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跪在祠堂青石板上,手中紧握着笔,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院外秦若彤的笑声像银铃似的撞进来,却像针一样刺进我的耳朵。
她穿着我母亲生前最爱的月白锦裙,发间别着父亲新赏的东珠步摇,偏要挤进来陪我抄《女戒》——就因为我骂她是赈灾棚里捡来的野种。
指甲掐进掌心,我扬起手,一巴掌扇过去:
区区一个庶女,竟敢如此嚣张跋扈,真是没教养的东西!
1
爹赈灾回来前寄了家书,信中提及要为我与阿泽捎回些礼物。
亲情淡漠之人,竟也会惦记起我们
看着他跨进大门,身后紧随着一位身着湖蓝衫子的姑娘,眉眼间与他极为相似,却与我娘无半分相像之处。
养在外面的私生女
果然是个好礼物。
这是若彤,你们的妹妹。爹轻拍她肩膀,她在外面无名无分地过了那么多年,以后就在府里住下吧,绾绾,你要好好待她。
我的目光落在她耳畔的珍珠坠子上,和娘临终前说被爹拿走的那对珍珠坠子,像得很。
手中的茶盏咔地裂开条缝。
阿泽在我身侧轻咳一声。
我抬眼,正对上他深褐色的眸——那是我们从小到大商量坏主意时才有的眼神。
乡下来的吧
我轻蔑一笑,将手中的碎茶盏猛地摔向她的脚边,碎瓷片四溅,划过她的裙摆。
秦若彤眼眶瞬间泛红,手指绞着裙角,怯生生地唤了声:姐姐......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庶女还想让我这个嫡女好好照顾,真是痴心妄想。
啪!
爹尚未开口,阿泽已甩着手掌,怒目而视:你发什么疯
爹刚回来就闹
我脸上火辣辣的,满心不甘地看着他。
爹原本紧锁的眉头,在看到阿泽后竟渐渐舒展开来。
他非常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泽儿懂事,比你......他顿了顿转头看向了我。
把东苑让给若彤。
还有你娘留给你的嫁妆,店铺地契,也一并给她。
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欺负若彤,可就不止是这些了。
说完,爹转身离去。
秦若彤站在廊下,眼睛亮得像狼,她无声动了动嘴:我会取代你的。。
人散去后,阿泽焦急地冲进我屋里,捧着我的脸查看:刚刚打你的时候,有没有伤着
没有没有,我早有防备,只是借位。我指了指窗外的秦若彤的裙摆上隐约可见血迹,倒是她的脚,怕是要养上一段时间了。秦若彤此时正拽着爹的袖子撒娇,爹现在看她,像看块宝。
宝阿泽嗤笑,一个私生女,只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怎配得上这公主府
我嘴角勾起了讽刺的笑,咱爹当年可是跪在娘的公主府前三天三夜,求块遮雨的瓦时。阿泽,这忍耐的功夫,你可得好好向他学习,毕竟要彻底铲除他们,还要花很大的力气。
我凝视着阿泽,他也正望着我。
窗外的月光悄然洒入,映照出我们脸上如出一辙的冷笑。
2
我与阿泽,皆是我娘嫡出之子。
想当年,我娘可是皇上捧在掌心的明珠,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却不慎被我那渣爹的隐忍伪装所蒙蔽。
我摸着床头檀木盒里的金步摇,珠串硌得掌心发疼。
这原是娘的陪嫁,当年爹跪在公主府外三天三夜,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时,它还在娘鬓角晃得人眼晕。
却在娘病弱时养了外室,甚至将公主府中的钱财都暗中补贴给了那外室。
好在,那外室福薄命短,早早便离世了,只留下秦若彤这个私生女。
爹胆小怕事,不敢将她光明正大地领回府中,我与阿泽也乐得暂且不与这贱人计较。
没想到爹这次赈灾立了功,竟急着要将秦若彤送进公主府。
既然他如此心急,我与阿泽自然要提前布局,将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一一夺回。
不过,明争易,暗斗难,还需些手段才行。
秦若彤不愧有个小家气的娘,自以为进了公主府,仗着爹的疼爱,便能肆意妄为,让所有人都无条件地对她好。
阿泽站队她的时候,她竟毫无警惕之心,还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愚蠢。
