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的面茶糊
在经济条件不好,速食面也不那麽普及的一九六〇年代,夜晚要是错过晚餐,或是嘴馋想吃宵夜的话,真是煎熬难耐。然而,挑着面茶或是骑着脚踏车喊着「烧r0u粽」的小贩,就宛如天使般的降临,给与人们最殷切的救赎。当时的公寓洋房,大多是两三层楼高的建筑,如果邮差送来挂号信,只要大声呼叫住户人名,公寓里的住民通常也听得到。每天破晓时分就忙着递送报纸的送报生,各个都练就一身绝技,可以一手控制着脚踏车,一手将报纸抛进公寓住户的yan台里。
在父亲生活的某个北部城镇里,住家前面的一条主要g道上,有一座天主教堂、一间妈祖庙,还有一所国中,和几个诊所。每天早上,所有人的生活就从小镇车站旁的市场开始。婆婆妈妈聚集到这里采购食材,虽然不是丰裕的年代,但该有的菜蔬与鱼r0u都买得到,就看家庭的宽裕程度,各有不同的消费习惯。
父亲说,他每天得赶在天还没亮的时候骑着脚踏车出门,到镇上的派报社去领取当天要发送的报份,然後逐家逐户的派送。从早晨四五点开始送,大约六点多就得送完所有的报纸。如果超过六点半没送到,有些人的一天就难以开始。因为每天吃早餐没有报纸,或者一早上厕所没有报纸,这些生活日常就无法顺利进行。
送完报纸以後,父亲就带着nn做的饭团赶火车上学。在火车上,先迅速吃掉一个饭团,然後找一个位子补眠睡个觉。因为火车的终点站就是台北,所以父亲不用担心过站。几次到站後还靠在窗口沉睡,巡视的车掌就会轻轻摇醒父亲,告诉他已经到站了,快去上课不要迟到了喔!
其实,生活日常往往像是周而复始的钟摆般的,每天都一直重复一样的动作,几年下来,火车上有哪些人,大家在什麽车站下车?车掌都心知肚明。大家也会很有默契的互相提醒,好几次大家看着沉睡的父亲都不忍摇醒,只想让他多睡个几分钟,反正最後巡视的车掌都会叫醒所有的乘客。
小镇上,除了妈祖庙以外,还有好几座小庙。但只有一座西式造型的教堂,高高的尖塔上架设了一个大大的十字架。远远就能看到,算是小镇一个特别的地标。在物质不丰盛的时代里,天主教堂的布施给了小镇居民许多温暖。神父与修nv会定期的发放物资,举凡面粉、n粉和一些二手衣物。有时候还会送给大家特别的礼物,像是可口可乐或是巧克力等。
特别在耶诞节前夕,教堂会张灯结彩,然後请修nv还有义工们在小镇上发传单,欢迎大家到教堂聚会,强调当天的聚会准备了烤火j,以及西班牙神父亲手制作的糕点。虽然小镇上的传统信仰中心是妈祖庙,但在耶诞节前夕的教堂聚会中,还是x1引很多镇民前往参加。大家乐於在这样的聚会里,品嚐少见的西式餐点,对於祷告与宗教仪式也都抱着好奇的心理,总觉得就跟妈祖庙举行庙会般的庄严,只要有颗虔诚的心,不论是妈祖或是上帝都会保佑大家的。
在日治时代受过日本高等教育的爷爷,思想特别西化,据说曾在小镇的天主教堂受洗,是名天主教徒,每到假日也会到教堂做礼拜。爷爷的堂弟,到日本上过大学,在小镇上的国中担任校长。听说,如果想到镇上的国中担任老师,都会前往叔公家拜访,接受面试。父亲说,有些人为了获取机会,会私下送j给叔公的夫人,但是否因此获得教职就不得而知。
父亲出社会以後,一度在叔公的安排下到国中担任约聘雇职员,当然父亲也到叔公家接受面试,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送j给叔公的夫人。当时的国中职员,收入并不丰厚,只是一份勉强可以度日的工作。好处是,朝九晚五正常上下班。由於父亲在学生时代因送报练就了驾驭脚踏车的优异技术,想到或许可以利用下班之余做些兼职工作,帮助家里的经济。
思考了很久,父亲觉得卖r0u粽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他并不会制作粽子,而且粽子卖不出去会有腐坏的风险。左思右想之後,觉得卖面茶糊或许是个办法。於是,他研究了一下,发现只要买些面茶粉,再加上热水装置就可以冲泡出好喝的面茶糊了。就这样,父亲白天到学校上班处理行政工作,晚上就推着脚踏车在小镇上卖面茶糊。
