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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夫君夜归,妾身候门,却见他马车接的不是我,而是新纳的侧室。

    1

    再次从娘家省亲归来,马车缓缓驶入侯府角门。

    我不再执着于让夫君顾杼铭亲自来迎。

    所以在深夜冷风中,看见他的马车停在外院,车帘掀起,他扶着许瑞羽下车时,内心倒也平静。

    上马车前,我听丫鬟们私下议论:若是老爷知晓小姐深夜归府,定会早早候在门口,亲自扶下马车,再三叮嘱路途辛苦。

    联想到两次我从娘家归来,顾杼铭都寻了各种理由推脱迎接,我没在意。

    下马车时,我等着娘家安排好的小厮搬行李,心中竟还有些不死心。

    现在已是亥时过半,父亲定已安歇,不好打扰。

    于是我唤来贴身丫鬟锦瑟。

    去寻那顾小公子,就说我在府门外,问他可有空

    顾小公子乃是京城顾家商行的少主,与我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向来夜猫子,此时应未睡。

    锦瑟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钱袋,沉甸甸的。

    顾小公子让奴婢转交这个,说夜深露重,夫人自行雇人搬行李便是,他要账本子,没空。

    我心安理得收下钱袋,那边顾小公子的贴身小厮却又急急跑来。

    夫人打点好行李了吗府门外可有轿子或小厮夜深了,侯府这偏僻,轿夫是不是不愿在这等客小人瞧着,这会儿连更夫都少了……夫人快回个话啊!

    我捏了捏微微有些冻僵的手指,笑着回那小厮:逗你玩的,行李娘家的小厮会搬,你家公子早些歇着吧,秃头小鬼。

    小厮发了个惊恐的表情。

    我按灭钱袋,站在府门外默默等着小厮搬完行李。

    来回张望的时候,看见不远处,顾杼铭接过许瑞羽手中的小包裹,小心翼翼替她抱在怀里,又关怀备至替她披上了件外衣。

    抬眼时他看到我,脸上浅浅的笑意倏地消失不见。

    许瑞羽与我同日从外归京,只是她走的是官道,我走的近道,早到半个时辰。

    在城门口,我看见她马车了,只是懒得虚与委蛇,就假装没看见。

    没想到回府竟这般难堪。

    夫君好像对侧室更上心了。

    为了表现出我的大气,我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马车原估摸着申时末能到,考虑到路途颠簸,与小厮约的是酉时来接,没想到提前了半个时辰到。

    与小厮商量能否早些,他说还有一刻钟就到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小确幸,觉得今日运气不错。

    花钱雇来的人,愿意提前等我。

    那顾杼铭你呢

    是有多不愿

    2

    你假装没看见我,我也假装没看见你,大家都相安无事的多好。

    所以顾杼铭带着许瑞羽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微不可见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心累。

    许瑞羽娇滴滴先开口,视线越过顾杼铭看向我:妾身说夫君这次怎么那么好说话,二话不说就答应来接妾身了呢,原来姐姐也在啊。

    快过来快过来,外面可冷了!

    这次两个字延伸出来的意思是,顾杼铭不止一次这样殷勤待她。

    小姑娘用着娇嗔的语气,听着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挑拨。

    抛开对顾杼铭的情愫后再面对这种不高明的手段,只觉得她还挺可爱的,说话时像枝头上初啼的黄鹂鸟,声音清脆悦耳。

    想来顾杼铭回府的路上,身边人就是最好的解闷曲儿。

    过来。

    顾杼铭吐出这两个字。

    他垂眸不看我,看脸色不大开心,估计是因为我的出现打扰了他的好心情。

    不用了,

    我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带着礼貌而又疏离的笑,娘家遣了小厮来,行李也快搬完了。你们先回吧,早些歇着。

