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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跪在父亲棺材前,手里攥着半块染血的算盘。

    他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一颗糖——是我昨天买的,从他紧咬的牙缝里抠出来时,甜味已经变成了铁锈味。

    衙役说他是被黑虎掏心杀死的,可我知道,那晚账房里还有别人。

    我听见了算珠响,三声短,两声长,是我们父子之间才懂的暗号:有埋伏。

    但我不敢说,因为我怕那个身影,是我自己。

    1

    秋风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掠过青石板街,我缩了缩脖子,藏青官袍下的半旧布衫被风掀起角儿。前头账房外挤满了人,漕帮脚夫的骂街声、当铺朝奉的算盘响、卖水烟老孙头的吆喝,像团乱麻在耳边打转。

    林万贯遭了

    黑虎掏心

    ,准是欠阎王债!

    一个络腮胡脚夫吐着瓜子皮,扁担在肩上晃了晃,腰牌上的梅花纹磨得发亮。人群里响起一阵窃笑,王婆扒在门缝上的头巾突然滑落,鬓角的银簪子晃得人眼晕。

    我拨开看热闹的人堆,鞋底碾过不知谁掉的茴香豆。跟班小李子正往嘴里塞豆子,手猛地抖了一下,茴香豆撒了半襟。没出息。

    我低声骂了句,蹲下身凑近尸体。

    死者左腕的刀伤触目惊心,血已经凝固成暗褐色。我掏出白绢裹住手指,轻轻按压伤口周围

    ——

    肌肉紧绷,没有自杀时的松弛感。漕帮那套

    黑虎掏心

    讲究直取心口,这伤口位置不对,怕是有人故意放的烟幕弹。

    王婆的话又飘过来:昨儿见他攥着血算珠骂张恪

    阴阳水算旧账

    !

    我抬头看她,她正手忙脚乱地系头巾,银簪子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光。算珠

    小心翼翼掰开手指,算珠上的血痂下果然有细小刻痕。我摸出袖中放大镜,借着秋日的阳光仔细看

    ——

    刻痕歪歪扭扭,像是

    三

    和

    九

    的笔画。这会不会是账本上的数字得带回去好好查验。

    老孙头凑过来,水烟袋里的烟咕嘟咕嘟响:昨儿半夜听账房喊

    算错了

    ,跟当铺朝奉喊

    当亏了

    一个调!

    他袖口沾着的樟脑味混着水烟的潮味,熏得人脑袋发晕。我表面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他水烟袋的铜锅子上

    ——

    内侧有淡淡的蓝粉,像是绸缎庄用来染布的靛蓝。

    您老这水烟袋,怕是常去西市染坊吧

    我笑着搭话,老孙头一愣,连忙摆手:哪儿的话,小老儿就爱在巷口晃悠。

    我没再追问,转头看向窗户。窗纸崭新,边缘的浆糊还没全干,透着股若有若无的硝石味——浆糊掺硝石是为防鼠患,账房存粮引鼠。

    伸手摸了摸窗纸,指尖沾上些潮湿的浆糊。漕帮封仓确实会用掺了硝石的浆糊,防止虫蛀,但寻常人家糊窗哪用得着这个我掏出随身的小瓷瓶,刮了些浆糊放进去

    ——

    得找个稳当的地方化验,这硝石味里,说不定藏着大文章。

    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补锅匠敲破了个旧算盘:铁算盘不拨自响,张恪管家昨儿塞了

    火折子

    !

    周围人一阵惊呼,我却留意到账房小厮悄悄扯了扯衣角。

    管家昨晚可在府里

    我拉住小厮,他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说:在、在的,跟老爷吃酒到三更天呢。

    这么说,补锅匠的话怕是有假。火折子先记下,回头查查张恪管家的出入记录。

    卖花姑娘挤进来,鬓角的梅花簪晃眼:呀!簪子跟漕帮腰牌一样!

    她弯腰捡簪子,我瞥见簪头的梅花纹有新刮痕,像是刚用刀刻上去的。漕帮腰牌上的梅花纹历经多年磨损,哪会这么新怕是有人故意仿造,想引我们往漕帮身上想。

    修鞋匠蹲在墙角,盯着地上的红泥嘟囔:跟乱葬岗一个色。

    我取出帕子,小心地取了些泥样

    ——

    手感细腻,含沙量却比乱葬岗的土高不少,倒像是城东沙河的土。修鞋匠常年在巷口摆摊,怕是记错了地方,这红泥,说不定另有来头。

    日头渐渐西斜,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响起。我站起身,拍了拍布衫上的尘土,小李子赶紧递上账本。把今日听到的都记好,尤其是王婆说的

    阴阳水

    、老孙头的硝石浆糊,还有补锅匠的火折子。

    我低声吩咐,明日先去当铺找陈九,再查查张恪的门房登记。

    人群渐渐散去,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打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回头望了眼紧闭的账房,窗纸上的新浆糊在暮色中泛着微光。这案子,就像这满地的落叶,看似杂乱无章,却藏着无数线索,等着人一片片拾起、拼凑。

    小李子捧着账本跟在身后,茴香豆的香味还在他身上飘着。大人,您说那

    黑虎掏心

    ...

    他忍不住开口。我打断他:别信那些闲言碎语,伤口角度不对,定是有人故意误导。明日验尸房见真章,先去查更夫的梆子记录,看看昨夜三更到底有没有异常。

    2

    第二日辰时,当铺的铜锁刚

    咔嗒

    打开,我便踩着晨霜跨了进去。陈九的算盘声从柜台后传来,天九地八、七上八下,袖口的樟脑灰簌簌落在账本上,倒比昨日在林府时更显狼狈。

    客官当什么

    他头也不抬,算盘珠打得山响。我扫了眼他手中的算盘

    ——

    乌木珠子磨得发亮,缝隙里卡着点蓝布纤维,跟昨日从林万贯牙缝里挑出的那截竟有七分相似。

    不当东西,打听个事。

    我往柜台前凑了凑,故意用袖口蹭了蹭算盘,听闻林老爷常来贵铺当账

    陈九的手指猛地顿在

    九

    字上,眼尾余光扫向我腰间半露的玉牌

    ——

    那是大理寺少卿的佩饰,昨日故意用布衫遮了,此刻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官、官爷说笑了,小的只管当些金银玉器......

