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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哥哥为我战死边关,未婚夫转身迎娶贵女。

    大婚当日,我一身孝衣闯入喜堂。

    1

    哥哥说,要为我挣个配得上苏时墨的身份。

    让我风风光光地嫁入苏府。

    我满心欢喜,等待他的归来。

    可最后,他的尸骨长埋边关。

    哥哥尸骨未寒,说要娶我的未婚夫,转身娶了贵女。

    而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苏谢两家联姻,圣旨颁下那日,京城都在传颂这段天作之合的姻缘。

    甚至有说书人将他们这段姻缘编成故事,故事甚为流传,连三岁孩童都能哼唱几句。

    故事的主人公是苏时墨与谢清荷。

    这故事里还有个见不得光的配角——我,周如意,妄图棒打鸳鸯的疯女人。

    作为故事的反派,太过深入人心。

    只要有我路过的地方,原本喧闹的地方会突然安静,众人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吞之入骨。

    路过茶摊,茶摊客人手中的碗会突然滑落,茶叶同水刚好倒在我的裙摆上。

    时不时还有人朝我扔烂菜叶子。

    京中的贵女都避着我,生怕同我擦肩而过也会坏了名声。

    她们用团扇掩着嘴,眼中的轻蔑毫不掩饰:乡下来的野丫头,也配肖想苏公子

    这样的议论,我听得太多了。

    苏时墨同谢清荷成亲当日,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唢呐声震得人耳膜刺痛,苏父说要把这喜气传遍京城的每个角落。

    我把自己关在院子里。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花轿本该直往苏府,却偏偏落了路程,停在我家小院前。

    我家同苏府只有一墙之隔。

    谢清荷掀开轿帘,大红盖头也掩不住她得意的笑容:周姑娘,我同时墨大喜的日子,不出来沾沾喜吗

    我推开院门,一身孝衣在铺天盖地的红色里白得刺眼。

    哎呀!周姑娘怎么穿成这样多晦气呀。

    谢清荷故作夸张地后退一步。

    随即又嗤笑一声,故意转了个圈,那嫁衣上的金丝凤凰栩栩如生,真是好看极了。

    那绣样,我认得。

    几年前的某个下午,苏时墨握着我的手,说想教我画凤凰。

    为了不让他失望,我练了三宿,指尖磨出血泡,才画出这幅凤凰图。

    他说:如意,等我们成亲,我要将这凤凰亲手绣在嫁衣上。到时候你穿着我亲手绣的嫁衣嫁给我,可好

    我双颊微红,答了句好。

    如今这凤凰却出现在别人的嫁衣上。

    谢清荷抚摸着衣上的纹样对我说:这嫁衣呀,是时墨特意去江南请了最好的绣娘,照着他最爱的图样绣的。

    她看了我一眼:周姑娘瞧着可眼熟

    这嫁衣绣了整整三个月呢!时墨说慢工出细活,我值得最好的。

    末了,她向我走近一步,凑近我耳边说:周姑娘怎么不说话呀啊,瞧我这记性。我忘了,你不过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哪配用这些。

    谢小姐今日绕道前来,就为了同我说这些还是说,你怕了怕时墨回心转意,转头又找上我。

    听着她的嘲讽,我开始反驳。

    还有再告诉你一件事,这凤凰图样是我画的,多谢谢小姐喜欢。

    谢清荷的脸色骤变,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周如意,你的哥哥都化作白骨了,你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吗今晚之后,时墨就完完全全属于我了。你这样的山野村妇,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我甩开她的手。

    谢清荷踉跄着后退,趁着无人注意,自己撕开了半边嫁衣,倒在一边。

    周姑娘这是做什么!她瞬间红了眼眶,声音颤抖得恰到好处。

    我知道你嫉恨我,可这是御赐的婚事啊!

