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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股浓烈的霉味混杂着劣质熏香,粗暴地塞满鼻腔。后脑勺如同被钝器反复敲击,每一次心跳都牵引着撕裂般的剧痛。喉咙火烧火燎,吞咽时仿佛咽下滚烫砂砾。我费力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隔油布,低矮破败的房梁上,几缕蛛网在穿堂风中簌簌抖动,露出梁木被白蚁蛀蚀的蜂窝状孔洞。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薄褥下能清晰摸到木刺的倒刺,硌得骨头生疼。角落堆积的杂物堆里,半截褪色的绣鞋从霉斑斑驳的包袱皮里探出头——那是去年冬至原主新做的鹿皮靴,如今鞋面金线已被抠成凌乱的麻团。这间闺房的每个角落都在无声控诉:嫡女院中三个月未添新炭,窗纸补丁叠着补丁,连墙角青砖都生出苔藓。

    这不是我的公寓。

    陌生的恐慌尚未完全攫住心脏,巨大的力量便将我从硬板床上拽起!唔!骨头撞在冰冷地面发出闷响。粗糙的手像铁钳掐住胳膊肩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架住我。三角眼婆子蒜臭味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老实点!早死早投胎!她腰间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乱响,那铃铛本是二小姐房里的旧物。

    麻子脸婆子蛮横掐住下颌,豁口陶碗逼近时,我嗅到毒药里混着腐烂的曼陀罗与金属腥气。那气味直冲脑门,点燃求生本能。四肢僵住的刹那,不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懦弱的父亲沈威总在书房摆弄青铜酒爵,却任由庶妹将嫡女的月例银子换成冥纸;跋扈的庶妹沈月蓉最爱把蟋蟀关进原主绣鞋,看痴傻的嫡姐哭着满地找;还有那个温柔假面下的宠妾柳媚儿,昨夜刚送来安神汤,瓷碗底沉着可疑的朱砂粉...

    此刻毒药碗已悬在唇边,一股暴戾与不甘混杂着现代灵魂的狠绝轰然爆发!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突然松懈全身:我自己喝...声音嘶哑如砂纸打磨棺木。

    三角眼婆子嗤笑:算你识相!麻子脸手劲果然松动。就在这松懈的毫厘之间!

    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反剪的双手猛然爆发出惊人力量!手肘狠狠撞在三角眼软肋,趁其弓身时疾扑向前,头槌撞向麻子脸胸口!砰!借着反冲之力擒住手腕,五指如钩掐住脸颊,将整碗毒药精准灌进麻子脸喉咙!

    毒药顺着她喉结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咕咚...我分明听见自己血脉偾张的轰鸣。麻子脸瞳孔暴凸,指甲在喉咙上划出血痕却动弹不得。三角眼尖叫着要逃,却被我冰冷的站住二字钉在原地。

    我缓步走近:去告诉柳媚儿——俯身凑近她惨白的脸,袖中玉佩硌着腕骨生疼。这枚古玉是原主生母临终前缝进襁褓的,此刻却要成为掀翻侯府的惊雷。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三角眼婆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撞开木门,裙角勾住门槛时,半片染血的趾甲留在门槛上。柴房里只剩我与地上抽搐的尸体,毒发的痉挛让尸体不断撞向霉湿的米缸,每声闷响都在计算柳媚儿的死期。

    掬起浑浊泥水洗去血痕时,记忆碎片继续翻涌。懦弱的沈威总把青铜酒爵擦得锃亮,却对账本漏洞视而不见;蛇蝎心肠的柳媚儿每月初七必去城东慈恩寺,暗地里给侯爷汤药添红花;那些趋炎附势的奴仆...此刻院外急促脚步声裹挟着铁器铿锵传来。

    踉跄走出柴房,抄起角落的粗木棍。掌心被木刺扎出血珠,却让我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破碎的试管——那时我为抗抑郁药理研究熬过的夜,竟成全了今日求生的冷静。破旧院门轰然倒塌,沈威怒目冲进来,他乌纱帽翅上的金线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那本该是嫡女及笄礼上我亲手绣的并蒂莲纹。

