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些人教会你爱情,有些人教会你成长。许晴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时,窗外的梧桐叶正一片片落下。十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和周亦辰会永远像那些梧桐一样,根缠着根,叶挨着叶。直到那个秋天,林雨薇挽着他的手臂出现在生日会上,而她送的那本装满回忆的相册,被他随手放在了一边。
手机屏幕亮起,是周亦辰发来的消息:只有你最懂我。
许晴看着这行字,第一次没有回复。
有些成长,是从学会放手开始的。
梧桐叶落满校园小径时,许晴才惊觉秋天已经来了。她抱紧怀中的牛皮纸包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相册边缘。这是她熬了整整三个月才完成的礼物——从五岁到十八岁,她和周亦辰的每一张合影都被她小心地粘贴在厚重的卡纸上,每张照片旁边都用钢笔写着拍摄时的故事。
1998年6月,幼儿园毕业典礼,你把蛋糕奶油抹了我一脸。
2005年9月,初中开学,你非要和我背同款书包。
2011年6月,高考结束,我们在天台看了一整晚星星。
相册最后一页是她偷偷加进去的空白页,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男生宿舍楼下的长椅上积了层薄薄的落叶,许晴用脚尖轻轻拨开一片形状完美的梧桐叶。这是她和周亦辰小时候最爱收集的,每年秋天他们都会比赛谁找到的叶子最漂亮。现在这片叶子孤零零地躺在水泥地上,被她踩碎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喂,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袭来的还有那股淡淡的青柠香气——周亦辰从小到大都用同一个牌子的洗发水。许晴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头顶一沉,那只熟悉的手已经像过去十五年一样,自然而然地揉乱了她的刘海。
说了多少次别碰我头发。许晴佯装恼怒地转身,却在看到周亦辰身后的身影时僵住了笑容。
林雨薇今天穿了件米色针织衫,柔软的羊绒面料勾勒出优美的肩线。她站在周亦辰身后半步的位置,柔顺的长发被秋风吹起几缕,正好拂过周亦辰的肩膀。这个距离让许晴想起生物课上老师讲过的亲密距离——45厘米以内,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进入的领域。
生日快乐。许晴把相册递过去,声音比想象中干涩。她刻意避开林雨薇探究的目光,却无法忽视对方挽在周亦辰臂弯里的那只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涂着低调的裸色指甲油,手腕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铂金手链。
周亦辰接过相册时,指尖相触的瞬间,许晴条件反射般缩回了手。她看着周亦辰翻开第一页,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在看到幼儿园合影时亮了起来。
你还留着这个他的拇指轻轻抚过照片边缘,那里已经有些泛黄,我记得那天你气得追着我跑了整个操场。
因为你把奶油抹在了我最喜欢的新裙子上。许晴不自觉地接话,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那些共同的记忆像一本只有他们能读懂的书,随便翻开一页都能对上暗号。
亦辰,林雨薇突然收紧挽着他的手臂,大家都等着呢,蛋糕要化了。她从精致的包装袋里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盒子打开的瞬间,许晴看到一道冷光闪过。那是一块银色腕表,表盘在阳光下泛着机械特有的冷冽光泽。她下意识瞄了眼标签——价格相当于她三个月的生活费总和。
这太贵重了...周亦辰的耳尖微微发红。
戴上试试嘛。林雨薇已经取出腕表,不容拒绝地扣在他手腕上。她的手指在周亦辰腕间流连,像是在丈量什么,正好配你今天的衬衫。
许晴看着那截银色表带压在周亦辰小麦色的手腕上,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去年生日她送的是条手工编织的幸运绳,周亦辰当时笑着说要戴一辈子,现在那根褪色的红绳早已不知所踪。
晴晴,你...周亦辰抬头想说什么,却被林雨薇打断。
我特意订了你喜欢的日料店,林雨薇晃了晃手机,再不去位置要取消了。
许晴后退一步,皮鞋碾碎又一片梧桐叶。去吧,别辜负学姐的心意。她挥手的动作太大,差点打到路过同学的背包,我晚上还有社团活动。
转身的瞬间,许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她走得很快,直到拐过图书馆的转角才敢抬手擦眼睛。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墨发来的消息:文学社开会,你的《青梅》被推荐参加省赛了。我在老地方等你。
许晴深吸一口气,把相册的事抛在脑后。至少,还有文学社这个属于她的天地。
图书馆前的银杏树下,陈墨正在翻看一本诗集。阳光透过金黄的叶片,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听到脚步声,他合上书站起身,从保温杯里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
恭喜。他递过杯子时,指尖避开了许晴可能触碰的区域,全省只有十个名额。
奶茶温度正好,是许晴最喜欢的芋泥口味。她小啜一口,甜度刚好七分糖。谢谢,其实我没想到会...
