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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心

    北地终年严寒,不论是太阳还是月亮,看起来都像一块灰蒙蒙的硬石头。

    到了朝歌之后,这里四处弥漫着行人扬起的尘土,空气中尽是黄彤彤的沙,连天上的太阳和月亮也是黄澄澄的,瞧不出一点儿光亮来。

    初到朝歌,入了质子营的时候,崇应彪还没有跟姬发发展成死对头,故而训练结束后的晚上,自东西南北四方而来的质子,并一个从朝歌宫殿里出来的王子,都围聚在篝火四周谈天。

    姬发说话时眼睛总是闪闪发亮的,面庞也被火焰映得红润,健康又有朝气,与崇应彪眼中的阴沉凶狠截然相反,是最标准的那一类未经挫折的少年人。

    崇应彪在那时就已对他心生厌恶,但这心情尚浅,还能让他听一听这西岐农夫的侃侃而谈。

    姬发正巧就在讲他的家乡西岐,讲微风中飘动着的麦香,讲那儿绵延数千万里的土地,讲丰饶广阔的麦田,讲围护着西岐城的高耸青山,山顶高高地入了云中,离天上的太阳也不过几寸。

    崇应彪哪儿会信他的鬼话,只是四周的人听这绘声绘色的讲述都听得入了迷,他刚到此处,尚未站稳脚跟,不好去做一匹孤狼,就耐着性子听下去,听姬发将西岐的太阳夸得有多大多亮,听得他险些把白眼翻出来。

    崇应彪不想再被这种无聊的话占据时间,趁众人听得专心,他就是离开了也没人会在意。

    那边儿姬发讲完了白天又讲晚上,净是些琐碎无趣的农夫生活,崇应彪刚起身要走,就又听到那农夫讲西岐的月亮,说它的光芒明亮皎洁,如珠玉般莹润通透,于天之迹守护着西岐的人民与麦地,四季如一。

    “就像我哥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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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着说着,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崇应彪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在场唯一能懂得这句话的人。

    北地终年严寒,大地被冰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灰蒙蒙的冻土绵延数千万里,空气中仿佛冻结了千万粒雪花,每呼吸一口就会被冰雪尖锐的边缘戳伤肺部,唯一的鲜艳亮色和热腾腾的温度,是从猎物脖子里流出来的血。

    崇应彪就是在这样一片灰白色之中长大的,他不够聪慧,也不够勇猛,文武皆比不上其他兄弟,性子又是不讨喜的又臭又倔,不被人看好,也没人会喜欢,于是生长得也如天上北地四处可见的石头一样,冰冷生硬,覆盖着厚厚一层冰棱,对谁都竖着一身的刺。

    这样的一块冷石头,在温暖了许多的朝歌城中,也没能融化分毫,不过初到朝歌,比之在北地时少了许多束缚与冷眼,这儿人人都不认得他,那也就可能会欣赏他,看到他的好。

    一切都是新的,这让年纪尚小的崇应彪感到了畅快和希望,他也就不与随行的那些奴仆计较——他是自愿来做质子,这些车仆却是被迫接了苦差事,从千里之外的北地把他送到王城,本就心生怨愤,一路上没少苛待这个不受宠的伯候之子。

    就像现在,几个人坐在车上冷眼瞧他一件一件地把行李搬进营中,车夫都已将缰绳握在手里了,就等他搬完,便立刻踏上返程。

    其实崇应彪的行李不算多,可再如何他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本就没束好的发髻散了,披了一头,看起来着实狼狈,这头发又挡眼,没几步路,便跌倒在了地上,和手里的行李一同滚落几圈,灰头土脸。

    朝歌繁华,人来车往,道路上尽是浮灰尘土,崇应彪脸着地吃进了一嘴,他一边“呸、呸”往外吐口水,一边从散乱的头发里抬起眼睛。

    质子营房的前头停了好多车辆,来来往往的人皆有伴儿,要么与认识的同龄人,要么是家人陪同着前来,热热闹闹的氛围让他心里的那点儿激动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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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歌也不见得是个多好的地方。

