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安城的上元夜,灯火如昼。裴玉真站在西市最热闹的灯楼下,仰头望着那盏巨大的走马灯。灯面上绘着《长恨歌》的故事,杨贵妃的倩影在烛光映照下流转生辉。她身着一袭湖蓝色襦裙,外罩银丝绣花的半臂,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钗,却衬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老爷夫人该着急了。丫鬟青杏在一旁小声提醒。
裴玉真摇摇头,眼中映着灯火:再等等,听说今晚有边关将士回朝,我想看看那些保家卫国的英雄是何等模样。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一队身着铠甲的将士骑马缓缓而来。为首的将军身材挺拔如青松,剑眉星目,虽面带风霜却掩不住一身英气。
那是谁裴玉真不由问道。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答道:姑娘不知那是崔琰崔将军,刚从安西都护府回来,据说以三千精兵破吐蕃万人,圣上特意召他回京受赏呢!
裴玉真望着那渐行渐近的身影,心跳忽然加快了几分。崔琰似有所感,转头朝她这边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裴玉真竟忘了矜持,微微一笑。
崔琰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点点头,便随队伍继续前行。
小姐!青杏惊呼,您怎么可以对陌生男子笑若是被人看见...
看见又如何裴玉真收回目光,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我裴玉真行事,何须在意他人眼光
回府的路上,裴玉真一直心不在焉。崔琰那双如寒星般的眼睛总在她脑海中闪现。她忽然停住脚步:青杏,打听一下崔将军的住处。
小姐!您要做什么青杏吓得脸色发白。
裴玉真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轻轻抚过:我要送他一件礼物。
三日后,崔琰正在驿馆中研读兵书,忽听侍卫来报:将军,外面有人送来一个锦盒,说是给您的。
崔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方绣工精美的帕子,角落绣着一枝玉兰,旁边还附着一首小诗:
边关明月照铁衣,长安灯火映罗帏。
愿借东风送此帕,问君可记上元时
字迹清秀飘逸,落款玉真二字。
崔琰眉头微皱,将帕子放回盒中:送东西的人呢
已经走了,是个小丫鬟模样的人。
崔琰沉思片刻,将盒子放在一旁,继续看他的兵书。但不知为何,那首小诗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又过了几日,崔琰受邀参加兵部尚书府的宴会。席间觥筹交错,他却总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转头望去,只见对面席位上一位女子正含笑看着他,正是上元夜灯楼下那位佳人。
那是裴侍郎的千金,裴玉真。身旁的同僚小声告诉他,长安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性子太傲,多少王孙公子求亲都被拒之门外。
崔琰点点头,却见裴玉真举起酒杯,向他遥遥一敬。崔琰迟疑片刻,也举杯回应。
宴席散后,崔琰独自在花园中散步醒酒。忽然,一阵琴声传来,曲调清越,如清泉流过山涧。循声而去,只见凉亭中裴玉真正抚琴而奏,见他来了也不停下,反而弹得更加投入。
琴声止,裴玉真抬头微笑:崔将军可还喜欢这首《阳关三叠》
崔琰拱手:裴小姐琴艺高超,在下佩服。
将军可知我为何弹此曲裴玉真起身,裙裾轻摆,这是送别之曲,但我不愿送别,只盼将军能常驻长安。
崔琰后退半步:小姐言重了。在下边关武将,随时可能奉命出征,不敢有任何牵挂。
裴玉真却不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将军可收到我的帕子和诗了
收到了,但...
但什么裴玉真直视他的眼睛,将军是嫌弃我唐突,还是看不上我这等女子
崔琰苦笑:小姐误会了。在下出身寒门,全靠军功才有今日。而小姐金枝玉叶,实在不敢高攀。
出身裴玉真轻笑,我裴玉真行事,从来只问心意,不问门第。将军若对我无意,直说便是。
崔琰沉默片刻,终于叹道:小姐才貌双全,在下岂能不动心只是...
只要将军有心,其他都不重要。裴玉真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里面装有安神的香料,愿将军夜夜安眠。
崔琰这次没有拒绝,接过香囊,只觉一股幽香沁入心脾:多谢小姐厚爱。
此后数日,裴玉真频频派人送信送物给崔琰,有时是一首新作的诗,有时是亲手做的点心。崔琰虽每次都礼貌收下,却始终保持着距离,回信也极为简短。
直到三月三的曲江宴上,事情有了转机。
那日长安城中的贵族子弟几乎都聚集在曲江畔,吟诗作赋,饮酒赏春。崔琰作为新晋将领也应邀出席。酒过三巡,众人起哄要裴玉真赋诗一首。
裴玉真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崔琰身上:今日我不作诗,只想问崔将军一句话。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崔琰握杯的手微微发紧。
崔琰,裴玉真直呼其名,声音清亮,我心悦你,你可愿娶我为妻
一片哗然。女子当众表白心意,这在当时的长安城可谓闻所未闻。崔琰脸色微变,起身拱手:裴小姐,此事...