你值得。陈墨打断她,眼神认真得让许晴耳根发热。他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这是评委会的意见,李教授特别夸你有超越年龄的洞察力。
许晴翻开文件,看到自己那篇《青梅》的复印件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些句子甚至被画了双圈——这是陈墨的习惯,他读到喜欢的文字总会这样标记。
对了,这个给你。陈墨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本精装书,《飘》的珍藏版。许晴接过时发现扉页上有作者亲笔签名,惊讶地抬头。
上周去上海参加书展碰巧遇到的。陈墨轻描淡写地说,但许晴注意到他耳尖微微发红。她知道这个版本的签名本有多难抢,绝不是什么碰巧。
银杏叶飘落在书页间,像一枚天然的书签。许晴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随口提过最喜欢《飘》里斯嘉丽在夕阳下发誓永不挨饿的场景。当时周亦辰正在打游戏,头也不回地说那种老掉牙的书有什么好看的。
下周三省赛答辩,陈墨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需要我陪你练习吗
许晴点点头,突然发现陈墨今天换了副新眼镜,金丝边框让他原本就深邃的眼睛更显轮廓。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心跳加速,赶紧低头猛吸了一口奶茶。
当晚,许晴躺在床上翻看陈墨送的书。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周亦辰的消息:晴晴,今天对不起。你的相册我很喜欢,只有你最懂我。
许晴盯着那个熟悉的昵称看了很久。小时候她讨厌晴晴这个称呼,觉得太幼稚,周亦辰却坚持叫了十五年。现在这两个字躺在屏幕上,像是一个遥远的回声。
窗外,一片梧桐叶轻轻拍打着玻璃。许晴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翻了个身。这一次,她没有回复。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校园里的银杏叶从金黄变成枯黄,最后被寒风卷着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许晴的日程表上,与周亦辰相关的标记越来越少,而文学社的会议记录却越摞越高。
每周三下午,她总能在图书馆三楼看到林雨薇和周亦辰。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林雨薇的长发垂落在周亦辰的笔记本上,像一道柔软的屏障。许晴学会了绕开那个区域,选择背对他们的角落。她的笔名晴空在校刊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一周能发表两篇短篇。
听说你和周亦辰是青梅竹马文学社招新面试后,一个大一学妹追到走廊问道,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许晴正在整理新生报名表,闻言手指一颤,钢笔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嗯,从小一起长大。她把表格翻到背面,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那你们...学妹凑近一步,香水味扑面而来,是不是...
只是朋友。许晴合上文件夹,塑料封皮发出清脆的啪声。这句话说出口时,她感觉心脏像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不剧烈,但足够清晰。
学妹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最近有人在传...说你能进文学社是靠他的关系...