    孽障!毒妇!沈威几乎要将脸怼到我鼻尖,媚儿待你不薄!来人!乱棍打死这个弑杀长辈的毒妇!他腰间的羊脂玉佩剧烈晃动,那是柳媚儿生子时我生母送的贺礼。

    我转身走向正房,脚步虽虚却稳。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时,霉味中混入一丝墨香——账本里藏着原主用蝇头小楷记的暗账,某页朱笔勾画处写着三月十六,柳姨娘院中埋青瓷坛二十七个。翻开账册指着某页,父亲可知...喉间血腥气突然翻涌,后脑伤处渗出的血珠在泛黄纸页晕开暗花。

    她们今日原要毒死的是谁死一般的寂静中,太医踉跄跪地:柳姨娘体内验出至少十年份的断魂散...沈威如遭雷击踉跄后退,灰败的脸色如同他手中捏碎的青铜酒爵。我缓缓站直身体,指甲掐进掌心维持清醒,袖中玉佩突然坠地。

    叮——清脆的声响惊飞檐下乌鸦。那枚古玉跌落在青砖缝间,云纹映着残阳,萧字在光晕中流转着千军万马的肃杀——原来二十年前兵败漠北的萧将军,竟是我外祖的字号。

    风暴,才刚刚开始。

    玉佩坠地的清脆声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瞬间冻结了院子里所有的疯狂与喧嚣。

    沈威那双被愤怒与痛苦灼烧得通红的眼睛,在触及那个萧字的刹那,仿佛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疯狂凝固成霜,血色褪尽,唯留一种深入骨髓的惨白——混合着惊惧与难以置信的惨白。他伸向半空的手指僵若枯枝,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残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始终挤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那些被沈威咆哮驱使着、犹豫着是否要扑上来的护卫,此刻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尤其是领头的护卫队长,他死死盯着地上的玉佩,又猛地抬眸望向我,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惊惧、敬畏、困惑,还有一种仿佛触及禁忌秘辛的极度不安。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却再不敢向前寸许。

    破败小院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地上婆子的尸身无声释放着死亡气息,担架上白布覆盖的柳媚儿,昭示着刚刚发生的惨烈真相。阳光竟也变得冰冷,凝固在每个人惨白的脸上。

    我缓缓俯身,动作刻意从容。指尖拂过玉佩沾染的尘埃,那个遒劲的萧字在阳光下愈发清晰。冰凉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与脑海中属于原主沈清璃的模糊记忆碎片交织——总穿着素净衣衫、眼神温柔却带着化不开忧郁的女人,病榻弥留之际将玉佩塞进年幼女儿手中,用尽最后力气说了什么记忆如白雾弥漫,唯余悲凉。

    你...你...沈威终于找回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带着恐惧颤音,这玉佩...哪来的!他的目光钉在玉佩上,仿佛那是噬人的毒蛇。

    我直起身,玉佩硌入掌心,冰冷棱角刺破皮肤。抬眼迎上沈威惊惧交加的视线,未回答,反用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心:

    母亲去得早。我顿了顿,目光掠过满院破败与柳媚儿尸身,最终落回沈威瞬间失色的脸,留下这点念想,也差点被这侯府的好日子磋磨得连渣都不剩。

    母亲二字如淬毒匕首,狠狠扎进沈威心脏。他身形猛晃,几乎站立不稳。柳媚儿体内十年断魂散的真相刚击垮他,此刻提及那个被遗忘的亡妻,更似惊雷撕裂所有伪装!当年...当年的事情...难道...

    恐惧如冰冷藤蔓缠绕四肢百骸,几乎将他勒至窒息。他看着眼前女儿,那张脸上再无痴傻怯懦,唯余深潭般的冰冷与洞悉一切的锐利。她知道了什么到底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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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沈威的声音彻底变调,色厉内荏的虚弱与恐惧赤裸裸暴露,媚儿...还有这个婆子...

    她们我唇角勾起极淡冷弧,目光扫过地上麻子脸婆子尸体,又瞥向瘫软发抖的三角眼婆子,父亲不是要替柳姨娘讨回公道,要打死我这个毒妇么

    目光最终落回沈威脸上,讥诮毫不掩饰:人证物证俱在。柳姨娘死于十年断魂散,这婆子——下巴微抬指向尸体,意图谋害侯府嫡女,被我当场反杀。至于这位...

