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阳光透过礼堂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在讲台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晕。我站在话筒前,手指不自觉地卷着演讲稿的边缘,清了清嗓子。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许星辰,很荣幸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台下是八百多张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作为学生会会长,这种场合我已经历多次,但每次站在聚光灯下,手心还是会渗出细密的汗珠。
正当我讲到新学期展望部分时,礼堂侧门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一个高挑的身影猫着腰溜了进来,黑色书包随意地搭在肩上。他试图不引人注意地潜入后排座位,却在经过走道时被年级主任李老师一把揪住。
许墨!开学典礼又迟到李老师刻意压低却依然清晰的声音传到了前排,站后面听!
我微微抬眼,看到那个名叫许墨的男生无所谓地耸耸肩,懒洋洋地靠在了礼堂最后的墙上。即使隔着半个礼堂的距离,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息——像是一匹离群的狼,警惕而疏离。
我的发言接近尾声,按照流程该下台了。收起演讲稿,我快步走向侧面的台阶,却在拐角处突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砰——
我们同时后退一步,我怀里的笔记本和课本散落一地。对方也蹲下来帮我捡拾,修长的手指与我几乎同时触碰到那本天蓝色封面的笔记本。
抱歉,我没看路。声音低沉,带着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沙哑。
我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是刚才迟到的许墨。近距离看,他的五官比想象中更为立体,左眉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给这张原本俊朗的脸添了几分野性。
是我的问题,我走得太急了。我迅速收回目光,接过他递来的书本。在交接的瞬间,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有颜料和铅笔的痕迹,而我的天文笔记被他捡起时,似乎多停留了一秒。
你喜欢天文他突然问道,指着那本笔记。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只是业余爱好。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今天第一个接近笑容的表情,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把笔记本放在那摞书的最上面,然后起身离开了。
回到班级区域,我的心跳还没完全平静。许墨这个名字我听说过——高二年段有名的问题学生,上课睡觉、作业缺交是常态,却总能勉强及格。据说他父亲在监狱,母亲不知去向,全靠年迈的奶奶抚养。
下面请各班班主任带领同学回教室安排座位!校长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回到教室后,李老师拿着名单开始念座位表。当念到许星辰和许墨同桌时,教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我看到许墨原本靠在窗边发呆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许星辰,你成绩稳定,希望能帮许墨同学把学习提上来。李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许墨,多向你的新同桌学习。
许墨拎着书包慢吞吞地走过来,把书包往桌斗里一塞,就趴在了桌子上,明显是要继续睡觉的架势。我悄悄往过道那边挪了挪,不想和他有太多接触。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讲解暑假作业时,我习惯性地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小小的星云图案——这是我思考时的怪癖。余光中,我看到许墨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正盯着我的笔记本看。
我以为他要嘲笑我,却见他突然翻开自己的数学课本,在空白处快速画了几笔,然后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个极为精确的仙女座星系手绘图,甚至标注了几个主要恒星的名字,专业程度远超我的涂鸦。
我惊讶地看向他,他却不发一言地收回课本,继续趴着睡觉。但这次,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是睁着的,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天空。
窗外,九月的阳光依然明媚,但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这个普通的开学日,悄然改变了。
周二的物理课,许墨又趴在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分明的下颌线条。我偷偷瞥了一眼,发现他的睫毛意外地长,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许墨!物理老师突然提高音量,既然你不想听讲,那就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如何计算卫星的第一宇宙速度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过头,等着看这个睡神出丑。我咬了咬下唇,犹豫要不要小声提示他。
许墨缓缓直起身,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第一宇宙速度公式是v=√(GMr),其中G是万有引力常数,M是中心天体质量,r是轨道半径。地球表面的第一宇宙速度约为7.9千米每秒。
全班鸦雀无声。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明显没预料到这个答案。
正确。但是,老师加重语气,上课睡觉依然是不允许的。
许墨无所谓地点点头,又趴了回去。我却注意到,他在回答问题时,右手无意识地在课本边缘画了一个小小的火箭图案,笔触精准得惊人。
下课铃响,许墨像往常一样第一个离开教室。我慢吞吞地收拾书本,听到后排几个女生小声议论。
许墨怎么什么都知道明明整天睡觉。
听说他初中是重点校的,后来家里出事才转学来我们这儿。
他手上那些疤你们看见没超可怕的...
