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核冬绝境
铁皮屋顶在风中发出呻吟,像垂死者的叹息。林小雨数着天花板的裂缝,这是她在新家园避难所的第三百二十七个清晨。核战后的第三个冬天,比前两个更加寒冷。
起床!五分钟内广场集合!王强的声音伴随着铁棍敲击金属管道的刺耳声响穿透了整个宿舍区。林小雨迅速从三层铺位上滑下来,手指碰到冰冷的铁架时一阵刺痛。她瞥了一眼对面铺位的李梅——那具瘦小的躯体裹在发霉的毯子里一动不动,已经三天了。没人敢报告,因为上报意味着尸体处理任务,而处理尸体意味着减少半天的口粮配额。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两百多人,灰蒙蒙的晨光中,他们像一群佝偻的幽灵。林小雨站到女性队列的末尾,拉紧身上那件曾经是某所学校运动服的破旧外套。前边几个女孩的头发枯黄如稻草,脖颈上隐约可见青紫的指痕。
今天的工作分配!赵铁柱站在汽油桶搭成的高台上,军大衣的铜纽扣在晨光中闪着虚伪的光泽。他曾经是军官,现在是新家园管委会的主任。东区围墙加固需要十五人,优先选择男性。温室需要八人,男女不限。清洁组五人,只要女性。
林小雨盯着自己开裂的指甲。清洁组意味着接触辐射尘,但能获得额外的过滤口罩——如果王强不克扣的话。她需要那个口罩,苏慧说过她的肺部阴影又扩大了。
最后,赵铁柱的声音突然变得黏腻,根据《新家园人口复兴条例》,今天要选一名生育工作者。
队列中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林小雨感到胃部抽搐。三个月前,十八岁的刘芳被选中后,从五楼水箱跳了下去。她们发现她时,那双杏眼还睁着,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巧克力——据说是王强给的聘礼。
林小雨。
她的名字像子弹射穿耳膜。林小雨抬头,看见赵铁柱的微笑——黄牙间嵌着昨天的肉丝。王强正朝她走来,腰间的手枪随着步伐晃动。
恭喜啊小雨。王强抓住她的胳膊时,那股混合着酒精和汗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今晚八点,主任办公室。记得洗干净,特别是那里。他粗短的手指划过她的腰际。
队列中无人出声。有个小女孩在吸鼻子,立刻被母亲捂住了嘴。林小雨看见张建军在男性队列里攥紧了扳手,但被身旁的老周按住了肩膀。只有苏慧医生的目光像手术刀般锋利,在灰暗的晨光中闪烁。
现在,各就各位!赵铁柱拍了拍手,为了新家园的繁荣昌盛!
2
生死抉择
繁荣昌盛。人群机械地回应。
林小雨被王强拽向行政楼时,看见围墙外的枯树上停着几只乌鸦。它们漆黑的眼睛见证过太多,早已不再惊讶。
行政楼的走廊曾经是工厂的办公区,现在墙上的生产进度表换成了《新家园守则》。第三条用红漆写着:资源集体所有,按需分配。林小雨经过时,注意到按需两个字上有新鲜的刮痕。
在这等着。王强把她推进一间储藏室,锁门声像断头台的铡刀落下。
储藏室里堆着发黄的纸箱,标记着抗生素、绷带的字样。林小雨知道这些箱子大多是空的,去年冬天苏慧曾带她来过这里找扑热息痛——为了一个高烧的孩童。她们只找到空瓶子和老鼠粪便。
墙上的通气窗透进一缕阳光,灰尘在其中跳舞。林小雨踮脚从窗缝望出去,看见温室玻璃后弯腰劳作的身影。老周在教孩子们辨认可食用蘑菇和毒蘑菇,他的假腿——张建军用自行车零件做的——在泥地上留下独特的印记。
想逃苏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林小雨差点叫出声。医生像幽灵般站在储物架旁,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针管。
苏医生!你怎么——
通风管道。苏慧指了指天花板,我猜你会需要这个。她递来一颗白色药片,72小时内有效。
林小雨接过药片时,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避孕药在避难所比黄金还珍贵,去年有个女孩用祖母的翡翠项链换了两片。
为什么帮我
苏慧的眼镜片反射着冷光。我接生过二十七个婴儿,活下来的九个里有六个畸形。她调整着听诊器上的胶布,赵铁柱的复兴计划不过是给猪配种。
门外传来脚步声。苏慧迅速塞给林小雨一管药膏:涂在显眼的位置,就说得了接触性皮炎。说完便消失在储物架后。
王强开门时,林小雨正把药膏往脖子上抹。搞什么他皱眉凑近,又被刺鼻的药味熏得后退,操,真晦气!去医疗室开证明,明天再来。
医疗室里弥漫着酒精和绝望的气息。五个床位都躺着人,最年轻的那个腹部缠着渗血的绷带。苏慧正在给一个老人量血压,看见林小雨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证明。林小雨哑着嗓子说。
3
暗夜密谋
苏慧故意大声叹气:接触性皮炎,至少隔离一周。她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突然压低声音,张建军让你晚饭后去维修车间。
为什么
他修好了收音机。
林小雨的心跳漏了一拍。三个月来,所有收音机都被收缴在行政楼,赵铁柱宣称这是防止谣言传播。
有信号
苏慧把病历本拍在她胸前:带上这个给门卫看。然后大声说,每天来换药!别传染给别人!
