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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年会当晚,我被老公扇了八个耳光。

    原因只是我在敬酒时向他抱怨没人帮忙照顾两岁的女儿,结果当众挨打。

    领导和同事们纷纷劝我隐忍,说什么成年人要懂得包容,何况陈远是公司最大客户。有人甚至悄悄对我说:哪有女人不挨打的道理

    我拎起酒瓶就朝陈远砸去:是啊,哪有当丈夫的晚年不挨法律制裁!

    正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包厢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妹妹林晓月忽然打来电话。

    她哭得几乎窒息,尖叫着让我救命,说陈远掐着妈妈的脖子打了十几个耳光。

    我来不及和任何人告别,抓起包就冲出会场。副总叫住我,说客户还在等,我头也不回地冲向电梯。

    推开家门的一刻,我撞见陈远指着妈妈的鼻子咆哮,说她多管闲事。

    电光火石间,我抄起门口的花瓶,对准陈远的头就是一通猛砸,直到同事小王和几个急忙跟来的朋友连拉带拽,才没酿成大祸。

    婆婆尖叫,公公怒斥。

    所有人都骂我不知好歹,怎能对自己的丈夫动手,却对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母亲熟视无睹。

    我扶起妈妈,一把夺过妹妹手里的水果刀,让她带妈妈回客房。我则独自堵在门口,凶狠地瞪着在场所有人:怕什么,又没死。

    我扯起嘴角,满脸都是戾气:也就一花瓶而已,能喘气就行,你们大惊小怪什么

    林晓雨你疯了不成,这是你老公!你怎么能打你老公!

    婆婆恨不得冲上来撕了我,但看到我手里的花瓶碎片后,她只敢在原地怒吼:

    打自己老公的贱人,你不得好死!等着吧,早晚会遭报应!

    骂骂咧咧,婆婆叉着腰唾沫横飞。

    我冷笑一声:我不得好死,那陈远就该以死谢罪!

    除了会打老婆他还会什么有本事对客户凶啊,有本事去打领导啊窝囊废!

    我厌恶地看着捂头呻吟的陈远,眼里没有一丝怜悯,更没有一点歉意。

    公公站出来了:我就说你教养有问题,你妈就是这样教的活该你们家破产!

    我陈家好心收留你们母女,你倒好,恩将仇报!老子今天非撕烂你的嘴!

    说罢,公公冲过来想要教训我。

    打从知道陈远是个家暴男后,我就报了防身术课程。对付这个一身酒气的老头,我轻松就能制服。

    当公公的拳头挥来时,我侧身一闪,反手擒住他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他放倒在地。

    爸!

    婆婆尖叫着冲过来。

    2

    房内妹妹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房外婆婆哭天抢地的嚎叫声接连不断。

    我站在门口,像头母狮子一样寸步不离,警惕地盯着这一家子人。

    婆婆一边哭一边闹,瘫坐在沙发上撒泼:你凭什么打人!你以为你是谁!

    当初我们接济你家,帮你妈还清债务,你就是这样回报的

    一说一骂,婆婆绕着我打转,却不敢再靠近。

    客厅里闹哄哄的一片混乱,双方互相咒骂。

    一直没出声的陈博——陈远的舅舅,终于开口,一声叹息后,他故作公允地说:

    晓雨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你妈先不对。

    好端端的公司年会,你妈非要把小孩带来,还在卫生间大吵大闹。你老公也是气急了才动手,不是有意的。

    再说了一家人谁跟谁啊,何必把事情闹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陈家虐待你妈,其实是你老公脾气暴躁了点,但出发点却是好的。

    这事是你妈不对,吃完饭你代你妈向远远道个歉,一家人和和气气多好。

    说完,陈博拍了拍陈远的肩,一副事情就这么定了的样子。

    我嗤笑一声,看着这位平日装斯文的舅舅,忽然觉得他格外陌生,格外恶心。

    不愧是能培养出陈远这种人渣的家族,推卸责任起来一套一套的,恨不得把所有错都怪到别人身上。

    卧室的门突然被踹开。

    妹妹林晓月冲出来,脸颊涨红地指着捂着额头的陈远,声音尖锐刺耳:

    不是的!是陈远不讲理!

