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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父母都同意了。

    父母能替她决定她要不要结婚吗

    这种事情在农村很常见的。

    常见的就是合法的吗

    婆家对她比她父母好啊。

    那为什么不是收养呢,如果真的对她好她会死吗你会站在这里吗

    1.

    雨水顺着茅草屋檐滴落,在林芳家门前积成一个个小水洼。

    十六岁的林芳蹲在门槛上,用一根树枝搅动着浑浊的积水,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的眼睛很大,却空洞得像是两口干涸的井,头发枯黄得像秋日的稻草,扎着两根歪歪扭扭的辫子,发梢已经分叉。

    傻芳!又在玩水!父亲林大柱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裤腿上沾满了泥巴。

    他皱着眉头踢开女儿挡路的腿,力道大得让林芳整个人歪倒在泥地上,滚进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林芳的蓝色粗布衣裳立刻沾满了泥水,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凶神恶煞的脸,然后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爹...爹回来...声音像三岁孩童般稚嫩。

    屋内,王秀梅正在灶台前煮红薯,铁锅里冒着热气,映得她蜡黄的脸庞泛着不健康的红光。

    她今年才三十八岁,皱纹却已爬满额头,像干裂的田地。手指关节因常年劳作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黑泥。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当家的,张媒婆今天又来了。王秀梅压低声音,往门外瞥了一眼,确保女儿听不见,说邻村刘家愿意出三万块钱彩礼...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围裙上绞紧,指节发白。

    林大柱把锄头重重靠在墙边,溅起一片尘土。他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黝黑的脸上写满烦躁:刘家那个儿子不是也有毛病吗去年我还看见他在村口学狗叫,追着小孩跑,把赵家孙子都吓哭了。

    可人家愿意出钱啊!王秀梅急急地说,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芳儿都十六了,咱们养她一辈子再说...

    她咽了口唾沫,眼神闪烁,张媒婆说,嫁过去说不定能生个孩子,将来也有人照顾她...

    雨声中,林芳依然蹲在门口,对父母的对话毫无反应。

    她专注地看着一只蚂蚁在水洼边缘挣扎,黑豆般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灵光。

    她伸出脏兮兮的手指,轻轻地把蚂蚁捞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干燥的地面上。

    蚂蚁慌乱地爬走了,林芳开心地拍起手来,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2.

    三天后,张金花带着刘家父母上门了。

    这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鲜艳的红色外套,劣质香水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嘴唇涂得通红,像是刚吃过生肉。

    一进门就高声笑道:哎哟,芳儿越长越水灵了!

    她的眼睛却像秤砣一样在林芳身上掂量着价值。

    林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本能地躲到母亲身后,死死抓住王秀梅的衣角,把脸埋在她背上。

    她能感觉到陌生人的目光像虫子一样在自己身上爬。

    张金花却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力道大得让林芳疼得缩了一下。

    她把林芳的手强行塞给刘母看:瞧瞧这手,多结实,干活肯定利索!

    林芳的手掌确实粗糙,上面有不少细小的伤痕——那是她笨拙地帮忙做家务时留下的。

    刘母是个干瘦的女人,眼睛像两粒黑豆,嵌在蜡黄的脸上。

    她上下打量着林芳,目光像在集市上挑牲口:能做饭不会喂猪不声音尖细刺耳。

    会会会!张金花抢着回答,脸上的褶子堆成一朵菊花,芳儿可懂事了,在家啥活都干!

    她捏了捏林芳的脸,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是不是啊,芳儿

    林芳茫然地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突然咧嘴笑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衣襟上。

    刘父皱起眉头,低声对妻子说了句什么,眼睛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三万五,不能再少了。张金花把刘家父母拉到一旁,背对着林家人,声音压得极低,你们也知道,现在娶个正常媳妇少说也得十万。这丫头虽然脑子不灵光,身子可没问题,保准能生养!

    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刘母的手,我家远房表侄女也是这情况,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一点毛病没有!