    他看着送自己来这儿的人坐在马车上,眼中是明晃晃的嘲讽,一口啐在了地上,从尘土里扑腾着爬起来,欲教训教训这些下仆。

    可他背上背的行李经了这么一摔,全散开了,交纵的衣物绊倒了刚刚站稳的脚,身子重又往下砸,崇应彪似乎听见了周遭的笑声,鼻尖贴上地面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要摔得个鼻青脸肿。

    可是自己却被牢牢地握住了,那力量往后一揽,他的后背就靠近了一个人的胸膛上,那个人的身形很稳,被他这么撞了一下也不退半步,那个人的味道很好闻,是带着一些潮湿土气的清冽香味。

    那个人的声音也好听,这之后崇应彪从脑海里搜刮出了一个词——温润如玉,又觉得这干巴巴的四个字配不上他。

    崇应彪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那个人对他笑,微微地翘起唇角,眉眼柔和温软,那个人的脸颊在笑时有两个浅浅的凹陷,这之前崇应彪从未见过,这之后崇应彪才知道那是酒窝。

    这个时候他虽然不知道,可是已经为其中的酒液所迷醉了,他靠在那个人的胸膛里,怀里,被牢牢地牵着手,稳稳地站住了,而拥着他的人柔柔地询问着:“小兄弟,你没事吧?”

    “没、我……”

    崇应彪忽然觉得局促,这有点像少时他见到自己的不苟言笑的父亲时,心中的感情,可又不同于那感觉,如今他的胸口还热热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吸食了他的血液,继而像吹了气的兽皮一样鼓胀起来。

    他支吾了一下,平日里高高扬起的头颅如今破天荒地低着,见自己手上身上都是灰土,恐污了这个人干净好闻的味道,在那一刻他挺想缩进哪个缝隙里去的,可又不舍得这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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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个无赖似的靠在那个人怀里,又支支吾吾了几声,那个人忽而搭上了他的肩膀,胸膛离开了他的背,那个比他高了一头的人在他身前蹲了下去,抬起温和的笑脸,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条帕巾。

    “小兄弟,你的手受伤了。”

    那个人牵住了他的手指,见他并不躲,也不排斥,这才将蹭破了皮的手托于掌心,细细地擦净了手腕上的尘土与血迹。

    崇应彪没发现自己的手受伤了,这等小伤还比不过在北地生活时,每年生一次的冻疮痛,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人矮下去的身子,看他低头时严整的衣物里露出的一点儿皮肉。

    那个人的动作是出于对晚辈的照顾,崇应彪知道的,可他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位,垂眼看那个人和煦的面庞,像只饥饿的兽类似的磨了磨后齿,只是他这狰狞的兽态刚露了出来,那个人就又抬起了脸,因见他许久未回话,多关切地问了几句。

    崇应彪不记得自己当时答了些什么,他只记得那个人又取了伤药放于他的手中,然后便起身拍拍沾染的尘土,干干净净地转身离开了。

    他记得自己在那时抓住了那个人手中的帕巾,只一角,死死地拽着,那个人停下了脚步看过来,一对上那一双温和的双眼,崇应彪就浑身冒了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在那个人贴心,将帕巾递了过去:“小兄弟,你拿着擦一擦身上的尘土吧。”

    “你叫什么名字!”崇应彪在这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骤然失去了对他的“我要……怎么还你?”

    那个人淡淡地一笑,只说这一张帕子不值得什么,“送给小兄弟便是了”,又躬身细语道:“我还有些急事,要先走了,小兄弟记得给伤口上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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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那个人从衣袖中取出伤药,放进仍愣在原地的崇应彪的手中,面上带着那温温和和的笑意,转身便匆匆离开了。

    崇应彪捏着那条脏帕子,站在一堆凌乱的衣物之中,看着那个暖色的身影渐渐远了,忽而有一个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小孩儿撞了上去,崇应彪听见那小孩儿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句“哥哥,快来!”,两个人便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哥哥……”

    崇应彪喃喃着,终于下定决心追了上去,然而拨开一阵又一阵人群,那个人却已没了踪影。

    但后来,崇应彪也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他大抵真的与伯邑考有些缘分,入了质子营的完毕,更多请搜索笔趣阁;https:huaxia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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