我手中的笔突然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脑海中闪过昨天许墨帮我捡书时露出的手腕——在那黑色护腕下方,似乎确实有几道浅色的痕迹。
星辰!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林小夏,我的闺蜜兼学生会副主席,蹦跳着来到我桌前,体育课一起打羽毛球吗
好啊。我笑着应道,把关于许墨的疑问暂时抛到脑后。
操场上的阳光比教室里猛烈得多。我和林小夏打了会儿羽毛球,正准备休息时,一阵喧闹声从篮球场方向传来。
那不是许墨吗林小夏指着人群中央。
篮球场边,几个校队队员围着许墨,为首的正是校队队长陈昊,身高近一米九的体育特长生。
墨哥,上次跟你说的考虑得怎么样了陈昊拍着篮球,以你的水平,帮我们打市联赛绝对稳赢。
许墨双手插兜,面无表情:没兴趣。
别这么不给面子嘛,陈昊往前一步,几乎贴着许墨,听说你初中时可是省青少年队的,因为打架被开除了
许墨的眼神骤然变冷:让开。
哟,脾气不小。陈昊伸手推了许墨一把,给你脸不要脸是吧
在推搡中,许墨的袖口被扯了上去。我倒吸一口冷气——在他露出的左前臂上,交错着十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有些已经泛白,有些还带着淡淡的粉色,像是被什么锋利物品反复割伤留下的。
看什么看!许墨猛地拉下袖子,眼神凶狠得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陈昊几人显然也被那些伤痕震住了,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怎么回事体育老师吹着哨子跑过来,又闹事陈昊,你是不是又想禁赛
没有,老师,我们就是聊天。陈昊讪笑着带人离开了。
许墨转身要走,却在人群中与我的视线相遇。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从愤怒变成了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羞耻,又像是痛苦。然后他快步离开了操场。
天啊,你看到没林小夏抓紧我的手臂,他手上那些疤...太可怕了!怪不得大家都说他心理有问题。
我没有回答,脑海中全是许墨最后的那个眼神。那种眼神我见过——在我表姐的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她在镜子里看自己的眼神就是那样。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宣布了期中项目分组名单。
这次物理实践项目两人一组,名单我已经定好了。李老师推了推眼镜,许星辰...
我坐直身体,等着听到我的搭档名字。
...和许墨一组。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我偷偷看向许墨,他正盯着窗外,似乎对这个安排毫不在意。
老师!班上的学习委员举手,许星辰是年级第一,应该和成绩好的同学一组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啊。
李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正因为许星辰成绩好,才有能力帮助其他同学。这是学校的帮扶计划,希望大家互相学习。
放学铃响,同学们三三两两讨论着分组事宜。我犹豫了一下,走到许墨桌前。他正在往书包里塞课本,动作粗暴得几乎要把书页扯破。
许墨,我轻声说,关于物理项目,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头也不抬:随便。
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做关于天体运动的实验我看你对天文好像也挺感兴趣的。我试探着提起早上看到的那个火箭涂鸦。
许墨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你决定就好。
那明天放学后我们留下来讨论一下具体方案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问:为什么选我
什么
刚才老师让你举手选搭档,你选了我。他的眼神锐利得像要看穿我的心思,为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李老师给过我选择的机会,而我因为走神没注意到。现在回想起来,我确实下意识地举了手——在看到许墨手臂上的伤痕后。
因为...我斟酌着词句,我觉得你比他们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许墨愣住了,似乎没预料到这个回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教室门口的喊声打断。
星辰!林小夏在门口招手,学生会开会,快点儿!
明天见。我对许墨点点头,匆匆离开。
走廊上,林小夏一把拉住我:你真的要和许墨一组全班都在议论这事!
有什么问题吗我反问。
林小夏压低声音:你知道他家里的事吧他爸因为家暴坐牢了!那些伤说不定就是...
