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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站在楚家高大的朱漆大门前,手指紧紧攥着破旧皮箱的把手。

    春风吹乱了我额前的碎发,也吹不散我心头的不安。

    抬头望去。

    忠勇侯府四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尊贵与排外。

    1

    入府

    贺小姐,这边请。管家福伯微微躬身,领着我穿过曲折的回廊。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目光扫过那些雕梁画栋。

    假山流水间点缀着名贵花木,每一处景致都在提醒我

    ——这里与我从小生活的书香小院天差地别。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不由得将皮箱抱得更紧了些。

    老爷吩咐,您就住在西厢的听雨轩,离小姐的闺房近些,方便授课。

    福伯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屋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

    多谢福伯。

    我轻声道谢,将皮箱放在床边。

    窗外一株海棠开得正盛,花瓣随风飘落。

    有几片落在了窗台上,像极了父亲书房窗外那株。

    福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贺小姐,楚家规矩多,您初来乍到,凡事多留个心眼。

    我刚想问个明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转头望去。

    一个身着军装的高大男子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身后跟着几名卫兵。

    他轮廓分明,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军装上的铜扣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那是大少爷,楚承裕少帅。福伯压低声音,老爷不在府中时,府上大小事务都由少帅做主。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挺拔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忽然转头,锐利的眼神如刀般扫来。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我慌忙低头。

    听说新来的女先生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蹦跳着跑进来,鹅蛋脸上嵌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我是楚玥,你就是父亲请来教我读书的贺先生吧

    我微笑点头:楚小姐好,我是贺南知。

    叫我玥儿就好!

    楚玥亲热地拉住我的手。

    我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了。贺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比之前那几个老学究强多了!

    玥儿!

    一声冷喝从门外传来。

    楚承裕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军装笔挺,面色冷峻。

    成何体统贺小姐是来授课的先生,不是陪你玩闹的姐妹。

    楚玥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松开我的手:大哥总是这么严肃...

    我连忙行礼:少帅。

    楚承裕冷淡地点头:贺小姐,舍妹顽劣,望你严加管教。楚家请先生来不是做摆设的。

    这话刺得我脸颊发烫。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少帅放心,我既收了酬劳,自当尽心教导。只是教育之道,贵在因材施教,若一味严厉,恐怕适得其反。

    庭院里一时安静得可怕。

    福伯紧张地搓着手,楚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

    楚承裕眯起眼睛,似乎没料到我会当面反驳他。

    好一张利嘴。

    半晌,他冷笑一声。

    但愿贺小姐的学问和你的口才一样出色。明日辰时开始授课,不得延误。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刺耳。

    楚玥等兄长走远,才长出一口气。

    贺姐姐,你胆子真大!大哥在军中素有冷面阎罗之称,连父亲都让他三分,你竟敢顶撞他。

    我苦笑。

    我本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只是家道中落后尝尽世态炎凉,最受不了被人轻视。

    我只是实话实说。

    不过大哥虽然严厉,但人其实不坏。楚玥凑近我耳边小声道,他只是...心里装着太多事。

    那晚,我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辗转难眠。

    窗外月光如水,将海棠花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摇曳如鬼魅。

    我想起楚承裕冷峻的面容和锐利的眼神。

    又想临行前父亲握着我的手说南知,楚家与我们有旧,你去那里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个侯府,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一会老爷,一会儿少帅...

    如果不是为了赚钱给父亲治病,我又何必掺和其中。

    父亲自从被从牢里放出来,时不时的就生病。

    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外出谋生,为父治病,自是心甘情愿。

    2

    疑云

    授课第三日。

    午后,我正为楚玥讲解《诗经》。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案上,将泛黄的书页镀上一层金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我轻声吟诵,这是描写一位女子思念心上人的诗,她看着对方留下的衣领,心中满是牵挂...

    楚玥托着腮帮子,眼睛亮晶晶的:贺姐姐,你有心上人吗

    我脸颊一热:专心读书,别胡思乱想。

    我猜一定有!楚玥笑嘻嘻地说,贺姐姐讲这首诗时,眼神都不一样了。

    胡说什么...