    本来说好要看我演出的,结果临时变卦说要参加年会!妈妈是怕女儿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才带来的!没人帮忙照看,所有人都在觥筹交错,妈妈抱着孩子在角落里喂奶!

    陈远还嫌妈妈丢他的脸,说她不会穿衣打扮,不配出席这种场合!

    妈妈不过说了一句女儿发烧了需要照顾,陈远就动手!

    姐!

    妹妹尖叫着,陈远掐妈妈脖子!他打了妈妈好多巴掌!没人帮妈妈说话!他们都在看戏!

    妹妹的哭声在客厅回荡,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这件事谁对谁错,从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就能判断。

    可笑这群所谓的亲戚竟然颠倒黑白,把本不是妈妈的错强行归咎于她,然后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她。

    好像受害者天生就该背锅,不管对错,全都是弱者的错。

    我冷冷打量着装鹌鹑的公婆,走过去一脚踢翻了茶几。

    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们。

    我语气平静,既然这么爱吃,下辈子投胎当猪好了。

    保准有人伺候你们,一个不够,来七八个,正好适合你们吃喝拉撒的生活。

    婆婆抱紧陈远的胳膊,带着哭腔: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还有没有家教了!

    我们一直拿你当亲闺女,供你读书,帮你还债,你凭什么骂我们!

    再说了,你妈是长辈,本就该多担待些,陈远没错!

    最后几个字婆婆说得理直气壮,像是在宣扬什么真理。

    我摸摸妹妹的头,把她推回卧室不许出来,转身就是一脚踹在沙发上:

    都21世纪了大姐!你没手没脚就别出门,少在我眼前装可怜!我允许陈远接济你们,不代表我妈有义务伺候你们!

    三年来,月月有钱拿,顿顿有饭吃,带出去旅游就数你们花钱最狠,不把我的卡刷爆不罢休

    还好意思提什么长辈责任,你配吗你尽过一天婆婆的责任吗

    真是垃圾堆里找苍蝇,一找一大窝,都是臭烘烘的玩意儿!

    3

    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我叫板了!

    听着我噼里啪啦的毒舌,陈远终于坐不住了。

    他撑着发晕的脑袋,指着我的鼻子怒吼:

    都给我滚,这是老子的房子!你们没资格住!

    没良心的白眼狼,和你妈一样养不熟的贱人!

    娶你还不如娶个花瓶,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当初就不该从你家借钱周转!

    一连串脏话脱口而出,陈远骂得很难听,甚至诅咒我全家不得好死。

    我掏掏耳朵,不屑地吹了吹手指。

    对于他那声滚,我从认识他到现在不知听了多少次。

    似乎所有家暴男都爱用这个字威胁女人。

    不只对我说,曾几何时陈远和我妈吵架也这样恐吓她。

    叫嚣着说有本事就滚出他的房子,看我们住哪。

    以此来掐住我们的软肋。

    以前我是害怕的,害怕自己被赶走,害怕妈妈和妹妹无处可去,害怕失去所谓的家。

    但现在我明白了,回头再听陈远说同样的话,只觉得他虚伪可笑,像只纸老虎般虚张声势。

    所以我哦了一声,爽快地答应:

    行啊,我滚,保证滚得远远的,这辈子别想再见到我。

    你!

    曾经屡试不爽的威胁已经失效,陈远傻眼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老了,不再那么精力充沛,也没了刚认识时的风度翩翩。

    除了在我和妈妈身上发泄自己的挫败和自尊心,他还能做什么

    一个窝里横的懦夫!

    我冷笑着看着说不出话的陈远,等他继续威胁,等他说出离婚二字。

    否则我何必闹这么大,踹茶几踢沙发也是需要勇气的。

    只是陈远支支吾吾,一个你字说了半天都没有下文,似乎在犹豫什么。

    正当气氛凝重到极点时,卧室的门再次打开。

    一道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陈远,这次不用你赶我们走。

    我们离婚。

    妈......

    4

    江彩云你疯了吗!

    离什么婚,你脑子进水了!

