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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糖画老人

    “我要北方的莲花。”也正是这句话让在这紫霄城待了两年有余的老艺人身子不由得有些颤抖。

    尽管身体做出了这样的反应,但是那老艺人嘴上却是回答道:“什么北方的莲花啊,小老头我没有见过呀!”

    老艺人一边回答着眼睛一边死死地盯着那年轻人的手,似乎是想观察这年轻人会有什么反应。

    不出所料的是,这个年轻人的手确实有着自己的动作,这年轻人在听到老艺人的这般回话之后并没有继续问话,也没有流露出焦急和疑惑的情绪。

    他的手只是轻轻地在老艺人做糖的桌面上不着痕迹地叩了叩。这些细微的动作自然也被老艺人收入眼底。

    “三短一长看来真的是那边来人了。”老艺人看到了年轻人所见的动作之后心中也是暗暗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老艺人握着铜勺的手猛地一顿。铁锅边缘凝结的糖霜簌簌坠落,在炭火炉上烫出细碎的“滋滋“声。他抬眼时,浑浊的眼球骤然收缩,眼角松弛的皱纹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嘴角原本挂着的佝偻笑意僵成一道僵硬的弧线。

    铜勺悬在铁板上空,融化的糖浆顺着勺沿垂落,在青灰色的铁板上砸出细小的糖珠。老艺人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视线像浸透了冰水的棉絮,看似漫无目的地扫过街角:穿貂裘的达官贵人正踢开乞讨的流民,靴底碾过冻硬的窝头;守城卫兵斜倚着门柱,铜铃随着呵出的白气轻晃,却始终用眼角瞟着糖画摊;最远处的绸缎庄门口,两个戴斗笠的汉子正假装挑拣布料,手指却在袖中捏着什么硬物。

    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拨了拨炭火炉,火星溅起时,左手飞快地将铁板上未成形的狼头糖画抹掉。掌心的老茧擦过滚烫的铁板,烫出焦糊的气味,他却像毫无知觉,只借着俯身添炭的动作,用膝盖轻轻撞了撞摊下的暗格——那里藏着三枚浸过硫磺的铜钱,一旦有异动,能在瞬间点燃摊下的艾草。

    “北方的莲花“老艺人重复这句话时,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眼角的皱纹缓缓舒展,却在笑纹深处藏着警惕的锋芒。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人群,注意到那个穿斗笠的汉子正悄悄挪动脚步,阴影恰好罩住了糖画摊的一角。

    铜勺突然在铁板上划出清脆的声响,老艺人低头专注地勾勒莲花的轮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糖浆在铁板上蔓延,花瓣的弧度被他刻意拉得尖锐。莲茎弯出的钩子恰好对着穿斗笠的方向,而藏在袖中的左手,已经摸到了暗格的铜钱。

    “去年雪大,断云峰的莲池都冻裂了。“他说话时,视线从铁板的反光里捕捉到斗笠下闪过的刀光,炭火炉的火星突然“噼啪“爆响,惊得斜倚的卫兵直起身——这是他与附近暗线约定的警示信号,若有危险,便让炭火爆出三簇火星。

    当的沟壑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混着炭灰泛着污浊的黑。

    “可算回来了。”瘦猴往火里添了块松木,浓烟呛得阿武直咳嗽,“队长刚还问你呢。”阿武没应声,先往手心哈了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耳朵,耳尖的冻疮被冷风刮得生疼——这鬼天气,盯个糖画摊子简直是活受罪。

    “我先去找队长汇报情况了。”说着阿武也是向外走去,前往队长的营房之中。

    紫霄城营地的篝火在暮色里烧得正旺,火星子被西北风吹得打旋,落在周围结着冰碴的帐篷帆布上,融出一个个细小的湿斑。

    巡逻兵的铁靴碾过冻硬的雪壳,咯吱声混着远处炼尸房传来的铁链拖地声,在空荡的营地间荡来荡去。

    角落里堆着半融化的雪泥,混着马粪和锈铁屑,冻成黑褐色的硬块,被往来的靴底踩得凹凸不平。

    几个守夜的卫兵裹着油腻的狼皮袄,靠在插满削尖木桩的栅栏旁打盹,甲胄缝隙里漏出的棉絮结着霜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腰间的铜铃偶尔被风撞响,叮铃叮铃的,像是在给营地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伴奏。

