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明珏倚在广寒宫前的桂树下，苍白的手指抚过冰弦，弹出一声不成调的清响。
月宫清冷，连琴音都仿佛被冻住了，传不出三丈便消散在虚空中。
又是这样。他收回手，自嘲地笑了笑，银白长发如月光般垂落肩头，连声音都不愿陪我。
玉兔从殿内蹦出，红眼睛担忧地望着主人。明珏伸手揉了揉它雪白的毛发，指尖凝结出一缕月华喂给它。
这小东西是千年来唯一的陪伴，虽然不会说话，却总能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传递关切。
今日是人间的中秋吧
明珏仰头望向那轮永远悬挂在月宫上方的明月——那是他的囚牢，也是他的冠冕，想必人间正热闹非凡。
千年前因私自动用月华救治凡人村落，触犯天条，被天帝罚永世囚于广寒宫，不得踏出半步。
初时还有嫦娥作伴，后来她也耐不住寂寞离去，只留下这只玉兔与他相伴。
明珏起身，广袖流云般垂落。
他走到月宫边缘的结界处，伸手触碰那道无形的屏障。指尖传来刺痛，立刻缩回。
千年来，他尝试过无数次突破结界，却从未成功。
云母屏风花烛映影深...明珏轻声念道，指尖凝出一缕月华，在虚空中写下诗句。
月华写就的字迹很快消散，如同他千年来的每一个孤寂夜晚。
他解下腰间玉佩——这是当年被贬时唯一被允许携带的私物，上面刻着清辉二字，是他作为月华仙君时的封号。
每当寂寞难耐，他就会不自觉地摩挲这块温润的玉石。
桂树沙沙作响，明珏抬头，看见一片桂叶飘落。他伸手接住，叶片在他掌心化作一缕金色光点消散。
这棵桂树是月宫唯一的活物，却也是不死不灭的存在，砍了又长，循环往复，如同他被囚禁的时光。
吴刚今日又没来伐桂。明珏对玉兔说，想必是去赴蟠桃宴了。
玉兔蹭了蹭他的手心，明珏露出一丝苦笑。连那个永远在伐桂的苦役都有暂时解脱的时候，唯独他，永远被困在这冰冷的广寒宫中。
他走回殿内，推开雕花木窗。从这里可以俯瞰人间山河，却触不可及。
明珏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一处——那是当年他救过的村落，如今已发展成繁华城镇。千年前那场瘟疫，他本可以袖手旁观，却忍不住降下月华救治凡人。
就因这一时心软，换来永世囚禁。
值得吗他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殿内陈设简单，一床一几一琴而已。
几案上摊着未写完的诗稿，墨迹早已干涸。明珏坐下，重新研墨，提笔却不知写什么。千年来，他写过无数诗词，却无人分享。那些墨迹最终都被他化作月华消散在虚空。
突然，他感到一丝异样。
抬头望向人间方向，似乎有一道目光穿透云层直视而来。明珏蹙眉，挥手布下一道屏障。
错觉吧，他想，凡人怎可能看见月宫景象
2
云昭站在悬崖边，夜风吹动他青色长袍，异色双瞳一金一银，在月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
他仰着头，目光穿透万里云层，直抵那轮皎洁明月。
今日又在抚琴。
云昭喃喃自语，看着月宫中白衣胜雪的仙君第无数次弹响那架寂寞的玉琴。
他从小看到大，几乎能背出仙君每一个习惯性动作：抚琴三声后必会停顿，抬头望月时左眉会微微上扬，寂寞时手指会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玉佩。
二十年前他出生那夜，天生异象，明月大如轮盘，月华如练垂落人间。
村中老人说这是仙缘，父母便为他取名昭，取日月昭昭之意。自懂事起，他便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景象——月宫中那个孤独的身影。
师父说我天生仙骨，修行速度是常人数倍。云昭从怀中取出一卷古籍，那是他寻访名山大川找到的《登月秘术》，再给我三年，我定能上月宫见你。
身后传来脚步声，云昭回头，看见师父玄清子拄着藤杖走来。
又在看月亮老道捋着白须，老朽教过那么多弟子，唯独你对月宫如此执着。
云昭收起古籍：师父，月华仙君为何被囚禁在月宫
玄清子神色一变：你怎知...哦，是你的异瞳。
他叹息一声，那是千年前的旧事了。月华仙君明珏私自降下月华救治凡人，触犯天条，被天帝罚永世囚于广寒宫。
就因救人云昭握紧拳头。
天规森严，仙凡有别。玄清子摇头，天庭最忌仙人与凡人往来。你若有朝一日得道飞升，切记这点。
云昭不以为然：若成仙便要断情绝欲，这仙不成也罢。
痴儿！玄清子用藤杖敲他脑袋，这话若被巡天使者听去，小心天雷轰顶！
云昭笑着躲开，却暗自下定决心。
他回到自己简陋的草庐，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里面装满这些年来搜集的法宝材料：避天绫、踏云靴、破界符...每一样都是为了登月准备。