小夏!我打断她,传言而已,别乱说。
全校都知道好不好!林小夏坚持道,他初二那年,他爸喝醉了拿酒瓶砸他妈妈,他冲上去拦,结果被碎玻璃划得浑身是血。后来他爸被判了三年,这学期刚出狱...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些伤痕...是被玻璃划的
会议室里,其他干部已经到齐了。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讨论校庆事宜,但脑海中不断浮现许墨手臂上的伤疤,以及他今天那个受伤的眼神。
会议结束后,天已经黑了。我独自走向校门,突然注意到教学楼顶楼有一点微弱的亮光。眯起眼睛仔细看,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高挑的轮廓,独自坐在天台边缘。
是许墨。他在那里做什么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向教学楼走去。也许...那些伤痕背后的故事,远比传言要复杂得多。
物理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我皱着眉头调整光具座上的透镜,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个光学实验本该很简单,但我的数据始终与理论值有偏差。
透镜焦距应该是15厘米。许墨突然开口。这是我们成为实验搭档两周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说话。
我抬头看他,他依旧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半趴在实验台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
我知道,但我测出来总是14.7厘米左右。我咬着下唇,已经重复三次了。
许墨直起身,伸手拿过我的实验记录本扫了一眼。他的眉毛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放下本子,径直走向光具座。
我看着他熟练地调整光具座的水平螺丝,动作精准得像个经验丰富的实验员。然后他取下透镜,对着灯光检查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眼镜布,轻轻擦拭透镜边缘。
有灰尘。他简短地解释,重新安装好透镜,再试一次。
这一次,测量结果稳稳地停在了15.1厘米。我惊讶地看向许墨,他早已回到那种懒散的状态,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
你怎么知道是透镜脏了
许墨耸耸肩:经验。
我正想追问,下课铃响了。许墨像往常一样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却在门口被物理老师叫住。
许墨,老师推了推眼镜,市里有个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我觉得你那个望远镜改造项目很有希望,考虑报名吗
许墨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不了。
为什么你花了整整一个暑假改进的那个折射系统——
没兴趣。许墨打断老师,头也不回地走了。
物理老师叹了口气,转向我:许星辰,你作为搭档,能不能劝劝他那孩子有天赋,却总是把自己藏起来。
望远镜我抓住了关键词。
老师点点头:他自己做了个天文望远镜,据说精度相当高。我只看过照片,但设计非常专业。
我脑海中闪过许墨课本上那些精确的星图,以及他对第一宇宙速度的熟悉程度。这个整天睡觉的问题学生,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放学后,我借口学生会工作留在学校。天色渐暗时,我悄悄爬上了通往天台的消防梯——那是学校明令禁止学生进入的区域,但据几个同学说,许墨经常在那里出没。
推开天台铁门的瞬间,凉风迎面扑来。我眯起眼睛,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辨认出一个熟悉的背影。许墨坐在天台边缘的矮墙上,双腿悬空,身边架着一个看起来相当专业的望远镜。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铁门发出吱呀一声。许墨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鹰。
谁
是我。我硬着头皮走过去,许星辰。
许墨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困惑: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瞥了一眼他的望远镜,听说你有个自制望远镜,想看看。
许墨沉默了片刻,出乎意料地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从这个高度,可以俯瞰整个校园和远处的城市轮廓。
这是你做的我指着那个看起来相当复杂的望远镜。
许墨点点头,调整了一下目镜:152mm折射式,自己磨的镜片。
我凑近目镜,倒吸一口凉气——里面的月球影像清晰得惊人,环形山的细节栩栩如生,比我用学校天文社的设备看到的还要精细。
太厉害了!我由衷赞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天文感兴趣的
许墨沉默了一会儿,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小时候,他终于开口,我妈...她喜欢星星。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我第一次听他说起家人,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转向更安全的话题。
那个...土星环的倾角现在是多少
许墨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26.7度。你想看
他调整望远镜的动作流畅得像在演奏乐器。当土星那美丽的光环出现在视野中时,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懂很多。许墨突然说,比他们多。
他们
班上的人。他的声音很平静,学生会的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近乎坦诚的时刻,只好继续透过望远镜观察星空。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并肩坐着,轮流观察不同的天体,偶尔交流一些天文知识。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完全黑了。
下雨了。许墨突然说。
我这才感觉到脸颊上冰凉的触感。抬头看去,原本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雨点开始稀疏地落下。
糟糕!我跳起来,我没带伞。
许墨迅速拆解望远镜,动作利落地把它装进一个特制的防水背包里。雨势正在迅速变大,我们匆忙跑下消防梯,刚到楼下,倾盆大雨就已经泼洒下来。
完了,我望着如注的雨幕,这得怎么回家...
