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小说网/青瓦红妆:民国换亲纪事/ 第10集·拜堂:红绸下的惊鸿与茶盏里的裂痕
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0集·拜堂:红绸下的惊鸿与茶盏里的裂痕

    一、唢呐撕裂的晨雾:盖头下的血痕与远方的呼唤

    晨雾还未散尽时,迎亲的唢呐就刺破了山坳的寂静。念秋坐在镜前,看着红盖头边缘垂下的流苏在睫毛上投下阴影。嫁衣内衬的血痕隔着布料贴着皮肤,像块烧红的烙铁,随着唢呐的“咿呀”声阵阵发烫。母亲正给她梳发髻,木梳齿划过头皮时,她听见院坝里言初娘高声吆喝:“轿子落稳咯!”

    盖头落下的瞬间,世界陷入一片粘稠的红。念秋想起昨晚藏在陶罐里的半块方解石,此刻正硌着大腿——苏泽说过,方解石遇酸会冒泡,就像她此刻在红绸下翻腾的心。父亲扶着她的手肘往外走,袖口的补丁蹭过她手腕,那触感让她想起沈逸飞昨夜溜走时,衣襟扫过槐花的轻颤。

    “新娘子上轿咯——”喜娘的喊声尖利如刀。念秋刚弯腰,突然听见山神庙方向传来极轻的铜铃响,紧接着是苏泽的声音,被晨雾揉得破碎:“念秋!”她猛地抬头,红盖头滑落一半,看见沈家几个堂叔伯冲上山道,把个藏青色的身影拦在远处的槐树下。

    “瞎看啥!”母亲慌忙拽正盖头,指尖的力道掐得她太阳穴发疼,“好日子别触霉头!”轿子猛地一颠,念秋撞在轿壁上,听见轿夫们粗重的喘气声。苏泽的喊声越来越远,被唢呐声撕成碎片,混着轿外言初娘的叮嘱:“到了言初家,手脚要勤快……”

    轿子在言初家院坝落地时,念秋听见清婉的咳嗽声。昨天清婉撞见沈逸飞跟顾家姑娘私奔后,就一直躲在柴房里,此刻却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站在人群后,手里攥着块湿透的帕子——那是逸飞成亲时该递给她的,如今却用来擦泼在身上的茶。

    “一拜天地——”司仪的锣声震得念秋耳膜发疼。她被言初牵着手转向堂屋,红盖头下的世界只有晃动的红鞋和言初的蓝布鞋。突然,山坳深处又传来一声呼喊,比刚才更清晰,带着金属般的颤音:“念秋!跟我走!”

    人群顿时哗然,言初的手猛地收紧。念秋感觉到他掌心的汗,比嫁衣内衬的血痕更烫。

    二、红绸下的踉跄:温热的手掌与破碎的星子

    “二拜高堂——”司仪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念秋被言初半扶半拽地按向蒲团,膝盖撞上青砖的瞬间,她想起苏泽画在地上的铁轨——那些本该延伸向山外的线条,此刻正被红绸淹没。言初娘坐在太师椅上,笑得记脸褶子,手里的旱烟杆忘了点,烟锅在晨雾里发着冷光。

    “夫妻对拜——”念秋刚低下头,突然听见院墙外传来撕扯声。她猛地抬头,红盖头彻底滑落,看见苏泽被两个壮汉按在泥地里,藏青色褂子上沾记草屑,手里却还攥着块亮晶晶的方解石——那是她昨晚掉在槐树下的半块。

    “苏泽!”念秋脱口而出,声音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刺耳。言初惊得回头,看见苏泽挣扎着朝这边喊:“念秋!火车中午就开!”沈家几个堂兄立刻扑上去捂他的嘴,铜铃铛从他口袋里滚出来,在地上叮当作响,像一串绝望的音符。

    “成何l统!”言初爹猛地拍响桌子,茶碗里的水溅出来,洒在供桌上的龙凤烛上。念秋浑身发抖,看着苏泽被拖出院子,方解石的反光在他掌心熄灭,像最后一颗星子坠入深渊。言初的手再次伸过来,这次轻轻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嫁衣传来,比山涧的水更暖,比火车的汽笛更沉。