他展开《登月秘术》，仔细研读。
书上说登月需在每年中秋月华最盛时，借昆仑山顶的天地灵气启动大阵。算来距离下次中秋还有三个月，他必须加快准备。
次日一早，云昭便下山前往东海，寻找最后一样材料——鲛人泪。传说鲛人泪可软化天罡结界，是突破月宫禁制的关键。
东海之滨，云昭找到一位年迈的鲛人。
得知他要登月，老鲛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年轻人，月宫不是好去处。鲛人声音沙哑，那里囚禁着最寂寞的灵魂。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云昭坚定地说。
鲛人叹息，从眼角取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拿去吧。但记住，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再难回头。
云昭郑重接过，小心收好。返程途中，他路过当年被明珏救过的城镇。如今那里繁华似锦，街头立着一座小小的月神庙，香火旺盛。云昭走进庙中，看见神台上供奉的竟是一尊与明珏有七分相似的神像。
这是我们镇的恩公。庙祝热情介绍，千年前一场大疫，多亏月神降下神光救治，我们祖先才得以活命。
云昭心中一动，取出一锭银子：这尊神像可有名号
老辈人都称他清辉君。庙祝说。
清辉...云昭想起明珏腰间玉佩上的刻字，更加确信月宫中的仙君就是当年救人的月神。他虔诚地上了一炷香，心中愈发坚定要登月的决心。
回到山中，云昭开始闭关炼制登月阵所需的符箓。玄清子察觉弟子异常，却未加阻拦，只是暗中为他多准备了几张保命灵符。
中秋前夜，云昭整理好所有行装。玄清子来到他面前，递过一个锦囊。
里面是三张遁天符，危急时刻可保性命。老道神色复杂，此去凶险，你好自为之。
云昭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弟子不孝，若不能归来，请师父保重。
玄清子扶起他，叹道：痴儿啊痴儿，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3
中秋之夜，昆仑之巅。
云昭身着青色道袍，脚踏登云靴，腰间系着避天绫，周身灵气涌动。他取出这些年搜集的所有法宝：鲛人泪、破界符、遁天符...一一检查完毕。
月华仙君明珏...云昭默念着这个名字，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地上刻画登月大阵。每一笔都灌注灵力，阵纹在月光下泛起幽蓝光芒。
子时将至，月华最盛。
云昭站在阵眼位置，启动阵法。刹那间，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直指明月。他感到身体被一股巨大力量拉扯，穿过层层天罡，皮肤被撕裂又愈合，痛苦得几乎昏厥。但他咬牙坚持，眼中只有那轮越来越近的明月。
天罡层如刀割，云昭的衣袍被割裂，鲜血渗出。他催动灵力护体，同时抛出鲛人泪。泪珠在空中化作一道虹桥，为他开辟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
坚持住...云昭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就快到了...
突然，一道天雷劈下，正中他后背。
云昭喷出一口鲜血，却借着雷击之力加速上升。破界符自动燃烧，为他削弱最后一层结界。
当他的脚踏上月宫白玉地面时，已是满身伤痕，鲜血染红了青色衣袍。
云昭踉跄几步，抬头望去——桂树下，白衣仙君震惊地站起身，琴翻倒在地，发出铮然哀鸣。
你是何人如何能突破天庭禁制来此明珏声音清冷如月华，眼中却闪烁着云昭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的波动。
云昭咧嘴一笑，鲜血从嘴角溢出：在下...人间修士云昭，特来...拜访仙君。说完便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冰冷地面没有到来，他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桂香的怀抱。
失去意识前，他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拂过自己脸颊，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何苦来哉...