许晴猛地抬头,看见对方涂着唇彩的嘴一张一合。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照在学妹精心打理的卷发上,却让许晴想起林雨薇那头永远柔顺的长发。
我靠的是这个。许晴从包里抽出一本校刊,翻到自己那篇《青梅》的页面,轻轻放在学妹手中,欢迎投稿。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许晴泛红的眼眶。她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手腕上,凉意顺着血管往上爬。镜中的女孩嘴唇紧抿,睫毛膏有些晕染——这是上周陈墨送她的生日礼物,他说很适合你写稿到深夜的样子。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周亦辰的名字:周末看电影补偿上次生日。
许晴盯着这条消息,拇指悬在屏幕上方。上周他发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信息,却在最后一刻说雨薇临时有事,我得陪她。水珠从她下巴滴落到屏幕上,模糊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这周社团有事,下次吧。她慢慢打出这几个字,发送前犹豫了一下,又删掉重新输入:好,几点
但最终发出去的还是最初的版本。许晴关掉手机,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别傻了。
文学社的比赛日来得比预期更快。许晴站在礼堂后台,透过幕布的缝隙看向观众席。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空着——那是她特意留给周亦辰的。昨天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来,甚至开玩笑要带横幅。
下面有请文学院副院长为一等奖获得者许晴同学颁奖!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许晴走上台时,视线不自觉地扫过那个空座位。阳光从礼堂高窗斜射进来,正好落在那张空椅子上,像舞台上的聚光灯。
接过奖状时,副院长低声说:《青梅》写得很动人,期待你的新作。许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她本该感到喜悦,但胸口沉甸甸的,仿佛压着那本没送出去的相册。
仪式结束后,许晴回到那个空座位。椅子上放着一张学生证,周亦辰的证件照傻笑着看她,头发乱糟糟的,和现在一模一样。背面便利贴上写着:雨薇急性肠胃炎,送她去医院了。对不起,下次一定补上。字迹潦草,最后一个上字甚至没写完。
许晴把学生证塞进口袋,金属边框硌着她的腿。走出礼堂时,一阵寒风卷着落叶扑来,她下意识裹紧外套。
恭喜。
陈墨站在台阶下,怀里抱着一束向日葵。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许晴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说法:向日葵总是朝着太阳的方向。
你的故事很打动人。陈墨递过花束,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又很快缩回,特别是最后那段独白。
许晴接过花,把脸埋进花瓣里深吸一口气。阳光的味道。她想起《青梅》的结尾,女主角站在青梅树下说:我原谅你,但我要走了。
谢谢你来。她轻声说,声音闷在花瓣里。
我一直都在。陈墨的回答很简单。他伸手接过她怀里的奖状和包,走吧,李教授说要请你吃甜品。
那天晚上,许晴收到巴黎索邦大学交换生项目的录取邮件时,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她盯着那行我们很荣幸通知您...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点开陈墨的对话框,她犹豫了一下,打字:有空吗想请教你一些关于巴黎的事。
消息刚发出去就显示已读。陈墨回复得很快:现在我在图书馆,要不去咖啡厅
凌晨两点,许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陈墨说巴黎有全世界最美的书店,说塞纳河畔的旧书摊能淘到绝版诗集,说左岸的咖啡馆里坐着未来的文学大师。他的眼睛在谈及这些时闪闪发亮,像是已经替她走过一遍那些街道。
手机突然震动,周亦辰的名字跳出来:晴晴,睡了吗今天真的对不起...
许晴看着这条消息,想起白天陈墨说的话:巴黎的文学氛围很好,你的才华应该被更多人看到。她慢慢打字:我接受了巴黎的交换生项目,下个月走。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仿佛长久以来压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被移开。几乎是立刻,手机响了起来,周亦辰的名字在黑暗中闪烁。
许晴看着它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显示有一条新语音留言。她没有点开,而是把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
第二天清晨,许晴推开宿舍楼大门时,被蹲在台阶上的身影吓了一跳。周亦辰抬起头,眼下乌青一片,头发乱得像鸟窝。他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那条已读未回的巴黎消息。
为什么突然要走他声音沙哑,像是熬了一整夜。
许晴平静地看着他:不是突然,我申请了很久。她顿了顿,你知道我上学期每周四晚上去哪了吗法语课。
阳光照在周亦辰凌乱的头发上,让他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许晴突然想起他们六岁那年,周亦辰在游乐园走丢,也是这样的表情。当时她找到他时,他正死死攥着要给她的棉花糖。
周亦辰,许晴轻声叫他的名字,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五年三个月零...他下意识回答,声音戛然而止。
这么长的时间,我以为你会是最了解我的人。许晴微笑,眼里却没有笑意,可是你连我最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周亦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这个小小的插曲让许晴彻底下定决心。
照顾好自己。她转身要走。
晴晴!周亦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我和林雨薇不是...