你不必现在回答。裴玉真打断他,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裴玉真认定的事,从不后悔。
崔琰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席而去。众人议论纷纷,有嘲笑裴玉真不知羞耻的,也有佩服她勇气可嘉的。
当晚,崔琰在驿馆中辗转难眠。他取出裴玉真送他的所有物件,一一摆在案上。那方帕子、那个香囊、那些诗句...每一件都倾注了她的心意。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被这位才情横溢、敢爱敢恨的女子打动。
将军,侍卫突然进来,裴小姐派人送信来了。
崔琰展开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明日午时,慈恩寺塔下等你。若你不来,我便知道答案了。
第二天,崔琰在房中踱步至午时将近,终于下定决心,披上外袍大步出门。
慈恩寺大雁塔下,裴玉真独自站着,一袭素衣,不施粉黛。见崔琰来了,她眼中瞬间绽放光彩。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她轻声说。
崔琰深吸一口气:裴小姐,我...
叫我玉真。她打断他。
玉真,崔琰终于唤出这个名字,我昨日离席,并非不领情。只是我身为武将,随时可能马革裹尸,如何敢耽误你的终身
裴玉真笑了:崔琰,人生在世,谁不是朝露晞阳与其顾虑明日生死,不如珍惜眼前人。
崔琰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塌。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玉真,我崔琰何德何能...
嘘,裴玉真将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只要你心中有我,就够了。
慈恩寺一别后,崔琰与裴玉真常有书信往来。他每每展开那带着淡淡兰花香的信笺,总要先抚平纸上可能存在的折痕,才细细品读那些清丽文字。裴玉真的诗才确实名不虚传,寥寥数语便能勾勒出长安四时风物,字里行间又总藏着对他的牵挂。
这日清晨,崔琰正在院中练剑,忽听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
将军!不好了!副将赵闯冲进来,脸色煞白,朝廷派人来拿您了!说是...说是通敌叛国!
崔琰手中长剑锵地一声入鞘,眉头紧锁:荒谬!
话音未落,一队禁军已闯入庭院,为首的官员展开诏书:崔琰勾结吐蕃,图谋不轨,即刻收押大理寺候审!
崔琰冷笑:我崔琰在安西浴血奋战时,尔等何在如今竟污我通敌
将军,赵闯拉住他手臂,低声道,来者不善,先忍一时。
崔琰深吸一口气,解下佩剑掷于地上:清者自清,我随你们走一趟。
他被押出驿馆时,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崔琰心头一紧——是青杏,裴玉真的贴身丫鬟。
小姐!小姐!青杏跌跌撞撞跑进裴玉真的闺房,发髻都散了一半,崔将军被、被抓了!说是通敌叛国!
裴玉真正在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闻言手腕一抖,一笔长长的墨痕划破了整张宣纸。
你说什么她猛地站起身,墨汁溅在雪白的裙裾上也不顾,何时的事
就方才!奴婢亲眼看见禁军押着将军往大理寺方向去了!
裴玉真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紧攥住桌角,指节都泛了白。片刻后,她突然转身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素色披风。
小姐要去哪儿青杏惊慌地问。
去找父亲。裴玉真系上披风带子,声音异常冷静,他身为刑部侍郎,应当知晓内情。
裴侍郎正在书房与几位同僚议事,见女儿未经通报就闯进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玉真,为父在商议要事,你先退下。
父亲,裴玉真却直直跪下,女儿有一事相求。
几位官员见状,识趣地告辞。待众人退去,裴侍郎才沉声道:为了那崔琰
裴玉真抬头,眼中已有泪光:父亲明鉴,崔将军绝不可能通敌叛国!
你一个闺阁女子,懂什么军国大事裴侍郎拍案而起,那崔琰出身寒微,靠着军功爬上来,谁知是不是吐蕃人许以高官厚禄收买了他朝廷既然拿人,自有证据!
父亲!裴玉真膝行两步,崔将军在安西出生入死,若真有二心,何必屡立战功这分明是有人构陷!