    王秀梅站在灶台边,假装忙碌,耳朵却竖得老高。

    她看见刘父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张金花接过去迅速捏了捏厚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一刻,王秀梅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绞痛,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林大柱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

    只有林芳依然无忧无虑地蹲在角落里玩自己的辫子,对即将改变自己命运的交易一无所知。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最终,双方以四万元成交,包括张金花五千元的媒礼。

    临走时,张金花亲热地搂着王秀梅的肩膀:嫂子放心,刘家条件不错,芳儿过去肯定比在家享福。

    她的目光扫过林家破败的土墙和漏雨的屋顶,意有所指地说,再说,这笔钱够你们把房子修修,给小宝攒点学费不是

    王秀梅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侧脸,突然红了眼眶。

    她想起十六年前那个雪夜,高烧不退的芳儿在她怀里抽搐,赤脚跑了十里山路请来的赤脚医生说烧坏脑子了。

    那时她哭得撕心裂肺,而现在,她却在为卖掉这个孩子数钱。

    3.

    婚礼定在农历八月初八,据张金花说是黄道吉日。

    那天清晨,王秀梅破天荒地给林芳洗了个澡,搓得她皮肤发红。

    林芳不习惯这样细致的照顾,在木盆里扑腾着,溅得满地是水。

    别动!王秀梅厉声喝道,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地放轻了。

    她摸着女儿背上凸出的肋骨,突然想起这孩子出生时粉嫩可爱的模样。

    一滴泪水混进洗澡水里,消失不见。

    林芳被强行套上一件借来的红色嫁衣,布料粗糙,袖口还带着上一个新娘留下的油渍。

    头发被胡乱挽了个髻,插着几朵塑料花。

    她惊恐地看着家里进进出出的陌生人,不断发出呜呜的哭声,像只受惊的小兽。

    闭嘴!林大柱一巴掌扇在女儿脸上,声音响亮得让屋里的说笑声都停了一瞬,今天是你大喜日子,再哭我打死你!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身上散发着劣质白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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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芳被打得愣住了,左脸颊迅速肿起一个红印。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她却不敢再发出声音,只是缩着脖子发抖。

    王秀梅匆匆往女儿嘴里塞了块水果糖:芳儿乖,去了那边有糖吃,有肉吃...

    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

    4.

    唢呐声响起时,林芳死活不肯出门。她死死抱住门框,指甲都劈了,渗出血丝。

    最后是张金花叫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架着她上了驴车。

    林芳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娘!娘!

    那声音不像十六岁少女,倒像被抛弃的幼童。

    围观的村民指指点点,有人笑着说:傻子也知道怕嫁人啊!

    几个小孩追着驴车跑,朝林芳扔小石子。

    王秀梅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块带血的糖,直到驴车消失在尘土飞扬的村道尽头。

    驴车颠簸了两个小时才到刘家。

    林芳的嫁衣被汗水浸透,脸上的胭脂糊成一团,混合着泪水和尘土。

    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刘家门口摆了三桌酒席,来的大多是看热闹的邻居,嗑着瓜子议论纷纷。

    新娘子来咯!有人起哄道。

    刘大强穿着不合身的新郎装,袖口短了一大截,傻笑着站在门口。

    他今年二十五岁,身高接近一米九,体重足有两百斤,却只有七八岁孩子的智商。

    此刻他正流着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瑟瑟发抖的林芳。

    强子,去牵你媳妇!刘父推了儿子一把。

    刘大强踉跄着走到林芳面前,突然伸手去摸她的脸,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红肿的面颊。

    林芳尖叫一声,那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要跑。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几个妇女七手八脚地按住她。

    林芳的头发散了,嫁衣扯开了,露出瘦骨嶙峋的肩膀。

    她像只待宰的羔羊般挣扎着,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闹什么闹!刘父厉声喝道,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筷叮当响,进了我刘家的门,就是刘家的人!