许晴轻轻挣脱:不用解释,真的。她从包里取出那张学生证,你的证件。
转身走进宿舍楼时,阳光很好,但许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电梯镜面映出她的身影,怀里还抱着昨天陈墨送的向日葵。
离校那天,陈墨来送她。他递过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笔记本,封面是手工压制的梧桐叶纹路。在巴黎写作时用。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某处,又很快收回。
许晴翻开扉页,上面写着:给最会讲故事的人。字迹工整有力,像是练习过很多遍。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她寻找着合适的词。
友谊。陈墨接话,眼神温和,巴黎很美,记得多拍照片。
许晴点点头,在登机前最后看了一眼候机大厅。某个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人流涌动,转瞬即逝。
飞机起飞时,她打开笔记本,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我会等你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窗外,云层散开,阳光倾泻而下。许晴想起《飘》的最后一句话,轻轻摸了摸那张纸条。合上笔记本时,一片压干的银杏叶从书页间滑落——那是陈墨第一次请她喝奶茶时,落在她发间的那片。
巴黎的秋天比许晴想象中更冷。她裹紧驼色围巾——这是临行前陈墨送的,说巴黎的秋天需要一条暖和的围巾——站在索邦大学文学院哥特式的拱廊下。走廊尽头的彩绘玻璃窗将阳光过滤成斑斓的色块,在她手中的校刊封面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许晴掏出来时,一片梧桐叶正好飘落在屏幕上。是陈墨发来的消息:今天《青年文学》刊登了你的《左岸咖啡馆》,样刊已寄到你公寓。附带一张他拿着杂志的照片,修长的手指正好点在晴空这个笔名下方。阳光从他的指缝间漏出来,像是给这个名字镀了层金边。
许晴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已经是她在法国发表的第三篇作品,每一篇陈墨都会第一时间买来收藏,有时还会在页边写满批注再寄给她。她正要回复,屏幕上突然跳出另一个名字——周亦辰。这是她来巴黎后,他第一次联系她。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几秒钟,许晴最终还是点开了消息:晴晴,林雨薇的事我都知道了。她接近我是为了拿到我爸公司的投标文件。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窗外,一片金黄的梧桐叶旋转着落在窗台上,叶柄敲击石面的声音清脆得像一声叹息。许晴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周亦辰时,他站在她宿舍楼下,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眼睛里布满血丝的样子。
你从来不是傻瓜,她慢慢打字,冰冷的指尖让屏幕反应有些迟钝,只是太容易相信别人。
发完这条消息,许晴关掉手机,推开教室沉重的木门。今天教授要讲解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她特意提前半小时来占座位。可当她在笔记本上写下第一个单词时,发现自己写的是青梅——她获奖的那篇的标题。
下课已是黄昏。许晴打开手机,锁屏上显示着十几条未读消息和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周亦辰。最后一条写着:我能来巴黎见你吗有些话必须当面说。
暮色中的塞纳河被夕阳染成金色,游船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串浮在水面的珍珠。许晴靠在石桥栏杆上,河风掀起她围巾的一角。她想起离开中国前,陈墨在机场说的话:有些决定不需要急着做,巴黎会给你答案。
深吸一口气,她回复周亦辰:我需要时间。
发完这条消息,她拨通了陈墨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到主持人的声音:下面公布最佳短篇奖...
许晴陈墨的声音透着惊喜,随即压低,你那边应该是晚上十一点了吧
嗯,刚下课。许晴望着河面上摇曳的灯光,你在颁奖现场
文学奖颁奖礼,很无聊的那种。纸张翻动的声音传来,陈墨似乎走到了安静处,不过你的《左岸咖啡馆》被提名了最佳短篇,虽然你没到场...
许晴听到电话那头突然响起掌声,接着是陈墨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得替你上台了。
电话没有挂断,许晴听到远处传来陈墨清晰的致辞:感谢评委对《左岸咖啡馆》的肯定。作者许晴目前正在巴黎索邦大学交流,她让我转达...