    啊

    许瑞羽脸上的表情有些浮夸,视线在我与顾杼铭之间来回巡睃,夫君不是来接姐姐的吗

    一句话成功让气氛沉默起来。

    半晌,顾杼铭忽然问我:怎么不告诉我你今日回府

    我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

    告诉你又能怎样

    你会来接我吗

    细数我与他的寥寥几次书信,唯二的两次深夜归京因为临时找不到可靠的马车希望他能来接我的时候都被他拒绝,后面我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多花些银钱提前约好脚夫,不至于临到头在府门外看着夜色荒凉而觉得心酸。

    现在看到他来接别的女人,内心是有点不服气的。

    不过我又很体贴,没让他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失了面子,只道:临时决定,未及送信。

    过来。

    良久,他又说了第二遍。

    不远处有小厮吆喝了一声,我瞧过去,是我娘家的小厮。

    我松了口气,对着那小厮挥了挥手,然后看向顾杼铭道:白日里就与小厮约好了,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你们回吧,路上小心。

    娘家的小厮过来,操着一口熟悉的乡音接过我手里的钱袋替我收好。

    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我看着两旁影影绰绰的树影,突然觉得,指望情爱中对方能多关怀一点,还不如花钱买个方便来得实在。

    醒悟得可真有些晚了。

    3

    我到院子的时候,顾杼铭还没回来。

    连续数日的奔波让我疲惫不堪,洗漱完毕后我在榻上坐着等待头发自然晾干,顺带着整理一下账册,准备之后递到管事那边。

    顾杼铭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侯府主母的差事是一日都做不下去了。

    于是写了封信,让锦瑟偷偷送去给顾小公子,问他京城可有能包养我的富婆。

    我与锦瑟聊得正开心,顾杼铭递给我一个小小的匣子。

    我愣了一下,接过来,打开。

    是一对玉镯。

    很漂亮,谢谢。

    我抬眼看他,笑着道。

    然后合上盖子,将玉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瑞羽今日归京甚晚,许大人担心,托我前去迎接。

    顾杼铭抿抿唇,开口,像是在跟我解释。

    他是侯府世子,在户部任职。

    许瑞羽的父亲许大人,是户部侍郎,与顾杼铭是上下级关系。

    不管是多大的官,总归不至于请不起一个车夫或可靠的小厮。

    这个借口太拙劣了。

    我心底无半点起伏,顺着他的话道:应该的,一个女孩子深夜归家,是挺危险。

    他大概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间变得惨白,质问的语气向我开口:沈清河,你没必要这样阴阳怪气。

    我眨巴眨巴眼睛,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确实有点阴阳怪气,内心不自觉就有点懊恼。

    都怪这几天奔波把脑子累坏了,连说话的艺术都不会了。

    抱歉,

    我跟他道歉,我真心这么觉得,没有别的意思。

    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

    4

    次日,我决定去寻我的新目标。

    他叫卫渊,是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京城卫家手握兵权,炙手可热。

    初见他就是在我前几天路过校场时,他正在训兵,身姿挺拔,气势迫人。

    校场过后,卫将军的名声在京中更盛,连皇上都夸他治军有方。

    本来只是单纯欣赏武将的威风。

    昨日晚上脑子忽然清醒,特意打听了他的事迹,怎么看怎么喜欢,特别是那张刀刻斧凿的脸上高挺到自带阴影的鼻梁,给人一种某处绝非俗物的感觉。

    所以今日的妆容特意摒弃了之前的大方得体,转变成明艳妩媚。

    顾杼铭今日倒是难得赖床,我贴心地将梳妆台从卧房搬到外间。

    化完妆收拾矮几上狼藉的时候,指尖触碰到装着玉镯的匣子,没有片刻犹豫,一起扔进了门口的泔水桶。

    刚到卫将军府的门口,顾杼铭的贴身小厮急匆匆过来寻我。

    夫人,世子问,问您为何将玉镯扔了

    小厮指了指我院子方向,一脸不解。

    泔水桶被翻开,那对玉镯就那么明晃晃地躺在里面。

    你什么意思

    小厮代为传话。

    怕多生事端,我找了个由头:扔泔水的时候没注意随手一起扔了。

    够了!