当云昭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玉床上，身上伤口已被妥善处理。他转头，看见明珏正坐在窗边，银白长发垂落，侧脸在月光下如雕塑般完美而疏离。
醒了明珏没有回头，声音依然冷淡，你可知擅闯月宫是何等大罪
云昭撑起身子，牵动伤口也不皱眉：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来
云昭望向窗外那轮明月——从这里看，它正悬挂在凡间上空，与他在人间所见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
因为我看了仙君二十年。
云昭轻声道，看你在月宫独坐，抚琴无人听，作诗无人和...我想告诉你，你不是一人。
明珏终于转过头来，眼中月华流转：你能...看见我
天生异瞳。云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自小就能看见月宫景象。仙君抚琴时喜欢在第三声后停顿，是因为那根弦音不准对吗
明珏怔住了，这是千年来第一次有人如此了解他的习惯。他缓步走到床前，伸手轻触云昭眼角：你...看了我二十年
从我出生那夜起。
云昭笑道，仙君可知道，你窗前的桂树开花时，人间正是金秋；你披上厚氅时，人间已入寒冬。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人间四季。
明珏的手微微颤抖：我以为...无人知晓。
云昭大胆地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现在你知道了。
明珏没有抽回手，只是深深看着云昭：你不该来的。天庭若发现...
那就抓紧时间。云昭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我从人间带来的桂花糕，还热着呢。
明珏接过，小心打开。
香甜的气息顿时弥漫在冰冷的月宫中，千年未变的空气似乎都温暖了几分。他轻咬一口，久违的甜味在舌尖绽放。
...好吃。明珏轻声说，眼中闪过一丝云昭从未见过的光彩。
云昭笑了，又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还有这个，江南的桃花酿。
两人坐在桂树下，一壶酒，一碟糕，竟让冰冷的月宫有了几分烟火气。明珏听着云昭讲述人间见闻，眼中渐渐有了温度。
你冒险上来，就为给我送这些明珏问。
云昭摇头：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不是独自一人。从今往后，每年中秋我都会来陪你。
明珏沉默良久，突然伸手拂过云昭伤口：还疼吗
仙君一碰就不疼了。云昭嬉皮笑脸。
明珏无奈摇头：油嘴滑舌。却还是细心为他治疗伤口。
夜深了，云昭必须在天亮前返回，否则会被巡天使者发现。
明珏送他到登月阵处，欲言又止。
明年我还来。云昭保证道，带更多人间美味给你。
明珏点头，突然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云昭：带着它，可助你平安穿越天罡。
云昭郑重接过，小心收好：等我。
阵法启动，云昭的身影渐渐消失。
明珏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玉兔蹭了蹭他的脚踝，他弯腰抱起它，轻声道：他说...看了我二十年。
月宫中，桂树无声地落下几片叶子，仿佛在回应这句低语。
4
云昭的登月之行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回到人间后，他时常摩挲明珏赠与的玉佩，那玉上还残留着月宫清冷的香气。
三个月后，冬雪初融，云昭便开始筹备下一次登月。这次他准备了更多人间之物：新酿的梅子酒、刚出炉的酥饼、集市上买的糖人，甚至还有一包花种。
仙君久居月宫，想必没见过人间百花。云昭对玄清子说，手上不停地将物品装入乾坤袋。
老道摇头叹息：痴儿，你当登月是逛集市么每去一次都要冒生命危险。
云昭不以为意：值得。
玄清子盯着弟子看了许久，突然问道：你可是对那月华仙君动了情
云昭手上动作一顿，耳根微红：弟子...只是怜他孤寂。
哼，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为师。玄清子甩袖，仙凡有别，何况他是戴罪之身。你执意如此，只怕害人害己。
云昭沉默片刻，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坚定：师父教导过，修道贵在随心。弟子心意已决。
玄清子知道劝不动，只得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这是九转还魂丹，危急时刻可保元神不灭。拿去吧。
5
春分这日，云昭再次启动登月阵。有了明珏的玉佩护身，这次穿越天罡顺利许多。
当他踏上月宫白玉地面时，看见明珏早已等在桂树下，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仙君是在等我云昭笑嘻嘻地问。
明珏轻咳一声：恰巧在赏月罢了。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云昭带来的包裹上。
云昭献宝似的打开乾坤袋：这是梅子酒，这是酥饼，还有糖人...哦，差点忘了最重要的！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花种，我想在月宫种些花，不知可否
明珏怔住了。
月宫千万年来只有一株桂树，从无其他花草。
他看着云昭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两人在桂树旁辟出一小块地，云昭松土，明珏用月华滋润土壤。
当第一粒种子埋下时，明珏感到心中某处也仿佛被种下了什么，悄然生根。
这是什么花明珏问。
牡丹，人间称它花中之王。云昭笑道，等它开了，定能让月宫添几分颜色。
接下来的时光，云昭常借各种节气为由登月。
清明带青团，端午带粽子，七夕带巧果...每次来，他都发现明珏的变化：仙君的话多了，笑容也多了，有时甚至会主动讲些天庭旧事。
夏至这天，云昭照例登月，却发现明珏神色凝重。
天庭已察觉异常。明珏沉声道，月宫周围结界加强了，你今日能进来实属侥幸。下次...不要再来了。
云昭皱眉：为何我们并未伤害任何人。
仙凡有别，这是天规。
明珏转身，声音冷硬，你擅闯月宫已是死罪，若再被抓住...
