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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时间停在了七年前,我们十八岁的夏天。

    我又一次梦见了那片银杏林,他站在金色的海洋里,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洒在他的肩头,嘴角微微上扬。

    他说:尔萱,这些银杏叶像不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了人间

    第三次了,我发现自己又站在这栋公寓前,明知不该再来,却无法抗拒那种召唤。

    我终于决定离开这座城市。

    行李箱里装不下七年的时光,我只带走了那本装满银杏叶的笔记,和一张从未寄出的明信片。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如同我无声的哭泣。

    一阵剧烈的头痛后,我拿起那瓶未开封的药,又轻轻放回。

    时间还有多少,已经不重要了。

    一、无言的爱意

    我和沈时晏的故事,始于高中教室后排的那张课桌。

    他是转校生,成绩优异,清澈的眼睛里有种不经意的温柔。

    第一次在文学课上听他朗读泰戈尔的诗,我就知道自己完了,心脏有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上课时,我总偷偷观察他的侧脸,喜欢他皱眉思考的样子,喜欢他不自觉咬笔尖的习惯,还有他偶尔转过头对我浅浅一笑,仿佛春风拂过湖面。

    我不敢表露心迹,只敢在他不注意时,轻轻将一片银杏叶放进他的课本,在心里偷偷祝他考试顺利。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不会被拒绝的接近方式。

    沈时晏的笔记总是比别人厚一些。

    有一天下雨,我的笔记本被淋湿了边角。

    他二话不说,撕下自己笔记本最后几页干净的纸递给我。

    从那以后,他的笔记本最后总会多出几张空白的活页纸,整齐地夹在那里。

    我问起原因,他只是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万一哪天又下雨了呢。

    那些纸页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待在原处,偶尔我会借用一张,画些不成形的速写或随手记下老师的附加题。

    第二天,那几页空白又会神奇地补齐,仿佛从未被使用过。

    我们都对此默契地不再提起,只是我开始注意到,他的笔记本角落里,总有一小块被雨水染过的痕迹。

    我们之间仿佛有一种默契,却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

    我喜欢在放学后的琴房弹他喜欢的《夜曲》,只在确定没有人的时候。

    有一次,我弹到一半,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微微倚着门框,安静地聆听。

    再弹一遍好吗他轻声问。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只剩下琴声和彼此的呼吸。

    我们的高中时光就这样在不言不语的默契中流淌,像是一曲没有歌词的旋律,美好又隐忍。

    高三的冬天特别冷,我忘记戴围巾,冻得瑟瑟发抖。

    下课铃响,他突然摘下自己的围巾,轻轻围在我的脖子上。

    暖和一点了吗他问,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化成一朵小花。

    我点点头,不敢说那温暖不只来自围巾,还有心底悄悄绽放的花朵。

    围巾上有淡淡的柑橘香,那是他特有的气息。

    我悄悄地深呼吸,将这一刻封存在记忆里。

    放学路上,我们总是一前一后,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我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奔向他。

    最难熬的是下雨天,他总是刚好带伞,为我撑起一片天空。

    每次都是这样,他走得很慢,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而我只是低头数着地上的水洼,生怕抬头会撞进他的眼睛里。

    林瑜然是我高一开始的闺蜜,开朗活泼,总能轻松成为人群的焦点。

    她常说我太过内敛,应该勇敢表达自己的感情。

    你喜欢沈时晏,全班都看得出来,就他自己不知道。她曾这样调侃我。

    我只是摇头,将那份喜欢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像护着一只易碎的蝴蝶。

    青春期的感情如此美好又脆弱,我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碎。

    高考前的那个春天,樱花开得特别美。

    沈时晏的笔记本上多了一封信的轮廓,我看见他偶尔打开,又匆匆合上,像是在犹豫什么。

    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高考结束,一定要鼓起勇气告诉他我的心意。

    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命运已经悄悄改变了轨道。

    夜深人静,我又一次被剧烈的头痛疼醒,脑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窗外的月光洒在床边那封医院的信上,我不敢打开,仿佛这样就能否认现实的存在。

    就像七年前那样,我选择了沉默。

    二、错落的心事

    高考前的五月,一个普通的傍晚,一通电话改变了一切。

    尔萱,妈妈倒下了。父亲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医院的白炽灯刺眼得让人窒息。

    诊断结果像一记重锤:晚期肝癌,已经扩散。

    我站在走廊里,握着检查单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原来命运可以在瞬间崩塌,所有的梦想和未来都变得那么苍白无力。