    小厮声音都大了些,显然是转述顾杼铭的怒意,昨日接瑞羽的事情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你还要揪着不放到什么时候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从前我怎么没发现,顾杼铭是个如此想当然的人,竟然会觉得我会因为吃醋耍小脾气。

    我将玉镯扔掉,自然是觉得,它真的是垃圾啊。

    就像他一样。

    5

    我登门拜访卫将军的借口精挑细选。

    许瑞羽的父亲许大人,仗着户部侍郎的身份,垄断了京郊几处重要的矿产开采,压榨百姓,中饱私囊。

    而卫将军分管京城治安,对这类事情定然有所耳闻。

    我请求卫将军能稍加干预,还百姓一个公道。

    卫将军因为操练受了点风寒,声音有些沙哑,眉眼深邃,即便鼻音很重也不影响他声线的低沉磁性。

    可惜说话很毒。

    侯夫人,本将军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岂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拒绝了我的请求。

    我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瞄了一眼他桌上交叉的拥有着分明骨节又修长的手指。

    还有那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真是性感。

    性感的男人命就是好,能被我看上。

    将军大人,买卖不成仁义在,卫大人,赏脸吃个便饭

    我道。

    他的眼眸里是冷淡疏离的笑意:本将军向来说一不二,侯夫人别白费力气了。

    行吧,我也不多开口,起身径直离开。

    刚走出他的书房,卫将军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侯夫人,您的茶。

    他将我带来的几盒上好茶叶交还给我。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带有冲击力的浓颜,倏地笑了:卫将军,要不我们打个赌

    他表情稍稍有兴趣:什么赌

    我晃了晃手里的茶叶:这事儿我靠自己办成了,咱俩找个时间深入交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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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渊:既然侯夫人自己就能行,又何必找我

    我眯了眯眼睛,找了个十足好的借口:能花钱解决的事,何必多费脑筋。

    6

    下午的时候和许瑞羽父亲的原配夫人方氏约见面,地点是城外的一处庵堂。

    会面后,蹭着方氏的光,庵堂的师太送来了一位据说修行极好的小和尚来替我们按肩。

    才十八岁,一双狗狗眼委屈巴巴看着人的时候我见犹怜。

    我打开随身携带的铜镜,正对着他,抽出他手中的木锤,在他肩膀上敲了敲,问道:年纪这么小,不修行吗

    他可怜兮兮,大约是新来的,脸上还带着几分不甘愿:家中条件不好。

    旁边的方氏立马嗤笑一声:你们这里的和尚是不是培训的时候都统一话术了一个两个都是家中条件不好。

    方氏倒是洒脱,身边围着三个不同类型的小沙弥,肩膀胳膊还有脚都在享受。

    那个按脚的皮肤黝黑的小沙弥单膝跪地,粗布僧袍也掩盖不住的肌肉线条,此时此刻眼神勾人得很,一看就是不想还俗了。

    从前我对这样的地方嗤之以鼻,现在看来,我以前真装。

    清河,

    方氏享受着递到嘴边的素斋,咱明人不说暗话,你说能帮我教训那个杀千刀的,我信你,但我们在商言商,比起报仇,我肯定希望我方家能重振。

    我笑笑:放心,一定让方夫人你重振家业报仇两不误。

    说完,我将花了一上午拟好的诉状和证据清单打印成的几张纸递给她。

    作为京中赫赫有名的沈家嫡女,主要工作内容就是为家族打理京中几处铺子和庄子,用来提高收益。

    干了近十年,各行各业都接触过,手里算是小有人脉。

    所以拜托京中负责民情记录的官员将方氏的冤屈记录在册,再递到御史台并不是什么难事。

    方氏是许瑞羽的父亲,许大人的原配。

    两个人刚成亲,许大人就在外面养起了外室,方氏发现的时候,外室的儿子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就比两人的女儿小半岁。