    我正欲训斥,书房门突然被推开。

    楚承裕一身戎装站在门口,肩章上的将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大哥!楚玥惊呼,你怎么来了

    楚承裕没有回答妹妹,而是直视我:贺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我随他走到回廊下。

    春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

    我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似乎连日未曾好好休息。

    少帅有何指教我保持着恭敬的距离。

    楚承裕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令尊托人捎来的。

    我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

    信封上是父亲熟悉的笔迹,但比以往潦草许多。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南知吾儿,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在楚家安心教书,勿问闲事,勿近东厢。

    父亲可还说了什么我抬头问道。

    楚承裕摇头:送信之人只说贺先生身体尚可,让你不必担忧。

    他顿了顿,贺小姐若有需要,可告知福伯安排人送信回去。

    多谢少帅。我低头行礼,心中却疑惑重重。

    父亲特意叮嘱勿近东厢,那里有什么

    而楚承裕今日的态度,似乎也比初见时缓和了些。

    楚承裕转身欲走,却又停住。

    舍妹顽劣,但这两日功课确有进步,贺小姐教导有方。

    这突如其来的称赞让我愣在原地。

    等我回过神,楚承裕已经大步走远,军装背影挺拔如松。

    回到书房,楚玥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贺姐姐,大哥找你做什么他是不是凶你了

    没有。我勉强一笑,只是转交家书。

    我将信小心收好,心中却记下了勿近东厢的警告。

    傍晚时分,我独自在房中研读明日要讲的课业。

    忽然,一阵风吹开了未关严的窗户,将我压在砚台下的一张纸吹落在地。

    我弯腰去捡,却发现纸张飘到了床底下。

    当我跪在地上伸手去够时,手指碰到了床底深处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

    拖出来一看,竟是一个小巧的铜制匣子,上面落满了灰尘,显然已藏在那里多时。

    我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件,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字:阅后即焚,切莫外传。

    我的心跳加速,手指微微发抖地取出信笺。

    纸上的字迹已经褪色,但仍可辨认:

    楚公钧鉴:

    上月所议军火一事已安排妥当,英方代表将于下月初三抵津,届时望公亲往接洽。

    此事关乎吾等大计,切莫走漏风声。

    另,贺家之事已按公之意处置,其女南知...

    信的后半部分被水渍晕染,无法辨认。

    我浑身冰冷。

    贺家之事...

    其女南知...

    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让我来楚家,难道另有隐情

    正当我出神之际,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我慌忙将信件塞回铜匣,推回床底。

    刚站起身,敲门声就响了。

    贺小姐,老爷回府了,请您明日一同用早膳。是福伯的声音。

    多谢告知,我明日准时前往。我强作镇定地回应,等脚步声远去,才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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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我辗转反侧。

    信中提到的贺家之事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

    父亲与楚家到底有什么纠葛

    而楚承裕,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3

    东厢

    次日清晨。

    我早早起床,特意选了一件素净的旗袍,将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

    镜中的我眼下有淡淡的阴影,显然一夜未眠。

    去往正厅的路上,我故意绕道经过东厢。

    那里大门紧闭,窗棂上积了厚厚的灰尘,似乎久未有人居住。

    但当我走近时,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我正想凑近听个仔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喝:贺小姐,早膳要开始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猛地回头。

    楚承裕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面色阴沉如铁。

    我...我迷路了。我强自镇定,心跳却如擂鼓,侯府回廊曲折,一时辨不清方向。

    楚承裕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乎要看穿我的谎言。

    最终,他只是冷冷道:跟我来。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上。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军装下的肩膀宽厚有力。

    我不由得想起昨日那封神秘信件,心中疑云密布。

    贺小姐。楚承裕突然开口,却没有回头,侯府有些地方,外人不宜擅入。为你好,记住这一点。

    我心头一紧:少帅此言何意

    楚承裕停下脚步,转身直视我的眼睛。

    晨光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那股凌厉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字面意思。楚家不是普通人家,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这话听起来像是警告,却又隐含关切。