    他声音发颤,算盘珠突然

    噼里啪啦

    散落几颗。我弯腰去捡,指尖划过桌沿时触到道细痕,像是被丝线勒出来的。抬头望向房梁,果然有几缕断丝垂着,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

    张屠户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算珠自响闹鬼!

    昨日在林府听他喊这话时,我便留了心。此刻看着房梁上的丝线,心里渐渐明晰

    ——

    怕是有人在算珠上拴了细线,借着风力或机关让算珠自行滚动,营造

    闹鬼

    假象。

    陈朝奉这算盘,倒是会自己响

    我晃了晃捡到的算珠,缝隙里的蓝布纤维在阳光下格外明显,林老爷遇害时,嘴里可卡着跟这一模一样的布丝呢。

    陈九的脸

    刷

    地白了,手忙脚乱地收拾算盘:官爷明鉴!小的昨日去林府是谈当票的事,哪成想......

    他突然住了口,额角沁出细汗。我记下他的反应,转头看见卖花姑娘正从当铺门口经过,竹篮里的茉莉开得正好。

    茉莉换钱

    ——

    她的叫卖声比昨日清亮几分,袖口却沾着点白乎乎的粉末。我心中一动,昨日在林府见她递花时,袖口还干干净净,如今这粉......

    怕是磷粉吧夜间看密信用的磷粉,遇光会微微发亮。

    姑娘留步。

    我叫住她,竹篮里的茉莉散发着淡淡清香,这茉莉开得真好,给我来两朵。

    她笑着递花,指尖擦过我掌心时,我分明看见指腹有层薄茧

    ——

    不是卖花姑娘该有的茧子,倒像是常年握笔所致。

    袖口的磷粉,指腹的茧子,还有昨日那枚新刻梅花簪......

    漕帮暗语

    茉莉换钱

    是

    密信已换,看来她确实参与了密信传递。但密信内容是什么又换给了谁

    当铺后院突然传来

    咣当

    一声,像是铜锁落地。陈九脸色大变,连忙往后院跑:小的去看看库房......

    我没跟上去,目光落在他刚才慌乱中碰倒的算盘上

    ——

    几颗算珠滚到我脚边,其中一颗孔眼处缠着半根发丝,墨黑发亮,显然不是陈九那灰白头发该有的颜色。

    小李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声道:大人,张恪的门房登记查了,昨夜子时初刻他确实出了门,说是去城东访友。

    我点头,指尖摩挲着算珠上的蓝布纤维

    ——

    城东,不正是沙河所在修鞋匠说的红泥,张恪的行踪,还有这蓝布......

    怕是得去绸缎庄走一趟了。

    把这算盘借本官一用。

    我扯下腰间玉佩放在柜台,陈九忙不迭点头,目光却忍不住往玉佩上瞟。走出当铺时,卖花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街角的更夫正敲着梆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的喊声里,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硝石味。

    怀里的算珠硌得掌心发疼,我突然想起林万贯攥着的算珠上的刻痕

    ——三

    和

    九,会不会对应当铺的当票编号翻开小李子捧着的账本,昨日在林府查得的当票记录里,第三十九号当票正是张恪作保的一笔绸缎生意。

    秋风卷起当铺门口的幌子,当

    字旗在晨光里猎猎作响。算珠自响、密信传递、蓝布纤维,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此刻在脑海里渐渐连成一线。陈九的慌乱、张恪的行踪、卖花姑娘的磷粉,每个人都藏着秘密,就像这算珠的缝隙,乍看干净,细查却满是污垢。

    去绸缎庄。

    我吩咐小李子,查查最近谁买了带靛蓝的布料,再看看城东沙河有没有新挖的痕迹。

    说话间,又摸出那枚沾着磷粉的茉莉

    ——

    花瓣上竟有极细的折痕,像是被人展开过。或许,这花香里藏着的,远不止密信那么简单。

    当铺的算盘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没了昨日的慌乱,反倒多了几分刻意的规整。我回头望去,陈九正趴在柜台上拨弄算盘,阳光从雕花窗格漏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那些影,就像这案子里的线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等着人一一勘破。

    街角的茶摊飘来新茶的清香,卖茶的老汉正跟人闲聊:张恪大早上的,竟去城东买豆腐脑......

    话音未落,便被喝止。我暗自记下,张恪今早去过城东,而沙河就在城东

    ——

    那红泥,怕是跟他脱不了干系。

    3

    晌午的日头悬在飞檐角上,把

    迎客松

    茶寮的青旗晒得褪了色。我拣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竹椅刚沾着臀,隔壁桌的漕帮脚夫便把茶碗磕得山响:瞧见没这三才阵摆得歪七扭八,必是对应暗三线!

    他粗短的手指在油渍斑斑的桌面上划拉,三只茶碗分别搁在

    天、地、人

    三才位,中碗里的茶汤泼了半桌,在松木纹理上洇出个不规则的圆。我盯着那圆,突然想起林府账房地上的水痕

    ——

    昨日验尸时曾留意过,那水痕边缘有细沙沉淀,与此刻中碗底的沙粒竟一般无二。

    客官您的茶。

    茶房端着托盘过来,青瓷碗底磕在木盘上发出脆响。我趁接碗时扫了眼他袖口,昨日在林府见过的红泥已淡成浅褐色,倒像是被茶汤泡过的痕迹。

    小哥这手,怕是常搬货吧

    我指了指他手背上的老茧,茶房愣了愣,笑道:您眼神真好,小的原是漕帮的,上个月才来茶寮做事。

    说话间,隔壁脚夫突然拔高嗓门:三星高照!

