。
有时,我会看见她坐在炕边,看着念念发呆,眼神空洞得吓人。
我知道,那本笔记本上的字,
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
一天傍晚,工作组的李干事找到了我。
他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起来很斯文。
陈卫东同志,
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摆手,
张德彪的案子,基本查清了。
他贪污腐败,草菅人命,证据确凿,数罪并罚,估计要挨枪子儿了。
我点点头,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觉得一阵虚脱。
这个恶魔,终于要伏法了。
这是从他办公室搜出来的东西,有一些……可能跟你有关。
李干事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了过来。
我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零散的文件和……一个蓝皮的笔记本。
这笔记本的封面,和苏文娟那个沾着血迹的笔记本,竟然有几分相似。
我的心莫名一紧。
李干事叹了口气:
张德彪这个人,坏事做绝,但有个习惯,喜欢写点东西。这本东西,记录了他的一些‘私事’。
我们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你……看看吧。
我翻开笔记本,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迹映入眼帘,
记录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日常,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龌龊念头。
我强忍着恶心,一页页翻下去。
突然,我的目光被其中一页的几个字死死盯住。
那是一份医院的检查报告,皱巴巴地夹在笔记本里,日期是1969年初。
诊断结果那一栏,用红笔潦草地写着几个字:
先天性无精症,无法生育。
无法……生育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张德彪,无法生育!
那……那念念……
我猛地抬头,望向李干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干事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是的,陈卫东同志。根据我们的调查和这份证据,张德彪,他没有生育能力。
没有生育能力……
那苏文娟笔记本上那句孩子是张德彪的……
一股巨大的电流从头顶劈下,瞬间贯穿我的四肢百骸。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苏文娟,她是为了保护我,为了让张德彪那个畜生放松警惕,才故意那么说的!
她用这种方式,承担了所有的屈辱和误解,
只为了给我,给这个家,留下一线生机!
而我,我这个混蛋,
竟然还怀疑她,怨恨她!
手中的笔记本和那张薄薄的检查报告,此刻重如千钧。
我仿佛看到苏文娟在那些绝望的日日夜夜里,
是如何咬着牙,忍受着张德彪的威逼,
又是如何在我面前强颜欢笑,将所有的苦楚都咽进肚子里。
那满头的白发,不是岁月无情,而是被这无边的苦难和煎熬,
一根根催白的啊!
她……她……
我哽咽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原来,我所以为的背叛,是她最深沉的守护!
李干事拍了拍我的肩膀:
陈卫东同志,苏文娟同志是个好人,她受苦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紧紧攥着那份检查报告,像攥着救命的稻草。
我要去找文娟,我要告诉她,我都知道了!
我这个蠢货,现在才明白她的苦心!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推开门,苏文娟正坐在炕边,给念念缝补一件小小的衣裳。昏黄的油灯下,她的侧脸柔和,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
文娟!
我冲到她面前,将那张检查报告摊在她眼前,
张德彪……他……
苏文娟看着那张纸,眼神微微一动,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
我知道。
她轻轻地说,声音里没有波澜。
你知道我愣住了。
嗯。
她低下头,继续手中的针线活,
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每次……都会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说是什么偏方,能生儿子。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无尽悲凉的弧度,
可笑不可笑
我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在笔记本上写……写孩子是他的
我声音颤抖。
苏文娟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那双曾经黯淡的眸子里,此刻却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条缝隙。
陈卫东,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如果我不那么写,你以为,我们母女俩,还能活到今天吗
在那样的日子里,多一层‘张德彪女人’的身份,就能少一分危险。
至少,那些想对你赶尽杀绝的人,会顾忌他几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我的心上,
我不能让你知道,我怕你冲动,怕你……再也回不来。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她的身体很瘦,硌得我生疼,但我却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对不起……文娟……对不起……
我泣不成声,所有的愧疚、悔恨、心疼,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肩头。
她没有推开我,只是任由我抱着,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说不尽的疲惫和委屈。
卫东,
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可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真的能轻易过去吗
我用尽一生,都无法弥补对她的亏欠。
窗外,夜色如墨,屋内,油灯的光晕温暖而恬静。念念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破败的家,有了温度。
而我,
陈卫东,从今往后,要用我的余生,来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