许晴握紧手机,胸口涌起一阵暖流。陈墨连她的获奖感言都准备好了。
奖杯在我桌上,重新接起电话的陈墨声音轻快,等你回来拿。
挂断电话,许晴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她打开邮箱,看到陈墨五分钟前发来的照片——他站在领奖台上,举着水晶奖杯,西装口袋里插着一支向日葵。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这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
回公寓的路上,许晴在拉丁区小巷的花店买了一小束薰衣草。推开门时,一个包裹静静躺在门厅的地板上,寄件人处写着周亦辰三个字。
包裹里是一本皮质相册,但不是她送他的那本。翻开第一页,许晴就愣住了——五岁的她站在幼儿园滑梯顶端,笑得见牙不见眼。照片边缘有一行小字:1998.6.1,你第一次从滑梯上摔下来,哭了十分钟,然后又爬了上去。
往后翻,全是这样的瞬间:十二岁生日派对上,她被奶油糊了一脸却还在大笑;高中运动会上,她跑完800米瘫倒在跑道边;毕业旅行时,她在海边提着被浪打湿的裙摆...每一张都有周亦辰熟悉的字迹记录着当时的场景。
最后一页粘着一张便签纸:这些年,我的镜头里只有你。
许晴合上相册,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陈墨送她的牛皮纸笔记本。翻开扉页,里面夹着的纸条上写着:我会等你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两个截然不同的告白方式,就像他们两个人一样不同。一个记录过去,一个承诺未来;一个满是回忆的重量,一个带着未知的轻盈。
第二天清晨,门铃声惊醒了许晴。透过猫眼,她看到周亦辰站在门外,头发乱得像鸟窝,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手里还攥着登机牌和护照。
我必须见你。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买了最近一班飞机。
许晴后退一步,睡意全无:你怎么知道我住址
问了陈墨。周亦辰苦笑一声,呼出的白气在巴黎寒冷的清晨格外明显,他比我想象的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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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晴让他进门,转身去厨房煮咖啡。水壶发出尖锐的鸣叫时,她透过蒸汽看到周亦辰正在打量她的小公寓——书桌上摆着陈墨送的笔记本和获奖杂志,墙上贴着巴黎地铁图和法语单词便签,窗台上晾着洗好的画笔(她最近开始学水彩)。
我错了,晴晴。周亦辰突然说,错得离谱。
许晴把咖啡递给他:关于林雨薇的事,我很抱歉。
不是因为她。周亦辰摇头,双手紧握咖啡杯,指节发白,是我太迟钝,太理所当然。我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所以从没想过...他的声音低下去,从没想过要珍惜。
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木地板上画出斑驳的光影。许晴看着这个认识了十五年的男孩,突然发现他的下颌线比记忆中锋利了许多,喉结的轮廓也更加明显。那个会为她存零花钱买生日礼物,会在她发烧时翻墙逃课送她回家的少年,什么时候长成了这样陌生的模样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巾边缘,在巴黎的这三个月,是我第一次真正为自己活着。
周亦辰抬起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我每天写作、读书、看展览,不用考虑任何人的期待。许晴继续说,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刊登她作品的杂志上,陈墨说我的文字比从前更自由了。
听到这个名字,周亦辰的手指紧了紧:你和他...
我不知道。许晴诚实地说,窗外传来教堂的钟声,但我知道不能再回到过去了。
周亦辰站起身走到窗前。巴黎的天空湛蓝如洗,远处埃菲尔铁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我订了今晚的机票回去。顿了顿,能陪我走走吗就当...告别。
他们沿着塞纳河左岸漫步,偶尔交谈,像过去那样默契,却又隔着什么。在圣母院前的广场上,一个街头画家叫住他们:肖像画吗情侣优惠。
周亦辰看向许晴,她轻轻摇头。画家耸耸肩:朋友也可以。
最终他们并排坐在长椅上,让画家素描。二十分钟后,画家递来画作——纸上的他们肩膀相靠,眼神却看向不同方向。周亦辰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圣母院尖顶,而许晴望着画架旁的一对年轻情侣,女孩正笑着往男孩嘴里塞可丽饼。
很传神。许晴付钱时评价道。
分别时,周亦辰突然拥抱了她,很轻很快,像是一片落叶擦过肩膀。照顾好自己。他说,然后转身走进地铁站,没有回头。
许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被人流吞没。手机响起,是陈墨:下个月有个中法文学交流会在巴黎举办,我申请了随团采访。如果你不介意...