    争争吵吵两年多,一直到许瑞羽出生,两个人才离了婚。

    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稍稍调查就能得知,但当年许大人官位不高,外室养子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就没闹得尽人皆知。

    现在,刚好利用利用。

    出了庵堂后整个人神清气爽,不得不说,小沙弥不但长相养眼,按摩技术也好,以后一定多来。

    刚伸了个懒腰,就收到顾家少主的信息,是个OK的手势。

    我笑了笑,给他打字:【谢了。】

    那边很快回:【露个面就能白嫖一个沈家大小姐的人情,是我的荣幸。】

    一切就绪,静待御史台的反应。

    我看着不远处的夕阳,弯了弯嘴角。

    7

    次日,我盛装打扮在卫将军府门口等着,为了请他喝酒。

    他先是派人转告我,他公务繁忙,不便饮宴。

    但我今日就是格外地想跟他喝酒,他不点头,我就不走。

    他处理公务的时候真帅,铠甲一穿,英姿勃发。

    最后,他败下阵,打破了他从不午间饮宴的记录。

    午后,我跟着他上了马车之后,将之前在庵堂拍的小沙弥的视频发了朋友圈——当然不是真的视频,而是让画师根据小沙弥的样子画了一幅画,再配上我编的几句话,让锦瑟找人散播出去,就说我在庵堂偶遇了一位身世凄惨的小和尚。

    并配文:【病重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善良的我决定多照顾破碎的他。】

    这个点,顾杼铭估计正在户部同僚面前吹嘘他如何夜里迎接许瑞羽。

    果不其然,消息散播出去不过一炷香时间,熟悉的头像和备注给我送来了点心,半柱香后又偷偷摸摸派人来打听。

    我与顾杼铭成亲时,彼此默契地从不掺和对方的圈子。

    也是许瑞羽舞到了我面前,我才在半年前一反常态,主动去接触顾杼铭的同僚。

    给他的同僚送一些茶叶和字画,混个脸熟。

    要是顾杼铭敢明目张胆,高低得让他同僚低看他几眼。

    同时也为今日的计划铺路。

    我从不赌男人的良心,未雨绸缪才是我的习惯。

    再之后,我给顾家少主发:【可以了。】

    那边回复我OK的手势,半盏茶后,他将同顾杼铭的对话内容截图给我。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正在赶车的卫将军意味不明看了我一眼。

    你酒量怎么样

    我问他。

    他抿抿唇,半晌,回: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怎么样好啊。

    我眼睛不经意间斜向下瞟了一眼。

    啧,总是穿军装,难以判断。

    没事,未雨绸缪嘛,当然什么尺寸都备着了。

    现如今的京城,听曲儿看戏的人不少,但关注御史台弹劾奏折的普通百姓太少了,方氏的冤屈可能还不如街头卖艺的说书人受欢迎。

    所以昨日方氏的诉状并没有惊起水花。

    但是没关系,本身就先是给顾杼铭看的。

    还有后招。

    顾杼铭不怎么关注京中流言蜚语,也不怎么八卦,想让他知道许瑞羽顶着外室之女四个字,就得喂到他嘴里。

    我特意约了他关注过的几个文人墨客,请他们将方氏在诉状里说的那点旧事写成故事传颂出来。

    怕他忙到不听这些,我拜托顾家少主主动提起。

    未来可能合作的商贾给你说事儿,高低得听一耳朵。

    与此同时,我将这个故事梗概让人送给了许瑞羽,挑衅道:【猜猜是谁将你的身世传扬出去了。】

    她大概要气炸了。

    会不会让顾杼铭回来教育我呢。

    好期待啊。

    这几天顾杼铭仿佛在惩罚我似的没回主院,倒是方便了我将他所有东西都扔了出去。

    顺带换掉了主院的门锁。

    还有那庵堂小和尚的事情呢,顾杼铭怎么着都得回来质问我。

    卫将军的酒量确实不行,两杯倒。

    将他安置在书房塌上后,我不得不感慨,男人还是年轻的好。

    门房来报的时候,我扔了个毯子给卫将军,套上一旁皱巴巴的外衣前去开门。

    一开门,顾杼铭就质问我:你换了主院的锁钥匙也收起来了

    嗯……

    屋内响起一声恰到好处的闷哼声。

    顾杼铭立马警觉,他眼神扫射着我露出来的脖颈后瞳孔骤缩。

    他快步走进去,满屋子的凌乱足够让他知道方才发生过什么。

    沈清河!