    我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点头:多谢少帅提醒。

    早膳时,楚老爷亲切地询问我父亲的近况。

    他面容与楚承裕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世故圆滑。

    我注意到他说到当年与令尊同窗共读时,眼神闪烁了一下。

    而坐在对面的楚承裕,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

    承裕,楚老爷突然转向长子,听说津门那边最近不太平

    楚承裕放下碗筷,神色凝重:英日两国为争夺码头控制权,屡起冲突。昨日又有两名中国工人被打伤。

    哼,这些洋人越发嚣张了!楚老爷拍案而起,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我们与英方的合作不能断,下月初的会面你亲自去一趟。

    我心头一震。

    下月初的会面

    这不正是那封神秘信件中提到的事情吗

    楚承裕眉头紧锁:父亲,与虎谋皮终非长久之计。那些军火——

    住口!楚老爷厉声打断,瞥了我一眼,此事容后再议。

    午后,我在花园凉亭教导楚玥习字。

    春风和煦,花香阵阵。

    我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

    贺姐姐,你又走神了。楚玥嘟着嘴,这个忧字你已经写错三遍了。

    我回过神,歉然一笑:抱歉,我有些累了。

    那我们去湖边走走大哥从军营带回几只白鹤,可漂亮了!

    不等我回应,楚玥已经拉着我往湖边跑去。

    湖水清澈如镜,几只白鹤优雅地踱步浅滩。

    我不由驻足欣赏,忽然发现湖对岸的柳树下站着楚承裕。

    他脱去了军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手持一本书专注,眉宇间的凌厉之气似乎柔和了许多。

    那是大哥最喜欢的地方,楚玥解释道,他小时候常在那里读书,后来从军了也保持这个习惯。

    阳光下,楚承裕的侧脸线条分明,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与平日冷峻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就在这时,楚承裕抬头望来。

    我们隔湖相望,一时都有些怔忡。

    我慌忙别过脸,却听到楚玥已经高声喊道:大哥!我们来看你的白鹤了!

    楚承裕合上书,绕湖走来。

    近看之下,我发现他手中的竟是一本英文原版的《论自由》。

    少帅也读密尔的著作我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的冒失。

    楚承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贺小姐懂英文

    家父曾请外教教导过。我轻声回答,忍不住补充道,只是没想到少帅会对这类书感兴趣。

    楚承裕唇角微扬,露出我入府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贺小姐以为军人只读兵书

    这一笑如春风化雪,让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我一时语塞,脸颊微热。

    大哥,贺姐姐学问可好了!楚玥插嘴道,她还会讲好多外国故事呢!

    是吗楚承裕看向我,眼中多了几分探究,改日定向贺小姐请教。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跑来:少帅,老爷请您立刻去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楚承裕神色一肃,向我点头致意后快步离去。

    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表面冷酷的少帅,似乎有着柔软的内心。

    当晚,我再次取出床底下的铜匣,借着烛光反复研读那封神秘信件。

    贺家之事已按公之意处置——这句话像一把刀悬在我心头。

    父亲与楚家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决定,必须找机会探查东厢的秘密。

    而楚承裕...他究竟是敌人,还是可能的盟友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

    侯府的夜晚,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4

    真相

    晨雾未散。

    我站在东厢外的回廊上,手指紧攥着裙摆。

    父亲的信。

    铜匣里的密函,楚老爷与楚承裕的对话——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个被明令禁止靠近的地方。