    那段日子,我在医院和学校之间奔波,黑眼圈像两道深深的沟壑。

    沈时晏总是悄悄在我的抽屉里放小零食,有时是一块巧克力,有时是一包饼干,默默支持着我。

    他从不多问,只是在我疲惫至极时,轻声说: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告诉我。

    我感谢他的体贴,却不敢让他走得更近,怕自己的不幸会像传染病一样影响他。

    林瑜然成了我情感的港湾。

    她常来医院陪我,带着自制的甜点,听我诉说恐惧和无助。

    你不是一个人。她紧握我的手,眼神坚定。

    高考前一周,我在图书馆复习到很晚。

    走出图书馆,暮色四合,樱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

    远处,沈时晏站在樱花树下,手中捏着一封信,目光坚定,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的心猛然加速,脚步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就在这时,程远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是沈时晏的好友,也是篮球队的队长,总是对我格外关照。

    尔萱,这么晚还在学习我送你回家吧。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沈时晏的方向,发现他已经转身离开,信被揉进了口袋。

    那一刻,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却不知道错过了什么。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我在医院陪母亲做化疗。

    深夜的走廊空无一人,护士站的灯光昏黄。

    我去护士站倒水,无意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她根本不知道你的感受,我才是真正懂你的人。

    是林瑜然。

    我放轻脚步,悄悄探出头,看见林瑜然正握着电话,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

    沈时晏,你不明白吗尔萱和程远早就在一起了,我亲眼看见他们在樱花树下约会。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坚定,她现在有这么多家庭问题要处理,根本无暇顾及感情,而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的手脚瞬间冰凉,杯子从指尖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林瑜然猛地转头,看见了站在走廊尽头的我,电话那头似乎传来急切的询问声。

    没什么,护士在查房。我先挂了。她迅速结束通话,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愧疚,最后变成一种难以捉摸的复杂。

    尔萱,你都听见了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陌生。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芒:因为我也喜欢他,从一开始就是。而你,你有那么多选择,程远明明那么好,你却视而不见。

    我和程远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声音几乎是一种哀求。

    但沈时晏不这么认为。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坚硬,他亲眼看见程远送你回家,看见你们在樱花树下说笑。他已经放弃了,尔萱。你难道要我把刚刚萌芽的可能性也扼杀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三年的信任,在走廊的白炽灯下碎成了尘;刚刚发芽的心事,因一句话而凋零在初夏。

    我站在原地,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坍塌,如同春日里那场湿漉漉的雨水,渗透进每一个角落,再也无法风干。

    回到病房,母亲在沉睡中皱着眉头,似乎在忍受着痛苦。

    我轻轻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泪水无声滑落。

    此刻,爱情、友情、背叛,所有这些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母亲的生命正在流逝,这才是我必须面对的现实。

    我删掉了手机里所有沈时晏的信息,只留下那一条: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记得带伞。——时晏

    雨天的记忆如此清晰,他为我撑伞的身影却在渐渐模糊。

    我决定,把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和那个未完成的青春,都封存在记忆深处。

    那年夏天,我们各自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沈时晏考入了A市的顶尖学府,林瑜然去了同一座城市的另一所名校,而我,选择了距离母亲医院最近的本地大学。

    那个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告白,最终变成了一场永远不会上演的独角戏。

    离别那天,我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听着窗外的蝉鸣,想象着他们踏上列车的样子。

    我从抽屉里取出两张电影票,那是我一直没有勇气邀请他一起看的《挪威的森林》。

    电影院昏暗的灯光下,我独自观看了两次,每一次都在想象他坐在身边的样子。

    夜深人静,我又一次被剧烈的头痛惊醒。

    透过窗帘的月光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恍如我支离破碎的青春。

    三、伤口与成长

    大学的日子比想象中孤独。

    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医院之间,课堂笔记和病历报告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同学们谈论着联谊、舞会和恋爱,而我的青春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治疗费用像无底洞般吞噬着家里的积蓄。

    父亲的头发在一年内全白了,眼角的皱纹刻下岁月的重负。

    大一结束的暑假,程远从北方的学校回来,特意来医院看我。

    他带来的纸袋里装着一盒雕着松鼠的点心和一沓刚打印好的专业讲义,边角还带着温热的触感。

    隔着消毒水的气味,他讲起北方校园里的第一场雪,讲起图书馆前那棵开了整整三周的玉兰,声音里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触碰的,外面世界的温度。