裴侍郎冷笑:你与他不过数面之缘,就这般为他说话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大哥正在与范阳卢氏议亲,这等节骨眼上,你休要惹是生非!
裴玉真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父亲若不肯相助,女儿自会想办法。
你敢!裴侍郎怒喝,从今日起,你不许踏出府门半步!来人,把小姐带回房,严加看管!
两名健壮的婆子进来,半扶半拖地将裴玉真带离书房。她挣扎着回头:父亲!崔琰若有不测,女儿终身不嫁!
回到房中,裴玉真像困兽般来回踱步。青杏端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已经凉了。
小姐,您多少吃些...青杏小心翼翼地说。
裴玉真突然停下脚步:青杏,你能联系到赵副将吗就是崔将军身边那位。
青杏点点头:奴婢认得赵副将的妹妹,在城西开绣庄...
好。裴玉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你设法传话给赵副将,就说我要见他,越快越好。
夜深人静时,裴玉真换上一身丫鬟装扮,将长发挽成普通双鬟。青杏紧张得手都在发抖:小姐,要是被老爷发现...
父亲今晚在衙门值宿,不会回来。裴玉真将一封信塞入袖中,你守在房里,若有人来,就说我睡了。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后窗,顺着院中的老梅树爬下去——这是她小时候偷溜出去玩的秘密通道。
赵闯早已在后巷等候多时。见到裴玉真,他连忙行礼:裴小姐冒险相见,赵某惭愧。
裴玉真直入主题:赵将军,崔琰之事,你可有头绪
赵闯压低声音:此事蹊跷。前日将军刚收到兵部调令,命他三日后启程返回安西。今日就突然被拿问,分明是有人不想让他离京。
可有证据证明他清白
有!赵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吐蕃大将论钦陵写给朝廷的密信,其中提到崔琰不可留,分明是要借刀杀人!将军在安西屡败吐蕃,他们恨之入骨。
裴玉真接过信,就着月光细看,眼中渐渐燃起希望:这信足以证明崔将军是遭人陷害。但如何呈递御前
赵闯苦笑:朝中有人刻意打压将军,寻常渠道怕是...
我明白了。裴玉真将信小心收好,此事我来想办法。赵将军可有办法让我见崔琰一面
赵闯面露难色:大理寺监守森严...
不必入内。裴玉真说,只需安排我在他放风时远远望见即可。
三日后,大理寺高墙外来了几个卖花的少女。其中一人头戴帷帽,手持一篮白兰花,正是乔装改扮的裴玉真。
新鲜的兰花哟——她学着市井口音叫卖,眼睛却不住往墙内张望。
忽然,寺门开启,一队狱卒押着几个犯人出来放风。裴玉真一眼就看到了崔琰——他瘦了许多,囚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崔琰!她忍不住轻唤出声。
崔琰似有所感,转头望向声源。隔着帷帽的轻纱,裴玉真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担忧。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快走。
裴玉真却向前几步,将手中花篮递给守门的狱卒:军爷,买枝花吧,保佑平安。
狱卒正要呵斥,忽见篮底露出一角银光——是块碎银子。他左右看看,迅速将银子收入袖中,随手拿了枝花: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裴玉真趁机将一个小布包塞入花篮,推向崔琰方向。崔琰眼疾手快,在狱卒转身时已将布包藏入袖中。
回到驿馆,崔琰才敢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杏仁酥——他最爱吃的点心,还有一张字条:君心如玉,不惧火炼;妾意似兰,幽香自远。
崔琰将字条贴在胸口,闭目良久。狱中冰冷潮湿的空气里,似乎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兰花香。
裴玉真回到府中,发现父亲端坐在她房内,脸色阴沉如水。
跪下!裴侍郎一声厉喝。
裴玉真沉默地跪下,却不低头。
你可知私自出府,私会外男,是什么罪名裴侍郎气得胡须都在颤抖,你还要不要名节要不要裴家的脸面
父亲,裴玉真声音平静,女儿只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崔琰蒙冤入狱,女儿不能坐视不理。
你!裴侍郎拍案而起,那崔琰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可知朝中多少人盯着这个案子你大哥的前程,裴家的未来,都要被你毁了!
裴玉真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却不让它落下:父亲教导女儿读圣贤书,可知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崔琰保家卫国,如今蒙冤,女儿若因畏惧权势而袖手旁观,岂不辜负父亲多年教诲
裴侍郎怔住了,半晌才颓然坐下:你...你当真对他...