    妈妈话音刚落,屋子里所有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齐刷刷咆哮起来,陈远的声音最为尖锐。

    他指着妈妈破口大骂,说她不识好歹,还说如果离婚不出三天就会后悔。

    这些威胁从前也说过,那时妈妈总是沉默,抱着我和妹妹一言不发哭湿了整个枕头。

    但现在不同了。

    我握紧妈妈的手给她勇气,支持她做回那个敢于说不的自己。

    妈妈大声回击:我就是要离婚!现在马上!我要离婚!

    陈远我受够你了!我又不是你的出气筒!

    我照顾你妈照顾你爸照顾你女儿照顾这个家已经七年了!七年啊!你说打就打,当着那么多人扇我耳光,还叫我滚!

    你拿我当什么了!

    挨完打还要被赶走,你是人吗!我看你就是条畜生!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大,完全盖过了陈远的咆哮。

    从前她挨完打总会哭,哭自己命不好,哭自己嫁错了人,哭前夫去世后自己无依无靠。

    她哭过很多很多次,这是我记忆里唯一一次她没有哭。

    因为她有我了。

    因为这次,有我给她撑腰。

    真好,妈妈。

    真好。

    我终于能成为你的依靠了。

    眼眶湿润,我和妹妹左右牵着妈妈的手,直视着脸色铁青的陈远。

    他还在辩解,还在咆哮。

    骂妈妈不知好歹,骂妈妈忘恩负义居然敢提离婚。

    以往这个词是他的专属武器,只有他才能拿来威胁,而现在呢

    妈妈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有力:陈远,闭嘴吧,我不想听你废话。

    既然日子过不下去,那我们就离婚。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我也不是离了你就活不成。离婚是我给你最后的尊严,你不想难看,就趁早把事办了!

    江彩云你找死!

    说不过就要动手,陈远气急败坏冲上来又要打人。

    我松开妈妈的手,一把扭住他的手腕,牢牢制住他的动作。

    怎么,又急眼了

    我阴阳怪气地说:妈哪句说错了,你指出来啊,要是她不对我替你教训她。

    什么无话可说没话说就要打人废物。

    最后两个字我咬得很重,看着陈远扭曲的脸,我心里畅快无比。

    我知道自己不是大众眼中的好媳妇,可能会被说成狼心狗肺。

    但凭什么呢

    他对我们不好,我还要低声下气讨好他

    做梦吧!我没那么贱!

    所以我坚定地松手,确信陈远已经没力气再伤害任何人。

    像个战士一样站在妈妈身前,傲视所有人:

    听清楚了吧,我妈说要离婚。

    不管你们怎么想,今天我们都要走。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没事别联系。

    放肆!

    让她走!

    我话音刚落,两种截然不同的吼声从对面传来。陈远还想骂我,婆婆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让她们三个滚!

    婆婆怒吼:走啊!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出息!

    一个破产老板的前妻带着两个拖油瓶,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5

    妈......

    陈远皱眉不悦,显然没打算轻易放人。

    嘴上再怎么喊打喊杀,他心里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可婆婆明显气疯了,死死拽着他的手:陈远你要还认我这个妈,就听我的!

    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非要这个不要脸的泼妇!

    世上多的是好女人,隔壁王总刚娶了个模特小三,你条件比王总差啊别说模特了,说不定有富婆愿意倒贴!

    婆婆一说一白眼,把陈远捧上天,举了一堆老男少妻的例子,明显说动了陈远的心。

    再加上妈妈始终冷脸相对,我和妹妹看他像看垃圾,这让他终于下定决心,咬牙说:好。

    行,江彩云你别后悔!

    离就离,谁怕谁!

    我告诉你江彩云,没了我你看哪个男人会要你。整天素面朝天连个口红都不会涂,穿得像保姆一样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也就我能忍你,换别人早把你休了!

    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好,咱们离婚,明天就去!

