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A
夜店门面是哈德良时期的柯林斯式罗马柱,真正近两千年的东西,不过这也是仅存的遗迹,里面的部分都是後来建的。安哲罗对这栋建筑不算陌生,「在当年他还活着的时候」,罗马城正到处大兴土木,包括梵蒂冈圣伯多禄大殿,石材不够,拆了不少过去帝国留下的大理石去建,例如万神殿外墙那些品质上佳的石材。
这里曾是一座图书馆,现今只剩几根孤零零的哈德良墙柱。
更没想到最後会又成了一个充斥声se犬马的俱乐部。
地下层还有些古老的地基石块,但已改建成现代空间。
电梯门外是一个类似金库的办公室?铜墙铁壁的。
雷欧按了个钮,现出一个宽阔的空间,一名年轻nv子抬起脸,目光在安哲罗脸上转了两转。
大桌上置着一幅油画,她左手正拿个放大镜。
「您就是洛林神父吧?您好,我是安娜,安娜.威廉。」
「你好。」安哲罗礼貌地握了握她的手,「安哲罗.洛林。」
安娜.威廉,卢卡.奇科第二任妻子玛丽亚与前夫所生的nv儿,也就是卢卡.奇科的继nv,托马索.奇科与雷欧.奇科的继妹。
但她并不怎麽在罗马社交圈中活动,非常低调。
「雷欧说这幅画我会感兴趣,所以我就飞来了,来,洛林神父,请过来看看,」安娜有一头长长的棕se卷发,褐se眼珠非常漂亮,鼻梁jg致细瘦,其上架着一副眼镜,「我听说您在佛罗l斯大学教古油画修复,必定b我专业许多。」
「我在巴黎的泰勒美术馆做策展。」
「虽然现场没有专业工具,但我对这位画家的笔触很熟悉,他的作品太稀少,我也只见过三幅」初次见面她便忍不住絮叨,说了半截话又觉得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
安哲罗却忽地愣望那桌。
雷欧瞅他,少有的在这位神父脸上看到明确的情绪波动,「画有什麽问题吗?」
「喔」安哲罗稳着步伐,却仍觉虚浮,好像地板一下全陷成了羊绒。
那是一幅被阿尔诺河冲走的画,带往五百年後,它已苍衰,脆弱,油彩gui裂,被时间刻画,他端详它,它也端详他。
军队戎装出征,军旗上翡冷佐家族的家徽迎风猛动,骏马踏上大道,深蓝se披风与家徽上的蓝十字与五弯新月呼应,领头之人那gu一往无前胜券在握的背影,永远凝固在画布之上。
落款隐蔽,只一个a字。
这不是寻常的落款方式。
「洛林神父?」安娜望他。
他曾梦想做一名画师,但终究不可能,他的父亲完全摧毁了这个妄想,是了,他们能够资助所有蜂拥来到佛罗l斯城的天才,并与威尼斯竞争谁才是浮华世界的主宰,创造足以留名青史的辉煌时代。
但他不可以成为那些受雇艺术家的一员,而是必须承担作为一个翡冷佐的责任,所以才有钱,才有权,让美与艺术依附。
留下的作品很少,他以为早已失落在时间里,但没想到,它们衰老了,但依旧长存着,这一刻,他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是用尽全身心的力量才抑制住冲上鼻腔的酸热。
1520年,托斯卡纳大公决定出兵席耶纳,那日yan光鲜烈,滚烫地闪耀在马尔科的铠甲上,彷佛战神将闪电披覆,天上连一丝云也没有,蓝的人眼晃,过了这麽多年,他竟还能记得当时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隔年安哲罗就受封去了罗马。
&o,安哲罗。
「洛林神父?」雷欧蹙起眉头,那双湛蓝的眼睛叫浓密眼睫迅捷掩住,但他身周那gu若有似无的凄清似乎又更浓郁了。
「这画家并不出名翡冷佐翡冷佐家的画师,1520年初左右的作品吧。」他开口。
「您认得他!?」安娜拔高了声,「您真的认得这位画家?他是谁?」落款没有全名,只一个a,照理说有这样画技的不可能泯灭无名。
「这幅是真迹吗?应该是,他不出名,市场上不会有赝品,加上这幅……」她连珠pa0似地自言自语,「前面几幅画经过监定,确实是十六世纪初的画布和油彩,当时的麻布织纹独特,不会认错,和後来十六世纪中卡拉瓦乔」
雷欧讶异,年纪轻轻能在佛罗l斯大学做教授看来确实有几分实力。
「怎麽知道不是仿画做旧?」对方拿出几幅让他自己选,因为安娜,他也多少知道了这个a,随手就拣了。
安哲罗面上不泄漏波澜,声音却有些飘忽,像被那天早晨的风吹着,「他用来画披风以及翡冷佐家徽的蓝se颜料,是红羽。」
红羽?