是,女儿心悦崔琰。裴玉真一字一句地说,无关门第,只因此人铮铮铁骨,赤子之心。
裴侍郎长叹一声:罢了...你起来吧。
裴玉真惊讶地看着父亲。
那封信,我看到了。裴侍郎疲惫地说,确实可疑。明日我会暗中查访,但你须答应我,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不得再轻举妄动。
裴玉真眼中瞬间亮起光彩:多谢父亲!
别高兴太早。裴侍郎板起脸,若崔琰真有半点不轨,你立刻断了这心思!
女儿相信他。裴玉真坚定地说。
夜深了,大理寺牢房中,崔琰借着窗缝透入的月光,一遍遍读着那张字条。字迹有些颤抖,显然写信时情绪激动。他仿佛看到裴玉真伏案疾书的样子,眉头微蹙,唇紧抿着...
裴玉真...他轻唤出声,才发现这个名字已在心中念了千万遍。
大理寺的清晨来得格外迟。崔琰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数着从窗缝透进来的一缕阳光移动的痕迹。三天了,自从收到裴玉真的字条后,再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牢门铁锁哗啦作响,一个狱卒端着稀粥进来:吃饭了,将军。语气竟有几分恭敬。
崔琰接过粗碗,发现碗底粘着一小片纸。他不动声色地吃完,等狱卒离开后才取出查看。纸上只有寥寥数字:证据已获,静候佳音。
字迹娟秀却力道十足,正是裴玉真的手笔。崔琰将纸片含入口中咽下,胸腔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他忽然想起安西的沙漠夜晚,冷得刺骨时,一小口烧刀子就能让全身都热起来。裴玉真的字条,比最烈的酒还要暖人。
裴府书房内,裴玉真将一叠文书推到父亲面前。
这是女儿通过赵副将搜集的证词,安西将士们联名担保崔琰的清白。她指着最上面一份盖着红印的文件,这是兵部存档的调令副本,上面日期被涂改过。崔琰被捕当日,这本该是他启程返回安西的日子。
裴侍郎眉头紧锁:这些还不足以翻案。指控崔琰的是左卫大将军高昱,他在圣上面前颇有分量。
高昱裴玉真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与崔将军有何仇怨
崔琰在安西时,曾弹劾高昱的侄子克扣军饷。裴侍郎压低声音,那高家侄子被革职查办,死在流放途中。
裴玉真恍然大悟:所以这是报复!父亲,我们必须找到高昱与吐蕃往来的证据。
谈何容易!裴侍郎摇头,高昱位高权重,行事周密...
女儿有个主意。裴玉真眼睛一亮,父亲可记得您昔日的门生李泌他现在不是任职鸿胪寺,掌管四方馆事务吗
裴侍郎捻须思索:你是说...通过吐蕃使节入手
次日一早,裴玉真女扮男装,随父亲来到鸿胪寺。李泌见到恩师亲临,连忙迎入内室。
老师有何指教李泌恭敬地问。
裴侍郎看了一眼身旁的书童,李泌会意,屏退左右。裴玉真这才除去幞头,露出真容。
李师兄,她行了一礼,冒昧前来,是为崔琰将军一案。
李泌面露难色:师妹,此事牵涉甚广...
裴玉真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诗稿:师兄昔年赠父亲的《塞下曲》,父亲常赞气势雄浑,有李太白遗风。小妹不才,也作了一首《从军行》,请师兄指教。
李泌展开诗稿,发现字里行间另有玄机——诗句首字连起来竟是高昱通敌有证在四方馆。他瞳孔微缩,沉思片刻后低声道:三日后吐蕃使团离京,届时或有转机。
裴玉真与父亲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大理寺的审讯一日比一日严酷。崔琰被带到一间阴暗的刑房,墙上挂满各式刑具。高昱亲自坐镇,肥硕的身躯塞满了整个太师椅。
崔将军,何必硬撑高昱把玩着一把匕首,招认了,少受些皮肉之苦。
崔琰冷笑:高将军是要屈打成招
放肆!高昱拍案而起,你勾结吐蕃,意图不轨,人证物证俱在!
何人证何物证崔琰反问。
高昱使个眼色,狱卒立刻一鞭子抽在崔琰背上。血痕透过单薄的囚衣渗出来,崔琰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愧是铁骨崔。高昱阴森地笑了,不过,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裴家小姐别做梦了!
崔琰眼中寒光一闪:与裴小姐无关。
哈!高昱凑近,酒臭味喷在崔琰脸上,那裴玉真为了你四处奔走,连闺誉都不要了。可惜啊,裴侍郎已经答应将她许配给我侄儿高崇,只等你了结此案...