    沈时晏和林瑜然在一起了,递水杯的动作突然停滞,他眼神闪烁着,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反应,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挺好的。祝福他们。

    夜晚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浴室,打开花洒,让水声掩盖自己的啜泣。

    原来早已知道的事实,亲耳听到时仍会如此疼痛。

    大二那年,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

    我请了长假,整日守在病床前,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和黯淡的眼神。

    在母亲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她突然精神好转,能坐起来和我聊天。

    尔萱,妈妈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生活,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她握着我的手,眼中闪烁着柔和的光,别让遗憾成为你生命的牢笼。

    我不知道她是否看穿了我的心事,只是点头,将泪水藏在心里。

    母亲走得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整理她的遗物时,我在枕头下发现一本相册,里面全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最后一张是我在琴房弹琴的侧影,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的女儿,愿你如琴声般美好,不因世事而改变本真。

    那一刻,我终于崩溃,抱着相册痛哭。

    葬礼那天下着小雨,父亲的肩膀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流泪。

    亲友们带着同情的眼神离去,只留下我和父亲站在新坟前,沉默对视。

    爸,我们还有彼此。我轻声说,伸手握住他粗糙的手掌。

    回到学校后,我开始频繁头痛,却只当是熬夜和压力导致的,从不放在心上。

    周日的晚上八点,校园里大多数女生都在宿舍楼里准备下周的功课,或围坐在一起谈论最新的电视剧。

    而我总是悄然下楼,走向那个被路灯照亮的公共电话亭。

    玻璃方格里,时间仿佛回溯到更简单的年代。

    电话亭的铝合金边框上有细小的划痕,或许是某个等待重要电话的人用指甲无意间刻下的焦虑。

    八点整,电话准时响起,如同北方城市火车站报时的钟声。

    程远从不提前,也不迟到,仿佛这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在彼此的生活里留一块准确的空间。

    听筒里的声音总有些失真,夹杂着距离和电流的嘈杂,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但这反而成了一种仪式,提醒我们之间相隔的不只是物理空间,还有各自不能言说的心事。

    我们总是谈论最日常的事情——他的实验报告,我的期中论文,食堂的新菜,或是校园里突然绽放的紫荆花。

    那些真正想说的话,像电话线两端的呼吸声,悬浮在句子的间隙,始终无法穿越距离的阻隔。

    有时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便只好安静地听着听筒里的杂音,仿佛通过这种方式,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宿舍的女生常笑话我固执地坚持这种老派的联系方式。

    但只有我知道,这小小的方格空间,是唯一允许我暂时逃离现实、脱下坚强面具的地方。

    只有在这里,我可以闭上眼睛,让泪水无声地滑落,而不必担心被任何人看见。

    他从不问我难过与否,只是絮絮叨叨地讲着他的日常——实验室的灯管换了新的,宿舍楼下的猫生了三只小崽,食堂阿姨记住了他的名字。

    有时信号不好,我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却依然舍不得挂断。

    每月一次,我会收到一个纸盒,装着各种精心挑选的小物件——一枚书签,一包茶叶,一本薄薄的诗集,一条织着星星图案的手帕。

    盒底永远垫着一张明信片,正面是他们学校的风景,背面写着同一句话:等你好起来,来我这看看吧。

    他知道我心里装着别人,却依然选择这种方式,像守护一盏微弱的灯,生怕风一吹就熄灭。

    大三那年,沈时晏和林瑜然回到本地过年,约我出来聚餐。

    我本想拒绝,却在父亲的鼓励下勉强答应。

    餐厅里,林瑜然挽着沈时晏的手,热情地向我介绍他们的恋爱经历。

    她光彩照人,而他安静温和,偶尔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强撑笑容,举杯祝福,内心却像被一寸寸撕裂。

    聚餐结束,我借口有事提前离开,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无声落泪。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车内播放着一首老歌:我多么希望,你知道我没说出口的话。

    那晚雨下得很大,我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突然发现公寓楼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时晏浑身湿透,发丝贴在额前,眼神复杂地望着我。

    尔萱,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几分醉意,我有些话,想了很久,一直没机会说。

    我站在原地,心跳如鼓,不敢向前一步。

    那年高考前,我写了一封信想告诉你,我...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远处传来了呼喊声。