    他咬牙切齿,握紧的拳头嘎吱作响,你、你竟然如此放浪

    我语气无辜:怎么能叫放浪呢

    他得了一种病,得那样,才能治。

    我努力控制自己脸部的肌肉不笑出来:我心善,看不得他被病痛折磨。

    他爆发出极大的怒火:沈清河,你要不想过可以直接说,你现在是做什么你寻个小和尚还特意散播出去,京城里认识我的都觉得我颜面扫地,你现在还把男人带回家!我看你真是疯了!

    我歪歪头不解地看着他:我那故事里也说清楚情况了啊,那个小和尚家世那么凄惨,我在京城里动员一下大家多照顾照顾他,怎么就成让我颜面扫地了

    你的思想好龌龊。

    他被气笑了,眼白处蔓延出红血丝,满脸失望地看着我: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你为自己不守妇道所找的借口。

    我脸上的无辜被冷漠所替代,凌厉的目光想把他戳穿:你都能信一个侍郎的女儿大半夜归京没人接,我为什么不能信小和尚家世凄惨,为什么不能信一个男人得了一种需要女人的病

    说罢,我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胜利地笑:顾杼铭,这么双标,贱不贱呐。

    他顿时面如死灰。

    8

    顾杼铭灰溜溜地离开。

    我转头,卫将军靠着塌坐在地上,胳膊肘借力在塌上,弯着一条腿,看上去脆弱又无助。

    我将他的外衣扔在他身上:天色晚了,早点回去。

    他抬起头看着我,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与平时的凌厉比起来,这会儿发红的眼尾让他看起来有些妩媚。

    将我灌醉带回家,欺负完了就赶我走,不怕我告你

    他声音有些哑,听起来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我饶有兴趣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来他是真心实意还是在跟我开玩笑。

    小狐狸还挺老到,光看面色让人猜不透。

    我俯下身,用力掐住他的下巴让他仰视着我,眼里带着玩味儿:咱俩的身份,在确定好目标之后,都是要做打听的。

    所以,你的酒量好还是不好,我心里有数。

    真好看呐。

    这么近距离地,在书房明亮的烛光下看着这张脸,让人对刚才的事意犹未尽。

    我虽不是郎中,但也知道,男人喝醉了不会有别的心思。

    我接着道,刚刚你也挺享受的。

    第一次见你,你就卸了盔甲,不就是想用这张脸勾引我吗

    看着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我有些雀跃,放开他的下巴后反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紧接着居高临下看着他泛红的侧脸,缓缓吐出两个字:装货。

    事已至此,他也不装了,低低笑出了声,偏过头用脸蹭着我的手背:既然你都知道了。

    给我个机会。

    做外室也行。

    我看着他的谄媚,轻笑一声。

    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男人才会乖。

    9

    许大人府上发了帖子,大致意思是京城流传的故事损害了许家的声誉。

    许瑞羽特意派人通知我的,隔着纸张也能感受到她的得意洋洋:【等着吧,一定让你好看!】

    其实许大人仗势欺人,抛妻弃子就是件小事,京城里,你不是皇亲国戚或者名满天下的人物,大多数人对小官僚那点腌覡事不感兴趣。

    许大人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估计是受不了女儿软磨硬泡。

    我找到方氏,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此时此刻方氏正在自家铺子里奋力叫卖着自家布匹。