我不怕！云昭抓住明珏手腕，大不了你跟我回人间！
明珏猛地转身，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愤怒：幼稚！你以为天帝会放过我们我已被囚千年，不在乎再多千年。但你...你还有大好仙途...
话音未落，月宫突然剧烈震动，天穹传来雷鸣般的怒喝：大胆凡人，擅闯天界！月华仙君，私通凡人，罪加一等！
明珏脸色骤变，一把将云昭护在身后：快走！用我教你的遁月术！
我不走！云昭祭出法宝，要罚一起罚！
明珏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突然一掌拍在云昭胸口，将他击向登月阵：活下去！
云昭眼睁睁看着明珏被天兵押走，自己则被阵法光芒吞没，最后看到的，是明珏唇边无声的一句话：
等我。
6
回到人间，云昭重伤呕血。
玄清子耗费大半修为才将他救回。
醒来后，云昭第一句话就是：师父，我要救他！
玄清子摇头：晚了。天庭已降下天罚，月华仙君被剥夺仙骨，贬为凡人。
云昭如遭雷击：他...他现在何处
轮回转世去了。玄清子叹息，天帝念在他曾有功于天庭，许他保留记忆转世。你若能找到他的转世之身...
云昭不顾伤势未愈，立刻下床：我去寻他！
痴儿！玄清子喝道，六道茫茫，你如何寻得何况你如今修为大损，连御剑都难！
云昭取出明珏的玉佩，紧紧握住：有它在，我一定能找到。
自此，云昭踏上了寻找明珏转世的漫漫长路。
他走遍大江南北，每到一处便用玉佩感应，却始终无果。
十年光阴如水流逝，青丝间已现白发。
这日，云昭来到江南一个小镇。时值中秋，镇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他路过一家私塾，听见里面传来清朗的读书声，莫名心头一颤。
取出玉佩，只见玉上清辉大盛，指向私塾方向。
云昭心跳如鼓，轻轻推开私塾大门。
窗边，一位青衣先生正在教孩童们读诗。
那人眉目如画，气质清冷，与明珏有七分相似，却少了仙气，多了人间烟火。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先生抬头问道。
云昭喉头发紧，半晌才道：
在下...游学士子，路过宝地，想讨碗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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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微微一笑：请稍等。
他转身去倒水，背影挺拔如竹。
云昭注意到，先生腰间挂着一块玉佩，上面隐约可见清辉二字。
他眼眶一热，险些落泪。
先生递来茶水，见云昭盯着自己玉佩，解释道：这是家传之物，自小便带着，却不知来历。
先生可常做关于月亮的梦云昭突然问。
先生手一抖，茶水洒出：你...如何知晓
云昭取出自己的玉佩，两块玉相遇，顿时发出柔和光芒。
先生如遭雷击，一连串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涌入脑海：月宫、桂树、琴声...
云...昭他迟疑地唤道。
云昭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仙君，我找到你了。
明珏——这一世名叫沈清的书生——在玉佩光芒中恢复了前世记忆。
原来天帝罚他十世轮回，每世都孤独终老。没想到第一世就被云昭找到。
你不该来。沈清低声道，若被天庭发现...
云昭握住他的手：我已不是当年莽撞少年。这十年来，我找到了遮蔽天机的方法。
他指了指两人交握的手腕，那里浮现出一道银色纹路，同命契，从此你我气运相连，天庭再难分开我们。
沈清望着眼前这个比十年前成熟许多的男子，心中百感交集。
当年月宫中那个莽撞少年，如今已能为自己遮风挡雨。
我如今只是凡人...