    时晏!你在这啊,我找你好久了!林瑜然撑着伞跑来,看见我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扬起笑容,尔萱也在啊,真巧。

    她自然地挽起沈时晏的手臂:我们该回去了,别让叔叔阿姨担心。

    沈时晏的眼神在我和林瑜然之间徘徊,最终低下头,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在雨中模糊,像极了高中时我追逐却不敢触及的梦。

    我站在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全身,思绪飘回那个未完成的告白——那封被雨水浸湿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夜里,我偶然翻到了那本他送我的《挪威的森林》,扉页上有熟悉的字迹:纵使无法相守,也愿你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沈时晏

    我轻轻抚摸那行字迹,恍惚间回到高中时光,仿佛他就坐在身旁,安静地翻阅书页。

    那段时间,头痛越来越频繁,视力也开始模糊。

    我终于在一次课堂晕倒后去医院检查。

    需要做进一步的核磁共振,医生的表情凝重,初步看有可能是脑部肿瘤。

    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

    我想起母亲最后的日子,想起那些未完成的梦想,想起那个雨夜里湿透的身影。

    恍然间,我明白了母亲的话:别让遗憾成为生命的牢笼。

    核磁共振的结果像一记重锤:脑瘤晚期,肿瘤位置复杂,手术风险极高。

    医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即使手术成功,也很难恢复如初。可能会影响语言、运动等多项功能。

    我平静地听完,走出医院,仰望天空。

    云朵悠闲地飘过,鸟儿自由地翱翔,一切都那么美好,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回到家,我把诊断结果小心地藏好,不想让父亲知道。

    他已经承受了太多,我不忍心再给他增添一份沉重的负担。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棱,在书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整理着散落的纸张,指尖触碰到一个米白色的信封,是昨天回来时顺手从楼下信箱里取的。

    那个信封静静地躺在历史课本和病例报告之间,像是不小心闯入的不速之客。

    拆开来,其中掉出一张烫着金边的卡片,触感细腻,右下角印着两个交叠的名字——沈时晏与林瑜然。

    婚期就在下个月十五日,字体娟秀又庄重。

    我的指腹在那个日期上停留了片刻,指甲不自觉地抠着纸面,直到发现那几个数字已经被我扣出了微小的凹痕。

    打开抽屉,取出医院的预约单,手术时间赫然写着:6月15日,上午9点。

    两张纸放在一起,时间的刻度精准地重叠,连数字的字体都像是彼此的倒影。

    我拿出那本装满银杏叶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开始写一首诗。

    或许,这会是我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礼物。

    窗外,又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窗棂上,奏响生命短暂而苦涩的旋律。

    四、落幕与长存

    拿到检查结果的第二天,我决定放弃治疗。

    也许是看透了生命的脆弱,也许是累了,我只想用最后的时光,完成自己的诗集。

    我开始收集过去七年里写下的每一首诗,每一个没说出口的心事,将它们编织成一本名为《我们都是时光里的过客》的集子。

    每一首诗的开头,我都夹了一片银杏叶,像是某种隐秘的仪式。

    父亲发现我频繁头痛,坚持要带我去医院。

    我只好撒谎说是最近压力太大,需要休息。

    尔萱,你是我唯一的牵挂,他的眼中满是担忧,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点头,喉咙哽咽,不敢多说一个字,怕泪水会出卖真相。

    偶尔,公共电话亭里,我会对着程远的声音沉默片刻,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诊断,却在最后关头咽了回去。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他总是这样敏感地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没有,我轻声回答,就是想谢谢你,一直都在。

    六月初,沈时晏和林瑜然回到本地筹备婚礼。

    听说他们买下了大学城附近的一套房子,准备婚后定居在这里。

    我的病情加速恶化,常常整夜整夜地失眠,靠止痛药维持基本的工作和生活。

    婚礼前一周,我收到林瑜然的短信,约我出来喝咖啡。

    咖啡厅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桌面上,映照出她精致的妆容和闪亮的订婚戒指。

    尔萱,我想在结婚前,和你好好聊聊。她的声音有些犹豫,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我轻轻搅动咖啡,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年在医院走廊,我说的那些话...有些是气话,有些是...我不想失去时晏。她低下头,我知道你们之间有特别的感情,我嫉妒得发狂。

    都过去了,我平静地说,你们即将结婚,我真心祝福。

    时晏其实...一直没有忘记你。她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叫着你的名字。我知道他答应娶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责任感。