    我看向三角眼婆子,她早已魂飞魄散,鼻涕眼泪糊满脸,见我目光扫来如见厉鬼,尖叫着:不关我的事!侯爷饶命!是姨娘!是柳姨娘指使的!她说大小姐是傻子,死了干净,给二小姐腾位置!毒药也是她给的!都是她!饶命啊侯爷!饶命啊大小姐!

    她语无伦次哭喊着,将柳媚儿阴谋抖落殆尽,只想求一线生机。每句话都似响亮耳光,狠狠扇在沈威脸上。

    沈威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终化死灰。柳媚儿温柔假面彻底撕碎,露出噬人毒蛇本质。而这一切竟在他眼皮底下针对亲生嫡女上演!更讽刺的是,柳媚儿自己早已被人用更隐秘手段慢性毒杀十年!

    他自诩掌控的后宅竟是藏污纳垢毒窟!视若珍宝的解语花是毒蛇,而他自己也早成砧板鱼肉而不自知!

    荒谬感与被愚弄的愤怒混杂对玉佩所代表未知力量的恐惧,彻底击垮看似强硬的武安侯。他踉跄后退撞向残墙才勉强稳住身形,看着满院狼藉——死去的仆妇、毙命宠妾、惊惶下属,还有手持玉佩如审判者的嫡女。

    腥甜涌喉又被强行咽下。张嘴欲言,却发现所有力气被抽干。引以为傲的侯府威严在此刻土崩瓦解。

    我冷眼看他失魂落魄模样,如看荒诞闹剧。紧握玉佩的手感受冰凉触感,提醒这只是开始。

    来人。我打破死寂,声音不容置疑。护卫们目光齐刷刷投向队长。

    护卫队长脸色苍白,但挣扎褪去,取而代之是认命般的服从与深层敬畏。深吸口气上前单膝跪地:请大小姐吩咐!

    这一跪如无声信号。剩余护卫仆役看着队长动作又看我手中玉佩,最终看向面如死灰的侯爷...短暂迟疑后,有人跟着跪下,有人深深弯腰。

    沈威看着这一幕,身体晃晃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在侯府之内,风向已彻底转变。这个从未正眼瞧过的嫡女,以最惨烈颠覆的方式登上舞台中心。而这,仅仅因一枚玉佩与两具尸体。

    我无视沈威失态,目光落在护卫队长:将柳姨娘尸身妥善收敛。声音平静,至于这个婆子——指向三角眼婆子,押下去严加看管。她的命,我还有用。

    是!护卫队长毫不犹豫应道,挥手示意行动。两个护卫上前粗鲁拖走哭嚎求饶的婆子,另有人谨慎处理柳媚儿尸身。

    又看麻子脸婆子尸体:这个,拖去乱葬岗。声音无波澜,如处置无用垃圾。

    是!护卫们领命,动作迅速沉默。

    处理完才将目光投向靠墙、仿佛瞬间苍老二十岁的沈威。他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如灵魂抽离。

    父亲,我走近他面前,距离近得看清额角暴跳青筋与眼底恐惧,这侯府的天,已经变了。声音压低只我们能闻:十年前母亲如何走的,柳媚儿这十年如何精心料理后宅的...桩桩件件,我会查。您,微微凑近,清晰看见他瞳孔骤然收缩,最好祈祷,您的手...是干净的。

    说完不再看他惨白面容,转身握着冰冷玉佩朝破败正房走去。脚步虚浮,后脑剧痛与身体透支感如潮水涌来,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但我脊背笔直。每步踏在荒草丛生地面,都似宣告旧时代终结,新时代——由我沈清璃亲手掀开序幕的时代——的开始。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后倒。

    意识沉入黑暗前,听到护卫队长惊惶呼喊:大小姐!及沈威压抑着极致恐惧、如濒死野兽般的短促抽气声。

    黑暗,彻底吞噬我。

    意识如同沉入冰冷漆黑的深海,无数破碎的画面与尖锐痛楚交织缠绕。

    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塞入掌心的冰凉玉佩;柳媚儿温柔假面下淬毒的眼神;沈月蓉骄纵跋扈的嘲笑;婆子们灌药时狰狞的面孔;毒汁灌喉的绝望嘶鸣;沈威暴怒扭曲的脸;太医跪地颤抖的宣告;还有那个萧字在尘埃中折射出的幽光...