    他使了个眼色,几个亲戚立刻上前,把挣扎的林芳拖进了里屋。

    夜深了,闹洞房的人终于散去。

    新房是用杂物间临时收拾出来的,墙上还挂着镰刀和麻绳,角落里堆着破旧的农具。

    唯一的新物件是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床,铺着大红被褥,散发着一股霉味。

    林芳蜷缩在床角,浑身发抖。

    她的手腕被粗绳磨破了皮,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刘大强醉醺醺地推门进来,满身酒气,嘴里嘟囔着:媳妇...睡觉...

    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巨大而扭曲。

    林芳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哀鸣,拼命往墙角挤,仿佛要把自己嵌进墙里。

    屋外,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树梢,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没有喜气的洞房花烛夜。

    5.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刘母就提着泔水桶去喂猪。

    经过新房时,她眯起浑浊的眼睛,发现木门上赫然是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某种动物垂死挣扎留下的痕迹。

    门槛下有一小滩已经凝固的血迹,在晨光中呈现出暗红色。

    造孽啊...刘母撇了撇嘴,用脚蹭了些泥土盖住血迹。

    屋里静悄悄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房门。

    屋内弥漫着一股腥臭味。

    林芳蜷缩在床角,身上的红嫁衣已经撕成了布条,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

    她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脸上,嘴角开裂,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下巴。

    听到开门声,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把脸埋进膝盖里。

    刘大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打呼噜,裤子褪到脚踝,露出毛茸茸的大腿。

    地上扔着半截断裂的麻绳——昨晚他们就是用这个绑住林芳的手脚。

    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刘母踹了儿子一脚,然后嫌弃地看了眼林芳,你,去做饭!

    她扔下一件破旧的蓝布衫,换上,别整天穿得跟个新娘子似的。

    林芳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碰到衣服,就嘶地缩了回来——她的指甲全都劈了,有几个指头还在渗血。

    6.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芳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刘大强虽然智力低下,却本能地知道如何折磨这个被买来的媳妇。

    他常常在酒后把林芳当沙袋打,或是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

    傻子配傻子,天经地义!村里的妇女们聚在井边嚼舌根,刘家花了四万块呢,总得让人家出出气。

    林芳每天要干所有的家务:做饭、洗衣、喂猪。

    她的手很快就被冷水泡得皲裂,伤口里嵌着洗不净的猪饲料。

    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刘父就用那个破碗的碎片在她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让你长记性!刘父恶狠狠地说。

    血顺着林芳的手臂流下,滴在地上,和之前无数次留下的血迹混在一起。

    唯一对林芳稍好的,是隔壁的李婆婆。

    她有时会偷偷塞给林芳一个煮鸡蛋,或是帮她包扎伤口。

    造孽啊...李婆婆一边给林芳涂药,一边叹气,你爹娘怎么忍心...

    林芳听不懂这些话,但她知道这个老人的手很温暖,就像很久以前,妈妈的手一样。

    7.

    初冬的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刘家院子。

    那天早上,林芳在喂猪时突然呕吐起来,把早上喝的稀粥全吐在了猪槽里。

    装什么病!刘母一巴掌扇在她后脑勺上,赶紧把猪喂了!

    林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的肚子很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撕扯。

    这几个月来,她的月经一直没来,但她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中午,刘母正在厨房煮猪食,突然听到儿子房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林芳微弱的哭声,像小猫一样断断续续。

    又闹!刘母不耐烦地嘟囔着,继续搅动锅里的饲料。

    林芳这几个月经常哭,她已经习惯了。

    哭声渐渐弱下去,最后归于寂静。

    直到中午,刘大强才慌慌张张跑出来,裤子上沾着可疑的污渍:娘...媳妇不动了...

    林芳躺在冰冷的泥地上,眼睛半睁着,已经失去了神采。

    她的嘴角有干涸的血迹,胳膊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那是被生生扭断的。

    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十个手指的指甲全部脱落,地上散落着几缕长发。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腹部——那里有一大片血迹,已经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刘母颤抖着掀开衣服,看到林芳的肚子上满是淤青,有些地方已经发黑。

    你个蠢货!刘母狠狠扇了儿子一耳光,怎么把人打死了!

