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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养父在一次大醉后吐露了真相。

    原来我并非他女儿,而是江南首富沈翊之的女儿。

    在沈家中还有一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

    生身父母明知我过得苦,却不愿接我回去。

    如今我二十岁了,首辅大人要为其子向沈家求婚。

    沈家这才想起,他们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1.

    马车上,坐对面的沈翊之紧握着我的手:

    回来吧,往后爹定会好好补偿你。

    我缓缓将手抽回。

    看向那个霸占了我二十年锦绣人生的假千金——

    沈婉柔。

    她此刻坐在一名一位锦衣少年的旁边。

    正怯生生地望着我,眼含着泪光,让人心生怜惜。

    归雁,这是婉柔,这是你哥修远。

    坐我旁边的沈夫人给我介绍。

    我微微颔首,却看到沈修远眼中一闪而过的倨傲。

    沈夫人见我反应平淡,轻叹了口气:

    你别怪婉柔,她从小娇生惯养,我们是怕她回去会受苦,这才……

    怕她受苦

    我垂下眼帘。

    我的养父在一次大醉后吐露了真相。

    边打边说我不是他的种,是个不知从哪换来的赔钱货。

    原来当年沈夫人在城外游玩时,不幸遭遇山贼滋扰。

    混乱中,她怀中的我与养母的孩子互相错换。

    后来养父托人将我随身的玉佩和书信送去了沈家。

    他以为沈家很快就会敲锣打鼓地来接我回去。

    甚至想着能从这门贵亲身上捞些好处。

    可是沈家没这么做。

    从小我就看到这辆沈家的马车,不止一次停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

    车帘微动间,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影。

    他们看着我穿着破烂的旧衣,背着沉重的竹篓去往集市,被养父醉酒后殴打……

    他们只是看着。

    一看便是二十年。

    对不起姐姐,我不该贪图这泼天的富贵,这好日子原该是你的,你罚我吧,但求姐姐心里能痛快些……沈婉柔边说边伸手想拉我的衣袖。

    没等我反应,沈修远一把拽住她:

    妹妹何错之有要怪只怪她没这富贵命!

    哥哥!沈婉柔惊呼一声,眼中蓄满泪水:

    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哥哥不是有心的,千错万错都是婉柔的错...

    柔儿!沈夫人心疼得连连劝慰:你这孩子...

    沈翊之也皱着眉。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我大度的说一句不怪你。

    可凭什么

    我看向沈婉柔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既要赎罪,明日便去乡下侍奉你那亲生父母。

    话音刚落,沈修远就勃然大怒,他将沈婉柔抱住:

    你让我妹去那不毛之地作甚!谁不知你那养父母粗鄙不堪

    原来他也知道啊,他们都知道。

    却心安理得地让我在那挣扎了二十年。

    2.

    二十年寒暑,我已到桃李之年。

    这两年我经营了些小生意,攒下的钱已足够我安稳度日。

    我已不需要这份迟来的亲情。

    可我还是想回来看看。

    沈家府邸确实气派非凡。

    我被安置在府中的锦瑟阁。

    房内绫罗满目,梳妆台上摆满金银珠宝。

    俗气,实在太俗气。

    我不喜爱这些浮华之物。

    这些年寄人篱下的经历,让我更偏爱素雅清净。

    沈夫人在门口望着我,眼中满是期待。

    我扬声唤来侍女:

    将这些绸缎都撤下去,换上素色的。

    首饰也收了,墙上再挂几幅山水便好。

    归雁……沈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些都是娘特意为你准备的。

    劳你费心了。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她根本不懂,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荣华富贵。

    而是二十年前本该属于我的——那个温暖的怀抱。

    沈修远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他几步跨进来,怒斥道:

    你可知光这一匹云锦就价值千金!是娘亲自为你挑选的。

    你别不知好歹!