娘离世后,爹自以为功成名就,这府中便由他一人说了算,对我们的管束也日渐松懈。
阿泽虽年幼,却继承了娘的聪慧头脑,对府中的店铺乃至自己的生意都运筹帷幄,游刃有余。
阿姐。阿泽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张请帖,明儿宫里设赏花宴,爹让我带女眷去。
我把金步摇塞回盒里:秦若彤要跟去
阿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她在爹跟前哭得梨花带雨,说从未见过金銮殿的琉璃瓦,想见识一番。
我瞥见门后有个偷听的影子,故意抄起茶盏砸向门槛:凭什么让这野种抛头露面
啪!茶盏应声而碎,四分五裂。
我这一闹,秦若彤想要去的念头愈发坚定了。
爹听到声响,见秦若彤在门后抹泪,不问青红皂白。
反了你了!爹扇了我一耳光,你不准去!泽儿带若彤去。
秦若彤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挽着爹的胳膊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我一脸同情地目送她离开,心里为她点蜡。
秦若彤从小生活在乡下,无人教养,她自然是不知宫里的门槛比祠堂高十倍。
第二日,秦若彤穿着我的玫瑰缎裙上了马车。
她拽着阿泽的袖子,怯生生地问:哥哥,宫里的娘娘会不会很凶
阿泽摸出块桂花糖:不会,但若彤要记着,见了皇后要行三叩礼。
她一把将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知道啦,知道啦!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马车走远。
春桃递来一把瓜子:姑娘,二小姐昨天还问金銮殿是不是用金子砌的呢。
我嗑开一颗瓜子,漫不经心地说:她今天得给皇后行单膝礼。
戌时,天色已暗,秦若彤哭哭啼啼地撞开院门。
她的裙角沾着泥,珠钗歪在鬓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轻抿一口茶,故作惊讶:妹妹这是怎么了莫非在宫中出了什么差错阿泽没教你规矩吗
阿泽靠在廊柱上,眼里藏不住的幸灾乐祸,我教了三叩礼,可若彤说膝盖疼,只肯弯一条腿。
秦若彤瞪圆了眼,又不敢冲阿泽发作,跺着脚跑了。
第三日,街上传得沸沸扬扬。
卖糖葫芦的老伯扯着嗓子喊:秦府二小姐在宫里行江湖礼,皇后娘娘笑问‘这是哪家山大王的闺女!
春桃捧着茶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有人说,二小姐见了公主的步辇,问是不是‘拉货的大车。
我捏着茶盏,轻轻转动:她的身世呢
早扒干净了。春桃压低声音。
傍晚,春桃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二小姐在屋里翻箱倒柜,把您去年的红宝石簪子都翻出来了。
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把茶盏轻轻搁在桌上——她越急,摔得便越狠。
3
晚膳时,秦若彤一身装扮,活脱脱像棵移动的珊瑚树。
脖颈间挂着我去年随手赏人的珍珠链,发间别着我嫌老气的红宝石簪子,坐下时银铃铛叮当响,把碗里的汤都震出涟漪。
姐姐今日怎么不戴翡翠镯子她夹了块桂花糕,糖霜沾在嘴角,显得格外娇憨。
我舀起一勺汤,轻轻吹凉,未作回应。
阿泽突然把茶盏推到她跟前:若彤,天热容易上火,这是我让厨房熬的莲子心茶,败火最是好。
秦若彤不疑有他,端起茶盏便一饮而尽,刚咽下去就皱成只虾米:好苦!
我咬着筷子,憋笑憋得辛苦。
阿泽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这茶败火最管用,妹妹多喝几杯,明儿脸上的红疙瘩便消了。
秦若彤摸着腮帮子,瞪了我们一眼,终究没敢发作。
我瞥见阿泽的嘴角微微抽搐,幸灾乐祸的神情几乎要溢于言表。
爹擦了擦嘴对着秦若彤说:明日起,你便随绾绾一同去书院。
他扫我一眼,你当姐姐的,多带带若彤。
秦若彤立刻扬起下巴:姐姐放心,昨日宴上好多公子夸我会说话呢。
我把碗一推,去了书房。
秦若彤却像个屁虫似的跟着我进了书房,踮脚抽走我案头的《孙子兵法》,翻得哗啦响:这书看着倒有意思......