    说完陈远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大步流星往外走,那背影看着居然有些迫不及待。

    妈妈早对陈远心如死灰,见他几句话就被说动,也不在意,只拿起放在抽屉里的结婚证,平静地点点头。

    我和妹妹留在家收拾行李打包东西,把属于我们的一切全部整理好,一丝不留。

    看着妹妹一边流泪一边忙活的样子,我忽然有些心酸。

    不是为别的,只为我们姐妹一直是妈妈割舍不下的牵挂。

    其实以前她也曾鼓起勇气和陈远提过离婚。

    那次也是陈远毫无顾忌发飙,说妈妈不会管教我,导致我得罪了他的客户。

    明明是他自己拉我去应酬,是他自己让那些酒鬼轮番敬酒,可事后却把所有责任都怪到妈妈头上。

    大吵一架后陈远抬手一巴掌,不由分说扯着妈妈的头发把她拖下沙发。

    我哭得撕心裂肺,抱着正在发烧的妹妹跑到楼下敲邻居的门,求他们报警。

    那一晚是我平生最恨陈远的时刻,也是妈妈第一次向陈远提出离婚。

    我摸着妈妈青紫的眼眶,恨得牙齿咬破了嘴唇。

    我劝她离开,不要再回来,陈远不同意离婚你就跑。

    可她还是为了我和妹妹忍了下来。

    后来她终于逃了,逃向自由。

    可在一次偶然遇见后,她剪断了奔向自由的翅膀,再次回到了牢笼。

    因为她爱我们。

    晓雨,妈妈不走了。

    摸着我和妹妹乱糟糟的头发,妈妈哭得喘不过气,将我们紧紧搂在怀里。

    从那以后,再怎么受气再怎么挨打,她都没提过离开。

    妈妈,我的妈妈。

    攥紧手中的衣服,我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6

    彩云,你真要离婚吗

    因为租房需要时间准备,我暂时把妈妈安顿在了闺蜜小区的短租公寓。

    我以为妈妈的朋友们会心疼她的遭遇,会看到她脸上的伤痕后痛骂陈远不是东西。

    可事实却是,那些所谓的姐妹们闭口不谈陈远的暴行,反而轮番劝妈妈回头。

    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看看闹得,也不怕孩子在外面抬不起头。

    李阿姨一边说一边摇头,像是在责怪不懂事的孩子:

    这日子哪有十全十美的,谁家不是磕磕绊绊过。你看小张前阵子不也跟老公闹着要分手,现在不是好好的

    听姐一句劝,回去吧。家和万事兴,别让外人看笑话。

    李姨,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妈妈还没开口,妹妹就站了起来:我们班同学没人会笑话单亲家庭,大家只会鄙视那种打老婆的废物。

    要我看,陈远才是该低头的人。他打老婆没本事窝里横,邻居朋友要议论,也是议论他,跟我妈没关系。

    李姨你错了,你这是在责怪受害者!

    你这孩子!

    被妹妹顶得哑口无言,李阿姨明显不高兴了。

    可她说不过妹妹,只好转而责怪妈妈:

    反正我话放这了,江彩云你要真把我当姐妹就该听我的!

    什么离婚什么带孩子走,都是胡闹!你看咱们小区哪个中年女人闹离婚的,谁家不是吵吵闹闹过日子,上回刘大姐不也闹着要回娘家,现在不都好好的嘛!

    就你能折腾就你会闹!

    哪个女人不受点委屈,哪个女人结婚后没红过眼眶。别人都能过,就你特殊!

    你也不怕丢人,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知道吗!

    李阿姨一说一顿,茶杯放在桌上砰砰作响,屋里屋外全是她的抱怨声。

    她一点都不心疼妈妈,一点都没有对这个伤痕累累的朋友表示同情。

    李姐,我不会回去的。

    妈妈牵着妹妹的手,坚定地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去。

    陈远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别说尊重了,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他连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说打就打,恨不得掐死我。

    我是不会回去的,我没那么贱。

    你!

    妈妈态度坚决,李阿姨又能如何。

    她狠狠瞪了一眼坚持己见的妈妈,语气越发刻薄:

    你真是不识好歹!

    这世上那么多打老婆的男人,陈远有什么特别的

    再说了他除了脾气差,也没别的毛病!又不赌博又不嫖妓,每月还给你卡,这样的男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就是心野了,脑子不正常!