    时代不一样了,原先她想偏安一隅,可京中铺子多如牛毛,许大人本身底子和口碑都有,她不但没法与其对打,铺子的生意也年年在缩减。

    线下渠道打不过,眼光就放在线上——京中百姓的口耳相传上。

    利用方氏和许大人之间的渊源给她塑造一个被丈夫抛弃又不屈的形象,花点钱再买买热度整出口碑吸一波同情,后期我再给她的铺子做销售策划,帮助她做大做强。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许瑞羽这个热度,送得刚刚好。

    当天晚上,方氏雇人散播新的流言,声明自己在庵堂说的话都是真话,绝无虚假,只是没想到会连累别人,若后续许大人追究,所有责任方家全部承担。

    又花了点钱整出热度。

    第二天,方氏的铺子门口人来人往,除了少数吃瓜群众以外,还有些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将话题往许大人所发的帖子以及她和许大人的过往上带的时候,方氏贡献了她活了五十多年的最好的演技:我当初发现他养外室的时候天都塌了,我还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是不是因为我生了女儿之后伤了身子不能要儿子,他又想要个儿子。

    然后我算算日子,也不对,我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外室的儿子都已经生下来了。

    后来我明白了,男人就是贱!

    因为围观群众多,方氏口中的贱字只有口型。

    他碗里锅里的都要吃,我是受不了这委屈,我跟他闹,我没法接受我女儿以后跟外室的孩子分家产,你猜怎么着吧

    人家刚成亲的时候就已经算计我了,他起家我娘家拿了不少钱,结果闹和离的时候,我一分都分不到。

    对,他倒是给了我一套宅子。

    这可就有的说了,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那施舍般的眼神。

    他说不想让女儿露宿街头,可怜女儿所以将宅子送给我。

    我当时真想赌气不要的,但我不贱,那宅子怎么着也值个几千两,给我女儿当嫁妆也是好的,受点委屈就受呗。

    这么多年过去了啊,我私下诉诉苦,还是在庵堂,没什么人气,结果人家闻着味儿就来了,你说搞不搞笑吧。

    对,重振方家也是因为心里憋着一口气,想和他对打。

    确实,生意没人家好,我现在就想着把手里堆积的布匹便宜卖出去,然后把铺子盘出去就拉倒,做生意的头脑没人家好我认。

    以前年轻气盛,现在女儿大了,什么都看开了,只要她好好的,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被渣男抛弃,被外室欺辱,依旧坚韧不拔,且爱女,足够引起不少人的同情。

    到第三天,她的铺子门口人头攒动,布匹单日销量破百匹。

    一起约吃饭的时候,方氏笑眯眯给我敬酒:还是你们年轻人有眼光,照这样下去,我得多进些货了。

    我同她举杯:一时的销量只是百姓的同情心,想要长盛不衰,最重要的还是布匹自身。

    这个道理我懂,染坊那边我已经盯着了,力求布匹便宜、耐用。

    方氏道,账房那边调查问卷也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了,你看看什么时候发,怎么发

    不急,做生意,咱们有什么,一定要亮出来,而不是藏着掖着。

    我道,找找说书人,一定要是本地的,卖卖情怀,夸夸布匹,先在百姓心里种下便宜耐用的种子,再加上您的个人形象,这样,看到的人想买布匹的时候,自然会把方家的铺子考虑在内。

    大部分的商贾选择各种各样的代言人,方夫人,在您这儿,您自己就是品牌的代言人,亲和、坚韧、豪迈、女强人,已经是您的标签了,后续可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个你放心,

    方氏向我保证,我恨不得那杀千刀的千刀万剐,在没弄死他之前,我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离开的时候,方氏塞给我一笔银钱,我也没客气,收下后直接扔给了今天任劳任怨给我当马夫的锦瑟。

    锦瑟十分殷勤地替我打开马车门,甩着马鞭的时候笑眯眯道:可以啊夫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把许瑞羽她爹的原配夫人一手捧起来,让大家都知道她是外室的女儿,名声臭成这样,鼻子估计都气歪了。