    吵嚷的人群突然安静。

    我抬头看见苏时墨骑着马缓缓而来,他目光扫过我,看向谢清荷:清荷同这种疯妇计较什么。

    他弯腰为谢清荷披上外袍,动作温柔。

    谢清荷靠在他怀里娇笑。

    我攥紧了拳头,今日,我定要好好地去恭喜他们。

    2

    我站在苏府大门前。

    听到府里傧相高声喊到:一拜天地……

    正厅里,苏时墨一身鲜红喜服,身姿挺拔,正与谢清荷拜堂。

    而盖头下的谢清荷双颊绯红,凤凰嫁衣早已换成了牡丹。

    我抬脚迈过门槛,径直走入。

    看到我的到来,原本吵闹的正厅突然静下来,屋子里的人都停下手中的事,纷纷朝我这边看过来。

    哟,这不就是周家那个从乡下来的丫头吗

    她怎么穿着孝衣来这儿

    真晦气。

    不会是来抢亲的吧!

    穿成这样也配来抢亲

    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走到哪里,我的身份都是众人谈笑的话柄。

    许是谈论太过刺耳,苏时墨转身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身旁的谢清荷掀开盖头一角,看向我:周姑娘这是何意

    当然是来要求我的未婚夫兑现承诺。

    我直视着苏时墨的眼睛:你同哥哥说过什么,可还记得

    当初哥哥随军出征边关,临行前,苏时墨也来送行。

    他向哥哥郑重承诺,他日必定娶我为妻。

    哥哥大笑,同他说:记住你说的话!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回来定饶不了你!

    谁知哥哥尸骨未寒,苏时墨转身就攀上了谢家这门亲事。

    苏时墨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

    谢清荷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我们之间:周姑娘莫不是魔怔了今日是我与时墨的大喜之日,皇上亲自赐婚。今日来闹婚,岂不是无视皇权,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苏时墨破防打断:够了!如意,你我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还望不要胡言乱语。

    谢清荷听了苏时墨的话后,嘴角扬起的弧度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末了还不忘讽刺我几句:周姑娘你兄长若在天有灵,看到你如此丢人现眼,只怕要气得再死一次。

    他知道这句话必然会戳到我的痛处。

    苏时墨的脸色大变:清荷!

    他快步上前想要制止,却已经迟了。

    啪——

    我的手落在了谢清荷的脸上。

    谢清荷浑身发抖,眼中蓄满泪水:周如意,也就你这种从穷乡僻壤钻出来的野丫头,才会像市井泼妇一样胡搅蛮缠!

    苏时墨愣在原地,想来,他也从未见过我如此无礼一面。在他眼中,我一向是乖巧的。

    谢清荷看见苏时墨一直盯着我,立马开口大叫:来人,把周如意赶出去。

    想赶我走,也得看你们配不配。

    我盯着想要上前来拉我离开的下人。

    我有太后懿旨。今日苏时墨,娶的是两妻。

    我从袖子里将懿旨拿出来,在全场宾客惊讶的目光里将它打开。

    奉太后懿旨,周氏女如意,温良恭俭,品性端方,特赐婚于苏时墨,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完婚。

    苏时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谢清荷则踉跄后退一步,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苍白的面容。

    这不可能!

    谢清荷尖叫出声,一把扯下红盖头。

    谢小姐慎言。

    我冷冷打断她,质疑太后懿旨,可是大不敬之罪。

    苏时墨的父亲快步上前,接过懿旨仔细查看,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转身看向儿子,眼中满是责备:时墨,这是怎么回事

    苏时墨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清荷突然冲上前,死死地抓住我:你这个贱人!定是你伪造懿旨!来人啊,把她抓起来!

    放肆!