    我心中一动,暗将自己面前的三只茶碗摆成同样阵型。漕帮运货常以

    天地人

    记仓位,莫非这对应的是分赃比例

    王顺昌的算盘声从里间传来,他是茶寮的常客,兼管着几家米铺的账。此刻他正跟账房先生掰扯,小指在算盘框上敲出

    哒哒

    的响。我注意到他小指根有三道浅红划痕,深浅不一,像是被算盘珠硌出来的,倒不像是刻意画的标记。

    街角传来醉汉的骂街声:河工款填了谁的窟窿老子在漕船亲眼见着白花花的银锭!

    他踉跄着撞进茶寮,腰间的空酒葫芦甩得叮当响。我示意小李子扶住他,自己则摸出工部账本

    ——

    河工款记着三千石糙米损耗,可入库记录却分毫不差,分明是账实不符。

    大爷喝多了,别听他胡吣。

    茶房忙着擦桌子,眼角余光却往醉汉腰间瞟。我盯着醉汉鞋底的泥

    ——

    城东沙河的红沙混着城西黏土,这种土只有码头装卸区才有。他说在漕船看见银锭,怕是真见着了私运的官银

    张恪昨儿半夜买豆腐脑,靴底沾的泥跟这醉汉一个色!

    邻桌茶客突然插话,被同伴猛扯衣袖噤声。

    劳烦把这三只碗包起来。

    我指了指摆成三才阵的茶碗,茶房脸色微变:客官要碗做什么

    我没答话,目光落在他刚才擦桌子的抹布上

    ——

    布角沾着点靛蓝色,跟当铺算珠里的纤维一模一样。

    出了茶寮,小李子抱着纸包的茶碗跟在后面:大人,漕帮这个月的运货单查着了,船运单上记的是九石损耗,可林老爷的账本......

    他突然被街角的吆喝声打断:豆腐脑

    ——

    东市李记的豆腐脑

    ——

    张恪今早买豆腐脑的事又浮上心头。城东沙河、当铺的蓝布、茶碗底的细沙,这些线索像算珠般在脑海里排列组合。漕帮用茶碗阵暗示分赃,中碗沙最多,说明中间环节的人拿得最狠

    ——

    而张恪作为绸缎庄老板,常与漕帮打交道,怕是这

    中间层

    的关键人物。

    回到临时落脚点,我将三只茶碗倒扣在白纸上,细沙分别堆成三小堆。王顺昌的小指划痕虽不是刻意标记,却暴露了他常拨算盘的习惯

    ——

    或许他早就算出了分赃比例,却假装糊涂。

    醉汉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说的

    银锭

    怕是官银所化。我取出林万贯牙缝里的蓝布纤维,与茶房抹布上的靛蓝一比对,竟出自同一家染坊。看来这茶寮不简单,表面卖茶,实则是漕帮的分赃联络点。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这次敲的是

    四方平安,却比寻常节奏慢了半拍。我在账本上记下:茶碗阵分赃比例、漕帮运货单差额、染坊蓝布流向。明日该去码头查查漕船,再提审王顺昌,看看他那三道划痕里,究竟藏着多少算珠外的账。

    暮色漫进窗棂时,小李子端来热粥,碗底沉着几颗茴香豆。我望着案头的三只茶碗,突然想起林万贯攥着的算珠刻痕

    ——三

    和

    九,或许不仅是当票编号,更是三才阵与暗三线的组合。

    窗外,卖水烟的老孙头又在吆喝,烟袋锅的火星明灭如鬼火。

    4

    未时三刻,银匠铺的砧子声敲碎了暑气。老金正举着小锤在火上锻打银锭,炉膛里的炭火映得他满脸通红,围裙上斑斑点点的银屑像落了层星子。我刚踏进门,他便扯着嗓子嚷嚷:七钱二分的银角子!客官要打首饰还是兑钱

    兑钱。

    我摸出块碎银搁在砧子上,目光扫过他脚边的木桶

    ——

    里面泡着十几枚银锭,水表面浮着层青黑色的渣子。老金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突然压低声音:林老爷的事听说了那算盘珠子啊,比咱这银子还精贵......

    话没说完,后院传来瓷器摔碎的声响。学徒小顺抱着扫帚冲出来,袖口翻卷着,露出腕子上道月牙形的疤。又毛手毛脚!

    老金抄起算盘就砸过去,算珠

    噼里啪啦

    蹦得满地都是,再摔东西,老子拿你去抵

    梅花红利

    !

    梅花红利我心头一动。漕帮分赃时确实暗称

    梅花账,按各人身份在红利上刻梅花纹。小顺的疤呈月牙状,倒像是被算盘角砸出来的

    ——

    昨儿在当铺听陈九骂学徒,说的正是

    不长眼的东西,算盘都端不稳。

    老金这算盘,跟当铺陈朝奉的是一对吧

    我弯腰捡算珠,指尖触到银锭上的铸纹

    ——

    不是常见的宝相花,反而是朵半开的梅花。老金的手抖了抖,炭火星子溅到围裙上,烧出几个小洞:官爷说笑了,小的只管打银......

    街角传来补锅匠的吆喝,拖着长腔唱:三石六斗哟

    ——

    漏锅补得滴水不漏!

    这调子跟昨日在林府听见的一样,分明是把

    三石六斗

    当曲儿在唱。我突然想起林万贯账本上的漕运损耗:记着三石六斗,可小李子查到的船运单上明明写着九石。

    借您老的戥子用用。

    我拈起一枚银锭搁在秤盘上,指针稳稳停在七两二钱,分毫不差。老金的眼皮跳了跳,看着我用银针挑开银锭底部

    ——

    里头露出灰白的铅芯,成色连五成都不到。七钱二分是官银的铸模分量,

    我晃了晃掺假的银锭,可这芯子,怕不是从河工款里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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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顺突然扑通跪下,扫帚上的竹枝戳得青砖响:大人饶命!上个月陈朝奉带张恪来,说要打五百枚这样的银锭......

    他腕子上的疤在阴影里泛着红,正是被算盘砸的旧伤。老金的脸顿时黑如炭:混小子!