    这些碎片在黑暗中翻滚碰撞,最终被一股强大的、冰冷的意志强行收束镇压。求生本能、复仇烈焰,以及来自另一个灵魂的洞悉世事的冷酷,在这具破败躯壳里熔铸成一把出鞘的利刃。

    唔...

    一声低微呻吟溢出干裂的唇瓣。沉重眼皮如同黏连着铅块,我费力掀开。

    不再是柴房的霉味,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药香。身下是柔软干燥的锦被,触感细腻。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青色纱帐顶,以及透过窗棂洒进来的、已带黄昏暖色调的阳光。

    我回来了。回到了这具身体名义上的闺房——听雪阁。虽依旧能看出陈设简朴,但干净整洁,床铺舒适,再非柴房的阴冷污秽。

    大小姐!您醒了!带着惊喜与哽咽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微微侧头,看到穿着半旧藕荷色比甲、梳双丫髻的小丫鬟,正红着眼眶捧着冒热气的汤药。她约莫十三四岁,小脸尖瘦,眼神却满是真切担忧与激动。

    这是...春桃属于沈清璃的记忆里,这个胆小怯懦却对痴傻原主不离不弃的小丫头,是这冰冷侯府里唯一的微光。

    春桃我的声音依旧嘶哑,喉咙火烧火燎。

    是奴婢!是奴婢!春桃连忙搁下药碗,小心翼翼扶我半坐起,又飞快倒了温水递到唇边,您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可吓死奴婢了!侯爷...侯爷请了太医来看过,说您是惊惧过度,又受风寒,加上头上的伤...得好好将养。

    惊惧过度无声扯了扯嘴角。恐怕是杀人、夺权、再加上那枚玉佩带来的冲击太大吧。

    温水滋润干涸喉咙,带来一丝舒缓。环顾四周,房间明显被收拾过。虽家具老旧,但窗明几净,角落灰尘蛛网不见,空气也流通许多。

    谁让你进来的谁准你收拾的我问,声音平淡。

    春桃一愣,随即脸上浮现惶恐却坚定:是...是大小姐您自己啊!您昏迷前...护卫队长陈大人说,您吩咐了以后听雪阁的事都由您做主!他还派人守在院子外!奴婢...奴婢看这里实在太乱太脏,怕影响您养病,就斗胆收拾了一下...她说着要跪。

    起来。抬手制止,目光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衣裳上,做得很好。

    春桃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眼圈更红了。从前痴傻小姐连完整话都说不清,更别说夸她。

    药。示意那碗黑黢黢的汤药。

    春桃连忙端来:这是太医开的方子,说是安神补气的...

    接过仰头饮尽,苦涩滑过喉咙带来灼烧感,却有暖流扩散。需要尽快恢复体力。

    外面情况如何放下药碗问道。

    春桃压低声音,带着解气的兴奋与后怕:柳姨娘...柳姨娘昨天就下葬了!侯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一夜没出来,听说还吐了血!府里...府里都传遍了!说柳姨娘是被慢毒害了十年,今天这碗毒药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说...那两个婆子要害您,结果被您反杀一个,另一个被押起来了!现在府里人都吓坏了,走路踮着脚尖不敢大声说话!尤其是二小姐那边...她声音更低:听说哭晕过去好几次,砸了满屋子东西,口口声声要杀了您给姨娘报仇呢!

    沈月蓉眸色一冷。那个骄纵跋扈、视原主如草芥的庶妹。柳媚儿死了,她最大靠山倒,自然要发疯。

    还有...春桃犹豫着小声道,护卫队长陈大人一直在院外候着,说等您醒了要禀报要事。他...他对您好像很恭敬。

    陈放那个看到玉佩后态度骤变的护卫队长。看来那枚玉佩代表的势力比我想象的更有分量,倒是意外收获。

    让他进来。淡淡道。

    是!春桃应声传话。

    很快,陈放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劲装佩刀解下,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垂眼抱拳:属下陈放参见大小姐!大小姐身体可好些了