维修车间在避难所最西侧,曾经是工厂的汽修区。林小雨出示病历时,门卫嫌恶地挥手赶她进去。车间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各种零件分类堆放在木箱里,墙上挂着手绘的机械图——张建军的笔迹。
这边。张建军从一台拆开的发电机后探出头。他三十出头,前额有道疤痕一直延伸到眉骨,是早期物资争夺战时留下的。此刻他眼睛亮得反常,拉着林小雨蹲到工作台下方。
收音机是老式的半导体,外壳有烧焦的痕迹。张建军转动旋钮,静电噪音中隐约传来断续的人声:...这里是青岭避难所...幸存者...交换物资...
林小雨捂住嘴。青岭在两百公里外,战前是座小城。
天线还不够强。张建军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但我改造了蓄电池,如果能搞到铜线——
车间门突然被推开。两人僵住了,张建军迅速用油布盖住收音机。
张师傅!是厨房帮工的陈阿婆,粉碎机又卡住了,今晚的土豆泥——
马上来。张建军站起身,悄悄踩住从油布下露出的电线。等陈阿婆转身,他塞给林小雨一把钥匙:工具间地下室。午夜后我来找你。
晚餐是土豆泥掺玉米粉,以及每人半杯过滤水。食堂的公告板上贴着今日贡献榜:赵铁柱的名字后面跟着五颗红星——因为他主持人口复兴工作。林小雨的名下只有半颗灰星——清洁任务未达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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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悄把三分之一的土豆泥倒进塑料瓶,这是给宿舍里那个总喊饿的七岁男孩的。当她经过行政楼时,听见二楼传来笑声。透过脏污的玻璃,她看见赵铁柱和王强正在喝酒,桌上摆着罐头肉和——她的胃部抽搐——一盒巧克力。
工具间的地下室堆着生锈的器械,唯一的光源是张建军带来的应急灯。他正在调整收音机天线,身旁的纸片上记满频率数字。
今天下午又收到两次信号。他头也不抬地说,不只是青岭,还有北方联盟的广播,说他们在重建电网。
林小雨蹲下来,看着那些跳动的指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张建军终于抬头,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更深:因为苏慧说你在战前是学电子的。他递给她一个笔记本,还因为你记录了这个。
林小雨翻开本子,呼吸停滞——这是她偷偷记下的物资分配表,对比管委会公布的版本。药品、食物、燃料...每个数字差异都触目惊心。
你什么时候——
上周你藏在床垫下的笔记被搜查时,我正好在修水管。张建军的声音突然柔和,我母亲也曾这样记录,在另一个集体农庄。
收音机突然传出清晰的人声:...重复,北方联盟第七安置点可接收两百人...提供医疗...两人同时扑向调谐旋钮,张建军的手覆在林小雨手上,温暖而粗糙。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脚步声。张建军瞬间关掉收音机,应急灯熄灭。黑暗中,林小雨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脚步停在工具间门口,手电光从门缝渗入。钥匙转动的声音让张建军猛地绷直身体——只有管委会的人有万能钥匙。
明天。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扫过颈侧,带上去年冬天你画的避难所地图。
门开的一瞬,林小雨蜷进一台铣床底部。手电光束扫过储物架,停在盖着油布的收音机上。王强的皮鞋出现在视野里,接着是赵铁柱的军靴。
4
绝地逃亡
找铜线是吧赵铁柱的笑声像生锈的锯子,张师傅这么晚还加班