    我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

    你们二十年来不闻不问,如今用这些身外之物来补偿,就想让我感恩戴德

    沈夫人一听就掩面低泣起来。

    沈修远的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

    我不想再看他们,冷冷对侍女道:

    送客。

    到了下午,沈婉柔她端着一盅参汤上门。

    她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房间,装作主人家的样子问道:

    姐姐,娘为你精心挑选的摆设,你不喜欢吗

    见我沉默不语,她脸上的柔弱渐渐褪去:

    姐姐可知,你为何蹉跎二十年,才被认回

    她轻笑着:

    听娘说,当年我刚被抱回沈家时,日夜啼哭不止。

    娘心疼,便亲自抱我哄我,甚至还给我喂了奶。

    也许是天性吧,这一喂,娘便觉得与我格外亲近,心也软了下来。

    沈婉柔顿了顿又说道:

    没过几天,你那养父托人送来的玉佩和书信,就到了沈家。

    爹爹一看,当场就要抱着我去乡下,把你换回来。

    可是娘看我那么小,哭得又可怜,怕我回乡下受委屈,就想等我大些再说。

    这一等啊,便有了深厚的感情,再也舍不得了。

    其实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换你回来——直到我五岁那年。

    说到这,她笑意更深:

    那时我已记事了,跪在地上死死拽着母亲的衣角,哭喊着乡下又脏又苦,去了定会没命。

    他们见我这般模样,终究是心软作罢了。

    这样的事情,又发生过几次。

    她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有一次他们差不多要动身去接你时,我偶感风寒,缠绵病榻月余,爹娘吓坏了,日夜守着我。

    还有一次,我失足落入了后花园的荷花池,呛了好几口水,差点就没命了。

    爹娘抱着浑身湿透的我直掉泪,再不舍得让我受半点委屈。

    她轻轻叹气,语气却毫无愧疚:

    后来,他们还是会不时驾车去村口看看你。

    隔着车帘,见你活蹦乱跳,便觉你过得尚可,也就不急着接你回来了。

    说起来,她又凑近一些,声音轻蔑:

    我倒觉得你养父给你取的那个名字——傻姑,更适合你呢。

    我看着她那张得意的脸,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3.

    她发髻散乱,珠钗掉落。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自小被捧在手心的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你……你敢推我!

    我不发一言,缓缓蹲下身看着她。

    她被我的眼神吓住,瑟缩了一下。

    我马上拽住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将锋利的簪尖抵在她的脖颈上。

    你说,我若现在刺进去,你会不会当场香消玉殒

    呜呜……不……不要……

    她拼命摇头,吓得语无伦次。

    然后颤抖着身子向后挪动,却被我死死攥着。

    在她彻底崩溃,即将要失禁的前一刻,我猛地收回了簪子。

    然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袖。

    又将她刚送来的参汤尽数泼在了地上:

    滚。

    沈婉柔连滚爬地跑了,也顾不上捡掉落的珠钗。

    她走以后,再无人前来打扰。

    直到傍晚,才有侍女恭敬地来请我去大院。

    院里只有沈家夫妇二人。

    沈翊之沉吟片刻,开口道:

    归雁,有件事,爹要跟你说一下。

    我抬眸看他。

    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们沈家与当朝首辅是世交,早年曾约定子女联姻。

    他顿了顿,看着我:

    前些日子,首辅大人旧事重提,想为他的次子萧瑾求婚。

    来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沈夫人连忙接口:

    归雁啊,萧瑾虽不羁,但才貌双全,家世显赫。

    这门亲事于你于沈家,都是良配。

    他们一唱一和,言语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淡淡开口:

    这婚约,原是为沈婉柔定的吧

    他们夫妇脸上的笑容同时一僵。

    我继续道:

    她不愿嫁那纨绔子,便想起我这个流落在外的亲女儿了

    沈夫人脸色微变,急忙解释: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是沈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女,这婚事自然是你的……

    我可以嫁。我平静地打断了她。

    但我有条件。

    沈翊之眉头微蹙:你说。

    我要娘亲名下的那三处陪嫁庄子和城北的两间铺子。

    转到我的名下,立女户,作为我的私产。

    沈夫人听完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放肆!沈翊之怒视着我:

    你是沈家嫡女,你的婚事关乎家族荣辱,岂容你在此谈条件!