我扫了眼——她把书拿倒了。
妹妹看得懂我抄起另一本《女戒》递过去,这本或许更适合你。
她红着脸把书拍在桌上,跺脚走了。
次日,马车上,秦若彤的银铃铛吵得我头疼。
她扒着车窗,兴奋地喊道:姐姐快看,那是顾公子的马车!
我没应声,继续闭目养神。
进书院时,夫子正站在顾铭桌前。
顾铭身着月白锦袍,垂眸翻书,宛如一尊温润的玉雕。
这位是秦家二小姐。夫子擦了擦汗,若彤,你坐......
秦若彤却直接往顾铭身旁钻去,夫子急得直咳嗽,想要阻止。
因为顾铭和我自小定了婚约。
我神色自若,把书往自己桌上一扔。
夫子看了我一眼,识趣闭了嘴。
周围几个世家女子看到秦若彤的样子,多了几分厌恶。
我翻开《孙子兵法》,任凭秦若彤甜腻的声音铭哥哥、铭哥哥的叫着。
顾铭生性冷淡,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他竟破天荒地抬头应了,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过了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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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马术课,秦若彤坚持要和顾铭一组。
我冷笑一声,将她拽进马厩,身后几个相熟的姑娘默契地堵了门。
你当顾铭是泥捏的我掐住她手腕,冷笑道:也不照照镜子——
你敢打我铭哥哥知道了......
啪!我甩了她一巴掌。
她捂着脸尖叫,踉跄着栽进马粪堆。
沾了屎的银铃铛还在响,比她的哭嚎还要难听。
顾铭换好衣服姗姗来迟,秦若彤正趴在粪堆里抹眼泪。
他皱着眉,将人捞起来,声音冷得像冰:秦绾绾,你太过分了。
我擦了擦手,反问道:我过分
没想到你如此善妒,实在不是个良妻,娶你还不如娶若彤。他扯下外袍裹住秦若彤。
秦若彤埋在他怀里,偷偷抬眼冲我笑。
我转身往外走,马粪味熏得人发晕。
秦若彤最后还是和顾铭一组。
不过,夫子给秦若彤的射箭课打了最低分。
我听见他嘀咕:顾小公子明明射得准,偏要帮那丫头扶弓......
我闻言,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下课时,秦若彤揪着顾铭的袖子,娇滴滴地道歉:都是我拖累你......
顾铭摸了摸她头顶,轻声安慰她。
4
自打秦若彤踏入皇家书院的大门,她的心思便全然系在了顾铭身上。
总是铭哥哥长、铭哥哥短地叫个不停
回了府邸,她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刺绣荷包、手帕,一针一线都寄托着对顾铭的深情厚意。
皇家书院对学习要求极高,月考放榜那日,秦若彤的《论语》批注赫然被贴在了榜单的最末尾。
作为恶毒姐姐,我岂能放过这个大肆宣扬的好机会
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瞧瞧,同样是秦家的姑娘,二小姐这字写得,简直像被雷劈过的树,歪七扭八。
庶女终究是庶女,哪能与嫡女相提并论更何况,大小姐还是公主的亲生女儿,那才叫金枝玉叶。
我听着春桃从市井带回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意。
秦若彤攥着帕子往顾铭身边凑,眼尾泛红:铭哥哥,我...我就是背不熟。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咔嚓作响,背不熟
你连学而时习之的习字都能写成羽,顾公子教得辛苦,我瞧着都替他累。
秦若彤气红了眼,却反驳不出任何话。
顾铭见状,忙出言安慰她,她顺势柔弱地靠在顾铭身上,低声抽泣。
我阴阳怪气道:也怪不得你,毕竟你娘出身卑微,上不了台面,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子贱气。
秦若彤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怒视着我。
她甩开顾铭的手,抄起院角的木矛就朝我挥来:你、你欺人太甚!