    李阿姨的手指戳在妈妈胳膊上,她气极了,认定妈妈不识抬举。

    可什么是抬举,陈远那种人能算得上好吗

    打人不是毛病没打死就算好男人

    李姐,和烂人做对比就是你的标准

    被戳得发红的胳膊微微颤抖,妈妈平静地看着李阿姨:

    我还能站在你面前好好说话,而不是躺在医院里,不是因为陈远良心发现。是晓月拿刀护在我面前,是晓雨她冲回家替我出头。

    我能活到现在,从来不是因为陈远的仁慈。

    这句话妈妈说得极轻,轻到几乎听不见。

    然而李阿姨还是听到了,她激烈的动作突然停住,在灯光下瘦小的身影显得格外佝偻。

    可她还是不依不饶地劝,劝妈妈回去,劝妈妈认命。

    因为从古至今,女人似乎就该这样生活。

    李阿姨丈夫的电话响了,他不耐烦地问什么时候回家做饭,还咆哮道:

    还跟她说那么多干嘛!不听话就滚远点!

    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哪有水倒流的道理!

    喜欢犟就让她犟个够!我看她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做女人的就该学会忍耐,看看那么多名媛太太,谁不是笑脸相迎。你看看彩云,整天一副苦瓜脸,还指望男人疼你

    离什么婚,她也配能找到陈远这样的已经是走运,换我早就一脚踹了!

    李叔在电话那头咆哮,一边骂一边催李阿姨回家,说他饿了,不会管这种自找苦吃的蠢女人。

    虽然我们早有心理准备,但李叔话里话外的冷漠还是让人心寒。

    妈妈是李阿姨最好的朋友啊,一起相识十几年的老友!

    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她作为朋友不说两句公道话,反而为那个只见过几面的陈远说好话!

    这算什么朋友,这算什么姐妹情。

    我宁可没有!

    我攥紧拳头砸了下桌子,在妹妹按捺不住要骂人前,我走向李阿姨:

    李阿姨,俗话说的好,美食可以共享,但苦难必须独自品尝。既然你无法理解我妈的处境,那就请你闭嘴吧。

    不懂得支持的友谊,不如就此一刀两断。

    7

    两个小时后,彻底和过去的朋友圈告别,我们搬进了新租的公寓。

    之前我就考虑过要不要把妈妈妹妹接过来一起住,但苦于经济紧张,自己也是和别人合租,所以一直没动静。

    现在我想通了,有些事不能犹豫。

    钱很重要但不是全部,咬咬牙租个大点的房子也就是多加几个通宵的班,并不会压垮我,所以我带着妈妈妹妹暂住在出租屋,自己去寻找合适的长期住所。

    连看几家后,终于找到了价格合适又靠近妹妹学校的小区,我急忙赶回来告诉她们好消息。

    可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口,妈妈先兴奋地对我说:

    晓雨,刚才我在楼下帮人整理花坛,有人夸我手艺好,想请我去她家做园艺!

    妈妈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利落地把工具收进箱子:

    刚物业大姐也夸我干活麻利,说我比他们请的保洁阿姨还要认真负责。

    我想好了,按我这年纪上班人家不会要我。我没文凭不会电脑,但我手脚勤快还有力气,我可以做点体力活。

    听说现在很多人找兼职保洁和园艺师,别的不行,收拾家务打理花草我最在行。

    这活我擅长!

    妈妈边说边笑,嘴角上扬的弧度里全是喜悦。

    从前在陈远家,他总说做家务不叫工作,把妈妈对整个家的付出贬得一文不值。

    这种话听多了,妈妈也被洗脑,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可走出那个家,踏入真实社会,陈远编织的谎言不攻自破。

    什么做家务不算贡献,什么离了男人你活不下去,全是狗屁。

    女人,从来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也能活得精彩。

    事实证明,任何人都渴望被肯定。

    妈妈凭着勤劳能干在客户中赢得好评后,她变得更加积极,更加热爱生活。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机勃勃的光彩。

    我觉得妈妈重生了。

    褪去灰暗的外衣,她重新发光发热,活出了自我。

    我为她自豪。

    为勇敢且坚韧的妈妈,感到无比骄傲。

    只是阳光背后总有阴影,在我们为妈妈的新生庆祝时,谁也没想到不久的将来,一场意外差点让所有人重蹈覆辙。

    因为被婆婆哄骗会有名模倒贴的陈远,他醒悟了。

    那天早晨我们一家三口正准备出门上班上学,一打开门就看到胡子拉碴邋遢不堪的陈远站在楼下,赤红着眼睛盯着我们。

    见我们出来,他立刻跑上前想要拥抱妈妈,甚至打算亲她。

    所有动作都被我挡住了。

    隔着我这道人墙,陈远深情款款对妈妈说:彩云,回来吧,我知道错了。

    家里没了你真不行,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怎么过的,连口热饭都没得吃。

    以前是我混蛋,可真等你走了我才发现,没有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回来吧彩云,我想你了。