    他的发起火来确有几分威严,足以让寻常小辈噤若寒蝉。

    但这二十年的磋磨,早已将我的胆怯磨平,只剩下坚硬的骨头。

    我迎着他的怒火,缓缓说道:

    我的名字,可还未写上沈家族谱呢。

    04.

    他们夫妇怔怔地看着我。

    我虽被认回了府,但未入族谱,终究算不得沈家人。

    我又从房里取来几件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递给了沈翊之。

    城南那几处铺面,原本荒废多年,我这两年设法盘活。

    如今月入颇丰,账目在此,你可过目。

    还有我这两年所作的诗稿和文章。

    沈翊之拿起那份账册翻看,神情由怒转惊。

    最后竟有了一丝欣赏。

    他不了解我,但这不妨碍他判断我的价值。

    我这乡野长大的女儿,其才智和手腕,恐怕不比他倾力培养的儿子差。

    就在他有所动容之际,沈夫人却开口了:

    老爷,女儿家舞文弄墨已是不成体统。

    怎可拥有自己的产业,还立女户,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沈翊之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转而看向我:随我来书房。

    书房内,他又将我所著的诗文看了一遍。

    沉默良久,最终说道:

    你提出的条件,过于惊世骇俗,但……

    他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那萧瑾桀骜不驯,还扬言若是逼婚,就要闹得沈家鸡犬不宁。

    你若能让他心甘情愿娶你,为父便允了你所求。

    他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考验的意味:

    能笼络人心,也是一种本事。

    我缓缓点头:好。

    下午,我在花厅见到了萧瑾。

    他懒散地倚在门边把玩着玉佩,锦衣华服也掩不住他骨子里的桀骜。

    听到通报,他轻蔑地打量着我。

    沈夫人引见后,他便直截了当道:

    奉家父之命,带沈小姐熟悉京城,请吧。

    我上了他的车驾。

    马车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风月楼前,楼上欢笑声不绝。

    萧瑾率先跳下马车,回头看我:

    沈小姐,带你见识见识,京城最有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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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萧瑾领着我登上二楼。

    一群纨绔子弟正在饮酒作乐。

    萧瑾一进来,立刻有人高声起哄:

    哟,萧二少,你可算来了!

    这位是……

    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肆无忌惮地往我身上打量。

    萧瑾懒洋洋地在主位坐下,端起酒杯:

    父亲新给我寻的玩意儿,带出来溜溜,暂且看着吧。

    众人立刻起哄。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羞辱我,逼我主动退婚。

    可我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走到萧瑾面前:

    哦不知萧二公子将我视为何等玩意儿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萧瑾显然也没料到我的反应,随即眼中嘲讽更甚:

    画舫上的歌姬,如何

    话音未落,满座再次哗然。

    我闻言,眉梢轻轻一挑。

    随后便从袖中了取出了一支莹白玉箫:

    萧二公子既将我比作歌姬,想必是精通音律了

    萧瑾闻言一怔,随即冷笑: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公子谈音律

    不敢。

    我微微垂眸:

    只是小女子不才,恰好也略通此道。

    既然萧二公子兴致在此,不如就请公子为我们奏一曲《凤求凰》助助兴

    我抬起眼,眸光瞬间冰冷:

    若公子能一音不错地吹奏下来,归雁甘愿认罚,可若是吹错了一个音符——

    我顿了顿,环视了一圈看好戏的人:

    今日这宴席剩下的所有酒菜,便请萧二公子跪在地上,替我们一一尝过,如何

    这下,酒楼里是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议论着。

    萧瑾的脸色变了,额角青筋暴起。

    谁不知道他萧二少最烦的便是丝竹弦乐

    别说吹奏《凤求凰》,他怕是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

    就在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

    沈婉柔竟不知何时跟来了。

    姐姐,萧二公子身份尊贵,你何必如此为难他

    我戏谑地看着她:

    哦妹妹这般心疼萧二公子,不如你替他吹箫

    我……沈婉柔顿时羞红了脸。

    她虽也学过些皮毛,但《凤求凰》乃名曲,岂是她能驾驭的

    更何况,当众替男子吹箫,这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萧瑾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怎么我把玩着手中的玉箫,眼神冰冷:

    萧二公子不会吹吗

    还是说,公子现在就认错,承认自己方才所言皆是放屁,那我便饶你一次。

    你找死!

    萧瑾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想要动粗。

    然而下一刻,我的玉箫已抵在了他的咽喉:

    想清楚再动,方才我进来时,瞥见了御史台的李大人也在楼下饮酒。

    你若在此闹出什么有辱斯文之事,明日的朝堂可就有趣了!

    萧瑾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着我平静无波的脸,眼中出现了忌惮。

    众目睽睽下,竟被未婚妻用支玉箫逼得颜面尽失。

    这场下马威,他输得彻底。

    06.

    最终,萧瑾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那群纨绔子弟也都散了。

    沈婉柔还想说些什么,被我瞪了一眼后悻悻地走了。

    我点了一桌还算精致的点心,吃饱后才起身离开。

    刚走出酒楼没多远,萧瑾的马车停在了我面前。

    车帘掀开,露出了萧瑾那张阴沉却俊朗的脸:

    上车。

    我提裙上了车。

    车厢内,气氛有些压抑。

    他默默看着我许久,才开口:

    你……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我淡淡道:传闻不可尽信。

    今日之事……

    萧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打断他,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他被我的态度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

    我看着他,决定不再兜圈子:

    萧二公子,你想一辈子都活在你兄长的阴影之下吗

    萧瑾猛地看向我。

    你甘心只做一枚用来巩固家族势力的棋子吗

    令堂并非出自显赫世家吧

    想必你在首辅府的日子,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风光。

    我每说一句,萧瑾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这些话,直击他内心的隐痛和不甘。

    身为次子,母亲出身低微,自小就不及长兄受重视。

    虽锦衣玉食,却处处受制。

    空有抱负却无处施展,只能用放纵来掩饰失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声音低沉。

    我笑着看向他:

    很简单。

    你我联姻。

    你借助我沈家的财力和人脉,在朝中稳固势力。

    我会助你一臂之力,为你出谋划策。

    你为何助我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拍了拍他错愕的脸:

    因为,我沈归雁——

    从不与无能之辈为伍。

    他低着头沉默良久。

    最终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我面前。

    合作吧。

    我接过玉佩,入手冰凉。

    这便是我们的盟约。

    定亲礼于沈府盛大举行,宾客盈门。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沈翊之携着我,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

    这是小女归雁,刚从外面寻回,以后还望各位多多照拂。

    我端庄地微笑着,应对着各种各样的目光。

    这场定亲礼,不过是沈家向外界证明——

    他们找回了真正的女儿,与首辅家的联姻名正言顺。

    萧瑾那边应酬完,便来到了我身边。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玄色锦袍,头发以玉冠束起。

    少了几分桀骜不驯,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

    我们二人并肩而立,看起来倒真像是对璧人。

    见过一圈宾客后,我终于得以稍喘口气。

    我端起一杯清茶,走到相对僻静的回廊下。

    马上就看见沈婉柔带着个丫鬟朝我这走来。

    她一见我便挤出个笑:

    姐姐怎么独自在这儿,可是宴上招待不周

    我晃了晃茶盏:

    清静会儿。

    她边说边示意身后的丫鬟上前,从她端的盘子里拈起一块桂花糕:

    姐姐尝尝,特意让厨房做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没有接,只笑道:

    不如妹妹先尝

    她笑容微僵:

    姐姐这是何意

    我正要开口,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沈夫人。

    沈玉柔眼神一亮,立刻装作委屈道:

    娘亲来得正好,姐姐不肯尝我为她备的糕点呢。

    沈夫人目光在我们之间一扫,温声道:

    姐妹之间何必生分

    我垂眼一笑:

    这糕点,怕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话音一落,沈玉柔脸色骤变: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莫非疑心我下毒不成

    她眼眶微红,转向沈夫人:

    娘亲,我一番好意,姐姐却这样揣测我。

    沈夫人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那块桂花糕上。

    我轻叹一声,故作无奈:

    你若真问心无愧,不如自己先尝一口,也好让我安心。

    沈玉柔脸色一僵:

    这糕点本就是给姐姐准备的,我怎好先吃

    沈夫人见此皱了皱眉。

    今日府中宾客云集,多少人都盯着主家的体面,断不能闹出姐妹不和的闲话。

    她看到不远处已有女眷朝这边张望,于是说道:

    你既问心无愧,吃一口又何妨

    沈玉柔见推脱不过,只得拿起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我见她神色慌张,转身欲走,立刻伸手拦住她:

    妹妹别急着走啊,这糕点可还合口味

    沈玉柔强撑着笑容:

    姐姐说笑了,我...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

    我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

    今日是我的定亲礼,妹妹有何事比这还重要

    说着,我转向沈夫人:

    我看妹妹脸色不太好,不如请个大夫来看看

    沈夫人也注意到她额角的细汗,关切问道:

    柔儿,可是身子不适

    沈玉柔急忙摇头:没...没事...

    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腹部,身子晃了晃。

    果然有猫腻。

    她用双手死死攥住裙摆。

    我故作关切:

    妹妹怎么了

    她咬牙摇头,却突然瞪大眼睛,猛然抽手,向后退了两步。

    宾客们纷纷侧目。

    只见她双腿紧夹,姿势怪异。

    这该不会是泻药吧

    7.

    我憋着笑道:

    忍不住就别忍了。

    她再也撑不住,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往外冲,却在门槛绊倒。

    一声闷响,她的浅色罗裙后渗出淡黄色的痕迹。

    一时间满堂哗然,宾客们都掩鼻退避。

    沈修远看见后,铁青着脸走过来扶她,却被臭味熏得松了手。

    沈婉柔羞愤欲绝,哭喊着被丫鬟架走。

    这时萧瑾不知何时站到我身边:

    你干的

    我掸了掸衣袖:

    她自己下的药,与我何干

    看着沈婉柔当众出丑的模样。

    沈修远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我看见他跟身边的丫鬟低语了几句。

    没过多久,大厅里的说书先生突然抚尺一拍:

    各位来宾,今日老朽借府上这块宝地,给各位添个趣儿,说一段新编的《寻亲记》。

    突兀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听他口若悬河讲述起来:

    【话说啊,这京城外百里有个李家村,村里住着个泼皮无赖张老三,嗜酒如命,打骂妻女是家常便饭……】

    他讲的故事主角是个寄养在农家的贵女,受尽养父母的虐待。

    【……那无赖更是歹毒,嫌弃女儿是累赘,竟想将其当街叫卖!】

    【幸得好心人阻拦才未得逞……】

    【……可怜那贵女,小小年纪,被打得遍体鳞伤,活得不如一条狗……】

    故事与我的过往惊人地相似,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就在众人听得唏嘘不已之时,说书先生话锋一转:

    【诸位要问,这贵女如今何在】

    【说来也巧,这贵女啊,正是……】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随即从身后取出一幅卷轴,猛地展开!

    画中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蹲坐在街角。

    那狼狈却清秀的面容,分明是我!

    哗然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盯向了我!

    8.