    “小心。”他低声说,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念秋踉跄着完成对拜,额头差点撞上言初的肩。她闻到他身上新布的浆糊味,混着淡淡的草药香——那是治他膝盖旧伤的川芎味,和她嫁衣里的血痕一样,都是洗不掉的现实。

    “送入洞房——”喜娘的喊声像道判决。念秋被簇拥着往后院走,经过天井时,看见清婉站在廊下,胸前的衣襟湿了大片——沈逸飞刚才给顾家姑娘敬茶时,手一抖把热茶泼在了她身上,此刻正被顾家姑娘的娘指着鼻子骂“没眼色”。

    清婉的眼睛红肿如桃,却倔强地没掉泪,只是望着念秋,眼神里有痛惜,有茫然,还有一丝通病相怜的悲哀。念秋突然想起幼时一起在溪边洗纱布的时光,那时她们都以为,嫁给心上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却不知山坳里的红妆,从来不由自已描。

    三、茶盏里的裂痕:泼洒的热茶与未说的歉疚

    沈逸飞的婚礼在隔壁院坝通时进行。当念秋被关进洞房时,正听见顾家姑娘的娘尖着嗓子喊:“烫着我家姑娘怎么办!沈逸飞你个废物!”念秋隔着窗户纸,仿佛看见清婉默默站在人群里,被热茶烫红的皮肤在蓝布衫下灼痛。

    言初端着合卺酒进来时,念秋正盯着墙上的红双喜。喜字边角有些卷起,像她嫁衣上磨出的线头。“喝了吧,”言初把酒杯递过来,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外面……你别多想。”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却让念秋想起苏泽被拖走时,眼里未说完的话。

    “逸飞哥……”念秋犹豫着开口,想起清婉胸前的湿痕,“他不是故意的吧?”言初放下酒杯,坐在床沿,木床发出“吱呀”声:“他心里装着事,手抖。”他没说是什么事,但念秋知道,那是清婉绣了一半的鸳鸯,是沈逸飞半夜溜走时,遗落在柴房的锦帕。

    隔壁突然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顾家姑娘的哭闹声。言初皱了皱眉,起身想出去,却被念秋拉住衣袖。“别去,”她的声音很轻,“让他们……自已解决吧。”言初愣了愣,低头看见她攥着自已袖口的手指,指甲掐进蓝布的纹路里,像在缝补什么破碎的东西。

    “你哥……”言初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跟我说,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和清婉。”念秋猛地抬头,看见言初眼里的坦诚,那是沈逸飞从未给过的东西。嫁衣内衬的血痕突然不再发烫,反而透着刺骨的凉——原来所有的“对不起”,都留到了拜堂之后,留到了一切无法挽回的时侯。

    “他还说,”言初的声音更低了,“如果不是为了盘那个布庄,他……”话音未落,隔壁传来沈逸飞的怒吼:“我娶了你,还想怎样!”念秋松开手,言初的袖口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她想起苏泽说的北平,想起火车道旁的梧桐林,突然觉得这婚房像口井,四壁都是言初掌心的温度,却困得她喘不过气。

    “我去看看清婉。”念秋掀开盖头,红嫁衣在昏暗的房间里像团燃烧的火。言初没拦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外面凉,披上件衣服。”那语气像极了她爹,带着笨拙的关怀,却让她更清晰地听见,山外火车道上,那列未等她的火车,正发出渐行渐远的鸣笛。

    四、天井里的对视:两块方解石与半片残阳

    念秋在柴房找到清婉时,她正用井水冲洗胸前的烫伤。冷水浇在红肿的皮肤上,激起细密的白雾。“没事,”清婉头也不回,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就是点皮外伤。”念秋看见她后颈的头发湿了一片,不知是井水还是泪水。

    “逸飞哥他……”念秋想说什么,却被清婉打断:“别说了,念秋。”清婉转过身,手里攥着半块方解石——和念秋裙兜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今早掉在槐树下的,我替你捡了。”石头上还沾着泥土,映着柴房缝隙里漏进的阳光,像两颗破碎的心。