许墨站在我旁边,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突然说:你等我一下。
没等我回答,他就冲进了雨里,很快消失在教学楼拐角。我站在屋檐下,看着暴雨如注,心里纳闷他去干什么。
大约五分钟后,许墨浑身湿透地跑回来,手里拿着——什么都没有。
你去哪了我问。
许墨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教学楼:你的书包还在教室吧
我点点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去拿吧,他说,应该...有办法回家了。
我疑惑地跑回教室,发现我的书包旁边放着一把黑色折叠伞——绝对不是我的。拿起伞,下面压着一张便条,上面只有两个字:用吧。
我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突然明白了许墨刚才去了哪里——他是去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伞。而他现在浑身湿透地等在楼下,却把唯一的伞留给了我。
我抓起伞跑下楼,许墨还站在原地,头发上的水已经汇成小流顺着脖子往下淌。
一起用吧,我撑开伞,我先送你回家。
许墨摇摇头:不用。
但是—
我习惯了。他打断我,转身就要走进雨中。
等等!我拉住他的手腕,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帮我
许墨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他看着我,眼神中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因为你没有问。他最终说道。
问什么
关于这些。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臂,那里被雨水浸湿的袖口隐约透出疤痕的轮廓,其他人...他们只想知道故事。你不一样。
说完,他轻轻挣脱我的手,冲进了雨里。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手中的伞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第二天早上,许墨的座位是空的。李老师告诉我们他因为高烧请假了。我的目光落在那把已经晾干的黑伞上,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课间操时间,学校广播突然响起:通知,市青少年天文知识竞赛报名开始,请有意向的同学到教务处领取表格。
我看向许墨空荡荡的座位,想起昨晚他在望远镜前专注的侧脸。放学后,我特意去教务处多拿了一份报名表。
回到家,我仔细地填好了自己的表格,然后在另一张的姓名栏工整地写下许墨两个字。附上一张便条:你的望远镜比天文社的好多了,不参加比赛太可惜。—许星辰
第二天,我早早到校,把那份报名表悄悄塞进了许墨的课桌。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但我想试一试——就像他在雨中为我买伞那样,有些关心,不需要太多言语。
学生会会议延长,请大家理解。主席敲了敲桌子,投影仪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蓝色的阴影。我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六点半了,食堂肯定关门了。我的胃适时地发出一声抗议。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我揉了揉太阳穴,努力集中精神讨论校庆预算分配,但脑海中不断浮现前天许墨冒雨买伞的背影。自从那天后,他请了三天病假,今天才回来上课,但我们还没机会单独说话。
会议结束时已经七点二十。我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教室拿书包,却发现灯还亮着。推开门,许墨正坐在他的位置上,面前摊着一本天文杂志。
你还没走我有些惊讶。
许墨抬头,黑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忘了拿东西。他的声音还带着感冒后的沙哑。
我走到自己座位前,突然注意到课桌上放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盒。我疑惑地看向许墨。
食堂关了。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低头继续看杂志。
我打开保温盒,一股香气扑面而来——米饭、红烧排骨、清炒西兰花,还有一小格辣酱,全是我平时最爱吃的菜。我瞪大眼睛:这是...
多做的。许墨头也不抬,不吃就浪费了。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还有,为什么多做的便当刚好在我错过晚饭的这天出现太多疑问涌到嘴边,但看着许墨那副别多问的表情,我最终只是轻声道了谢。
饭菜还是温的,每一口都恰到好处的咸淡。许墨假装专注看杂志,但我注意到他每隔一会儿就会偷偷往我这边瞥一眼,像是在确认我是否喜欢。
很好吃,我放下筷子,谢谢。
许墨嗯了一声,耳尖却微微泛红。他迅速收拾好东西站起来:明天物理项目要交初步方案。
我知道。我叹了口气,我计算部分还没做完,那些轨道方程太复杂了。
许墨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我提前半小时到校,想抓紧时间完成计算。打开物理笔记本时,一叠整齐的稿纸滑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轨道力学计算过程,每一步都清晰明了,甚至在我容易出错的地方还特意用红笔标注了注意事项。
我翻到最后一张,角落里画着一颗小小的流星。没有署名,但那个笔触我再熟悉不过了——和许墨课本上的涂鸦一模一样。
抬头看向教室前方,许墨正趴在桌上睡觉,但我分明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物理课上,李老师宣布项目进度检查。当我和许墨展示计算部分时,老师惊讶地挑眉:这部分相当深入,甚至超出了课程要求。
是许墨的功劳。我脱口而出。
许墨在桌下轻轻踢了我一下,但我假装没注意到:他不仅完成了所有计算,还提出了用计算机模拟轨道变化的创新点。
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许墨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低头盯着桌面一言不发。
下课后,许墨一把拉住我的手腕:为什么那么说
因为那是事实。我直视他的眼睛,你明明很厉害,为什么总要装得对什么都不在乎
许墨松开手,眼神闪烁:我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那为什么帮我我追问,从实验课到雨伞到便当,还有这些计算...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为什么要做这些
许墨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因为...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不一样。
他没解释哪里不一样,转身离开了。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冰山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里面温暖的光。
周三下午,许墨又像往常一样消失了。自从成为同桌,我注意到他每周三都会在最后一节课前请假,理由永远是家中有事。好奇心驱使我做了件从未想过的事——跟踪他。
许墨出了校门,径直走向公交站,上了一辆开往城郊的23路车。我紧随其后,心跳如鼓。车开了约二十分钟,停在一栋略显陈旧的建筑前——阳光福利院的牌子已经褪色。
我躲在站牌后面,看着许墨熟门熟路地走进去,门口的工作人员笑着和他打招呼。透过一楼的玻璃窗,我看到他被五六个孩子围住,他们欢呼着叫他星星哥哥。
许墨从背包里拿出画本和彩笔,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围坐在他身边。他耐心地教他们画星星、月亮,甚至还有行星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拽他的袖子,他弯腰听她说话,然后笑着摸摸她的头——那是我从未在学校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雨突然下了起来,我站在福利院外的梧桐树下,任凭雨水打湿肩头。原来每周三,许墨都会来这里教孩子们画画。这个发现让我胸口发紧,像是有人轻轻攥住了我的心脏。
看够了吗
我吓了一跳,转身看到许墨站在身后,手里撑着一把黑伞。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我只是...