    说完,陈远从身后掏出一大束玫瑰,想要塞到妈妈手里,妈妈没接,我也不让。

    看着陈远虚伪做作的表演,妈妈忍不住笑出声:

    这种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了,还来哄我

    真把我当傻子啊,撒谎也不打个草稿

    你根本不是想我,你是在想不用自己动手的三餐,不用自己洗的干净衣服和一尘不染随时待命的家。

    你要的是重新当回皇帝的生活,要的是有个任打任骂的免费保姆,要的是满足你那可怜的自尊心。

    陈远,我跟你过了七年,不用脱裤子都知道你肚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8

    毫不客气揭穿陈远的真面目,我和妹妹在旁边大笑不止,为妈妈点赞。

    这番话说完,陈远脸色剧变,装都装不下去了,丢下一句我还会来的就匆匆离开。

    我有些担忧,望着陈远远去的背影,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妈妈轻笑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怕。

    我和他已经不是夫妻,他要是纠缠得厉害就报警。总不能因为他来几次就搬家吧,晓月还在上学呢。

    别担心,妈妈在。

    虽然妈妈的安慰很有力量,但有一点她没想到。

    那就是对自尊心极强又从富到穷的男人来说,重回过去的优越生活有多大诱惑。

    从这天起,陈远开始不断骚扰我们,各种方式堵人,变着法向妈妈表白悔意。

    为了取信于人,他还发毒誓说自己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妈妈,就算生气也绝不动手。

    听到这话我就想笑。

    好吧,我确实笑出了声。

    毕竟神经病天天有,这种表演还真不多见。

    不过正是这些毒誓让我看清了陈远骨子里的劣根性有多深。

    我不能相信他的自我约束力,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也不值得我去信任。

    所以我决定搬家,这次要搬到更远的区域,最好陈远永远找不到。

    只是妹妹正在高三,我和妈妈商量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她高考完再走。

    但陈远的耐心比我想象的还要薄,仅仅两周后他就按捺不住了。

    在一次家长会结束的路上,他袭击了我们。

    掐着妈妈的脖子,他反手就是一巴掌,破口大骂:

    给脸不要脸!

    老子那么有诚意,又是送花又是道歉的你居然敢不接受,摆什么架子!

    你以为你是谁!老女人一个装什么清高,你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啊我呸!

    复婚听见没有,不想被我打死就赶紧跟我回去复婚!

    陈远越骂越凶,面目狰狞如同恶鬼。

    妹妹尖叫一声,冲上去死死抓住陈远的胳膊往后拽,想让他松手。

    我用力掰开陈远钳制妈妈的手,一脚踹在他后背,让他连连后退,远离妈妈。

    可接近不了妈妈,陈远就将目标转向了妹妹。

    他狰狞着脸陷入暴力亢奋状态,额头青筋暴起,眼睛赤红。

    我紧紧缠住陈远的脖子,拼命压制他的行动。

    下一秒陈远一把抓住我的头发,猛地将我摔在地上,压着我就是几个耳光。

    妈妈彻底崩溃了。

    看到我和妹妹接连挨打,被扇得头晕目眩几乎失去抵抗力时,妈妈尖叫着冲向陈远,抱住他的腰狠狠撞向路边的护栏,两人一起滚下了台阶。

    她完全放弃了自保,不顾性命安危,那么高的台阶她毫不犹豫就跳下去,拉着陈远同归于尽。

    只是...恶人总有好运。

    在即将摔下去的瞬间,陈远抓住了一旁的扶手,没有真正跌落。

    而我的妈妈...

    鲜红的血液和记忆中那晚被陈远打倒在地一动不动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我陷入了梦魇,仿佛回到那个抱着妹妹哭喊着寻求邻居帮助的夜晚。

    那天我差点失去妈妈。

    现在,我的妈妈...是真的要离开了吗

    妈!!!

