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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之后,陆淮之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在寒山寺住了下来。

    寺庙广庇天下寒客,师父也不好把他赶走。

    小师弟偷偷告诉我:师姐,那个施主总在打听你的事情,还问我‘了尘师父’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说你从小就在这啦!

    小师弟的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扬起头等着被我夸奖。

    随后又有些心虚地说:这样算不算打诳语,会不会被师父罚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你说的没错,师姐确实是从小就在这了。

    陆淮之时常来藏经阁寻我,只是我一次也不肯见他。

    我已斩断前尘往事,从我变成了尘那一刻,我就决定再也不和他见面。

    我一日不见,陆淮之便日日都来。

    他似乎是铁了心要来见我。

    我整理经书,诵经念佛,他便长跪庭院相伴。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他始终如一。

    师父曾劝他:施主,执着是苦。

    他却只是摇头:大师,我不求她原谅,我只求能再和她说上一句话。

    师父叹息,不再多言。

    而我,始终未曾和他说话。

    这日山中落雨,师父急匆匆来寻我,命我把书籍整理好,免得受了潮。

    许是心急,唤了我一声小名。

    阿因。

    久跪院中的陆淮之听见了,猛地抬起头,无神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我们的方向:阿因我没认错,你就是沈檀因,对吗

    他的眼底亮起一种几乎癫狂的希望,他再三追问道:檀因,是你吗

    我记得你的声音,我不会认错的。

    檀因,我知道错了。

    我没有回答。

    他又唤一声,几近哽咽:你若恨我,便打我骂我,我也心甘情愿。可你不要这样避开我,好吗

    我看着他那张曾经让我着迷的脸,如今只剩下令人厌烦的执念。

    是,我是沈檀因。

    怎么陆总现在是要来取我最后一根佛骨吗

    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究竟是雨还是泪。

    他张了张嘴,可半天也只是吐出一句: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说什么我冷笑一声,和我探讨探讨当初亲手被你害死的人,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跪着向前爬了两步: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但求你不要不见我,不要不理我,好吗

    我当初求你的时候,你可有半分心软

    我看着陆淮之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变得绝望。

    曾经这个男人只要说一句软话,我就会忙不迭地把自己双手奉上,可现在,我再也不会了。

    我转身离开,再没和他多话。

    那日之后,陆淮之便离开了寒山寺。

    我以为他终于死了心,可三月后的一个雨天,他居然又跪在了我院里。

    我从前怎不知他膝盖如此软,这么喜欢跪。

    我只想快步离开,可他却双手捧上一个锦盒。

    檀因,我把佛珠修好了。

    看着那串佛珠,我本已古井无波的心里竟泛起涟漪。

    我又想到了我那个早夭的孩子,他死后仍要被人作贱,还被做成佛珠,生生叫人搅了安宁。

    我颤抖着接过那串佛珠,细细摸着。

    那上面的每一道裂纹都被精心修补,可再怎么拼凑,碎了总归是碎了,怎么样也变不回原来的模样。

    你知道吗那天我看着陆晚雪踩碎这串佛珠的时候就在想,我们的孩子会不会疼

    我静静看着这个跪在地上卑微求饶的男人,继续开口道:这串佛珠我就收下了,因为你本就不配拥有它。

    檀因......陆淮之的声音已经染上哭腔。

    闭嘴。我开口道,你我之间,没有回头路了,到此为止吧。

    雨声渐大,淹没了他的哽咽。

    我没有回头。

    陆淮之,你我今生缘分已尽。

    只愿来世也再不相见。

    ............

    后来,听说陆淮之疯了。

    他整日在山下徘徊,他抱着我的牌位,逢人便问:你见过我的妻子吗她叫沈檀因,我找不到她了,你能帮帮我吗

    他的膝盖已经彻底溃烂,他看不见,又成了瘸子,只能在山下和往来的香客乞讨。

    曾经呼风唤雨的陆家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曾经逐利的朋友全都四散离去。

    陆伯父一夜白头。

    也没有人能再给陆淮之任何庇护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陆总,现在只是一个在路边和野狗抢食的乞儿。

    再后来,陆淮之死在了一个雪夜。

    师父让人将他葬在后山,没有立碑。

    我依旧每日诵经念佛,偶尔路过那座坟时,会驻足片刻。

    小师弟问我:师姐,你可曾后悔

    我摸着手里的佛珠,望向远方的云海,回应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前尘往事,如梦幻泡影。

    贫尼了尘,再不问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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