    画卷上的画面,是我十六岁那年。

    有天晚上养父又喝得酩酊大醉。

    他将我拖到屋内,用棍子狠狠的打。

    那一次,他下手特别重,我的左臂被打断了。

    随后他眼中闪着贪婪的光,想扒我的衣服。

    我哭喊着叫养母。

    养母进来给了他一耳光,他才摇头晃脑的清醒过来:

    傻姑啊,你也长大了,既然你那富贵爹娘不肯要你!

    那你就跟镇上的张财主走吧,他看上你了,给了十两银子。

    明儿你就去他那画舫上伺候着。

    我听村里人说过,画舫是烟花柳巷之地。

    我大声喊着:我不去!

    不去由不得你!他狞笑着,又扬起了粗壮的胳膊。

    我单手拿起一旁的柴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你再逼我,我就杀了你!

    我的举动让他和养母一时怔住。

    趁此机会,我疯了一般冲出家门,头也不回地奔向村外。

    身后是他们的咒骂和追赶声。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我真正的家!

    在逃亡的路上,我靠着乞讨为生。

    历经好几天的风霜,我捂着手臂衣衫褴褛地站在沈府门前。

    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穿,脚底都是血痂。

    一路上我摔进臭水沟一次,被野狗追咬两次。

    我踉跄着扑向那朱漆大门,却被一股蛮力狠狠推开。

    守门的家丁横眉怒目,抬脚便踹。

    我嘶哑着嗓子喊:

    我找沈老爷!我是……

    呸!他一口浓痰啐在我脚边。

    每日来攀亲戚的贱民多了,你也配

    另一个家丁抄起棍子砸在我背上,疼得我跪倒在地。

    突然,府内有人出来。

    八名丫鬟簇拥着沈婉柔款款而出。

    家丁们立刻弯腰谄笑:

    大小姐今日要去赴宴

    那少女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裙摆扫过石阶。

    恰巧拂过我被棍子压着的手背。

    那么柔软,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心里。

    脏死了。

    她突然缩脚,蹙眉看向我:

    以后别让乞丐瘫在门口。

    上马车时,我听见丫鬟脆生生地问:

    小姐何必跟乞丐置气

    车帘里飘出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种贱民,多看一眼都晦气。

    我蜷缩在石狮子的阴影里。

    心想原来这就是我拼死也要回的家。

    随后我被家丁们赶走,无处可去,流落街头。

    没想到,这不堪回首的一幕,竟被人画了下来。

    并以这种方式,赤裸裸地展现在了京城权贵面前。

    就在这时,沈婉柔换了一身衣裳回来了。

    她眼中含泪捂着嘴:

    姐姐,听说你的手臂当年被那恶人打断过落下了隐疾……

    哎呀,这等大事,怎能不早些告知萧二公子呢!

    她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火上浇油。

    不仅坐实了画卷的真实性,更指出了我身有残疾的事实。

    啪!

    这是沈翊之第一次打这个疼爱的养女!

    沈婉柔被打懵了:爹,你为什么打我

    沈翊之脸色铁青。

    但碍于满堂宾客,终究只是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她。

    沈夫人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她猛地抱住我,哭嚎道:

    儿啊,是娘害了你,是娘瞎了眼啊!

    早知那家人如此狠毒……

    我任由她的泪水浸湿我的衣襟。

    如今我已不是那个期盼救赎的女孩了。

    定亲礼最终在一片混乱中草草收场。

    事后,沈翊之雷霆震怒,命人彻查此事。

    原来是沈修远买通了那说书先生,又不知从何处寻来了那幅画卷。

    他被沈翊之家法伺候,狠狠挨了顿鞭子:

    逆子,你可知今日是什么场合,你此举将沈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她是你的亲妹妹,你如此作贱她,便是作贱你自己!