    四下无人。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推那扇雕花木门。

    门纹丝不动。

    锁住了。

    贺小姐。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转身看到楚天明——楚家二老爷,楚承裕的叔父。

    他嘴角挂着笑,眼里却结着冰。

    二老爷。我屈膝行礼,喉咙发紧。

    这么早,贺小姐在东厢做什么他踱步靠近,身上檀香味浓得呛人。

    我...散步迷了路。

    迷路他轻笑,听说贺小姐记忆力极好,玥儿背不出的诗文,你都能一字不差地复述。

    我的后背抵上冰凉的门板。

    楚天明忽然伸手,从我发间取下一片海棠花瓣。

    听雨轩的海棠,开得可好

    我瞳孔骤缩。

    今晚家宴,贺小姐务必出席。他松开手指,花瓣飘落在地,承裕特意嘱咐的。

    他转身离去,缎面长衫在晨光中泛着冷蓝。

    我僵在原地,直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不对劲。

    回到听雨轩,我翻出铜匣中的信函再次细读。

    贺家之事已按公之意处置。

    处置

    什么处置

    窗外鸟鸣啁啾,我却如坠冰窟。

    傍晚,我换上唯一一件体面的藕荷色长袖旗袍赴宴。

    大厅里灯火通明,楚家老少齐聚。

    楚承裕一身戎装,肩章熠熠生辉。

    他的目光扫过我,微微颔首。

    贺小姐到得正好。楚天明举杯起身,听闻你精通诗词歌赋,今日可否即兴一首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我。

    我...

    叔父。楚承裕突然开口,贺小姐是玥儿的先生,不是歌伎。

    空气骤然凝固。

    楚天明笑容不变:承裕言重了。只是久闻贺家才女之名,想一睹风采罢了。

    他走向我,袖口掠过我的酒杯。

    既然承裕护着,那便算了。

    宴席过半,侍女突然惊叫:二老爷的怀表不见了!

    全场哗然。

    那可是瑞士定制的怀表!楚天明拍案而起,方才还在身上。

    楚老爷沉下脸:搜。

    我的心跳如鼓。

    侍卫挨个搜查宾客。

    当轮到我时,楚天明忽然说:贺小姐腕上是什么

    我低头。

    袖口露出一截金链——我从未见过的金链。

    这不是...我慌忙起身,链子滑落,坠地发出清脆声响。

    一只鎏金怀表滚了出来。

    满堂寂静。

    楚天明捡起怀表,叹息:贺小姐,若缺钱用,大可直言。

    血液冲上我的太阳穴。

    这不是我拿的!

    难道怀表自己跑到你袖中楚天明摇头,大哥,此事你看...

    楚老爷面色铁青。

    宾客们交头接耳,目光如针。

    我看向楚承裕。

    他眉头紧锁,眼中情绪难辨。

    我要求搜听雨轩。楚天明突然道,若再有失物...

    够了。楚承裕霍然起身,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发出脆响。贺小姐是我请来的先生。怀表一事,必有蹊跷。

    他走到我面前,拾起那条金链。

    这种搭扣,他手指抚过链节,稍一碰触就会松开。

    他直视楚天明,像是被人故意别上去的。

    楚天明眯起眼睛:承裕这是指责我

    我只陈述事实。楚承裕转向楚老爷,父亲,此事不宜草率定论。

    楚老爷沉吟片刻,摆手:今日到此为止。怀表既已寻回,不必再提。

    宴会不欢而散。

    回廊转角,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拉住我。

    楚承裕将我拽到廊柱后。

    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他的呼吸拂过我额前碎发。

    小心我叔父。他声音压得极低,别单独行动。

    我仰头看他:为什么帮我

    他的拇指擦过我手腕内侧,刚才被金链勒出的红痕。

    因为我知道什么是真的。

    他的指尖温度烙进我的皮肤。

    明日申时,玥儿要去寺庙上香。他松开手,你留在府中,我来找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军装下摆扫过我的裙角。

    我靠在柱子上,心跳如雷。

    他知道了什么

    又想告诉我什么

    那夜,我将铜匣藏进贴身里衣。

    窗外树影婆娑,像无数窥视的眼睛。

    申时的钟声刚响。

    我坐在听雨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匣。

    楚玥离府已半个时辰,整座西厢安静得可怕。

    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承裕推门而入,换了一身便装,却掩不住军人气质。

    跟我来。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猛地站起:好!

    他目光灼灼,有些事,我想你该知道。

    穿过三道回廊,东厢近在眼前。

    楚承裕取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那扇看古老的门。

    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昏暗,积尘寸厚。

    楚承裕点燃一盏油灯,昏黄光芒照亮了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与文件。

    我走近细看,呼吸一滞。

    照片上是父亲——年轻的父亲,站在一群学生中间,手持横幅。

    日期显示是光绪三十四年。

    这是...