    阿武跺着冻僵的脚走进营地,把环首刀往木桩上一靠,刀身撞出的闷响惊得栅栏上栖着的寒鸦扑棱飞起。

    他搓着通红的手凑到火堆前,抓起根烧得半焦的木柴拨了拨火,火星子溅在他的破靴上,烫出几个黑窟窿。

    “队长,我跟您说,今儿盯那糖画老头,纯属白费力气。”阿武往火里啐了口唾沫,白气裹着抱怨飘向正在翻烤肉干的队长,“一整天就守着个破摊子,画得狼头歪歪扭扭,连三岁小孩都嫌丑。”

    队长用铁钎把滋滋冒油的肉干翻了个面,油星子溅在火里,爆成细碎的金红火星,照亮他脸上纵横的刀疤。“上头的命令,少废话。”他头也没抬,铁钎尖挑起块烤焦的边角料,扔给脚边摇尾巴的狼犬。

    “可他除了跟买糖画的闲扯,就没别的动静。”阿武蹲下身,伸手烤着冻裂的指关节,“有个小子要什么‘北方的莲花’,老头愣了半天,最后画了朵四不像,还收了人双倍的钱,我看就是个想多赚俩铜板的老财迷。”

    火堆旁的铁锅里煮着浑浊的肉汤,表面浮着层暗红的油花,被风一吹晃出诡异的涟漪。阿武瞥了眼那锅汤,又道:“收摊时倒是把没卖完的糖画全扔雪堆里了,我瞅着像是怕化了粘摊子,您说这有啥好查的?”

    队长终于抬眼,把烤好的肉干扔给他,刀疤在火光里显得格外狰狞:“让你盯就盯,哪来那么多废话。”他用铁钎指了指黑市的方向,那里的貔貅石像在夜色里像块黑沉沉的墓碑,“明儿接着去,哪怕他掉根头发,也得给我记下来。”

    阿武撇撇嘴,咬了口硬邦邦的肉干,肉渣卡在牙缝里,硌得生疼。他望着远处黑市入口摇曳的鬼火,心里直犯嘀咕:这破城里稀奇事多了去了,盯着个破糖画摊子,还不如去看看炼尸房新到的“货”来得实在。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慢悠悠地盖住紫霄城的屋檐。卖糖画的老头挑着担子往回走,黄铜小锅在冷风中晃出细碎的叮当,糖稀凝结的硬壳磕在锅沿上,簌簌掉成碎渣,混着巷子里的雪沫子,在石板路上撒成一道断断续续的金线。

    他的脚步比来时沉了些,左肩的扁担压得肩胛骨微微凸起,粗布棉袄后襟沾着片融化的雪,晕出深色的印子,像是藏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担子晃过结冰的水洼,映出他佝偻的影子。右手扶着扁担的指关节泛着青白,指缝里还嵌着没擦净的糖霜,可指尖却在暗处轻轻叩着竹筐边缘,三长两短的节奏混着风雪声,像在跟什么人打招呼。

    拐进贫民窟的窄巷时,他忽然侧身躲进堆着破麻袋的阴影里。等巡逻兵的脚步声远了,才挑着担子钻进更窄的夹道,扁担头刮过墙皮的沙砾声里,藏着铁件碰撞的轻响——那声音不是糖锅的铜环,倒像是某种金属薄片在摩擦。

    最后一扇破木门吱呀开了条缝,老头闪身进去的刹那,担子后端的竹筐轻轻晃了晃,门内昏黄的油灯亮起时,映出他解下围裙的手——那双手在糖锅前总抖,此刻却稳得很,正将藏在夹层里的东西往灶膛深处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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