    死不了。靠在床头,目光平静:陈队长有事

    陈放绷得更紧,低声汇报:回禀大小姐,属下已遵吩咐将柳姨娘入殓下葬。赵钱氏尸身处置妥当。孙吴氏现关地牢,派可靠人日夜看守,保证活着也无法传递消息。

    他顿了顿斟酌措辞:另外...属下斗胆,在清理柳姨娘遗物时发现了一些可疑之物。从怀中取出布包双手呈上。

    春桃接过来放我手边。

    解开布包,几封泛黄书信。信封伪装歪扭,内容却触目惊心:

    ...断魂散需长期少量投喂,混于饮食或香料之中,无色无味极难察觉。初期症状如同体虚风寒,渐次深入骨髓,耗损元气,终至油尽灯枯而亡...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十年为期方稳妥...

    ...侯爷近来似对夫人有所疑心无妨,只需在药中加迷心引,令他精神恍惚,多梦易怒,自然只信枕边人之言...

    ...那痴儿日渐碍眼,不如寻由头让她意外落水或失足,一了百了...

    信的内容断续,但指向明确。除详细指导如何用断魂散慢性毒害夫人(显然指沈清璃生母)、如何用药控制沈威,还有如何除掉年幼嫡女!虽无署名,但字里行间的狠毒算计,十年为期的耐心,除了柳媚儿还能有谁!

    更可怕的是,其中一封信末尾用特殊暗红墨汁画着极其微小的扭曲蛇形图案!这图案透着阴冷邪异气息。

    捏紧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柳媚儿背后果然有人!这蛇形图案就是线索!十年断魂散,操控侯爷,谋杀嫡女...这盘棋下得够大够深!柳媚儿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棋子,或是被精心豢养的毒蛇!

    这些信,从哪里找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大小姐,陈放头垂得更低,在柳媚儿卧房床榻下的隐秘暗格里。若非属下早年学过机关之术,极难发现。

    很好。仔细包好信纸递给春桃:收起来。这将是扳倒幕后黑手的重要证据。

    看向陈放:陈队长,看来你很懂得审时度势。

    陈放身体一颤,单膝跪地语气郑重:属下不敢妄言!只是大小姐手持信物行事果决,属下愿效犬马之劳!为大小姐肃清府内宵小,肝脑涂地!他抬头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忠诚,那是对强大力量的本能追随,更是对玉佩所代表未知存在的敬畏。

    记住你今天的话。目光锐利如刀,起来吧。眼下有两件事要你立刻去办。

    请大小姐吩咐!

    第一,派人盯紧沈月蓉。她若敢踏出院子一步,或有任何异动,立刻拿下不必请示。

    第二,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去请侯爷过来。就说有关于母亲和柳媚儿十年断魂散的要事与他相商。

    是!属下遵命!毫不犹豫领命而去,行动间带着雷厉风行的肃杀。

    房间再次安静,只剩汤药残留的苦涩气息浮动。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染上暖金色,却驱不散心底的冰寒。

    春桃担忧地看着:大小姐,刚醒要不要再歇歇侯爷他...

    无妨。打断她掀被下床。脚步虚浮却稳稳站住。走到梳妆台前,模糊铜镜映出一张苍白瘦削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不再是痴傻怯懦的沈清璃。

    拿起木梳慢慢梳理凌乱长发。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母亲、柳媚儿、沈威、沈月蓉,还有藏在暗处的毒蛇...欠下的债该一笔一笔清算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武安侯府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剧变,如同被飓风彻底清洗。

    沈月蓉果然按捺不住,在柳媚儿头七那日,不顾丫鬟劝阻披麻戴孝状若疯癫地冲到听雪阁外哭嚎叫骂,口口声声要手刃凶手。甚至指挥院里几个心腹婆子硬闯。

    然而,她甚至没能靠近院门。

    陈放亲自带人如同铁壁般拦在院外。沈月蓉的哭闹撕打在训练有素的护卫面前如同蚍蜉撼树。当她口不择言辱骂贱人毒妇,甚至诅咒和短命的娘一样不得好死时,我正好在春桃搀扶下出现在院门口。

    没有看她一眼,平静下令:二小姐悲痛过度言行无状。掌嘴二十,送回院子,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沈清璃!你敢!我是侯府二小姐!父亲不会放过你的!她尖声厉叫。

    掌嘴。声音没有起伏。

    陈放眼中厉色一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凌厉风声狠狠扇下!