    一声威严的呵斥声从门外传来。

    所有人齐齐转过头,只见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在宫女搀扶下缓步而入。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满堂宾客开始一一跪拜。

    她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然后转向苏家父子:苏爱卿,哀家这道懿旨,可是假的

    苏父额头抵地:微臣不敢!只是犬子与谢家女已有媒妁之约。

    太后打断他:哀家知道,所以哀家说的是同时迎娶。周家丫头做平妻,不算委屈了谢家姑娘吧

    谢清荷的父亲脸色铁青,却不敢反驳半句。

    太后环视一周,声音不怒自威:周家兄妹对哀家有救命之恩。她兄长为国捐躯,哀家不能让他唯一的妹妹再受委屈。今日这婚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她转向我,眼中满是怜惜:如意,哀家只能帮你到这了。

    我含泪跪下:如意谢过太后。

    太后离开后,喜堂上一片死寂。

    苏时墨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呆呆站在原地。谢清荷则哭花了妆容,被丫鬟扶到一旁。

    苏父长叹一声,对礼官摆摆手:继续吧!

    在满堂宾客诡异的目光中,我与谢清荷一同和苏时墨拜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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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想必是当日闹得太过难看,折了苏家的面子。

    苏家人最是在意脸面了。

    我同苏时墨成婚之后,苏时墨从未来我房中。

    苏府规矩繁多,需每日去向公婆请安。

    要命的是,我同谢清荷每日须一同前去。

    不知道换了几壶茶,直到日上三竿,她才姗姗来迟。

    哟,妹妹起得真早。也是,毕竟昨日夫君留宿我房中,这其中辛苦,想必妹妹也不清楚。

    她看着我,语气中满是嘲讽。

    每次见到我,她不是炫耀就是嘲讽,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不刚嘲讽完,随后又故意摆弄手腕上的玉镯:这是时墨送我的礼物,据说价值连城。妹妹在乡下,怕是没见过这等好东西吧

    我扑哧一笑:确实珍贵。不过姐姐知道吗这玉镯是一对的,另一只在我这里。

    我从袖中取出几乎一模一样的玉镯:几年前夫君送我的。他说这是祖传之物,是给未来的妻子的。

    谢清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站起身,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到她手上。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苏时墨走了进来。

    看到房内的情形,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谢清荷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扑进他怀里:夫君,妹妹她故意把水泼到我身上。

    她将袖子往上一掀,大片肌肤裸露出来,露出的部位鲜红一片。

    苏时墨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望着我时,声音里满是失望:如意,我知道你恨我背信弃义,恨我辜负了周兄。

    我转过脸去,又来了。

    见我别过脸去,他喉间溢出一声苦笑,抬手想碰我却又僵在半空:你怨我、恨我都好,何苦拿清荷撒气清荷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个无辜被卷入的弱女子。

    说完,他扶着谢清荷走了。

    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我握紧了手中的玉镯。

    自那日撕破脸后,每当苏时墨走到我房前,我便命丫鬟将门关上。这样的对峙持续了半月有余。

    某次他带着酒气撞开房门,我正对着梳妆镜。我同他说,我今日身子不便。

    他突然掀翻妆奁,翡翠胭脂洒了满地:如意,我是你丈夫,你也不必每次避着我。

    我看着他说:苏时墨,你日日有谢清荷做伴,今日倒是想起我来了。不过,如今的你真让人恶心。

    我的话像是烫到他一般,他猛然后退,踉跄着扶住门框,眼底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冷笑。