张建军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水泵轴承坏了,明天要灌溉。
是吗油布被掀开,那这是什么
沉默持续了几秒。林小雨透过机床缝隙看见王强举起了警棍。
收缴所有电子设备的规定,你忘了赵铁柱的声音突然变冷,还是说,你想学刘技术员那样意外触电
张建军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只是修来听天气预报。
天气预报王强踹翻了工作凳,你他妈当我们是傻子
一声闷响,张建军踉跄着撞上储物架。零件雨点般砸落,某个金属物擦过林小雨的小腿,温热液体流进袜子。
关禁闭三天。赵铁柱说,正好生育计划缺男性志愿者,你想通了可以提前出来。
当脚步声远去,林小雨才从机床下爬出。地上散落着收音机碎片,张建军的扳手旁有一小滩血迹。她捡起半张频率记录纸,塞进内衣,然后注意到油布下露出的一截铜线——张建军刚才用身体挡住的部分。
回到宿舍时已近凌晨。李梅的铺位空了,床垫上留着人形污渍。林小雨蜷缩在自己的毯子里,铜线紧贴胸口发烫。窗外,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惨白的脸,照着围墙上的铁丝网,像一首未完成的诗。
禁闭室原是工厂的冷藏库,铁门上的隔热层早已剥落。林小雨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上,听见里面传来断续的咳嗽声。
张建军她压低声音呼唤,同时警惕地扫视走廊。苏慧在楼梯口把风,手里攥着一支镇静剂——必要时用。
门内传来铁链拖动的声音。小雨快走...他们半小时查一次...
林小雨从口袋里掏出曲别针,借着应急灯昏暗的光线开始撬锁。这是苏慧教她的,在那些漫长的医疗室夜班中。左转三下,感觉到阻力时停住...她默念着,手心渗出汗水。
锁舌弹开的瞬间,铁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禁闭室内弥漫着血腥和呕吐物的气味,张建军蜷缩在角落,双手被塑料扎带绑在身后。借着走廊漏进的光,林小雨看见他眉骨的旧伤又裂开了,血痂一直延伸到嘴角。
收音机毁了。他挣扎着坐起来,但他们没找到天线设计图...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林小雨用指甲刀剪开扎带,触到他肿胀的手腕时,张建军倒抽一口冷气。王强用老虎钳...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变成痛苦的扭曲。
能走吗苏医生在楼梯口准备了推车。
张建军摇摇头,从鞋垫下抽出一张折叠的纸片:先拿这个。我改造了短路装置,接上铜线就能瘫痪整个照明系统。
林小雨展开纸片,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电路图和计算公式。她突然想起大学时熬夜画PCB板的日子,那些精密排列的元件仿佛另一个世界的遗迹。
为什么冒险救我她轻声问,你可以揭发我换减刑。
张建军用袖子擦掉下巴的血:我母亲是生物教授。在劳改农场,她为了一管青霉素,不得不给看守...他的声音哽住了,那天起我就发誓,绝不再做沉默的旁观者。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苏慧急促地吹了两声口哨——预警信号。林小雨迅速把图纸塞进内衣,犹豫片刻后,又掏出那截铜线塞回张建军手里。
工具间地板下有个空隙。她急促地说,足够藏一个人。说完便闪出门外,刚好看见苏慧的白大褂消失在转角。
5
黎明曙光
铁门重新锁上的瞬间,王强的手电光扫过走廊。林小雨贴着墙滑坐到地上,假装在系鞋带。光束照在她脸上时,她故意让手颤抖得厉害。
半夜三更在这干嘛王强酒气熏人,警棍上沾着可疑的暗红色。
苏医生让我...让我拿生理盐水。她举起空针管,声音细如蚊呐,说是禁闭室的犯人需要...