崔琰猛地挣动锁链,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敢动她!
高昱哈哈大笑:这就急了行刑!看他能硬到几时!
鞭子如雨点般落下,崔琰咬紧牙关,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裴玉真站在灯楼下对他微笑,湖蓝色的裙裾在风中轻扬...
小姐!小姐!青杏慌慌张张冲进绣房,不好了!高家派人来下聘了!老爷、老爷他...
裴玉真手中的绣花针扎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在雪白的缎面上,像极了上元夜的灯笼。
前厅里,裴侍郎正与高家的管家寒暄。几口描金漆的大箱子摆在厅中央,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父亲!裴玉真径直闯入,看都不看那些聘礼,您答应过高家什么
裴侍郎尴尬地咳嗽一声:玉真,你先回房...
女儿今日就把话说明白。裴玉真声音清冷似铁,女儿宁死不嫁高家!
高管家脸色一变:裴小姐,这可是两家老爷说定的...
谁定的谁嫁!裴玉真一把掀开最近的一口箱子,珍珠玛瑙滚了一地,拿回去告诉高昱,他陷害忠良,天理难容!
放肆!裴侍郎终于怒了,来人!把小姐关进祠堂,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裴玉真被两个婆子架着往外走,却回头喊道:父亲!您明知高昱是什么人,还要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吗崔琰若死,女儿绝不独活!
裴侍郎气得浑身发抖,却在高管家看不见的角度,对女儿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当夜,一个黑影翻越裴府围墙,消失在长安街巷中。
大理寺的死牢里,崔琰发着高烧,伤口已经化脓。他半昏半醒间,听到牢门轻轻开启的声音。
谁...他嘶哑地问。
一盏小小的灯笼凑近,照亮了裴玉真满是泪痕的脸。她穿着粗布衣裳,脸上还抹了煤灰,但那双眼睛,崔琰在千万人中也能认出来。
你怎么...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裴玉真急忙扶住他,从怀中取出金疮药:别动,我先给你上药。
她的手指轻柔地拂过那些狰狞的伤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对不起,我来晚了...
傻丫头...崔琰想抬手擦去她的泪,却发现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这里危险,你快走。
不,裴玉真坚定地说,我已经拿到高昱通敌的证据了。明日早朝,父亲会呈给圣上。
崔琰眼中闪过震惊:你...为何冒险救我
裴玉真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心悦你,从灯楼下第一眼就开始了。
崔琰喉头滚动,终于说出了埋藏心底的话:若得生还,必不负卿。
裴玉真破涕为笑,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簪放在他手中:这是信物。崔琰,我要你活着来娶我。
远处传来狱卒的脚步声,裴玉真不得不离开。她最后看了崔琰一眼,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崔琰握紧那支玉簪,仿佛握住了整个生命的力量。
次日午时,一队禁军突然来到大理寺,宣读圣旨:崔琰忠勇可嘉,即刻释放,官复原职!高昱通敌卖国,着即收监查办!
镣铐卸下的那一刻,崔琰几乎站立不稳。他被带到宫中面圣,才知道裴玉真和李泌找到了高昱与吐蕃往来密函的原件,就藏在四方馆的档案中。
崔爱卿受苦了。皇帝和颜悦色地说,裴侍郎有个好女儿啊,若非她坚持查证,朕险些冤枉忠良。
崔琰跪伏在地:臣不敢当。裴小姐大恩,臣没齿难忘。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朕已准了裴侍郎的折子,允你二人婚事。边关暂由赵闯代管,你在长安好好养伤吧。
崔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臣...
怎么不愿意皇帝挑眉。
臣求之不得!崔琰重重叩首。
走出宫门,阳光刺得崔琰睁不开眼。他抬手遮挡,忽然看到宫墙下站着一个人——裴玉真一袭浅绿衣裙,正含笑望着他。
崔琰大步走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裴玉真紧紧拥入怀中。
我来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来娶你。
裴玉真埋首在他胸前,闻到了血与药的味道,还有那份只属于崔琰的凛冽气息。上元夜的灯火,慈恩寺的铜铃,狱中的那支玉簪...所有的等待与坚持,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远处,裴侍郎看着相拥的两人,摇头叹息,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一个月后,崔琰伤势痊愈,亲自上门提亲。聘礼中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把他在安西征战时的佩剑。
此剑随我出生入死,斩敌无数。崔琰对裴侍郎说,今日献给岳丈,以示小婿赤诚之心。
裴侍郎接过剑,郑重地点头:望你日后善待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