    我的心猛然揪紧,却不知该说什么。

    尔萱,我欠你一个真相,她深吸一口气,那年高考前,时晏准备向你告白,却看见程远送你回家。我...我告诉他,你们早已暗生情愫。

    咖啡杯从我手中滑落,热咖啡溅在裙摆上,灼热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头的震撼。

    尔萱,你好像瘦了很多。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带着探究。

    我垂下眼睛,用小勺轻敲着咖啡杯边缘:都是论文熬的,没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我不由自主地扶住了额头,指尖冰凉。

    你还好吗她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关心。

    我勉强笑笑,从包里摸出药片,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次。

    林瑜然的视线落在那个小药瓶上,眼神骤然变化。

    这是...丙戊酸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姑姑,她在...她用过同样的药。

    我没有说话,药片在掌心里像一粒小小的月亮。

    是脑瘤,对不对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我放下手中的咖啡,看向窗外的行人,他们匆匆走过,各自怀揣着不为人知的喜悦与苦痛。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滑落。

    嗯,晚期了。我轻声说,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天啊,尔萱...她的眼泪比我先一步掉下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

    她握住我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尔萱,如果不是我从中作梗,也许你们...

    别这么说,我轻声打断她,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选择了争取自己的幸福,没有错。

    离开咖啡厅,我沿着河堤慢慢走,看着夕阳将河水染成金色。

    原来真相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残酷。

    七年的误会,七年的思念,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徒劳。

    婚礼前夜,我一个人坐在公寓的阳台上,望着满天星辰。

    病痛似乎给了我暂时的喘息,头脑难得的清醒。

    门铃突然响起,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开门,门外站着沈时晏。

    能和你聊聊吗他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侧身让他进来,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明天就是婚礼了,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书桌上那本装满银杏叶的笔记上,我有些话,想趁现在告诉你。

    我静静地等着,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等他放学后为我撑伞的那一刻。

    尔萱,我喜欢你,从高一转学那天起,一直到现在。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那年高考前,我写了一封信想告诉你,却听说你和程远已经...所以我选择了离开。

    我的眼泪无声滑落,七年的误会,在这一刻终于解开。

    我和程远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我轻声说,那天在樱花树下,我看见你手里的信,正想走过去,程远拦住了我。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继而是深深的自责:原来如此...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

    林瑜然告诉我了,我平静地说,她很爱你,时晏。明天,你要好好珍惜她。

    可是尔萱,我...他欲言又止,眼中的挣扎如此明显。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轻轻摇头,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可以为一时冲动改变一切的年纪了。

    他沉默良久,最终点点头:你说得对。只是...我总觉得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我强忍泪水,挤出一个微笑,时间会证明,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送他离开时,他突然回头:那本笔记...是给我的吗

    是给时光的,我轻声回答,也是给我自己的。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就像我们的青春,再也无法回头。

    关上门,我靠着门滑坐在地上,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原来幸福曾经离我如此之近,却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擦肩而过。

    那晚,我完成了诗集的最后一首诗,题目是《致未来》:

    若时光能倒流

    我会告诉你

    银杏叶落下的声音

    像我未说完的爱语

    若记忆有形状

    必是一片叶脉

    交错如你我错过的路径

    残留如心底的斑驳

    若重逢在来世

    请记得

    我曾在银杏林深处等你

    时光不老

    我们不散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合上笔记本,做了一个决定。

    婚礼当天早上,我悄悄收拾行李,在父亲熟睡时留下一封信,轻轻关上家门。

    站在车站,我望着熟悉的街景,心中满是不舍。

    这座城市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快乐的,痛苦的,遗憾的,所有这些都将成为过去。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

    我想象着此刻的婚礼现场,鲜花、掌声、祝福,他们会幸福的,一定会。

    而我,选择带着自己的诗集和回忆,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静静地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我来到一个临海的小镇,租了一间面朝大海的小屋。

    每天早上,我都会坐在阳台上,看日出,听海浪,写下生命中最后的感悟。

    我寄出了两封信:一封给父亲,告诉他我很好,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独处;一封给出版社,附上我的诗集手稿。