    后来,他再也没来过。

    谢清荷日益得宠。

    府里的风向变得极快,下人们更是墙头草。

    不过半月光景,他们便认定我被彻底冷落了,谢清荷才是这府里真正的女主人。

    起初,只是些微妙的怠慢,唤人时总要叫上两三声才有人应。

    我默默记下这些人的面孔,不动声色地继续过我的日子。

    然而,谢清荷见我毫无反应,胆子便愈发大了起来。在她的默许甚至暗示下,下人们开始变本加厉地刁难我。

    有次清晨,我正准备更衣,却发现我最心爱的那件粉色衣服被人用剪刀从领口直直剪到了下摆,裂口整齐,是刻意为之。

    我手指抚过那道裂痕,胸口一阵发紧。

    这件衣服是哥哥留给我为数不多的念想,每次抚摸柔软的布料,仿佛还能触到他掌心的温度。

    小姐,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件了。我的贴身丫鬟青竹声音发抖。

    他们太欺负人了,我要去找姑爷。

    我深吸一口气,将衣服小心叠好。

    找他,又有何用,想必他会说是我自己使的计谋,污蔑他心爱的清荷。

    青竹,帮我把负责浆洗的丫鬟叫来。靠人总不如靠己。

    不一会丫鬟来了,她草草行了个礼,眼睛却直往我衣服上瞟:夫人唤奴婢有何吩咐

    这件衣服是怎么回事我问她。

    丫鬟装模作样地凑近看了看:哎呀,定是浆洗时不小心扯破了。夫人也知道,这料子年头久了,经不起折腾。

    我看她装模作样: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了,下去吧。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愣了一下才退下。

    青竹急得直跺脚:小姐,她明明是故意的!

    急什么,再让她再得意几日。

    几日后,负责浆洗的丫鬟偷了我的簪子,被我带管家当场抓住。后来,她被打了二十板子,赶出了府。

    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日子里,刁难越发肆无忌惮。我的床褥会莫名其妙湿透,梳妆台上的胭脂被换成劣质货色,甚至有一次,我在用膳时,从饭碗里挑出了一只死老鼠。

    看着碗里的死老鼠,我的胃里一阵翻涌。

    哎呀,夫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负责送饭的厨娘站在门口,脸上是掩不住的恶意笑容。

    厨房近来闹鼠患,没想到竟跑到小姐碗里去了。

    我强压下恶心,我知道,不解决罪魁祸首,这些事还会再发生。

    隔日,我当街拦下谢清荷的马车,将一桶腐臭的死老鼠狠狠泼向她。腥臭的鼠群瞬间落在她的头上、脸上、衣服上,谢清荷凄厉的尖叫声响起。

    我嫌恶地捂住口鼻,倒退数步,看着她在秽物中狼狈挣扎。

    周如意!你这个疯妇!

    她歇斯底里,手指颤抖着指向我,我要杀了你!

    我站在马车前,手中的木桶还滴着血:谢小姐说什么呢与你平日所做之事,我这算得上是手下留情了。

    我缓步上前,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谢清荷,我告诉你,从今日起,你让我不痛快一分,我便还你十分。

    你就不怕时墨知道

    我轻笑出声:你以为我还在乎他怎么想

    说完,我转身离去。余光瞥见站在身后的苏时墨,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4

    我当街泼谢清荷的事传到了苏府。

    苏父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谢清荷。

    苏父怒喝:成何体统!堂堂相府,竟闹出这等丑事!

    谢清荷立刻扑跪在地:父亲明鉴,媳妇如今已无脸见人了。

    苏父皱着眉头,语气严厉:在大街上闹成这样,我们苏家的脸都被丢尽了!如意,你在房里闭门思过,好好反省,哪儿都不许去。

    这个惩罚比我想象中轻得多。

    看来太后的余威仍在,苏父也不敢太过为难我。

    谢清荷显然不满这个结果,但不敢违逆公公,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谢清荷消停了许久。

    我以为我的一生也就这样过了。

    直到,谢清荷怀孕。

    苏府大摆宴席,庆贺谢清荷有孕。

    前厅太吵了,我独自来到了后院的池塘边。

    妹妹怎么独自在这儿谢清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扶着微隆的肚子走近,唇角含笑,眼底却带着刻意的怜悯。

    时墨有些日子没有去妹妹院里了吧她指尖轻抚腕上的翡翠镯子,语气轻柔,太医说胎象有些不稳,所以这些日子他总是宿在我院里。

    我冷冷看着她:姐姐今日是特意来炫耀吗

    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我腰间,最终定在腰间的玉佩上。这玉佩,是哥哥战死沙场后,与他的衣冠一同送回来的。

    这玉佩姐姐还留着呢也不怕晦气。也是,毕竟你哥哥他死得那样突然,你总要留个念想。

    我手指一紧:你什么意思

    她叹息一声,故作哀戚:我只是想起,他临终前还攥着那封没送出去的信,上面写着……她忽然逼近,眼中寒芒如淬了毒的匕首,字字如钉:如意,待我得胜归来,定要跪在金銮殿上,向皇上讨一道赐婚圣旨!