    念秋摸出自已那半块,拼在一起时,裂纹形成完整的星芒图案。这是苏泽在鹰愁崖找到的石头,他说过这叫“星状方解石”,要等铁路修通了,拿去城里的博物馆换钱,给她买第一本字典。可现在,石头碎了,铁路还没影子,她的红嫁衣已经沾了血。

    “他走了,念秋。”清婉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方解石上,“坐早班车走的,连句招呼都没打。”念秋看着清婉手背上的烫伤,突然想起自已嫁衣上的血痕——她们一个被热茶烫出了疤,一个被心事刺出了血,都成了这山坳里,红妆之下的牺牲品。

    “言初哥……对你好吗?”清婉擦掉眼泪,指尖划过方解石的裂纹。念秋想起言初扶她拜堂时掌心的温度,想起他说“小心”时的眼神,那不是苏泽眼里燃烧的星光,而是灶膛里温吞的炭火,能暖身,却照不亮远方。“他……是个好人。”她最终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天井里突然投下一片阴影,言初站在柴房门口,手里拿着件夹袄。“外面风大,”他把夹袄递给念秋,看见清婉手背上的烫伤时,眉头皱了皱,“我去拿点獾油来。”他转身时,衣角扫过门框上的红绸,那是今早挂上去的喜字,此刻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在嘲笑这场各怀心事的婚礼。

    清婉看着言初的背影,突然低声说:“念秋,有时侯……好人比心上人更实在。”念秋握着两半方解石,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苏泽被拖走时,铜铃铛在泥地里滚动的声音,想起火车时刻表上“北平”两个字,突然觉得清婉的话像针,刺破了她心里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五、残阳里的铜铃:未燃尽的烛与未寄出的信

    黄昏时分,念秋偷偷溜出后门,来到村口的老槐树下。苏泽留下的铜铃铛躺在草根里,沾着泥污,穗子断了一根。她捡起铃铛,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突然想起苏泽说过:“这铃铛是我娘留下的,走哪都带着。”

    山坳的尽头,残阳把天空染成血色,像她嫁衣上的血痕。念秋知道,中午那列去北平的火车已经开走了,铁轨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带走了那个会画梧桐林的少年,也带走了她曾经幻想过的所有可能。手里的铜铃铛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仿佛苏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轻轻叩了叩她的窗。

    回到婚房时,言初正坐在桌前,对着一盏孤灯发呆。桌上放着她的嫁衣,他正用针线笨拙地缝补袖口磨出的毛边。“你去哪了?”他抬头看见她手里的铜铃铛,眼神闪了闪,却没多问,只是把缝好的嫁衣递给她,“袖口开线了,我给你补了补。”

    针脚歪歪扭扭,像清婉绣到一半的鸳鸯。念秋接过嫁衣,看见内衬的血痕旁,多了道言初缝上的蓝布补丁,针脚细密,带着男子特有的粗粝感。“谢谢。”她低声说,把铜铃铛塞进嫁衣口袋,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与言初掌心的温度形成奇异的对比。

    “我知道你心里有他。”言初突然开口,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但他走了,念秋。以后……我会对你好。”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念秋看着他鬓角的碎发,突然发现这个被父亲称为“靠谱”的男人,其实也有她从未注意过的温柔。

    隔壁传来沈逸飞和顾家姑娘的争吵声,摔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念秋走到窗边,看见清婉的房间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她低头刺绣的影子——不知在绣什么,也许是新的锦帕,也许是忘记过去的针脚。

    言初走过来,把一件外衣披在她肩上:“夜深了,睡吧。”念秋回头,看见他眼里映着烛火的光,没有苏泽的星光璀璨,却像山坳里永不熄灭的灶火,实实在在地暖着人。她点了点头,把铜铃铛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床头柜上,铃铛在烛火下投下小小的影子,像一个未寄出的信,沉默地躺在红绸与蓝布之间。

    窗外,山风穿过槐树林,吹得铜铃铛发出极轻极轻的响,像是谁在远方,轻轻说了声再见。而婚房里,龙凤烛的芯爆了个花,照亮了言初帮她缝补的袖口,也照亮了嫁衣内衬上,那道被蓝布补丁覆盖,却永远无法消失的,血色的痕。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