王强用警棍挑起她的下巴:小骚货还挺会装好心。他突然压低声音,明天晚上,主任等不及了。皮炎他冷笑,就是烂了也得完成任务。
林小雨盯着他皮带上挂着的手铐,想起刘芳手腕上的淤青。据说她跳楼时那副手铐还锁在床架上。
回到宿舍,林小雨在毯子下展开张建军的图纸。应急照明系统的弱点、监控盲区、围墙电网的供电节点...每个标记都精确到厘米。她摸出藏在床板下的笔记本,开始对照着绘制新版地图。
还没睡上铺传来细弱的声音。七岁的杨阳探出乱蓬蓬的脑袋,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出奇。
林小雨赶紧藏起图纸:马上就睡。饿了吗她掏出半块压缩饼干——今天清洁组额外奖励的。
男孩狼吞虎咽时,林小雨注意到他锁骨处的瘀斑。王叔叔又拧你了
他说我妈妈偷罐头。饼干渣从杨阳嘴角掉落,但妈妈是分菜员,她只拿了烂掉的半颗土豆...
林小雨把他搂进怀里,闻到他头发里那股避难所特有的霉味。杨阳的母亲上周被派去地表搜寻队,再也没回来。官方说法是遭遇辐射狼,但苏慧在停尸房看见她后脑的弹孔。
明天跟我去医疗室好吗苏医生那里有连环画。
男孩睡着后,林小雨继续完善地图。窗外的探照灯扫过广场,照亮围墙上那句褪色的标语:团结一心,共克时艰。月光在艰字上投下铁网的阴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医疗室的消毒水味掩盖了秘密集会的紧张气息。林小雨假装给杨阳量体温,实则观察着陆续进来的女性——清洁组的马大姐、厨房帮工陈阿婆、温室的年轻女孩吴小莉。每个人进来都带着某种病症,苏慧则煞有介事地记录着根本不存在的症状。
最后确认一遍计划。当门帘彻底放下,苏慧的声音立刻变得坚定,今晚暴雨,赵铁柱会喝醉,王强要去东区查岗。她从药柜深处掏出一卷电线,小雨负责短路照明,马大姐带孩子们从洗衣房通道走。
吴小莉分发着用罐头盒改装的简易刀具——磨尖的金属边缘在灯光下泛着寒光。温室后面我藏了二十个防毒面具,她声音轻颤却清晰,是去年从死去的搜寻队员身上...收集的。
陈阿婆从菜篮底层拿出几个发黑的土豆,切开后露出里面金黄的薯肉。掺了镇静剂的土豆泥,老人狡黠地眨眨眼,够警卫队睡到明天中午。
林小雨展开地图,指出围墙东北角的监控盲区:这里铁丝网最旧,张建军说用园艺剪就能破开。她的指尖停在一个红色标记上,但必须先解决这个岗哨。
我来。马大姐解开围巾,露出脖颈上一道狰狞的疤痕,我男人死在那畜生枪下。该讨债了。
杨阳突然从病床上坐起来:小雨姐,我能帮忙!我能钻过通风管道!
苏慧按住激动的男孩:你的任务是带着其他小朋友唱歌,越大声越好。她转向众人,声东击西,老把戏但管用。
门帘突然被掀开,所有人瞬间恢复成病患状态。进来的是老周,他的假腿在瓷砖上发出独特的声响。快换班了,他低声说,赵铁柱刚收到北方联盟的无线电,正在召集警卫队。
林小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们发现我们了
不,是联盟攻占了军火库。老周的眼睛亮得反常,明天就会派人巡查周边避难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地图,据说他们带足了疫苗和净水片。
苏慧猛地抓住老人的手臂:你一直知道外界消息
修无线电的不只张建军一个。老周从假腿里抽出一张照片,我儿子在联盟第七安置点。照片上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背后墙上赫然写着北方联盟医疗中心。
林小雨突然想起什么:周叔,你总去行政楼修水管...知道他们把武器藏哪吗
老人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边的牙齿:地下室锅炉房,但钥匙在赵铁柱情妇那儿。他看向苏慧,就是总来开安眠药的刘秘书。
医疗室的挂钟指向四点,暴雨前的闷热让纱布粘在皮肤上。林小雨把地图分撕成几份,每个参与者只记自己负责的部分。当最后一个人离开时,苏慧拉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支注射器。
肾上腺素,医生平静地说,必要时用。
林小雨看着透明液体中漂浮的小气泡,想起父亲临终前护士也是这样准备针剂。那时医院已经断电,窗外是燃烧的城市,而父亲说:活下去,哪怕像野草一样。
傍晚的闷雷像远方的炮火。林小雨站在行政楼走廊,脖子上的皮炎涂着新鲜的药膏。刘秘书扭着腰走过来时,香水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主任在开会。女人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推开她,明天再来。
林小雨假装踉跄了一下,趁机观察刘秘书腰间的钥匙串——那把黄铜小钥匙就挂在口红旁边。苏医生说...说我的皮炎会传染...她故意抽泣起来,能不能开点药
刘秘书像躲瘟疫般后退两步:自己去医疗室!