我语无伦次,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汗。
许墨叹了口气,把伞往我这边倾斜:回家吧。
我们沉默地走向公交站。上车后,许墨从包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我:每周三,他突然开口,是我妈...的忌日。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许墨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声音平静:她生前是这里的义工。车祸那天,她正赶去给孩子们上课。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许墨没有抽开,掌心温暖而粗糙。
那些孩子...他们记得她。许墨继续说,所以我...
我明白。我轻声说。在那一刻,我好像真正认识了许墨——不是学校里的问题学生,不是手臂有伤痕的孤僻少年,而是一个会记得母亲所爱,并默默延续那份爱的男孩。
第二天,许墨没来上学。李老师告诉我们他感冒复发了。课堂上,我习惯性地转头想和他说话,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座位。一整天,教室似乎变得异常安静,连老师讲课的声音都显得遥远。
放学时,天空又飘起了雨。我鬼使神差地去了教务处,查到了许墨的家庭住址。
星辰李老师疑惑地看着我,你为什么需要许墨的地址
我...我想给他送课堂笔记。我攥紧手中的笔记本,马上期中考试了。
李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写下了地址:别太晚回家。
许墨家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楼道灯光昏暗,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站在502门前,我突然犹豫起来——这样贸然来访会不会太唐突
正要转身离开,门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我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敲,这次用力些:许墨是我,许星辰。
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许墨苍白的脸出现在门缝中,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眼睛里布满血丝: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笔记。我举起笔记本,雨水从我的发梢滴落,还有...想看看你好些没。
许墨盯着我看了几秒,终于拉开门:进来吧。
狭小的客厅整洁但简陋,一张褪色的沙发,一个小茶几,墙上挂着几幅星空水彩画。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的一个简易书架,塞满了天文、物理和艺术类书籍。
你一个人住我问。
奶奶回老家了。许墨又咳嗽了几声,下周回来。
我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和几片退烧药,旁边是一碗几乎没动过的泡面。
你就吃这个我皱眉,生病需要营养。
许墨无所谓地耸耸肩:懒得做。
我放下书包,径直走向他家的厨房:有什么食材吗
你要干什么许墨跟过来,靠在门框上。
煮粥。我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个鸡蛋、一根蔫了的胡萝卜和半颗白菜,呃...也许该去买点东西。
许墨摇摇头:不用麻烦。
不麻烦。我已经在盘算最近的超市在哪里,你先把药吃了,躺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许墨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data-faype=pay_tag>
你在发烧!我惊呼,量过体温吗
许墨别开脸:没事,习惯了。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紧。习惯了生病习惯了独自一人扛着我咬咬牙,抓起书包:等我二十分钟。
雨中的街道空荡荡的。我小跑着去了最近的超市,买了米、瘦肉、姜和一些青菜。回程时雨越下越大,等我气喘吁吁地回到许墨家门口时,全身已经湿透了。
许墨给我开门时,眼睛瞪大了:你...
别站着,回去躺着。我挤进门,径直走向厨房,我很快就好。
三十分钟后,一锅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做好了。我盛了一碗端到沙发前,许墨正半躺着,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
尝尝。我把碗递给他。
许墨接过碗,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学着他的语气,你不一样。
许墨抬头看我,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慢慢喝了一口粥,喉结上下滚动:...好吃。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外面的雨声渐大,敲打着窗户,但在这个简陋的小客厅里,仿佛有一小片星空悄然展开。
许星辰,许墨突然说,天文竞赛...我报名了。
我睁大眼睛:真的
嗯。他低头搅动粥,初赛在下个月。
我忍不住笑起来,那种喜悦像是气泡从心底往上冒:太好了!我们一起准备吧
许墨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好。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