    我呼吸一滞。

    她轻笑:可惜啊,他永远回不来了。

    我浑身血液凝固,耳边嗡嗡作响。

    你知道吗你哥哥本来不用死的。是我写信骗他说我要同时墨议亲了,他急着回京才会中了埋伏。对了,这其中少不了太后的参与。半路劫杀你哥哥的黑衣人是太后的亲信。

    什么救命恩人啊,为了她侄子升官之道,到头来还不是视你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同时墨结婚,只会阻挡了她侄子的仕途。谁叫时墨同太后侄子都盯着丞相之位呢

    她的话像刀子般扎进我心里,我浑身发抖。

    你以为攀上高枝就能变凤凰不过是踩着你哥哥的尸体!

    谢清荷尖笑道。

    如今我既将消息告诉了你,今天你就别想活着离开!话音刚落,她大步朝我冲过来,伸手就想把我推进旁边的池塘中。

    我侧身躲开,心中涌起无尽的恨意,一把将她推入池中。

    清荷!苏时墨大喊着冲过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谢清荷扑通一声掉进池中,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她不会游泳,只能在水里胡乱扑腾,胳膊拼命划动,脑袋刚露出水面又沉了下去。

    我站在岸边,看着她越沉越低,心里忍不住觉得痛快。

    苏时墨毫不犹豫跳下去,将她捞起时,鲜血从她腿上流下来,她的裙摆慢慢染上刺目的红。

    时墨……我们的孩子……她虚弱地靠在他怀里,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衣襟。

    他抬头看我,眼神冷得像刀:若他们母子有事,你我之间……

    话未说完,他已抱起她大步离开。

    我站在原地,忽然笑了。

    夫人。

    青竹匆匆赶来,担忧地看着我。

    回去吧。

    我整了整衣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可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

    明日还要进宫给太后请安呢。

    5

    隔日,我来到太后的寝宫。

    像是料到我会来一般,桌上早已备好了茶。

    哀家就知道你会来。

    太后抬了抬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疲惫,却又带着几分冷漠。

    坐吧,茶都给你备好了。

    我没有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为什么

    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哥哥到底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要害他

    太后轻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周平确实是个好孩子,可惜……

    她放下茶盏,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以为哀家愿意他挡了哀家的路。苏时墨要是娶了你,周平再立军功,哀家的侄儿拿什么争丞相之位!哀家在这皇宫还有什么立足之地。要怪就怪你一心要嫁给苏时墨。

    我们一家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我朝她大喊。

    太后的脸色骤然阴沉。

    她厉声喝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若不是哀家开恩,你连苏家的门都进不去!

    如不是当年哥哥救回了你,你哪有今天这副人模狗样真该让你烂在深山老林里,被豺狼虫蚁啃食,总好过现在恩将仇报,连畜生都不如!

    放肆!

    太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中满是厌恶与威严。

    来人!把这疯妇拖去冷宫!没有哀家旨意,不许任何人探望!