    她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心疼林芳,而是害怕要退礼钱。

    刘大强捂着脸,委屈地说:她不听话...老想跑...

    他指着床下,那里...有血...

    刘母这才注意到,床下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她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明白了——林芳怀孕了,而她的傻儿子活活把孩子打流产了。

    8.

    当天下午,刘父从地里回来,听说了这事,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

    埋了。他简短地说,就说是跑回娘家了。

    他们用破草席裹住林芳瘦小的尸体,趁着夜色抬到后山的荒地里。

    刘父挖坑时,铁锹碰到石头发出铛的声响,吓得刘母直哆嗦。

    怕什么!刘父呵斥道,一个傻子而已,谁会在意

    他们没有注意到,林芳半睁的眼睛里,映出了天上最后一颗星星。

    半个月后,一个放牛的孩子在后山发现了被野狗刨出的尸体。

    孩子吓得跑回村里大喊:山上有死人!手指头都被狗啃没了!

    警方介入调查时,张金花正坐在自家院子里数钱——她又成功撮合了一对特殊婚姻,这次是个聋哑姑娘,收了六千块媒礼。

    我冤枉啊!张金花在派出所大喊大叫,唾沫星子喷了警察一脸,他们父母都同意的,我就是个中间人!农村这种事多了去了!

    警察问她知不知道林芳有智力障碍,她理直气壮地说:傻子怎么了傻子不也得结婚生孩子她父母都收钱了!

    当法医报告显示林芳死前遭受了长达三个月的虐待,并且怀有身孕时,就连办过无数案子的老警察都红了眼眶。

    消息传回村里,村民们的反应出奇地一致:

    肯定是那傻子自己不小心摔死的。

    刘家真倒霉,花那么多钱买来的媳妇,还没生孩子就死了。

    要我说,就不该给傻子说亲,晦气!

    只有李婆婆在自家后院给林芳烧了沓纸钱。

    火光照亮她满是皱纹的脸,泪水滴在火堆里,发出嗤嗤的声响。

    芳儿啊,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去吧...老人喃喃道。

    夜风吹过,纸灰打着旋儿升上天空,像是林芳短暂一生中,从未有人听过的无声呐喊。

    9.

    窗外飘着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法律援助中心的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苏明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手指在验尸报告上微微发抖。

    照片里的林芳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像一片枯萎的落叶。

    二十七处伤痕...他轻声念着,胃部一阵绞痛。

    报告上冰冷的数字在他脑海中化作一幕幕画面——那个智力只有六岁的女孩被按在婚床上,被比自己重两倍的丈夫殴打,在寒冷的冬夜里痛苦地蜷缩在墙角。

    助手小李推门进来,看见苏明通红的眼眶,愣了一下:苏律师,您...

    这不是家庭暴力。苏明猛地合上案卷,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是故意杀人,是人口贩卖!那个女孩连结婚是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自愿

    他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震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案卷上洇开,像极了林芳身上那些淤血。

    窗外,雪花无声地落在光秃秃的梧桐枝头。

    林家村的调查异常艰难。

    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苏明脸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村道上。

    村民们见了他就像见了瘟神,要么砰地关上门,要么就装聋作哑。

    林芳那个傻子啊...小卖部老板一边嗑瓜子一边说,死了倒解脱了,活着也是受罪。

    瓜子壳从他嘴里喷出来,落在积着薄雪的地面上。

    林芳父母的态度更让苏明心寒。

    林大柱蹲在门槛上抽烟,对女儿的惨死只字不提,反而抱怨:彩礼钱还得退,真晦气!