木矛带风,眼看就要劈到我身上,顾铭却突然挡在我身前,一把夺过木矛,扔在地上。
秦若彤诧异地看着顾铭,却见他反手一推,将我推向石桌。
青瓷茶盏应声而碎,一片狼藉。
秦绾绾,我说过,不会再有下次。你和若彤是姐妹,别再欺负她了。我要退婚。他垂眸,拉着秦若彤离开。
周围一片哗然,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秦若彤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愣愣地跟着顾铭走了。
顾家要为庶女退婚的消息,如同春汛的河水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我爹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踩着朝靴就匆匆赶去了顾府。
傍晚春桃来报:顾夫人拉着老爷说,一个劲儿地夸二小姐心地纯善,最合顾家儿媳的模样。老爷回来时,二小姐正捧着参茶跪在厅里,老爷笑得合不拢嘴。
秦若彤从爹那里得到消息后,骄傲得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爹也顾不上她,自己出去寻欢作乐了。
阿泽摸黑溜进我房,袖口沾着酒气,却忍不住责备我:下次悠着点儿,今日那矛若不是顾铭推得快...
我望着窗外的月亮冷笑,我看到她就想到她那个贱人娘,实在忍不住。
十年前,娘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躺在床上咳血不止
那贱人抱着刚出生的秦若彤跪在床前,说姐姐可怜我这无依无靠的母女。
娘好心收留她们,她转头就往母亲的安神汤里掺了朱砂。
后来,她和她儿子被我们设计坠了崖。
现在只剩秦若彤和爹,就好办多了。
阿泽意味深长地说道。
果然,顾夫人说到做到,很快就宣布顾铭和秦若彤订亲的消息。
第二日,秦若彤的绣娘就抬着红漆木匣进了门。
她站在廊下,指尖挑着我去年穿过的石榴裙:姐姐,顾夫人说要给我裁喜服呢。
我扯过她腕子,指甲掐进她细皮嫩肉里:你也配
我从小练武,秦若彤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姐姐放手!她疼得眼泪直掉。
我迎着她惊恐的表情,冷笑连连:你在挑事方面真的很在行,和你贱人娘倒是如出一辙,让我看看,是不是该把你这灵活的舌头割下来,免得你以后再兴风作浪。
够了!哥哥从假山后转出来,劈手推开我,你就是见不得若彤好
顾夫人最厌苛待姐妹的,你自己没抓住顾铭,还偏要往枪口上撞!
我盯着他发红的眼眶,突然笑出声:阿泽,我才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一直偏心这个贱种
阿泽抬手给了我一巴掌,面若寒霜:什么你才是我的亲姐姐!爹的孩子都是我亲的。
爹从厅里出来听到了阿泽的一番话,目光扫过我时带了冷意:明日顾府的宴,你就别参加了,去祠堂面壁思过。
我垂眸应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5
阿泽一声令下,便有人押着我前往祠堂,门轴却没闩。
这不是头回了——娘离世那年我才四岁,阿泽被送进宫陪皇祖母,爹总是带着不同女人回府。
我哭着要娘,搅了他的风流雅兴,他便一怒之下将我丢进了这祠堂。
祠堂对于别人来说有点阴森,对于我来说却熟悉得很。
供桌下有块暗格,蹲下身,指尖摸过第三根雕花桌腿的缺口,轻轻一推,便露出了裹在旧棉絮中的被子。
裹上被子,我蜷成一团。
也不知睡了多久,后颈被人轻轻拍醒。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阿泽手中捧着一个檀木盒子,正站在我面前。
秦若彤被留在了顾家,渣爹去了醉香楼,你不用担心。
掀开盒盖,点翠牡丹头面闪得眯起了眼睛。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顾夫人常戴的,我在她生辰宴上见过。
我抬眼看向阿泽,他神色淡定如常:这是顾家的传家宝,顾夫人给秦若彤的不过是赝品。
他指了指头面,她特意私下找我,说她心里认定的儿媳,从来都是你。
我伸手将头面拿起,只见下面还压着一叠纸张。
我抽出来一看——房契、店铺契,红泥印子端端正正。
顾铭怕你慌。阿泽扯了扯嘴角,说这些压箱底的宝贝,先给你攥着,图个安心。
我突然笑出声,拽了拽他的袖子:阿泽,厨房里还有糖蒸酥酪吗我饿了。
他眼尾一弯:早备好了。
第二日晌午,秦若彤才慢悠悠地晃进了院子。
水蓝裙角沾着泥,头上戴着那副赝品头面,点翠黯淡无光,珍珠也蒙上了一层灰尘。
姐姐。她假模假样福身。
我漫不经心:这头面倒真配你。
她脸色一白:顾夫人说这是顾家传家宝,特意赐给我的......