但药柜钥匙...林小雨瞥见办公室内闪烁的无线电灯,主任说重要物资都要双人签字...
趁着刘秘书转身去拿登记本,林小雨迅速从她腰间摸下钥匙,用口香糖粘在掌心。这个动作她在宿舍练习了三十七遍。
暴雨终于落下时,林小雨已经复制好钥匙并物归原主。雨水冲刷着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她摸黑来到工具间,轻轻敲了三下地板。
张建军从夹层中爬出来,胡子拉碴但眼睛炯炯有神。铜线接好了,他展示着那个火柴盒大小的装置,只要按下开关,整个电路会在二十秒后短路。
他们肩并肩蹲在黑暗中,听着雨声越来越大。张建军突然说:出去后,往北走十公里有个废弃气象站。如果...如果我们走散了,就在那里等三天。
林小雨想起那张照片里明亮的医疗中心:然后去北方联盟
然后回家。张建军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查过地图,气象站后面就是高速公路。战前我每次出差都经过那里...有个卖蜂蜜蛋糕的服务区...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歌声,稚嫩的声音穿透雨幕:...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是杨阳带领的合唱团提前行动了。
开始了。林小雨深吸一口气,按下短路装置的开关。二十秒后,整个避难所陷入黑暗,只有闪电偶尔照亮惊恐的面孔。
接下来的混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噩梦。马大姐带着孩子们假装惊慌失措地涌向广场,吸引了大批警卫。吴小莉和陈阿婆把掺药的土豆泥分发给岗哨。林小雨则溜进锅炉房,用复制的钥匙打开武器柜——里面赫然是五把自动步枪和两箱弹药。
原来这就是按需分配。她冷笑一声,把枪分给赶来的苏慧和老周。雨水从通风管倒灌进来,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
东围墙边,张建军已经剪开铁丝网。逃亡者们像影子般一个接一个钻出去,融入暴雨中的荒野。林小雨数到第三十二个人时,身后传来王强的怒吼。
贱人!我早该——他的咒骂被一声枪响打断。苏慧举着冒烟的步枪,眼镜片上溅满雨水。
这一枪为了刘芳。医生的声音比手术刀还冷。
最后的障碍是赵铁柱。他像头困兽般堵在储藏室门口,手里举着燃烧瓶。谁都别想走!酒精让他的声音更加嘶哑,没有我你们早死了!
林小雨举起从武器库拿的信号枪,但老周按住了她的手。看。老人指向储藏室地面——赵铁柱自己打翻的油桶正在他脚下蔓延。
放下瓶子,赵主任。林小雨大声说,北方联盟的军队明天就到,你可以接受审判——
审判赵铁柱狂笑起来,这世界早没有法律了!他点燃燃烧瓶的瞬间,油污轰然起火,火焰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逃亡队伍在暴雨中跋涉了三小时。当杨阳累得走不动时,林小雨背起他瘦小的身体。男孩在她耳边呢喃:小雨姐,我们真的能找到新家吗
朝阳穿透云层的那一刻,他们看见了公路上的装甲车。车身上蓝白相间的北方联盟标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跳下车,老周发出一声哽咽的呼喊——照片上的儿子活生生站在面前。
林小雨转身看着来时的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新家园的轮廓已经模糊,只有一缕黑烟显示着那里曾发生过什么。张建军默默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而温暖。
气象站的蜂蜜蛋糕,她突然说,是真的好吃吗
张建军笑了,眉骨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到了就知道。不过...他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半块巧克力,先补充能量
林小雨掰开巧克力,分给周围眼巴巴的孩子们。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想起父亲的话:像野草一样活下去。但此刻她感受到的,是比生存更珍贵的东西——那种让人甘愿冒险,也要为他人争取光明的愚蠢勇气。
6
重生之路
装甲车引擎轰鸣着启动,载着他们驶向未知的明天。林小雨靠在张建军肩头,看着后视镜中渐渐远去的废墟。在那里,铁丝网上或许会开出野花,而乌鸦将继续它们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