    两个嬷嬷立刻上前架住我的胳膊。

    我挣扎着,发髻散乱,珠钗掉落了一地。

    我嘶吼着:总有一日,你会遭报应的。

    太后冷冷一笑:带下去。

    冷宫的霉味混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蜷缩在冰凉的地上。

    原来一切都错了,我错的太彻底了。

    如若当初没救下太后,如若没有进京,没爱上苏时墨。哥哥此刻或许还同我坐在老家的杏树上吃着果子,聊着天。

    父亲说,京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哥哥死后,他们收拾行李回了老家。我不愿回去,我想要留在这儿,那时我一心只有苏时墨。

    到头来却发现,千千万万个苏时墨比不上一个哥哥。

    哈哈哈……

    我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颤抖着摸出贴身藏着的火折子,火苗噗地窜起。我望着燃起的火焰,心中竟泛起久违的安宁。

    火光中,我仿佛看到了哥哥。

    他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

    我想起以前哥哥同我说,等以后他有钱了,定要给我寻个天下最好的郎君。

    可现在,我只想要哥哥。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将我包围。

    这样也好。

    哥哥,如意来找你了。

    我微笑着闭了眼睛。

    6

    第一次见到如意,那时我还未及冠。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

    那时杏子刚熟,我坐在后院的杏树下看书。

    听见一阵窸窣声,抬头便见一个姑娘趴在墙头,裙角束在腰间,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

    她踮着脚尖伸手去够树上的杏子,裙摆被风掀起一角。想是太过专注,没注意到脚下青石板早已被雨水泡得松动,脚尖刚一用力,整个人便失去平衡,朝着地面栽去。

    我下意识伸手接住她,她跌进我怀里,发髻散乱,裙角沾着泥,手里还死死攥着那颗偷来的杏子。

    她抬头看我,眼睛又黑又亮。随后又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脸红得像熟透的杏子。

    我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裙,却越弄越乱,最后红着脸看着我。

    我把外袍递给她,她裹紧了,小声说了句:谢谢。

    后来,她常常翻墙过来偷杏子。

    我假装在树下看书,其实是在等她。

    看她笨手笨脚地爬墙,摔下来好几次,我每次都会接住她。

    她很爱吃杏子,说以前在家时,常和哥哥一起爬树摘杏子吃。

    可到了京城,嬷嬷不许她这样疯闹,她只能偷偷翻墙。

    我总忍不住留意隔壁的动静。

    有时她背不出书,急得抓耳挠腮,我在墙这头轻声提醒。

    每次来,我都会送她很多杏子。

    我是喜欢如意的,很是喜欢。

    可生在苏家,我早该明白,所谓姻缘不过是维系家族荣耀的筹码,门第的枷锁下,哪里容得下自己做主四个字。

    父亲说,谢家才是良配。谢家有权有势,苏谢两家联姻,才能保家族安稳。若我不娶谢家女,日后朝堂倾轧,我们全家都会沦为权力的牺牲品。

    我在祠堂跪了三日,最终低头认命。

    后来,边关战事起,周平随军出征。临行前,他同我说,要我照顾好如意。

    我郑重应下,可他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我却接下了赐婚的圣旨。皇上不希望太后手里的权势太重,这道圣旨不得不接。

    周平战死的消息传来那天,如意一身孝衣跪在灵堂前,哭得撕心裂肺。我想过去抱她,告诉她我会照顾她一辈子。可父亲以死相逼,要我去谢家提亲。

    最后,我终是娶了清荷。

    大婚当日,她一身孝衣闯入,拿出太后懿旨时,我竟然松了口气——至少,她还愿意在我身边。

    可我终究辜负了她。

    清荷流产那晚,我从未如此生气。她不是这样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疯了,被清荷逼疯的,被我逼疯的。

    那日我对她说了狠话,她没哭,只是看着我,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后来,太后把她关进了冷宫。

    过了几天,我才又听到她的消息。宫里人说,冷宫突然失火,如意没能逃出来。

    我疯了一样往皇宫跑,到的时候火早灭了,只剩一片废墟。我跪在满地碎砖烂瓦里,瓦砾堆里的碎石划破手掌,鲜血渗进炭灰里,却比不过心口剜肉般的疼。

    翻了整整一天,手指早已血肉模糊,最后只摸到半只烧裂的玉镯。我突然想起及笄那年,我亲手将镯子戴到了她的手上。

    我发了疯似的追查真相,终于把证据交到了皇上手里。看着谢家满门被流放,太后也被软禁冷宫。可我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守着那半只镯子,才明白这些根本没用。