我冷哼了一声,懒得再与她废话,转身便欲离开。
之前我挑衅秦若彤,不过是因为她初来乍到,警惕性极高。
为了让她放松警惕,我和阿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再后来我和她作对,是为了让她对我心生怨恨,从而主动去接近顾铭。
如今这出戏已经唱完了,谁还有闲工夫陪她继续演下去
6
我照常去书院,往日那些簇拥在我身边,赞不绝口大小姐今日头花真是精巧别致的世家子女们,都缩着脖子往边上躲。
有个穿月白衫子的还撞了我胳膊,待我抬头,却见她眼尾偷偷往秦若彤的方向瞟去。只见秦若彤正踩着新绣的石榴裙,被三个丫鬟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往学舍走去,发间那副点翠头面,在阳光下竟泛着死气沉沉的灰。
就这样快到了秦若彤及笄的日子,顾铭的马车停在秦府门口。
秦若彤抹了两层胭脂,上马车时裙角都在抖。
我站在廊下,悠闲地啃着蜜饯,看她隔着车帘回头望,眼睛亮得像偷到鱼的猫。
顾夫人的帖子是三日后到的。
我窝在暖阁里翻账本,听春桃说秦若彤正跪在顾夫人跟前抹眼泪。
原来顾铭带她去的绸缎庄,掌柜的竟把最好的料子都藏在了库房,只肯拿出些次等的给她挑选。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中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好戏还在后头呢,且慢慢瞧着吧。
第七日晌午,秦若彤刚要和顾铭一起出门,管家却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二、二小姐!
老爷在醉香楼晕过去了!
街上早已围了一圈人,卖糖葫芦的老头扯着嗓子喊:秦家老爷在醉香楼里躺了七日,这会子才想起来管
秦若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慌忙转头去拉顾铭的袖子,声音带着哭腔:铭哥哥,我爹他...他定是被那狐媚子哄了,我这就去看看。
她咬着唇,神色狼狈地上了马车,裙角还沾了地上的泥,狼狈离开。
我站在街角茶棚里,看顾铭走到我身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醉香楼的老鸨,上月收了我五百两。
够机灵。我把茶盏往桌上一磕,那壶参汤里加的朱砂,该起作用了。
阿泽去边关运粮草那日,我跟着他的马车出了城。
如今,全府上下,只剩下秦若彤一人,要给那渣爹收拾烂摊子。
顾夫人得知此事后,立刻派人前来传话。
秦若彤正攥着顾夫人的帖子掉眼泪,顾夫人说顾家最看重门风,放弃嫡女去迎娶庶女已经是极限了,如果秦老爷在醉香楼的事传得满京城都是,这婚事...她得再想想了。
秦若彤一听,顿时慌了神。
她好不容易才攀上顾家这棵大树,怎能因为渣爹的荒唐行径而放弃
当晚,秦若彤跪在爹的房里,哭得声泪俱下:爹,女儿就要嫁去顾家了,您别再去那地方好不好
爹却一拍桌子,怒喝道:老子养你这么大,还管不得老子
渣爹自从我娘去世后,所有人都对他百依百顺,特别是醉香楼里的那些人,更是把他捧上了天。
他哪里忍受得了秦若彤的忤逆
第二日,醉香楼的老鸨托人带话:秦老爷又去了,点的那壶茶,二小姐身边的丫鬟往里头撒了药粉。
我和阿泽相视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终于,要收网了。
7
三日后,秦老爷没了,留下了公主府给三个子女。
管家颤抖着手,拿着遗嘱,声音发颤:老爷名下的地契归大公子所有;房契、店铺,归二小姐。
话音未落,秦若彤便如疯了一般扑过去抢夺纸张,指甲刮得宣纸沙沙响。
我捏着茶盏没说话。
阿泽却猛地一拍桌子,将佩刀往桌上一磕,刀鞘与茶盏相撞,茶盏竟被震得跳了起来。
次日,一群身着官服之人如狼似虎地堵了秦府大门。
有人举报秦老爷挪用赈灾款,现奉命封府查账!