    王秀梅躲在里屋,但从门缝里传出的抽泣声出卖了她。

    您女儿死前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苏明试图唤醒他们的良知。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林大柱吐了口痰,正好落在苏明锃亮的皮鞋前,再说了,傻子也算人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苏明心里。

    回城的路上,他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枯树,突然想起自己六岁的女儿——此刻她应该正在温暖的教室里学写字,而和林芳同龄的智力障碍女孩,却连最基本的生存权都被剥夺。

    刘家的取证让苏明看到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

    在搜查刘家时,他在灶台下面发现了一个记账本,封面上沾着可疑的油渍。

    翻开最后一页,赫然写着:买媳妇—40000元,媒礼—5000元,酒席—1200元。

    那个买字被圈了出来,旁边歪歪扭扭地改成娶字。

    真是讽刺。苏明对身旁的警察说,他们知道‘买’字见不得光,却不知道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犯罪。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被涂改的字迹,仿佛能触摸到林芳被明码标价时的绝望。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在刘大强的枕头下发现了一个日记本——如果那些歪歪扭扭的涂鸦也能称为日记的话。

    其中一页画着一个长发小人被按在床上,旁边用拼音歪歪扭扭地写着:o

    po

    bu

    ting

    hua,

    da

    ta.(老婆不听话,打她)

    苏明合上日记本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作为从业十年的律师,他见过太多罪恶,但如此赤裸裸的野蛮还是让他感到窒息。

    开庭那天,张金花穿着一身素色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

    她的辩护律师振振有词:我的当事人只是按照当地习俗促成姻缘,收取合理媒礼。林芳父母完全知情并同意这桩婚事。

    旁听席上坐着几个村民,闻言频频点头。

    苏明甚至听到有人小声嘀咕:就是,傻子能嫁出去就不错了...

    婚姻的前提是双方自愿,林芳愿意吗父母能替她决定是否结婚吗你的观点难道不是变相的同意人口买卖吗苏明站起来,声音沉稳有力。法保护每一个人,即使她是智力障碍者。

    他举起那本记账本,阳光从法庭高窗洒进来,照在那个刺眼的买字上。

    林芳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无法理解婚姻的意义,更不可能做出真实意愿的表示。这场所谓的‘婚姻’,本质上是将一名无自卫能力的女性作为商品进行交易。苏明的声音在法庭上回荡,而张金花,就是这桩人口买卖的中介者。

    张金花突然激动地跳起来,指着苏明破口大骂:你懂什么!在农村这种事多得很!她父母都同意的!她嫁过去有吃有喝,不比在家饿死强

    常见就是合法的吗苏明反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如果觉得刘家条件好,为什么不通过正规收养程序为什么要以婚姻为名行买卖之实

    法庭一片寂静,只有书记员敲击键盘的声音。

    宣判那天,雪又下了起来。

    张金花被判十年有期徒刑,听到判决时她瘫软在被告席上,嘴里不住地念叨:冤枉啊...我这是做好事啊...

    刘大强因鉴定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被判十五年,他的父母作为共犯分别获刑七年。

    林芳父母因涉嫌出卖女儿被另案处理。

    10.

    走出法庭时,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妇人拦住苏明。

    她是邻村的,颤抖的手递来一张照片:律师,这是我侄女...去年嫁到山那边去了,也是张金花说的媒...现在联系不上了...

    照片上是一个和林芳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眼神同样空洞。

    苏明接过照片,感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林芳的坟在村外一片荒地上,小小的土包几乎被雪覆盖。

    苏明放下一束野花,突然想起案卷里那张唯一的照片——十六岁的林芳蹲在地上玩蚂蚁,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她身上,那一刻,她笑得那么纯粹。

    雪花落在苏明的睫毛上,融化成水珠滑落。

    我们来得太晚了。苏明轻声说。

    远处传来隐约的唢呐声,又一场婚礼正在举行。

    苏明站在雪中,望着村庄升起的炊烟,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打赢了这场官司,但还有多少个林芳正在遭受同样的命运

    回城的路上,雪越下越大。

    苏明打开车窗,让冰冷的空气灌进来。他知道,这场战斗远未结束。

    车里的广播正在播放天气预报:明天晴转多云,气温回升...

    苏明关掉广播,踩下油门。

    雪还在下,但总有停的时候。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场大雪中,为那些无声的生命点燃一盏灯,哪怕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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