安娜一震,拿起放大镜再次俯身。
「红羽是什麽?」雷欧听不懂。
「一种埃及进口的,最顶级的青金石制成的蓝se颜料,明明是蓝se,却被形容成是火焰之心,多数的蓝se都带点绿,但这种蓝不会,是最深邃沈稳的紫蓝se,」安娜解释,「在某些时期,红羽的价格曾是h金的好几倍,难怪了,也只有当时的翡冷佐家或是威尼斯家族用得起如此奢侈的颜料,五百年了一点都没有褪se。」
即便调和的罂粟油已经泛h,那饱满的蓝仍然犹如刚刚画上,在战旗上折s沉美的光华。
「能用这种昂贵材料的人,必获得翡冷佐家族的赏识支持,又为何要匿名?」安娜喃喃不解,他的构图,光影与se彩运用在文艺复兴早期那些大师作品中都毫不逊se,她不相信这样一个天才会没没无闻。
「也许是因为,他他预感自己无法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其实真相很简单,身为一个翡冷佐,他终究不可能做一名画师。
安娜仍端凝画。
安哲罗回身,碰上那道没移走的视线,他却不yu与那人对视,淡淡开口,「奇科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
凌晨两点,没有高铁,驱车不可能在天亮前赶回鹿角教堂,他需要在罗马待一日,直到明晚太yan落山。
「我帮你安排了酒店,或者不介意的话,也可以住奇科家。」这话让安娜抬起了头,有些不敢置信。
以上的提案都是他不能考虑的,无法完全保证在白天时不被打扰,安哲罗道,「不用了,我有地方住,那就先告辞了。」
向外走,却发现守卫森严的办公室出不去,而那gu古龙水,脂粉香,红酒的混合味道却如影随形掩至背後将他包覆,原来那人一直跟着他,一只手越过身侧,按在了指纹板上。
「那至少,让我送你。」
红se跑车火流星一样烧过凌晨的罗马城,很多地方很陌生,例如被不夜的霓虹点亮的竞技场,繁复致si的巴洛克喷泉,很多地方他依旧熟悉,例如曾因兵变而烟硝弥漫的圣天使堡,又或者只是当年他常常散步的老桥。
没有变改的是,罗马广场上的风带来的那gu古老的味道。
跑车棚蓬顶降下,十二月中,摄氏八度,雷欧瞥了他一眼,而他面朝外,望着掠过的帕拉丁山和元老院,雷欧原打算自己驾车,但桑提坚持不肯完全按照他的意思,还是跟在了後面。
转进一条窄巷,尽头一间老教堂,规模虽然不大,在暗夜中依然有一番风范与气势。
「就这?」
安哲罗点头,城里每天有大量世界各地来的教会人员,许多教堂接受投宿,只需要支付非常少的金额便有一间朴素间单的房间,他住过,白日完全不会有人打扰,都知道这些修士们常常在房中祷告,或是研读经书,门房连走路都是轻手轻脚地。
「今天让你跑一趟了。」雷欧也下了车,不知道为什麽,对着那张淡淡的脸,就觉得这夜尚未央。
「这只是我答应奇科先生的条件。」安哲罗在教堂门口回头。
月光遍洒,冷冷幽幽,他看上去很遥远,好像那层雾重新将他掩盖,他忍不住又开口,「明天中午一起午餐?然後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了,谢谢,,奇科先生。」
半晌,桑提才上前,人都走了几分钟了,少爷还站在原地吹风,很不对劲,「少爷,回大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