小镇的国中里,有几名是随着国民政府来台的教师,分别任教於不同的班级。父亲在学校担任行政工作,偶尔会跟这些教师有些往来,某日,父亲在协助整理人事资料时,觉得某位教师的资料有点奇怪,於是私下去请教叔公校长。经过叔公校长的释疑,父亲才发现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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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批随国民政府来台的教师,有些人的资料是伪造的,或者冒用其他人的身分。被父亲觉得资料有误的教师,资料上记载为南京大学数学系毕业,但他的数学却很不灵光,特别是他的样貌和资料上的年龄似乎也不大相符!有一天,这位教师在办公室里跟学生讨论数学问题,浓厚的乡音让学生听得很吃力。父亲虽没上过大学,但至少是名校建国中学毕业,听到教师和学生的讨论时,好奇的走过去看了一下,还热心的告诉他们可以如何解开那个数学难题。当下帮那位教师解决了难题。
叔公校长告诉父亲,这些老师都是国民政府军方y塞给学校的,他面试这些教师时,就发现很多问题,但碍於军方的压力,只得全盘接受。过了一周,这位教师到父亲办公的地方找父亲帮忙,因为他又碰到难解的数学,希望父亲可以帮忙解题。父亲要这位教师告诉他真相,只要说出真相就帮忙解题。因此,这位教师就说,当时大家都在逃难,他现在的身分其实是冒用家乡的邻居,他没上过大学,教数学也只是按照课本上的内容照本宣科,每次上课都觉得压力很大。
这位教师还跟父亲说,希望日後可以请父亲帮忙解数学题目,就请父亲当他的数学家教,他会支付若g费用给父亲当作酬谢。於是,父亲就成为这位教师的背後代理教师。原本常常遭到学生投诉乡音太重,又解题不清的教师,也拜父亲的襄助所赐逐渐平息了学生的诉愿。父亲在学校工作了几年,也持续协助这位数学教师若g年,後来因为父亲想要离职到台北发展,希望这位教师自己可以把过去的经验活用,想办法自己面对学生。
就在父亲准备北上工作的前几天,数学教师请父亲在镇上的面馆吃饭,席间数学教师听到父亲下班以後会利用晚上的时间卖面茶糊,就兴致盎然的跟父亲要求把整组生财工具让渡给他。原来这位教师出身中国北方,b起假冒邻居身分教书,他更擅长做馒头、面食。父亲想到,日後上台北工作应该也用不上这些工具,也就半买半送的转让给数学教师。
数学教师起初也循着父亲以前的模式,白天在学校上班,利用夜晚推着脚踏车卖面茶糊。然而,数学教师的乡音实在太重,很快的小镇上的人就发现,叫卖面茶糊的人不一样,而且特殊的口音也被学生辨识出来。过了几天,就有学生家长跟学校投诉,数学教师不务正业,难怪一直没把学生的数学教好。
数学教师原本就对教学没兴趣,加上暗助他的贵人也不在身边,索x就辞去教师工作,提前办理退休还拿了一点退职金。数学教师原本就觉得小镇上的面食不如他在中国家乡的口味,决心把以前在家乡学会的手艺拿来大展身手。於是,他拿退职金在学校附近顶下一个店面,同时买了些锅碗瓢盆以及制面的工具,开起了一家北方面食馆。
这位数学教师虽然是假教师,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好厨子。原来他一直隐瞒的真实身分,就是军队里的伙房兵。家乡邻居是个大学毕业的军官,他受到邻居父母的托付,在军中要彼此互相照顾。就在一次与共军的战乱中,担任军官的邻居受到重伤,临终前要伙房兵换上他的制服,还告诉他,如果跟着国民政府一起撤退,就假冒自己的军官身分,可以获得b较好的待遇。
自从邻居军官战si以後,数学教师就一直冒用他的身分过日子,战乱时也没人去印证真假,来到台湾以後也靠着邻居军官的大学毕业学历莫名其妙的当上老师。在没碰到父亲以前,每天上课都只能胡说八道,他後悔应该说自己是学历史还是国文就好,至少照着书念也可以混过去。幸而後来被父亲发现,反倒让他找到了救赎。
当数学教师的面食馆开幕时,父亲还特别请假回小镇探望,数学教师第一次以面店老板之姿,煮了一碗大卤面以及亲手包的山东水饺给父亲品嚐。看到原本穿着衬衫西装k的教师,换成草绿se汗衫以及白se围裙的伙房兵装扮,父亲不禁笑说,还是伙房兵的样子适合你。面店老板听了也大笑,「对对,这才是真正的我。」
老板开心的指着餐馆角落的面茶糊脚踏车,告诉父亲,没有这辆面茶糊脚踏车的话,我永远找不到真正的自己,也不能开心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说着说着,又从调理桌上的玻璃橱柜中,拿出各se卤味,请父亲品嚐真正的家乡味。这辆面茶脚踏车,也成为面馆老板的镇店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