    抬手就要打,被我拦住。

    当铺、张恪、河工款,这三者终于在银锭里交了线。我想起第三章茶碗底的细沙,中碗多出的两成,怕是就藏在这掺假的银锭里。漕帮运九石糙米,报三石六斗损耗,剩下的五石四斗折成银锭,再掺铅充数,中间的差额便进了张恪和陈九的腰包。

    老金你看看这铸纹。

    我把银锭凑到他眼前,梅花纹的枝干上刻着极小的数字

    三五,正是漕帮暗语里的分赃比例

    ——

    三成归漕帮,五成归张恪,剩下两成,怕是给了当铺和茶寮的中间人。老金的嘴唇发抖,半天才挤出句:小的也是被逼的......

    门外突然响起挑夫的咒骂:张恪那厮,竟把绸缎庄的门槛修得比当铺还高!

    声音混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响动,我探头望去,张恪的轿子正从街角经过,轿夫的草鞋上沾着城东沙河的红泥

    ——

    跟修鞋匠说的、林府墙根的红泥一模一样。

    大人,船运单抄来了。

    小李子满头是汗地跑进来,怀里抱着卷皱巴巴的纸,九月十五那趟漕船,确实报了九石损耗,可收货单上......

    他突然盯着我手里的银锭发愣,这梅花纹,跟漕帮腰牌上的一样!

    没错,漕帮腰牌的梅花纹有五瓣,而银锭上的梅花只有三瓣

    ——

    这正是

    三成红利

    的标记。小顺腕子上的月牙疤,是陈九用算盘砸的,而陈九袖口的樟脑灰里,还混着老金铺里的银屑。这些看似零碎的线索,此刻像算珠般在脑海里排成了等式:河工款亏空三千石

    =

    漕运损耗九石

    ×

    分赃比例

    ×

    银锭掺假率。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这次敲的是

    五鬼运财,节奏比寻常快了三成。我在账本上记下:银锭掺铅证官银私铸,梅花铸纹对应分赃比例,小顺伤疤牵出张恪买凶。明日该提审陈九,再去绸缎庄查张恪的进货单

    ——

    那三石六斗的账面损耗,怕是用靛蓝布的染料钱填了坑。

    暮色漫进银匠铺时,老金还在对着炭火发呆,砧子上摆着未完成的银锭,梅花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小顺蹲在墙角数算珠,每数到三就停一下,像是在默记分赃的比例。第四章的算盘,已经算出了官银私铸的分量,而我,即将顺着这串算珠,找到那只在账本上偷改数字的手。

    街角的卖货郎又在吆喝:桂花糖

    ——

    掺了蜂蜜的桂花糖

    ——

    甜香混着银匠铺的炭火味,在秋夜里织成张网。

    5

    戌初时分,醉花楼的红灯笼在秋风里晃出细碎的光影。二楼雅阁传来琵琶声,却在弦断处混着嫖客的笑骂:阿鸾这弦,怕是勾住了!

    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楼,袖口故意沾了些胭脂粉

    ——

    这是昨夜在绸缎庄查张恪进货单时蹭的,靛蓝色里混着极细的金粉,与老金铺里银锭的铸纹竟有几分相似。走廊尽头的雅阁门口,卖瓜子的小厮正蹲着扫碎壳,围裙上沾着点米黄色的胶水印,像干透的茶汤渍。

    客官里边请,阿鸾姑娘的曲子可是一绝。

    龟公堆着笑掀开帘子,屋内酒气熏人,七八个股肱汉子围坐着,腰间漕帮腰牌的梅花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阿鸾抱琴坐在妆台前,指尖抚过断弦处,腕上银镯叮当响:弦断不吉,怕是要破镜难圆了。

    这话让我想起街角修镜匠的吆喝,再看卖瓜子小厮的围裙

    ——

    那胶水印分明是粘过碎瓷片的痕迹。他刚才扫碎壳时,动作格外小心,像是怕碰坏围裙口袋里的什么东西。

    姑娘这琴,让本官瞧瞧。

    我径直走到阿鸾身边,她受惊般后退半步,琵琶背的梅花纹漆色新得发亮,与银匠铺的三瓣梅铸纹如出一辙。我迅速拧动弦轴,木纹裂痕处突然弹出片薄纸,落在妆台上的胭脂盒旁。

    嫖客们哄笑起来:哟,阿鸾藏着什么情书

    我抢先捡起薄纸,上面画着几串算筹符号

    ——

    横纵相交的竹棍,正是《九章算术》里的

    盈不足术。阿鸾的指尖在琴弦上无意识地敲打,节奏竟与更夫昨夜敲的

    五鬼运财

    如出一辙。

    客官好眼力,

    阿鸾忽然低笑,胭脂抹得过重的眼角泛着青黑,这是隔壁账房先生教的,说能算出赌钱的输赢。

    她说话时,袖口滑下寸许,露出腕内侧的朱砂点

    ——

    三瓣梅花形,与银锭铸纹完全吻合。

    卖瓜子小厮突然撞开门,瓜子筐

    咣当

    落地:对不住对不住!

    他慌忙捡拾,我却看见他口袋里露出半片碎镜,边缘涂着的胶水正是围裙上的米黄色。张恪府的管家曾说,他家主子前天打碎了祖传的铜镜,看来这小厮确实去过张恪府。

    盈不足术,算的可不是赌钱。

    我展开薄纸,用算珠摆出符号对应的数字

    ——

    三千九百。这数字在河工款的亏空账里出现过,正是张恪绸缎庄上个月的进项。阿鸾的琵琶弦轴机关,分明是用来传递分赃数字的。

    大人,

    小李子不知何时闪到我身后,低声道,绸缎庄的进货单对不上,三千九百匹靛蓝布,账上只记了九百匹。

    他目光扫过阿鸾的琵琶,这梅花纹,跟漕帮给张恪的红利标记一样。

    我点头,指尖划过薄纸上的算筹

    ——

    横五纵九,正是

    三五分成

    的另一种算法。阿鸾腕上的朱砂点、小厮围裙的胶水、琵琶弦轴的机关,这些线索像断了又接的琴弦,终于弹出了张恪贪墨的真调。

    破镜难圆

    我转向卖瓜子小厮,你在张恪府粘的可不是铜镜,是碎了的密信吧

    小厮脸色煞白,扑通跪下,口袋里的碎镜掉出,背面果然有墨迹残留:大、大人饶命!张恪让我粘的是账本碎片......