    我听着她兴冲冲的语气,淡笑着问道:你觉得我做这些,就是为了气一气许瑞羽

    恰好马车停下等候,她转过头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我:难道不是吗

    我目视前方,不置可否。

    在看京城里关于女子经商是自立还是枷锁这个题目的辩论赛的时候,我很喜欢里面其中一个辩手的观点:在现实讨论中,男人的错是女人的错,女人的错也是女人的错。

    这句话让我在现实中更喜欢反其道而行,习惯将女人犯的错归咎在男人身上。

    一个有嫡妻了还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一个明知道人家有嫡妻了还上赶着撮合人家和自己的女儿,顾杼铭和许瑞羽的父亲才是最贱的。

    我做这么多,是要许大人亲眼看见自己几十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一个普通妇人如何撼动一个朝廷命官

    自然要找个大树帮忙。

    帮方家重振,生意上去,进货就要上去。

    进货上去,原材料就要上去。

    许大人垄断着矿产,原材料上不免有重合的地方。

    截断许大人大部分的原材料,他还怎么中饱私囊

    我交代方氏准备一个空壳铺子,等到许大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将矿产卖出去,最后发现到了自己死对头手里,脸色一定很精彩。

    这个计划其实变故颇多。

    比如方氏对许大人的恨到底有多少。

    真想吃掉许大人,得少挣不少钱。

    利益面前,人心难以揣测。

    再者,许大人会不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锦瑟听到我的计划,震惊到张大嘴巴,随后缩了缩脖子道:果不其然,得罪夫人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提到这个,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样给顾杼铭一个悲惨的代价,我暂时还想不到。

    他虽然既要也要,但和许瑞羽并没有太出格的举动。

    有头脑、有身份,工作上兢兢业业,同僚对他的评价也高。

    就算我跑去说他精神出轨,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真难。

    10

    许大人的反应倒也快,眼见着方家的布匹销量居高不下,他们也开始在京城里散播流言。

    到底是东施效颦,有不少人跑去许家铺子阴阳怪气,调侃买布匹送不送外室。

    导致许家铺子的掌柜每次没做多久生意就开始萎靡不振。

    这个时候方氏又在铺子门口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真诚的商人形象。

    做生意嘛,不能说我做了就直接垄断了不给别人做,大家就各凭本事,布匹说话,我对自家卖的东西很有信心。

    大家也别觉得我可怜所以照顾我生意,你觉得布匹好用你就买,你觉得不好用就去别家买,日子是自己过的,得自己舒服才行。

    我们方家布匹样式单一,最近我们出了个调查问卷,大家直接找账房要,填完以后大家可以领一张抵用券。

    对,无门槛使用,到时候大家就去买我们最基础的那款粗布,用了抵用券只要几文钱一尺。

    一个人能领一次,大家可以动员动员家里人一起。

    一连几天,方氏的铺子人气居高不下,销量也节节高。

    扬眉吐气后,她整个人变得更加富态。

    在餐桌上,她跟我推心置腹:清河,我知道你担心我挣了钱之后就不想着报仇了,但我这人吧,不蒸馒头争口气,我一想到他跟我提和离时候得意的嘴脸,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几年方家生意越做越难,我宁可吊着一口气也没放弃铺子,就想着哪怕吃不下许大人,我也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早几年我就把女儿送到乡下定居了,打的就是了无牵挂放手一搏的主意,也是你主动找上我,让我又看见了希望。