    京师大学堂请愿活动。楚承裕声音低沉,你父亲是领头人之一。

    我颤抖着触碰照片。

    父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

    当年朝廷镇压,参与者或流放或处决。

    楚承裕指向另一份文件,但你父亲活了下来——因为我父亲救了他。

    文件上是楚老爷的亲笔:贺文澜才学出众,杀之可惜。今私纵之,望其隐姓埋名,不复生事。

    所以父亲与楚老爷...

    是生死之交,也是政敌。

    楚承裕苦笑,你父亲主张革新,我父亲坚持维稳。后来...

    他掀开一块绒布,露出下面的地图。

    津门码头被红圈标注,旁边是英文合同——军火交易明细。

    三年前,我父亲开始与英国人合作。他拳头攥紧,名义上是商业往来,实则是贩卖军火给军阀。

    铜匣突然变得滚烫。

    楚承裕继续道:你父亲得知后,写信劝谏。我父亲怕他走漏风声,便...

    便怎样我声音发颤。

    派人监视,限制行动。他直视我的眼睛,所以之前抓进牢里,囚禁了一段时间。

    我腿一软,扶住桌沿。

    所以父亲突然被抓,所以他要我来楚家...

    铜匣里的信,你看了吧他忽然问。

    我心跳骤停:你...知道

    那是我写的。他语出惊人。

    三年前我潜入书房,想搜集父亲勾结外敌的证据。刚写下那封信,就听到脚步声,情急之下藏入听雨轩床底。

    我脑中电光石火:所以贺家之事已按公之意处置...

    是我伪造的。他眼中闪过痛色,本想引蛇出洞,不料阴差阳错...

    油灯噼啪作响。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声音嘶哑。

    他忽然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一道狰狞疤痕。

    去年津门惨案,我亲眼看见英国人的子弹打穿中国工人的胸膛。

    他的眼里燃着我从未见过的火焰:从那天起,我成了...

    楚承裕低下头,嘴唇抵在我耳旁,革命党。

    这三个字如雷贯耳。

    我在收集父亲卖国的证据。他指向墙角一个毫不起眼的大铁柜,那里有完整账本。但钥匙在叔父手中。

    我忽然明白:所以他陷害我偷表...

    是为了赶你走。楚承裕逼近一步,他怀疑你发现了什么。贺小姐,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

    三日后父亲寿宴,叔父必会随身携带钥匙。他目光灼灼,只有你能接近他而不被怀疑。

    窗外暮色四合,阴影爬上他的脸庞。

    我该相信吗

    可他的眼神,与父亲提起国事时一模一样。

    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眼中的火。他轻声道,和我一样。

    也是我建议你父亲,让你来楚家的。他继续道。

    我心里一惊。

    你父亲也想你帮我找到卖国的证据!

    可他从来没提起过。

    自然是不想你担惊受怕!放心,我会保护你!楚承裕郑重道。

    我点点头。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值得。

    5

    生死

    寿宴当日,楚府张灯结彩。

    我穿着新做的绛红色旗袍,发间簪着楚玥送的珠花。

    铜匣藏在内袋,贴着心跳。

    大厅觥筹交错。

    楚天明一身锦缎,腰间挂着那串钥匙。

    酒过三巡,楚天明已微醺。

    我捏紧酒杯,向他走去。

    二老爷。我屈膝行礼,前日误会,特来赔罪。

    他眯眼打量我:贺小姐今日格外明艳。

    蒙府上关照。我递上酒杯,敬您一杯。

    他接过酒杯,指尖有意无意擦过我的手背。

    我强忍恶心,微笑相对。

    我趁机提议去花园醒酒。

    他欣然应允。

    月光下的花园静谧幽深。

    我故意踉跄一下,楚天明连忙搀扶。

    就在这一瞬,我摸向他腰间——

    你们在做什么

    楚承裕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楚天明猛然回头,我趁机扯下钥匙藏入袖中。

    承彦来得正好。楚天明笑道,贺小姐有些醉了。

    楚承裕面色阴沉:叔父,父亲找您。

    支走楚天明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得手了

    我摊开掌心,钥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东厢门前,楚承裕的手在抖。

    钥匙插入锁孔,铁柜应声而开。

    厚厚一叠文件,全是英文合同与中文密函。

    够了。他声音沙哑,这些足以定罪。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快走!楚承裕推我向后门。