    打完之后沈翊之看着我,带着一丝愧疚:

    归雁,今日之事……

    我平静地打断他:

    此事既出,不如顺水推舟。

    他一怔:你的意思是

    扬我坚韧之名,与过往的苦难形成对比,引人唏嘘同情。

    与其被动地成为笑柄,不如借力打力。

    沈翊之眼中闪过赞赏:

    好,就依你所言。

    趁着他心情激荡之际,我再次开口:

    那三处庄子和两间铺子,你是否也该兑现了

    他看着我,目光复杂。

    最终,他沉声问道:

    你的手臂太医仔细瞧过了吗真的无法痊愈了

    我的语气平静无波:

    左臂经络受损,虽不影响日常起居,但终究不太灵便。

    太医说,此乃旧伤,药石无灵,只能好生养着。

    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行礼告退。

    9.

    事情发展果然如我所料。

    很快,我的故事便传遍京城。

    世人既叹我才学,又怜我遭遇,更赞沈家重情。

    一时间,我竟成了京中风头无两的人物,博得了慧质兰心、浴火重生之类的美名。

    与之相对的,关于沈婉柔鸠占鹊巢、陷害亲姐的恶评也开始流传。

    正中我下怀。

    趁着这股东风,我开始名正言顺地协助沈翊之打理家族产业。

    沈翊之对我越发倚重,开始将一些核心的账目交由我打理。

    府中的一些老管事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女子掌家不成体统。

    但在沈翊之的力挺和我的强势手腕下。

    这些反对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

    沈夫人也屡次对我嘘寒问暖,我始终保持恭敬疏离。

    几番试探无果,她便作罢了。

    白天经商,与各色人等周旋。

    晚上则在灯下苦读,不断充实自己。

    日子在忙碌和算计中飞快流逝。

    转眼便到了冬至。

    按照习俗,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吃宴饭。

    这日,我被叫到了主院的正厅。

    气氛有些微妙。

    自上次定亲礼的风波后,沈婉柔便一直称病,很少露面。

    沈修远也收敛了许多。

    饭后,沈婉柔捧着一个锦盒走到我面前:

    姐姐,前些日子见姐姐似乎只有一支银簪,想来是刚回府,首饰还不齐全。

    妹妹便寻了这对耳坠,赠予姐姐,聊表心意。

    我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对小巧的银质耳坠。

    只是那耳坠的背面,竟用极细的刻刀,刻着一个丫字!

    这是对身份低贱女子的称呼。

    她这是在提醒我曾经卑微的出身。

    姐姐左手不便,平日里梳妆或许也不太方便。

    这对耳坠小巧,戴起来也省事。

    而且,这耳坠与姐姐的气质,倒是很般配呢。

    我抬眸对上她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

    她似乎笃定,我会顾及脸面,隐忍不发。

    可惜,她算错了。

    我沈归雁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忍气吞声这四个字!

    下一瞬,我扬手将那锦盒砸在了她的脸上!

    啊!

    锦盒的边角不算锋利。

    却也足够在她脸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她尖叫一声,捂住脸,彻底失态:

    沈归雁,你这乡下来的野种!

    你凭什么抢走我的一切!

    你怎么不被那个醉鬼打死!

    10.

    沈婉柔状若疯癫,口不择言地咒骂着。

    啪!

    又是沈翊之,他狠狠打在了沈婉柔的另一边脸上。

    住口!他眼中只剩下失望和痛心。

    我转身拎起屏风上的斗篷,准备离开。

    这场所谓的家宴,我一刻不想再待。

    可我刚走到门口,沈夫人竟追了出来。

    她声音哽咽:

    雁儿,你莫怪婉柔,她只是心里太苦了。

    她太害怕就怕失去我们了。

    我压抑了整整二十年的情绪。

    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

    她心里苦

    那我呢

    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因为她怕失去你们,我就活该被扔在乡野,被那个酒鬼打断手臂,落下终身残疾吗

    我就活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像条狗一样活着吗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

    原来,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怨恨从未真正消失。

    原来,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我猛地转身,冲出了沈家的大门。

    寒风裹挟着雨丝,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一辆熟悉的黑色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面前。

    车帘掀开,露出萧瑾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上车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