全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焦头烂额之际,我消失了。
秦若彤慌了神,揪着阿泽的袖子:你不是最擅长与官府打交道吗快想想办法!
阿泽在府里拍着桌子怒吼:赚钱的店铺都在绾绾手里,我如今连疏通官府的钱都拿不出!
秦若彤闻言,心中犹豫万分,要不要将自己手中的店铺先交给阿泽周转。
那些店铺,是她好不容易才从遗嘱中分得的财产,她实在舍不得。
她犹豫不决,顾铭从背后温柔地搂过她,好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若彤,把店铺给阿泽吧...
能助你赚得盆满钵满。
秦若彤咬着唇看他:萧家
我表舅是当朝萧相。顾铭指尖敲了敲桌角,你信我么
秦若彤咬着唇,眼中满是挣扎。
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将房契塞给阿泽时,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在红纸上:可别亏了本……
顾铭为了进一步表示对秦若彤的支持,竟亲自请求萧家为她操办及笄之礼。
秦若彤感动之余,将渣爹送她的夜明珠送给了顾铭。
我听着暗卫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吩咐道:前日新收的那批米,送一半去前线吧,将士们正等着呢。
半月后,查账的官儿查来查去没查出问题,到最后举报的人想邀功,竟诬蔑秦老爷挪用赈灾款,被皇上贬去守城门,成了人人唾弃的守门卒。
阿泽趁机将店铺三成利润捐作军饷,以表忠心。
一时间,百姓们举着锦旗,将秦府大门堵得水泄不通,秦家大公子义薄云天!
店铺的生意倒更火了,账本上的数字翻了两番。
我跟着赈灾队伍回京城那日,皇上在御花园亲自召见。
绾绾有勇有谋,颇有当年你母亲的风范,朕心甚慰,特此赏赐!皇上龙颜大悦。
金瓜子落进锦盒的声音清脆悦耳,竟比秦若彤当初撞门的动静还要响亮几分。
你凭什么拿赏!她攥着发簪冲过来,爹的东西都是我的!
阿泽拦在我前面,刀鞘抵着她胸口:当年娘喝的那碗参汤,是谁在里头下了朱砂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我...我没...
我笑着缓缓走向她,你是没有,可是你娘有...
你流着你娘那肮脏的血,怀揣着同样肮脏的思想,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
听我说完,秦若彤如疯了一般想要反抗,却被阿泽死死抵住,动弹不得。
她难以置信地拉着阿泽,嘶声喊道:哥哥,你怎么也帮着她!我可是你妹妹啊!
阿泽嫌弃甩开她的手,贱人生贱种,你不配当我的妹妹。
看着她难受的表情,阿泽大笑:要不是娘好心收留你们,你能活到现在
你娘还不知足,明知道娘孱弱,竟在一碗汤里要了她的命!
阿泽越说越激动,眼眶泛红。
那时候姐姐才四岁,我才两岁,她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我娘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凭什么就这么被她杀害了!
秦若彤被阿泽一连串的质问逼得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冷笑:你觉得我和阿泽会放任杀母仇人逍遥法外吗我们唱红黑脸,演了这么久的戏,也无非是让你把所有的财产交出来。现在,我们终于如愿了。
院外传来铜锣响。
巡捕突然掀开帘子,大声喝道:秦若彤,有人举报你毒杀亲爹!跟我们走一趟吧!
话音刚落,一枚臭鸡蛋从门外飞来,啪地一声砸在秦若彤的裙角,腥臭的蛋液溅了她一身。
8
公堂上,秦若彤的指甲抠进青砖缝里,嘶声力竭地喊道:我没下毒!是有人陷害!