沈清轻声道。
云昭笑了：正好教我读书写字。仙君不知，我这十年只顾寻你，学问都荒废了。
沈清也忍不住笑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洒下清辉。两人并肩而立，共赏明月。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云昭轻声道，你不是一人。
沈清望着月下两人相依的身影，微微一笑：如今明月同照你我。
从此，镇上人常见两位先生形影不离。
一位教诗书，一位教剑术。
每年中秋，他们都会在院中摆上一桌酒菜，对月共饮。
有人说曾看见月华如水，笼罩那座小院，院中牡丹盛开，四季不败。
而月宫之上，桂树依旧，却少了那个抚琴的身影。
偶尔有夜观天象者会说，似乎看见月宫中有两个影子，但转瞬即逝，想必是错觉罢。
（正文完）
【番外】
江南的雨来得突然。
云昭收剑回鞘时，檐外已淅淅沥沥落起雨丝。
他转身望向书房——沈清正倚窗执笔，青衣半卷，眉目凝在纸页上，连袖口沾了墨渍都未察觉。
十年前轮回转世的明珏，如今是江南沈家的教书先生。
仙骨虽碎，风姿犹存，只是那双曾盛着月华的眼，如今敛了清冷，多了人间温润。
写什么呢云昭凑近，下巴抵在他肩头。
沈清手腕一顿，纸上正是一阕《鹧鸪天》：……当年拚却醉颜红，如今却道，海棠依旧。
怀旧了云昭挑眉，指尖点上当年二字。
沈清垂眸轻笑：昨夜梦见月宫桂树。
雨声渐密，云昭突然抽走他手中笔：走，带你看样东西。
青瓦小院后，一株牡丹灼灼盛开。
这是……沈清怔住。
当年带上月宫的花种，你亲手栽的。
云昭撑开油纸伞，遮住两人头顶，我偷偷带回人间，养了十年才开花。
雨打花瓣，嫣红颤颤。
沈清伸手轻抚，指尖忽然被花刺扎破，血珠沁出的刹那，一段记忆汹涌而来——
月华如练的夜晚，白衣仙君跪坐花圃前，以血为引，将毕生灵力渡入土壤。
原来如此……沈清喃喃，难怪我转世后灵力全无。
云昭猛地攥住他手腕：你用仙元滋养花种！
总得留个念想。沈清望着他笑，万一你找不到我，至少让这花陪你。
雨幕朦胧，云昭忽然将人抵在廊柱上吻住。
伞柄坠地，溅起水花，沈清在他唇齿间尝到咸涩，分不清是雨是泪。
傻子。云昭咬他耳垂，没有万一。
夜雨初歇时，镇上孩童嬉闹着来送月饼。
先生！云大哥！扎着红绳的小丫头踮脚往窗棂挂灯笼，娘亲说中秋要团团圆圆！
沈清弯腰替她擦去脸上糖渣，袖间落下一物。孩童拾起来惊呼：呀！会发光的玉佩！
两块玉佩在月光下泛起清辉，一雕桂树，一琢明月，拼合时竟浮现出两句诗：
千年孤月照清影，
一世红尘共白头
云昭倏然看向沈清：这不是我刻的……
我知道。沈清摩挲玉佩，眼底泛起月华般的微光，被贬下界那日，我在天庭阶前跪了三天，求司命星君将这两句刻入轮回簿。
他忽然被拥入炽热怀抱。云昭呼吸灼烫，声音却哑得厉害：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记得我
记得。沈清贴在他心口轻笑，只是看你寻得认真，不忍打断。
桂子飘香夜，小院石桌上酒盏倾覆。
云昭抱着醉倒的沈清回屋，那人却忽然勾住他脖颈：想听琴。
三更半夜去哪找琴
沈清指尖划过他胸膛：你的心跳……比月宫的冰弦好听。
床帐垂落时，窗外明月正圆。
云昭吻着他肩头淡去的仙印低语：现在呢还狠明月上独你一人
沈清在颤动的喘息中仰首，望见两人交叠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恰与天边月影重合。
不恨了。他弯起眼角，如今……明月照归人。
（番外完）
【特别篇】
那对玉佩最终传给了云昭与沈清收养的孤儿——阿澈。
阿澈天生灵骨，五岁便能引月华入体。
沈清教他读书，云昭授他剑术，却从不提玉佩来历。
直到某个满月夜，阿澈偷溜出门，在河边将两块玉佩拼合。
霎时月华暴涨，一道清冷声音自玉中传来：
持此玉者，当承月华仙位。
新月华仙君上任那日，广寒宫桂树下多了片牡丹园，檐角挂了串凡间的风铃。
偶尔夜深，阿澈会倚在当年明珏抚琴的位置，对着人间方向轻喃：
师父，明月不孤，我亦不独。
而人间小院里，云昭正往沈清杯中偷掺桃花酿，忽见一片月光特别亮。沈清抬头轻笑：阿澈又偷看。
阿澈成为月华仙君的第三百年，天庭突发变故。
那一日，天河倒悬，群星陨落。阿澈立于广寒宫檐角，望见南天门处魔气滔天——被镇压万年的魔尊冲破了封印。
那魔尊生的俊俏，欺身而进：小仙君，借你月华一用。
新月华仙君，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说书先生大手一挥，朗声歌道:
明月千古，清辉长明。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