    我府里有刚温好的热酒,想听听你的故事。

    那晚,我没有再回沈家。

    在萧瑾的外宅里,我靠在他的怀里。

    我近乎倾诉般告诉了他自己的过往:

    当年,我被沈府家丁赶走后流落街头。

    晚上我蜷在城南破庙的草堆里,高烧不退。

    一个老乞丐给了我半块发霉的饼。

    我死死攥着那半块饼,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第二天,我就拖着病体去找活计。

    一个绣坊的老板娘看我可怜,为我请了名大夫医治。

    因为拖了太长时间,手臂脱臼虽然接上了。

    但落下了病根,至今都有些不太灵活,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

    伤好后,她丢给我一块粗布,让我学绣花。

    我咬牙绣完,她却只肯给一半工钱。

    之后为了活命,我什么活都接——

    洗衣、缝补、帮厨,甚至去码头扛麻袋。

    夜里就睡在破庙,省下的铜板全攒着。

    两年后,终于租了间小屋,开起绣铺。

    生意渐盛,又盘下城南几间废铺经营。

    但我不甘止于此,白日营生,夜里便秉烛苦读。

    省下银钱买书、求师,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手指因常年刺绣而粗糙,却硬是练出一手簪花小楷。

    左臂旧伤疼痛不已,仍咬牙学习抚琴作画。

    最终我执笔成诗、落子破局,一曲《潇湘水云》更是惊才绝艳。

    之后没多久,沈家便找上门来让我认祖归宗。

    萧瑾安静地我说完,才沉声道:

    沈家,配不上你。

    我自嘲一笑,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配不配得上,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凭借着过人的才能和沈翊之的信任,逐渐将沈家的核心产业——

    盐引、漕运、以及几处重要的商铺,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与此同时,我也在不遗余力地襄助萧瑾。

    利用沈家在户部和江南的关系网,为他笼络官员,瓦解他那位长兄的势力。

    萧瑾也确实争气,开始在朝堂上展露锋芒。

    首辅大人和朝中不少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时机终于成熟。

    这一晚我再次来到了沈翊之的书房:

    请你将沈家所有产业的最终支配权,交予女儿。

    沈翊之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

    修远性情敦厚,却不适合经商。

    女儿可以承诺,待我执掌家业后,保他一生富足无忧。

    沈翊之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一个女子……

    女子又如何

    我打断他的话:

    父亲这半生商海沉浮,难道还不明白,能力才干从来不分男女。

    沈家如今的局面,女儿自信,比修远更适合执掌。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罢了……

    从此以后,我便成为了沈家真正的的掌权人。

    手握沈家大权,又与蒸蒸日上的萧瑾结盟。

    我的名字,在京城愈发举足轻重。

    而我与萧瑾的婚约,也因两家势力的结合,被传为一段佳话。

    11.

    至于沈婉柔,我派人寻来了她的亲生父母。

    具体他们做了什么,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在他们离开的第二天。

    沈婉柔便在自家院落里,用一根白绫自缢了。

    沈家夫妇得知养女死讯,一夜白头。

    他们似乎是看清了我的冷酷,也或许是心灰意冷。

    带着沈修远,离开了京城。

    去往一处江南别院隐居,从此不问世事。

    至于当年虐待我的那对养父母。

    在沈婉柔死后,我便将他们扭送到了官府。

    虽然时隔多年,但有首辅府出面,加上沈家的势力。

    他们最终被判了重刑,下半生将在牢狱和苦役中度过。

    所有亏欠我的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结局。

    再无人敢因我是女子而轻视,也无人敢再提及我的过往。

    人们提起沈归雁,只会想到那位才貌双绝、手段非凡、以一己之力振兴整个家族的奇女子。

    京城夜色深沉,我站在高楼之上。

    俯瞰着万家灯火,任由寒风吹拂着我的衣襟。

    我沈归雁,昔日曾折翼落泥潭。

    今日乘风振翅,归来仍是鸿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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