    你让我的生意越来越好,但你也知道,许大人底子厚,一时半会儿弄不死。

    我知道,

    我回,方夫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再帮我个忙,小忙。

    前几天刚做完面部保养从药铺出来的时候,恰好撞上许瑞羽挽着顾杼铭的胳膊在门口徘徊。

    从许瑞羽傲娇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她是故意带着人过来炫耀的。

    年轻妹妹到底是娇俏,刺耳的话说出来没半点威慑力:清河姐姐还做保养啊

    不过也是,姐姐到底也近三十,得上点药材才能防止脸垮。

    姐姐,我和杼铭要去绸缎庄买东西,要不你也一起呗,我给你送一盒驻颜膏。

    字里行间,都在讽刺我老了。

    顾杼铭在一旁暗自尴尬,他眼神不敢看向我,拉扯着许瑞羽想要离开。

    我瞧着许瑞羽斗志昂扬的模样,只觉得她可爱。

    到底是什么让她觉得,年龄能中伤到一个事业有成的女人。

    我普通家庭出身,不到十年就将自己的事业打拼到现在的高度,有足够的金钱去堆积自己。

    三十岁的我比二十岁的我更漂亮。

    看到他俩在一起了,我很高兴。

    顾杼铭,你真是送上门来让我虐。

    11

    方氏被曝出经常去庵堂点小和尚按肩的时候,颇为心惊胆战地问我怎么办。

    天杀的,我都多久没去了,就是怕被人抓到尾巴,那庵堂师太也不是人,出卖我!

    我勾勾嘴角,许大人曝黑料这种事我早就想到了。

    方氏的生平过往我都摸得清清楚楚,能成为黑料激化矛盾的地方几乎没有,有的话我也会一早抹掉。

    许大人真的是老了,思想古板,竟然觉得对事业型单身女强人来说,点小和尚按肩是黑料。

    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安慰道,如果您不是单身,有的人道德点比较高,确实会骂你,可方夫人你是单身,这不是你的黑料,这只会是你大女主的勋章。

    果不其然,连说书人还没请,这条所谓的黑料就被广大百姓骂回去。

    【天杀的,我要是大老板,小和尚我一次点十个,不是十八岁八块腹肌的我不要。】

    【我的妇德全靠穷守着……】

    【人家离了婚后怕孩子再遇到渣爹都没想过再嫁,一个人又重振家业又养孩子,累的时候跑去捏捏肩怎么了许大人不会觉得自己婚内出轨比点小和尚高尚吧】

    【楼上的,婚内出轨不可原谅,但去捏捏肩是正常行为!!!我也经常去,遇到好的小沙弥真的很舒服的,强烈推荐大家去尝试一下!】

    本来以为许大人很难对付,没想到一个接一个的热点送给对家。

    看来方氏说得没错,许大人能当官,真的是借着时代的红利和自己的运气。

    让我诧异的是,在我又一次灌醉卫将军的时候,他靠在床头,一张脸像是被大雨摧残过的花朵似的,蔫蔫的,说话的声音也很虚弱:许大人请我去做说客,帮他挽回名声。

    我照例把衣服扔给他想让他赶紧滚,听到他这话,我朝着他挑挑眉:哦然后呢

    他眼尾泛着水光,我见犹怜似的看着我:给我个名分,我就不帮他。

    我双手交叉抱胸:你是在威胁我吗

    眼神来回将他看了个遍之后,我饶有兴趣地微抬下巴,睥睨着他:你做说客确实厉害,不如我们就斗一斗,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他艰难撑起身子:如果你喜欢人前对手,人后床伴这样刺激的关系,也不是不可以。

    可真是想多了,我就是单纯想跟他斗斗。

    我喜欢挑战。

    然而,卫将军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12

    半年后,正在外地庄子查账的我看到方氏给我发的成了二字,顿时神清气爽。

    顾杼铭和许瑞羽成亲了。

    方氏打压着许大人,却不会一棒子打死,而是温水煮青蛙,让他的矿产生意慢慢喘不过气。

    这个时候再让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让许大人拿自己的女儿去置换资源,他当然巴不得。

    可许瑞羽又怎么会愿意,所以一定会迫不及待同顾杼铭生米煮成熟饭。

    顾杼铭,一个成天闷头在户部算账的男人,感受不到京城里的暗流涌动,自然也不会有危机感。

    真好啊,等到许家失势,有情人终成拖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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