    时间如同指缝中的沙,无声无息地流逝。

    疼痛越来越剧烈,视力也日渐模糊,我知道,离别的时刻不远了。

    秋天来临,窗外的银杏叶开始泛黄。

    我想起七年前的那个秋天,他站在金色的海洋里,对我微笑的样子。

    病痛的间隙,我收到出版社的来信,他们决定出版我的诗集。

    我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在每本诗集的扉页上,都夹一片真正的银杏叶。

    一个飘雪的清晨,我在床上醒来,发现自己无法起身。

    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像极了那年樱花飘落的场景。

    枕边是我最心爱的那本笔记,里面装满了三年来收集的银杏叶,每一片都承载着一个未说出口的心事。

    我用最后的力气翻到最后一页,写下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青春里,我们都是配角。主角永远是时光,它带走了我们最好的年华,却留下最深的遗憾。希望你的人生,明亮如星。

    笔从指间滑落,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十八岁的他,站在银杏树下,朝我微笑。

    几个月后,沈时晏收到一个包裹,是一本名为《我们都是时光里的过客》的诗集,作者署名尔萱。

    翻开扉页,一片银杏叶轻轻落下,背面写着:希望我们终有一天,能在银杏树下重逢。

    诗集中的每一首诗都夹着一片银杏叶,翻到最后是一句话:我们都是时光里的过客,唯有爱永恒。

    沈时晏捧着书,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终于明白,那些课本中的银杏叶,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是她给他的爱的印记。

    他独自来到那片银杏林,树下,落叶缓缓飘落,恍如三年前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沈时晏蹲下身,轻轻捡起一片银杏叶,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尔萱,他轻声呼唤,声音融入风中,对不起,我来晚了。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安稳,他尽力扮演一个好丈夫的角色,却始终无法释怀。

    每年银杏叶飘落的季节,他都会独自去那家书店,翻阅她的诗集,仿佛隔着时光触碰她的指尖。

    书房里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个被遗忘的高中笔记本从书架深处掉落,封面已经微微泛黄。

    他拂去浮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角被磨圆的硬壳,掀开扉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一片片风干的银杏叶散落在页与页之间,脆薄得仿佛一碰就会破碎。

    那些曾经被她轻轻放进书页的痕迹,还印在铅字旁边的空白处。

    手指轻轻拨动,从物理课本到文学笔记,每一片树叶都带着某种特定的意图——考试前的那片形状完美对称;诗歌朗诵课后的那片有着细长的柄;雨天后的那片边缘微微卷曲。

    他这才明白,那些看似随意的银杏叶,每一片都对应着他们共同经历的某个瞬间,是她不曾说出口的情感日记。

    最后一页上,夹着一片与众不同的银杏叶,比其他都要小,周围细心地用铅笔勾勒出一圈光晕,像是为它加了个保护罩。

    页脚的日期让他屏住了呼吸——那是高考结束的那天,他站在樱花树下,手握那封从未送出的信的日子。

    这片小小的银杏叶下方,是她秀气却有些颤抖的笔迹: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八个字被写得很轻,几乎要融入纸张的纹理,如同一声遥远的叹息。

    她的钢笔墨水在最后一个散字上晕开了一小片,像是当时有什么滴落在上面。

    或许是雨,或许是泪,又或许只是时光本身留下的印记。

    他把额头抵在那一页上,闭上眼睛,隔着纸张和时光,似乎能感受到她当时落笔的温度。

    那八个字不是一个誓言,而是一份执着又轻柔的倔强,像是她站在命运洪流中微弱却坚定的抵抗。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青春最大的遗憾,不是失去,而是明知道彼此相爱,却最终错过。

    多年后,沈时晏带着妻子回到那个临海的小镇度假。

    走在海边,他无意中发现一家小书店,橱窗里陈列着《我们都是时光里的过客》的精装版。

    推门而入,老板告诉他:这本书的作者曾在这里住过,她离开时,留下了一句话:请把这本书,交给那个会为它流泪的人。

    沈时晏接过书,翻到扉页,看见一行熟悉的字迹:

    我曾以为遗憾是青春的结局,后来才知道,它是爱最长情的纪念。

    回到家,他将书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架上,与那本装满银杏叶的笔记并排而立。

    时光流转,岁月如梭。

    沈时晏与林瑜然的婚姻平淡而温馨,他们有了可爱的孩子,组建了美满的家庭。

    每当夜深人静,他依然会想起那个站在琴房里弹奏《夜曲》的女孩,想起那片金色的银杏林,想起那些未完成的告白。

    原来青春里,我们都是配角。

    主角是时光,它带走了最好的年华,留下最美的遗憾。

    而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爱,终将化作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在余生中,静静地、长久地、温柔地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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