    更夫的梆子声在巷口响起,这次敲的是

    九章算术

    的调子,每七声短敲后接三声长鸣

    ——

    正是漕帮暗语里的

    三七分账。阿鸾的琵琶突然发出裂音,琴弦又断了一根,露出里面藏着的半片人皮纸,边角处的莲花纹,与林万贯算筹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暮色从雕花窗格漫进来,阿鸾妆台上的胭脂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像极了林万贯算珠上的血痂。第五章的算盘,已经拨响了分赃的密码,而我,即将顺着这琵琶弦上的算术题,解开张恪用算筹符号编织的贪墨大网。

    街角的修鞋匠又在哼曲:铁算盘不拨自响,破镜难圆账难藏......

    歌声混着醉花楼的猜拳声,在秋夜里荡出层层涟漪。

    6

    亥时初刻,林府后厨的油灯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小丫鬟小翠攥着衣角,盯着灶台上的火油桶直发抖:昨儿后晌看见老王往账房拎火油包,足有三斤重呢!

    她鬓角沾着的面疙瘩掉在围裙上,像极了李婆子说的

    馄饨汤渍血珠——

    不过此刻在我眼里,更像刻意涂抹的误导。

    火油桶刻度量过吗

    我问正在擦灶台的厨娘,她手中的丝瓜瓤

    咯吱

    一声绞出黑油:没少,原封不动的。

    她眼角的细纹里嵌着锅底灰,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布袋

    ——

    那是今早我在她房里发现的,装着半片曼陀罗叶。

    老王的房门虚掩着,霉味混着火油味扑面而来。墙角的火油桶上结着层薄灰,刻度线清晰显示未被使用过。小翠说的

    火油包,怕是他借故出门的幌子。我蹲下身,发现床脚有片新鲜的泥印

    ——

    城东沙河的红沙混着城西黏土,跟张恪轿夫的草鞋印一模一样。

    大人,药渣煎好了。

    小李子端着粗瓷碗进来,汤色黄绿,漂着几片残破的曼陀罗叶。我用银针蘸了汤,看着针尖渐渐泛青

    ——

    确实含毒,却只有致幻剂量。厨娘说这是

    麻沸散,可曼陀罗配酒才会致命,林万贯尸身并无酒气,显然这药只是用来迷晕他的。

    我摸出随身携带的荧光粉,对着林万贯的账本轻轻一撒

    ——

    第三页的

    张恪

    二字突然泛出幽蓝,墨水晕染的边缘明显比其他字迹新鲜。

    小翠,你家老爷昨晚几时用的药

    我转身盯住小丫鬟,她吓得往后退半步,撞得碗柜叮当响:戌初下药,子时毒发...她突然捂住嘴,目光落在我手中泛光的账本上。

    账房的算盘还摆在桌上,算珠上的血痂已被我取下化验。此刻再看账本里的漕运损耗记录,三石六斗

    的墨迹下,隐约能辨出底层的

    九石

    笔痕

    ——

    分明是用新墨覆盖了旧字。更夫敲的

    苏秦背剑,暗指

    偷梁换柱,看来早有人盯上了这本账。

    厨娘突然扑通跪下,丝瓜瓤里掉出个纸包:大人恕罪!是张恪给的曼陀罗,说治老爷的心悸...

    她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闷闷的响,可小的没敢多放,就怕出人命啊...

    我捡起纸包,封口处的蜡印正是漕帮的三瓣梅。结合第五章阿鸾腕上的朱砂点、银匠铺的梅花铸纹,张恪显然用同一套标记串联起所有同谋。再看账本上被篡改的数字,三千石亏空正是九石损耗乘以分赃比例后的整数

    ——

    他以为用新墨就能掩盖罪行,却不知荧光粉下,所有谎言都在发光。

    去把更夫找来。

    我吩咐小李子,目光落在算盘轴上的撬动痕迹

    ——

    修鞋匠说的

    铁算盘不拨自响,原是有人撬松了轴芯,让算珠能自行滚动,营造

    闹鬼

    假象转移视线。而林万贯攥着的带血算珠,刻痕

    三

    九

    分明是在暗示账本第三页第九行的篡改。

    窗外传来犬吠,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账本上投下斑驳的影。那些影落在

    张恪

    二字上,像极了血珠凝固的形状。第六章的算盘,已经算出了账本篡改的轨迹,而我,即将顺着这串被掩盖的数字,揪出在墨水里掺毒的真凶。

    街角的卖水烟老孙头又在吆喝,烟袋锅的火星明灭如鬼火。厨娘腕上的银镯叮当响,与阿鸾的镯子形制相同

    ——

    原来漕帮给女眷的信物,也是分赃的标记。当荧光粉的幽蓝渐渐褪去,账本里的血字咒,终于显露出它真正的模样:不是诅咒,而是一串用贪墨写成的算筹密码。

    更夫跟着小李子进来时,腰间的梆子袋还沾着沙河的红泥。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想起老孙头水烟袋里的靛蓝粉

    ——

    原来这满府城的闲言碎语,早就在有心人手里,织成了掩盖罪行的网。

    7

    验尸房的檀香混着腐味钻进鼻孔时,仵作正用银针挑开林万贯的指骨。我盯着那截泛青的指节,突然想起街角老头的话:铁算盘锁喉,算珠卡着嗓子眼呢!

    可指骨上光滑如新,连掐痕都没有,算珠分明是死后被人硬塞进去的。

    大人,喉管里的算珠共七颗。

    仵作递来个瓷盘,算珠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孔眼处缠着半根墨色发丝

    ——

    跟第二章在当铺捡到的那根一模一样。陈忠突然从停尸房角落冒出来,腰间的漕帮腰牌晃得人眼晕:乱葬岗的还魂草都开花了,老爷定是被勾了魂......