许晴看着手中的素描,画上的自己眼神望向远方。她回复:好,我等你来。
回到公寓,她把周亦辰送的相册放进抽屉最底层,然后打开陈墨送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巴黎的秋天,我终于学会了说再见。
窗外,塞纳河水静静流淌,载着无数故事奔向远方。许晴知道,自己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雨中的巴黎像一幅被水晕开的油画。许晴站在戴高乐机场2E航站楼的玻璃幕墙前,看着自己的倒影与无数行色匆匆的旅客重叠又分开。三个月不见,陈墨的航班信息在电子屏上跳转为已到达时,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伞柄。
人流开始涌出,许晴踮起脚尖。然后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陈墨穿着藏青色西装,肩线被雨水洇出深色的痕迹,手里拎着公文包和一个小巧的礼物袋。在看见她的瞬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塞纳河上突然点亮的游船灯光。
你来了。许晴接过他手中的行李,指尖相触时,巴黎深秋的寒意突然变得微不足道。
嗯,来了。陈墨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最后停在她的发梢,你头发长了。
许晴下意识摸了摸已经及肩的发尾。在巴黎的这三个月,她确实没再走进理发店。这里没人知道她高中时因为周亦辰一句短发好看就留了整整三年的男孩头,也没人在意她头发的长度。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奇异的自由。
他们沿着塞纳河左岸行走,陈墨的伞稳稳地罩在两人头顶,微微向她倾斜。雨水打在河面上,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像许晴此刻不平静的心绪。
周亦辰来找过你陈墨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许晴的靴跟卡在了石板路的缝隙里。陈墨立刻停下脚步,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肘部。嗯,上个月。她低头拔出鞋跟,水洼倒映出她闪烁的眼睛。
他看起来怎么样
不太好。许晴想起周亦辰眼下的青黑和皱巴巴的衬衫领口,他说...林雨薇接近他是为了他父亲的商业机密。
雨声忽然变大,敲打在咖啡馆的遮阳棚上,像一场即兴的爵士乐。陈墨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他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在巴黎灰蒙的天光下闪闪发亮。
你呢他轻声问,你怎么想
许晴望向河对岸的奥赛博物馆,玻璃穹顶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三个月前,她曾独自站在那座博物馆里,凝视梵高《星月夜》中漩涡般的笔触。那一刻她突然明白,有些关系就像那些交缠的线条,看似紧密相连,实则永远平行。
我原谅他了。她最终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但有些东西...回不去了。
陈墨没有立即回应。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小心翼翼地避开雨水递给她:出版社的合约,他们想出版你的《左岸咖啡馆》合集。
许晴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张温暖的质感。翻开扉页,她看见自己这三个月在巴黎写的所有故事被精心排版,标题下方印着一行小字:致C——谢谢你教会我看世界的另一种方式。
你什么时候...她的声音哽住了。
你每发表一篇,我就发给编辑看一次。陈墨的微笑让他眼角的细纹变得明显,他们说你笔下的巴黎,让没去过的人都能闻到咖啡香。
雨丝斜斜地掠过伞沿,许晴突然意识到,在周亦辰的世界里,她永远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站在他身后的女孩;而在陈墨这里,她从一开始就是独立的个体,是有才华的作家,是能独自在异国他乡闯出一片天的许晴。
谢谢。她轻声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
陈墨摇头,伸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水珠——或者泪水,许晴自己都分不清。他的拇指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蹭过皮肤时带着令人安心的粗糙感。
许晴。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不是周亦辰。
雨水从伞骨滑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我不会让你等,也不会让你猜。陈墨的目光直直望进她眼底,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在文学社读到你的《雨巷》开始,到现在,一直没变过。
许晴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想起那个独自看完电影的雨夜,是陈墨偶然出现在影院门口;想起文学社比赛后,空荡荡的礼堂里只有他抱着花束的身影;想起飞往巴黎那天,他站在安检口外,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也未曾离开。
雨势渐小,阳光开始穿透云层。陈墨仍然安静地等待着,就像他过去三年一直在做的那样。
许晴突然收起伞,踮起脚尖,在塞纳河畔的阳光下吻了吻他的唇角。陈墨身上有纸张和墨水的气息,像是她最爱的那家老书店的味道。
不用等了,她轻声说,我已经放下了。
阳光彻底破云而出,照在河面上,像是撒了一把碎金。在他们身后,一个街头艺人开始演奏手风琴,曲调欢快得像春天的第一声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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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光灯打在许晴身上时,她下意识摸了摸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台下掌声雷动,她看见第一排的陈墨正举着手机录像,另一只手捧着一大束向日葵——就像五年前在大学毕业典礼上那样。
许女士,《青梅》中青梅竹马的感情让无数读者动容。主持人问道,能说说这个故事的灵感吗
许晴望向镜头,突然想起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周亦辰蹲在她家院子里,把一颗青梅塞进她手里:尝一口,超级甜!那颗果子酸得她皱成一团,而少年笑得前仰后合。
有些人教会你爱情,她看向台下的陈墨,声音轻柔却清晰,有些人教会你成长。
镜头切换到非洲某个医疗站。周亦辰正把一箱书籍搬进教室,有个小女孩好奇地抽出了最上面那本《青梅》。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帮她翻开扉页,那里写着:给所有错过的时光。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落在他的笑容上。教室外,沙漠的风卷起热浪,远处的猴面包树静静伫立,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