    啪!啪!啪!

    清脆耳光声在庭院回荡,每一下都打得沈月蓉精心保养的脸颊红肿发髻散乱。二十下打完,她早已瘫软在地,脸颊高肿嘴角破裂流血,眼神涣散只剩呜咽,再也说不出狠话。被护卫如同拖死狗般拖回那曾经奢华如今却成囚笼的院子。她的心腹们也在陈放铁腕下被迅速清理。

    沈威是在沈月蓉被拖走后闻讯赶来的。看到女儿惨状时眼中闪过痛楚,但更多的是恐惧与无力。他看向站在院门口面色苍白却眼神冰冷的我,嘴唇哆嗦最终未开口,颓然转身离去,背影佝偻仿佛老了十岁。

    柳媚儿留下的爪牙在陈放清洗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那些克扣份例欺凌原主的管事婆子纷纷被揪出,或发卖或杖责后丢到庄子做苦役。府库被重新掌管,听雪阁的份例不仅恢复更远超嫡女规格,源源不断的滋补药材、精细吃食、华美衣料送来。破败的听雪阁开始翻修,工匠进出焕发生机。

    那枚神秘萧字玉佩被贴身收藏。陈放对此讳莫如深,只是执行命令时更加恭谨高效。暂时未深究它背后的力量,这力量如同悬在头顶的双刃剑,在自身足够强大前保持敬畏与距离是最好的选择。但清楚当需要时,它会是底牌之一。

    至于关在地牢的活口孙吴氏,还有指向蛇形图案的信件,暂时按兵不动。这是钓出幕后毒蛇的饵。陈放派最心腹的人看守,确保万无一失。

    沈威彻底成了摆设。终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酗酒憔悴不堪。太医说他忧思过甚心脉受损。只有我知道,他是被巨大恐惧与愧疚日夜折磨。每次我偶然路过书房,他那惊恐躲闪的眼神都印证着这一点。不敢见我,更不敢问任何关于玉佩、关于生母、关于柳媚儿的问题。亲手纵容的毒蛇反噬了他,摧毁赖以支撑的世界。他成了侯府里活着的幽灵,无声的警示。

    一个月后,听雪阁已焕然一新。虽不奢华但清雅别致,一草一木透着生机。身体在精心调养下恢复大半,苍白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眼神却沉淀得更加深邃锐利。

    初秋午后阳光正好。站在修葺一新的廊下,看着移栽来的金桂已有细小花苞缀在枝头,暗香浮动。

    陈放恭敬垂手立在身后低声道:...库房已彻底盘清,所有账目重新造册,柳氏余孽尽数清除。二小姐院子依旧安静,送进去的饭食都用了,只是人...有些痴痴呆呆不太说话了。

    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沈月蓉的结局早已注定。她的骄纵狠毒是柳媚儿浇灌的,如今根基毁精神崩塌是迟早的事。留她一命不过是让她在绝望中偿还加诸原主的痛苦。

    侯爷那边...陈放迟疑。

    随他。淡淡吐出两个字。沈威余生都将在自我折磨与恐惧中度过。死亡对他而言反而是解脱。让他活着清醒感受侯府易主、昔日荣光崩塌才是最大惩罚。

    一阵秋风拂过,带来桂子初绽的微甜气息。

    伸手感受指尖微凉秋风,目光越过侯府高墙投向更远天际。那里是京城方向,更广阔也更波谲云诡的天地。

    武安侯府的尘埃已然落定。怯懦痴傻的嫡女死了,手握权柄心冷如铁的新主诞生。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生母死因真相,十年断魂散的源头,蛇形图案代表的势力,还有萧字玉佩背后牵连的庞大复杂棋局...

    复仇火焰未熄,它沉淀下来化作更冰冷坚定的力量。

    缓缓握紧袖中玉佩,冰凉棱角硌着掌心。

    陈放。

    属下在!

    准备一下,声音在秋风中清晰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日去账房支取银两。这侯府,该有新主人正式露面了。

    是时候走出这座焕然一新却如铁笼的侯府,去会一会外面那些或明或暗的故人了。

    侯府的天,已变。

    而属于沈清璃的棋局,才刚刚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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