    我扫了眼他脚边的竹篓,草根上沾着的红泥让我心头一紧。在第六章发现的林府墙根红泥、张恪轿夫的草鞋印,此刻又在陈忠的还魂草上出现了。乱葬岗的土是黑沙混黄土,

    我拈起草根在油灯下细看,根须间嵌着的分明是城东沙河的红沙,陈班头这草,怕不是在林府后巷挖的

    陈忠的喉结滚动两下,手不自觉地摸向腰牌:小、小的记错了......

    话音未落,老金的大嗓门从院子里传来:算珠淬了见血封喉!官爷可千万别用手碰!

    他举着个贴满符纸的木盒,银匠铺的砧子声还在袖口叮当响。

    我取出银针戳向算珠孔眼,黑色粉末簌簌掉落

    ——

    确是鹤顶红,但珠孔被蜡封得严严实实,毒药根本渗不出来。老金的脸瞬间红过炭火:那、那是张恪让小的做的,说能镇住账本里的冤魂......

    更夫的梆子声在院外响起,敲的是

    七星北斗

    的调子,却比子时初刻早了半盏茶时间。我盯着瓷盘里的算珠,突然发现每颗珠子的磨损痕迹都不一样:三颗上沿有凹痕,分明是常年被拇指拨动的位置

    ——

    这正是林万贯算漕运损耗时常用的

    三下五去二

    口诀。

    陈班头,

    我转身盯住还在冒冷汗的陈忠,你袖口的梅花线头,跟阿鸾姑娘的帕子一样吧

    他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墙角的炭盆,火星溅在他靴底

    ——

    正是东市李记豆腐脑的油渍,与第八章张恪的鞋底痕迹如出一辙。

    验尸房的天窗突然漏进月光,照在算珠上泛出冷光。那些被老金说成

    毒珠

    的算筹,此刻在我眼里不过是串被精心设计的幌子:张恪让人在算珠里塞毒,又故意让陈忠散播

    铁算盘锁喉

    的谣言,不过是想掩盖林万贯真正的死因

    ——

    那道角度诡异的刀伤,分明是熟人作案。

    我摸出袖中染着磷粉的茉莉,花瓣上的折痕此刻竟拼成了个

    三

    字,正是漕帮分赃的三成标记。陈忠刚才提到的

    还魂草,怕是在暗示张恪即将对第三号证人下手。

    暮色从验尸房的砖缝里渗进来,老金的银匠围裙还沾着未烧尽的符纸灰。那些被当作诅咒的算珠,终究只是算错了一步的算盘:张恪以为用毒珠和谣言就能混淆视听,却忘了每颗算珠的磨损痕迹,都在替死者诉说最后的账本。

    当更夫撞开验尸房大门时,陈忠已经瘫坐在地,腰牌上的梅花纹被冷汗浸得发暗。第七章的算盘,已经敲碎了毒珠锁喉的谎言,而我,即将顺着这串骨头上的算珠声,找到那只在尸体上做戏的手。

    街角的修鞋匠又在哼曲:铁算盘响骨头酥,算人终算己头颅......

    歌声混着验尸房的檀香,在秋夜里织成张网。算珠孔眼里的鹤顶红,终究没有毒杀任何人,却毒死了张恪那自以为是的聪明

    ——

    当他把算珠塞进死者喉管的那一刻,就已经在账本上给自己记了笔死账。

    8

    卯时三刻,知府衙门的鼓点震得飞檐铜铃乱响。我盯着堂下跪着的张恪,他官靴底的暗黄污渍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

    不是小吏说的

    金汁,分明是东市李记豆腐脑的残渍,跟今早卖豆腐脑老汉担子上的痕迹分毫不差。

    昨夜子时初刻,你说去城东访友,

    我敲了敲桌案上的门房登记,可李记老板说,你蹲在他摊子前喝了两碗豆腐脑,靴底的黄豆渣还粘在他家门槛上。

    张恪的脸

    腾

    地红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的梅花纹补丁

    ——

    跟阿鸾帕子上的绣线同色。

    陈忠被衙役押进来时,袖口的线头正勾着门槛的铁钉。我抽出阿鸾的帕子往他袖口一比,梅花瓣的针脚走向完全一致:漕帮规矩,未婚男女互赠梅花帕,你二人的盟誓,可是在染着靛蓝的绸缎庄里发的

    堂外突然传来喧哗,老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人群:算珠沾血霉,张恪的算盘该收收了!

    他捧着鎏金茶盏,指甲上的凤仙花汁滴在青砖上,像极了林万贯算珠上的血痂。我注意到他袖口绣着的三瓣梅,与银匠铺的铸纹、阿鸾的朱砂点完全吻合。

    公公说笑了,

    我示意仵作呈上血珠结果,这算珠上的血,血与林万贯不同,倒跟陈班头的相符。

    陈忠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恐:那是小的昨日搬运尸体时蹭的......

    话没说完就被张恪瞪住。

    更夫抱着梆子冲进来,梆子袋上的红泥还带着晨露:大人!城东沙河发现新挖痕迹,坑里埋着带梅花纹的瓷片!

    我心中一动

    ——

    那正是漕帮分赃时用来记数的瓷筹,每片代表百两官银。

    把你的算盘呈上来。

    我冲张恪伸手,他浑身一颤,怀里掉出个布包

    ——

    正是老金铺里的梅花纹银锭,铅芯处刻着极小的

    三五

    暗码。堂下的陈九突然惊呼:这是第三十九号当票的标记!