    妈!!!!

    我疯了一般冲下台阶,抓起路边的石块朝陈远砸去。

    9

    姐!!

    漆黑的夜空,刺耳的警笛,远处有人在呼喊,有人猛地抱住我,夺走我手中的石块。

    我拖着沾血的手对妹妹笑了笑,随即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妹妹搂着我大哭,告诉我妈妈没事,只是轻微脑震荡,已经脱离危险。

    而陈远...

    他被抓了。

    擦干眼泪,妹妹冷冷地说:有路过的大学生用手机拍下了全过程,帮忙报了警。

    只要我们坚持起诉,不接受调解,他这次必须坐牢!

    最后几个字妹妹咬得很重,语气中全是恨意。

    她彻底对陈远死了心,在他一次次施暴后,那点可怜的亲情早已消磨殆尽。

    所以当妈妈昏迷我也不省人事的情况下,作为现场唯一清醒的受害者,妹妹对警察只说了四个字:绝不和解。

    任凭旁人怎么劝说她太狠心,连自己的继父都要告,妹妹也毫不动摇。

    我也一样。

    不管婆婆和公公如何哭闹威胁,我和妹妹坚持要走法律程序,绝不退让。

    婆婆嚎啕大哭:他是你爸啊!你怎么能那么绝情!

    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你就不能看在他照顾了你们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他吗你就忍心看着他去坐牢你的心怎么能那么硬!

    婆婆撒泼似的大哭,在医院走廊上扑倒在地不起来。

    公公也试图讲道理:是,他确实做得过分了。但本质上他还是爱你们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再说了晓月不是还要高考吗以后要考公务员政审也是问题。

    公婆一个哭一个劝,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说服我们放弃起诉。

    只是我和妹妹都铁了心,坚持走司法程序。

    到最后老两口实在没办法了,就搬出长辈身份压我们,说如果不听话就断绝关系。

    我和妹妹相视一笑:求之不得!

    这下更不可能妥协了。

    最终陈远如愿以偿进了监狱,我和妹妹接妈妈出院。

    很巧的是,出院那天,我们在路上看到一辆开往市看守所的警车。

    不知道里面是否坐着后悔莫及的陈远,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从今以后我们真的自由了。

    牵着妈妈和妹妹的手,我们在阳光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仿佛在诉说未来有多广阔,你属于自由。

    10

    陈远入狱后,我们的生活才真正开始。

    妈妈的园艺和家政生意越做越大,她甚至组建了一个小团队,专门接高档小区的园艺维护工作。

    妹妹顺利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学习心理学,她说要帮助像妈妈这样的家暴受害者。

    我也从广告公司跳槽到了一家知名互联网企业,负责品牌策划,收入翻了一番。

    偶尔我会想起陈远,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但那些记忆已经无法再伤害我们。

    姐,你看这个。妹妹把手机递给我,上面是一条新闻:《本市成立家暴受害者援助中心,提供法律和心理帮助》。

    我想毕业后去那里实习。妹妹认真地说。

    我点点头:去吧,帮助那些和妈妈一样的人。

    妈妈从厨房端出热气腾腾的饺子,笑容温暖:吃饭了,我的宝贝女儿们。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映照出我们幸福的笑脸。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真正的家不是有男主人的屋子,而是有爱和尊重的地方。

    三年后的一天,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了陈远。

    他已经刑满释放,看上去老了许多,头发花白,驼着背,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

    晓雨...他试探着叫我的名字。

    我平静地看着他:陈远,祝你余生安好。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种释然。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阳台上,看着满天繁星。

    妈妈说:你知道吗,我最感谢的是你们给了我勇气。

    不,妈妈。我握住她的手,是你自己找回了勇气。

    妹妹靠在妈妈肩上:我们只是提醒你,你一直都很勇敢。

    风轻轻吹过,带走最后一丝阴霾。

    我们笑着,哭着,拥抱着——这个由三个坚强女性组成的家庭,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幸福。

    不是依附于谁的幸福,而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来之不易的幸福。

    这大概就是生活最美的模样——在经历风雨后,依然能够欣赏彩虹的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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