    我总觉得她还在。看见集市上卖杏子的,想起她最爱吃杏子,我买了一堆,想着她回来定会喜欢的。最后杏子都坏了,到最后都干了,可如意她还没有回来。

    夜里总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在杏树下对我笑的样子,可睁开眼只有空荡荡的屋子。都说人死如灯灭,可我总盼着能再见她一面,哪怕在梦里也好。

    可她,终究是不肯原谅我的,一次也未入我梦。

    我最爱的如意,再也回不来了。

    7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老家,去到人人都向往的京城。

    那年大雪封山,爹爹和哥哥冒险出猎,背回一位重伤的老妇人,我们倾尽所有救她。

    她醒来后自称姓李,问我们要何报答。

    爹爹憨厚推辞。

    她只是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说了句:好一个淳朴的人家。

    一个月后,一队官兵敲响了我家破旧的门。

    领头那人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太后娘娘,可算找到您了!

    我们这才知道,爹爹救的是当朝太后。

    太后回京三月后,我们全家被接进了京城。

    从此粗布换绸缎,野菜变珍馐,山野农户成了京城新贵。

    可京城的人看我们的眼神,总带着轻蔑。他们说我们是乡下来的野人,笑我们粗鲁。哥哥为了让我能挺直腰板,日夜苦练武艺,最后决定参军立功。

    临行前,他揉着我的头说:等哥哥回来,定让你风风光光嫁人。

    可我终究是没有等到他归来。

    ——

    初次遇见苏时墨,那时我未及笄。

    那是在一个杏子熟透的午后。

    我攀着墙头偷摘邻家杏子,不料脚底打滑,整个人直直坠落。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了我。

    我仰头望去,少年垂眸的刹那,眼睫似蝶翼轻颤,阳光撒下,落在他白玉般的脸颊上,竟比枝头熟透的杏子还要诱人三分。

    那一刻,心跳如擂鼓,自此往后,我的目光再难从他身上移开。

    后来,我总借着各种理由去见他。

    哥哥都看出了我的心思,哥哥说:如意喜欢便好,哥哥会为你挣个配得上他的身份。

    那时的我怎会料到,这一眼心动竟成了最锋利的刀。当刀穿透哥哥胸膛的瞬间,我才明白,爱上他的代价竟是至亲之人的命。

    ——

    被火焰吞噬的那一刻,我以为我解脱了。

    可我没死。

    醒来时,我见到了哥哥。他瘦的不成人形,身上是密密麻麻的伤口。

    哥哥,疼吗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

    怎么会不疼呢。

    我抱着他嚎啕大哭,心里满是愧疚,我对不起哥哥。要不是为了我,哥哥也不会落到满身是伤的下场。

    好在太后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网开一面,给我们留了活命的机会。

    我们连夜逃离京城,回到了故乡。

    故乡到处都是熟悉的炊烟味,树上的杏花也开得热热闹闹。

    爹娘站在院门口,娘一见到我,手里的簸箕咣当掉在地上。

    如意!她冲过来,一把抱住我,眼泪落在我肩上,你这傻孩子,你这傻孩子!

    爹爹站在一旁,眼眶发红,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回来就好。

    ——

    哥哥在屋后辟了块空地,我没事就种种菜,养养花。有时我会跟着娘学腌咸菜、缝衣裳。哥哥则同父亲进山打猎,回来时总会给我带些野果子,运气好还能吃上山鸡。

    傍晚,我们一家围坐在院子里吃饭,爹爹讲些乡野趣事,娘笑着骂他胡说八道。

    这样的日子,恍如隔世。

    我们谁都没有提过京城,也没人提过苏时墨,京城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

    梦醒了,也就消失了。

    这样也好,每天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不用成天提心吊胆,也不用防备别人的算计。

    这才是我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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