    声音里带着当铺朝奉特有的樟脑味。

    老太监的茶盏

    当啷

    落地,碎瓷片里掉出半片人皮纸,边缘的莲花纹与林万贯算筹上的刻痕一致。我突然想起第九章提到的算筹藏人皮,此刻终于明白,张恪不仅篡改账本,还想借皇宫太监之手,用

    圣上私印

    掩盖亏空。

    张恪,你靴底的豆腐脑,

    我指着他脚边的污渍,比金銮殿上的金汁干净多了。可你算错了一步

    ——

    我晃了晃手中的血型化验单,凶手蹭在算珠上的血,早晚会让你这梅花扣,扣住自己的脖子。

    堂外的修鞋匠又在哼曲:金銮殿上梅花扣,算来算去算自己......

    歌声混着更夫的梆子声,在晨雾里荡出回音。张恪的算盘珠子从布包里滚落,在青砖上蹦出

    噼里啪啦

    的响,每一颗都刻着分赃的暗码,却没一颗算到自己的结局。

    当衙役从张恪袖口搜出带磷粉的密信时,老太监已经悄悄退到堂角,凤仙花汁在他脚边汇成个

    三

    字

    ——

    漕帮三成红利的标记,终究没能瞒过算珠上的血。

    9

    巳时正刻,林府后宅的檀香混着霉味在梁柱间打转。老仆陈福跪在祖宗牌位前,手指反复摩挲着供桌上的青铜算筹:老爷临终前抱着这算子,说要算清阴阳两界的账......

    算筹上的莲花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与我母亲遗留的荷包暗纹分毫不差。

    我接过算筹,指尖触到空心的竹节处

    ——

    第八章老太监茶盏里掉出的人皮纸边缘,正是这种莲花纹。轻轻旋动算筹顶部,暗扣

    咔嗒

    一声解开,半片染着血渍的人皮滑落在地,纹路间隐约可见墨迹:嘉靖三十七年九月,河工款三千石......

    陈福,这算筹何时到你手中的

    我盯着他袖口的补丁,针脚细密得不像男人手艺

    ——

    分明是阿鸾帕子上的梅花绣法。老仆浑身一抖,头磕在青砖上:是、是老爷从账房暗格里取的,说比命还金贵......

    后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厨娘抱着碎碗跑进来,腕上银镯叮当响:药渣里的

    还魂汤

    不对劲!

    她裙摆沾着的曼陀罗叶碎屑,与第六章验出的致幻剂一模一样。我蹲下身,发现碎碗底沉着半粒烧焦的算珠,孔眼处的朱砂痕迹

    ——

    竟与林万贯血算珠上的染料同批。

    陈忠说的

    血梅花是漕帮盟誓

    ,

    我抽出验毒银针,看着针尖在人皮血渍上泛出青黑,可这朱砂里掺了砒霜,分明是毒誓标记。

    算筹空心处的血渍呈暗褐色,与林万贯算珠上的新鲜血痂截然不同,显然来自更早的年份。

    更夫的梆子声从隔壁巷子传来,敲的是

    九宫飞星

    节奏,却在第七声时故意拖长

    ——

    这是漕帮

    七日后灭口

    的暗语。我突然想起第三章茶碗阵的分赃比例,三七开的暗码竟与算筹上的莲花瓣数相合:七瓣主瓣,三瓣副瓣,正是张恪贪墨的七成官银与漕帮三成红利。

    去把染坊的账本调来。

    我吩咐小李子,目光落在算筹底部的刻痕

    ——父骨为算

    四个小字,被包浆掩得极浅。陈福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老爷总说算珠是骨头做的,比银子实在......

    难道这算筹真的掺了人骨

    验尸房的仵作匆匆赶来,怀里抱着染坊送来的朱砂进货单:大人,嘉靖三十七年九月,张恪绸缎庄买了二十斤含砒霜的朱砂,正好够做五百枚血算珠。

    他袖口沾着的红泥,与第七章陈忠挖的还魂草根须一模一样。

    我捏着人皮纸走到廊下,阳光穿过雕花窗格,在血渍上投下斑驳光影。那些光影竟拼成个

    三

    字,正是漕帮三成红利的标记。算筹里的秘密终于揭晓:林万贯的父亲当年发现张恪贪污河工款,用自己的骨血制成算筹,将证据藏在空心竹节里,却被张恪用曼陀罗致幻药害死,算筹也被夺走进了暗格。

    阴阳水。

    我突然想起王婆说的

    林老爷半夜算盘响,转身吩咐小李子,去打些子时的井水,兑上正午的阳光,显显这人皮纸上的字。

    老仆陈福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咳出的血点,竟在青砖上洇出梅花形状

    ——

    与阿鸾腕上的朱砂点如出一辙。

    街角的修鞋匠又在哼曲:骨算珠,血为钥,算尽人心算不得......

    歌声混着染坊传来的靛蓝香,在秋阳里织成张网。算筹上的莲花纹不再是吉祥图案,而是刻在人骨上的贪墨罪证。当阴阳水浇在人皮纸上的那一刻,所有被算珠掩盖的血债,都将在阳光下显影。

    老太监的身影突然在月洞门闪过,袖口的三瓣梅绣纹沾着点金粉

    ——

    那是金銮殿上才有的御用纹饰。

    10

    申时两刻,知府衙门的天井里飘着细桂花,我捏着那枚刻着

    张恪

    二字的核桃——刻痕包浆厚重,刀口却露新木色,分明是昨夜匆忙做旧。老头在堂下直跺脚:官爷您看,这核桃刻着贼名,不是他自己招认是啥

    招认

    我把核桃往案上一丢,算珠突然从袖中滚落,在青砖上蹦出

    噼里啪啦

    的响,新刻痕的刀印还渗着松油,张恪若真有罪,怎会用刚打过家具的刻刀

    老头的脸顿时白了,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乱响

    ——

    那是城东木器行的标记,正是张恪绸缎庄的老主顾。

    王老被衙役搀进来时,眼皮正突突地跳。我按住他手腕,脉搏快得像漏了格的算盘:牵机毒发作时,心跳如擂鼓,可您这茶碗...