堂下,药铺掌柜跪伏在地,额头紧紧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颤抖:大...大人们,小的收了二小姐五两银子,上月十五辰时,她亲自来买的朱砂粉。
惊堂木啪地响。
我站在廊下,看她的绣鞋尖抖得像风中的蝶。
还有当年的事。阿泽把个檀木匣子拍在案上,这是我娘的旧衣。
老仵作掀开层层素绢,指尖沾了沾衣襟内侧的暗纹:是鹤顶红的痕迹。
在我的示意下,十年前的事情被翻出来。
当年我娘看秦若彤娘可怜,心生怜悯,便将她留在府中,安置于偏院,让她做些女红活计。
谁承想,她竟心怀不轨,在我娘的衣服上涂上鹤顶红。
还将将朱砂悄悄下在我娘的参汤之中。
我娘本就咳血不止,服了这毒汤后,更是雪上加霜,三月之后,便香消玉殒。
一时间,秦府的这段秘辛,如野火燎原,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转身步出衙门,顾铭的马车静静停在巷口。
他掀开车帘,目光温柔:我娘在等你。
顾府,顾夫人扑过来,将我紧紧搂进怀里,鬓角的珍珠簪子蹭得我脸颊微痒:阿绾,你娘走时拉着我的手,说要我替她看你长大。
她抹了把泪,从妆匣里捧出对翡翠簪:这是你娘的陪嫁之物,她说等你及笄要亲手给你插。
我依偎在她的怀里,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
顾铭啊,
她捏着我手腕,笑意盈盈,自打十岁那年见了你一面,他就把婚书藏在了枕头底下,说要等你报完仇,就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顾夫人和我娘曾是闺中密友,深知我心中的仇恨,便答应助我一臂之力,陪我演了这出大戏。
我摸着那冰凉的翡翠簪,突然听见廊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顾铭站在檐下,目光温柔如水。
顾夫人轻轻推了我一把:快去,他等了你很久了。
我羞涩地走向顾铭,他递来一把油纸伞,轻声问道:明日,可要去牢里一趟
我接过伞柄,望着伞面上溅起的小水洼,点了点头:去。
他的指尖在伞骨上轻轻一叩,仿佛应下了一个无声的约定。
9
翌日,顾铭的马车停在府门口。
我裹了件月白斗篷上车,他递来个铜手炉:牢里潮,捂热乎再进去。
大牢门吱呀一声开,霉味混着腐草味钻鼻子。
秦若彤蜷缩在草堆之中,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尾的泪痣还沾着草屑,显得格外狼狈。
她看见顾铭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腰肢一挺,锁链哗啦作响:铭哥哥
我上前挽住顾铭胳膊。
他垂眼扫我,喉结动了动:阿绾手凉。
说着把我往怀里带了带。
秦若彤的笑僵在脸上。
她扑到铁栏前,指甲抠得铁条直响:秦绾绾,你来干什么你害我还不够吗
上月十五,你在松月楼炫耀,说你拿了顾家传家的头面,便以为自己是顾家的媳妇了。可笑的是,你那头面不过是顾夫人让老匠仿的,雕工比真的还要精细几分。
她踉跄两步撞在墙上,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他那天还摸我头面...说它只配我...
顾铭扯了扯我斗篷,声音冷得像冰锥,你以为我真瞧得上你十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绾绾,就暗暗发誓,要把所有欺负她的人,都踩进泥里。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掉:爹的死...你们也早就算计好了
该谢你啊。我退后两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当年为了你娘,不顾我娘死活,我早就想让他死。你往参汤里撒朱砂,我让大夫拖了七日才说救不了——
住口!她尖叫着撞铁栏,锁链崩得嗡嗡响,你们都是魔鬼!
顾铭将我护在身后,冷声道:走了,她这样的,不值得脏了阿绾的耳朵。
出牢时,细雪纷飞。
他解下玄色大氅,将我紧紧裹住,指尖轻轻擦过我冻红的鼻尖:等开了春,我们便成亲。
顾夫人早已备好了十里红妆,只待良辰吉日。
我娘的翡翠簪别在鬓边,熠熠生辉。
顾铭给我戴凤冠时,手竟微微颤抖:等了那么多年,总算能叫你顾夫人了。
我靠在他膝头翻账册,他突然捏了颗蜜枣塞进我嘴里:阿泽来信说,公主府那株老梅开了。
开就开吧。
我舔了舔嘴角的蜜,笑得甜蜜,现在啊,我顾府的夫人。
他低头吻我发顶,窗外的雪光漏进来,落在我们交叠的手背上,温暖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