    门被踹开的刹那,他将文件塞进我怀中。

    拦住他们!楚天明的尖叫划破夜空。

    楚承裕拔枪对准冲进来的侍卫:跑!

    我抱着文件冲入雨幕。

    身后枪声大作。

    冰冷的雨砸在脸上。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围墙小门——楚承裕说过的逃生之路。

    贺南知!

    他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他追来的身影。

    下一秒,枪声再响。

    楚承裕身体一震,仍踉跄着向我奔来。

    跳墙!他嘶吼着推我上墙头。

    我翻上墙的瞬间,听见又一声枪响。

    楚承裕跪倒在泥水中,胸口绽开刺目的红。

    趴在墙头,僵住了。

    走啊!他抬头看我,雨水冲刷着他惨白的脸。

    文件散落一地。

    我跳回院中,扑到他身边。

    你回来干什么!他咳出血沫。

    闭嘴!我撕下裙摆按在他伤口上,你敢死试试!

    他笑了,血染红牙齿:你凶起来...真好看...

    追兵脚步声逼近。

    我捡起他的枪,拖着他躲进假山洞穴。

    黑暗中,他的呼吸越来越弱。

    听着,我捧着他的脸,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床底选听雨轩

    因为...他气若游丝,那是离我卧房最远的屋子...安全...

    我眼泪砸在他脸上:楚承裕,你混蛋!

    别哭...他抬手擦我的泪,血染红我的脸颊,若这是最后一刻...我只想看着你...

    你敢死,我哽咽道,我就敢追到阎王殿。

    洞外火光冲天。

    追兵已至。

    他忽然用尽全力翻身压住我,枪口对准洞口。

    闭眼。他轻声说。

    我握紧他的手:一起。

    枪声。

    惨叫。

    更多的脚步声。

    然后——

    承彦!南知!楚玥的哭喊。

    革命党人冲进来了,我们得救了。

    三日后,楚老爷被革职查办。

    楚天明锒铛入狱。

    报纸头条登着楚氏勾结外敌案告破。

    病房里,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楚承裕脸上。

    这是他昏迷的第七天。

    他的嘴唇惨白,胸口中枪,差1mm就是心脏。

    楚玥经历这个事情后,出国留学去了。

    她既不想面对自己的哥哥举报了父亲,也不想面对父亲是卖国贼。

    我每天都会来病房探望楚承裕。

    我跟往常一样,坐在病床前看书,突然我感觉有双眼睛在看我。

    抬眸,四目相对。

    我猛地伸手抓住楚承裕的手。

    另一只手示意刚进门的副官去叫医生。

    医生检查后,终于露出了笑容。

    只需要好好养着即可,饮食注意清淡。

    三天后,楚承裕靠在床头。

    他拆开我刚送到的信——父亲写的。

    念给我听。他闭着眼微笑。

    南知吾儿:我念道,见字如晤。闻楚家变故,甚慰。承裕那孩子...像他母亲,是个好儿郎。

    楚承裕猛地睁眼。

    你母亲...

    革命党。他轻声道,三年前...被暗杀。

    我握住他的手。

    他手伸进怀里,摸了又摸。

    终于摸出一支发簪。

    昨天我叫副官从家里取来的。

    他伸手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发簪上有一个知字。

    居然是我5年前丢的那支。

    --曾经最珍贵的发簪,这个是我10岁生日母亲送我的。

    窗外,海棠正艳。

    物归原主。贺小姐可满意楚承裕笑意满满。

    我的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楚先生可同意我把发簪别在头上。

    楚承裕伸出手,覆盖在我手上。

    阳光照在我们交握的指间,温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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