    我举起他自带的青瓷盏,内壁的茶渍里沉着半片曼陀罗叶,该不是喝了掺砒霜的

    还魂汤

    更夫的梆子声突然在衙门外炸响,敲的是

    方程术

    的调子:一长两短,三长一短,正是《九章算术》里

    盈不足

    的解题节奏。我翻开林万贯的账本,三千石亏空的数字在算珠排列下渐渐清晰

    ——

    用漕帮运货单的九石损耗乘以张恪的七成红利,再减去银匠铺的掺铅量,分毫不差。

    张恪的贪污数,

    我猛地一拍惊堂木,惊得堂下陈九的算盘珠子乱颤,就藏在更夫的梆子声里!三石六斗的账面损耗是幌子,实际亏空早被他用方程术拆成了漕帮三成、自己七成的分赃码!

    王老突然剧烈抽搐,袖口掉出个纸包,里头的朱砂粉与第九章算筹里的砒霜毒誓标记如出一辙。我盯着他指甲缝里的靛蓝粉

    ——

    那是染坊用来泡梅花纹的特殊染料,与阿鸾琵琶、陈忠帕子上的绣线同批。

    铁算盘终落定哟——

    街角修鞋匠的哼唱随风飘入,我捡起地上的算珠:修鞋匠的曲儿唱得准,账册上

    移项变号

    的把戏该收场了。

    转头吩咐小李子,去把城东木器行的账本调来,查查张恪何时买的新刻刀。

    堂外突然传来喧哗,卖货郎抱着摔碎的蜜饯罐冲进来:官爷!张恪家的管家往井里丢了把算盘!

    我心中一凛

    ——

    那算珠上的人骨刻痕,怕是要跟着井水冲走最后的证据。

    更夫趁机凑到我耳边,声音低得像算珠落盘:昨夜看见老太监往张恪府送了块印泥,梅花纹上沾着金粉......

    话没说完就被衙役的脚步声打断。我摸着案上的核桃,新刻痕在夕阳下泛着暖光,与林万贯算筹上的冷光形成刺眼对比。

    当染坊的账本送到时,王老已经没了气息,指甲缝里的靛蓝粉却在验毒纸上洇出个

    七

    字

    ——

    张恪的七成红利,终究成了他催命的算珠。我望着堂下瑟瑟发抖的陈九,突然想起第一章他袖口的樟脑灰里,早该混着木器行的松油味。

    11

    子月初一,徽州府城飘起今冬初雪,青石板街头的棉帘,王婆的热汤婆子正煨在炭盆上,蒸汽混着她的絮叨漫出来:陈忠那厮揣着夜明珠往乱葬岗跑,准是销赃去了!

    我踩着积雪跟在陈忠身后,靴底的铁齿在冰面上划出火星。他扒开枯蒿时,冻僵的手指突然抖得厉害

    ——

    土坑里埋着个陶罐,裹着油纸的日记本边角露着莲花纹,正是第九章算筹里的同款暗记。

    没、没有夜明珠......

    陈忠捧着日记本跪坐在雪地里,睫毛上挂着的冰晶比他腰间的漕帮腰牌更冷,老爷临终前说,算珠声停了就把这个交给您......

    陶罐封口的蜡印碎在我掌心,混着雪水化成淡红

    ——

    那是掺了砒霜的朱砂,与阿鸾腕上的毒誓标记如出一辙。翻开泛黄的纸页,父亲的字迹在雪光下格外清晰:张恪与老太监合谋,用圣上私印改河工账......

    街角传来老孙头的吆喝,烟袋锅在风雪里明灭:梅花印是接头暗号!昨儿看见雪地上踩着五瓣梅......

    我蹲下身,新落的雪层下露出半串脚印

    ——

    步幅窄小,鞋尖微翘,分明是小脚女人的痕迹。

    阿鸾的琵琶声突然从巷口传来,调子比醉花楼那日清亮许多。她立在垂雪的梅树下,斗篷边缘的梅花纹被雪水洇开,露出底下绣着的三瓣暗纹

    ——

    与漕帮腰牌、银锭铸纹完全不同。

    大人可是找这个

    她解下斗篷,露出腕上洗去朱砂的皮肤,陈忠替张恪顶罪时,我就知道这梅花印,早该落在该落的地方。

    话音未落,更夫的梆子声穿透风雪,敲的是

    后账

    的调子:两长一短,循环往复,正是父亲日记里提到的

    圣上私印

    暗码。

    验尸房的门

    吱呀

    打开,仵作抱着鎏金印泥盒冲出来:大人!张恪府井里捞的算盘,算珠孔眼刻着皇宫玉碟编号......

    盒盖上的金粉在雪光下一闪,与第八章老太监袖口的痕迹分毫不差。

    我抚过日记本最后一页的血印,那是个被算珠压出的凹痕,边缘呈五瓣梅花形

    ——

    原来父亲早就算到,张恪的贪墨网里,最危险的不是银锭砒霜,而是那枚盖在账本上的

    圣上私印。

    王婆说的夜明珠,

    我望着陈忠抖落的陶罐积雪,怕是把日记本的莲花纹看成了珠光。老孙头的梅花印......

    转头望向阿鸾的脚印,五瓣是真,可这步幅,分明是你昨夜替陈忠引开视线。

    阿鸾低头轻笑,指尖划过琵琶弦轴:大人明鉴。漕帮早散了,梅花纹不过是块遮羞布。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散落的算珠,也掩埋了青石板街,但算筹上的莲花纹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账本未完,线索犹存。

    更夫突然跌跌撞撞跑来,梆子袋上的红泥混着雪水:官爷!城门传来消息,老太监的马车装着二十箱

    绸缎

    ,实则是......

    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竟凝成个

    三

    字

    ——

    漕帮最后的三成红利,终究没能逃出算珠的轨迹。

    雪幕中,腊梅摊主的袖口洁净无痕,衙役高声宣读:茶房王顺昌流放辽东!的公告在风雪中回荡。我摊开父亲的日记,最后一行字被风雪洇得模糊:算珠易算,人心难算。

    雪片落在

    圣上私印

    四字上,像金銮殿的积雪,看似洁白,却压着无数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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