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与沈墨轩成亲的第三年,他们的婚书不慎被茶水浸湿。
慕语拿着婚书去官府补办,衙役在册子上翻找半晌,忽然抬头看她:夫人,您的婚姻状况显示是未嫁。
她愣了一下,以为听错了:不可能,我与夫君三年前就在此处成的亲。
衙役又查了一遍,神色渐显古怪:册子上您确实未嫁,但沈世子已是有妇之人......
他顿了顿:世子夫人一栏登记的是另一位姑娘,叫乔清音。您可认识
慕语脑中嗡的一声炸响,耳边只余尖锐嘶鸣。
所有人都知晓,慕语与沈墨轩青梅竹马。
她是他心头的白月光,是他自小细心呵护的人。
而乔清音,不过是她远赴江南那两年间,沈墨轩因思她成疾,而寻的一个替身罢了。
......
慕语攥着那张被茶水浸湿的假婚书,浑浑噩噩地上了马车。
怀中香囊忽然传来震动,沈墨轩的飞鸽传书从中飞出。
语儿,为夫推了今日朝会,买了你最爱的蔷薇糕和桂花糖,只想早些回府陪你。为夫好想你,你可想念为夫
她盯着这纸条,忽然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泪珠顺着面颊滑落。
三年来,他日日都会如此问她,表达着对她的爱意。
可原来......他早已暗地里与旁人结为正妻。
她想起幼时,沈墨轩为给她摘树上的风筝,从三丈高的桂花树上摔下,右臂骨折,却还笑着将风筝递给她,说:语儿莫哭,为夫不疼。
她想起十五岁生辰那日,他在她府邸门前跪了一整夜,只为等她醒来后第一个对她说生辰快乐;
她想起十八岁及笄礼,他包下整座观星楼,在满天孔明灯下单膝跪地,说:语儿,待为夫二十二岁,我们便成亲可好
她想起她远赴江南学商,他红着眼眶将她抵在马车旁,声音发颤:两年,为夫只给你两年,时日一到,为夫便去将你接回。
在江南那两年,他几乎日日飞鸽传书。
有次她忙着谈生意三日未回信,再联系时得知他因思念过度病倒在床。
信中他笔迹潦草:语儿,没有你为夫活不下去。
她总是哄他:就快回来了,再等等。
回京那日,她未告知沈墨轩,想给他个惊喜。
结果推开醉仙楼雅间的门,却见他抱着一个女子吻得深情。
那女子侧脸竟与她有七分相似。
她的荷包啪地掉在地上,转身便走。
沈墨轩疯了般追出来,她不理他,他便一直传信;她不见他,他就在雨中跪在她府门前,一遍遍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些年你不让为夫去江南寻你,为夫实在太想你了,所以才找了个替身......
为夫发誓,只是抱抱亲亲,旁的什么都未做!
语儿,为夫错了,可为夫真是爱你爱到痴狂了......
最后,他在雨里跪了三日三夜,高热成肺疾昏倒,被抬进府中还不肯罢休,她才心软原谅了他。
后来,他对她仍如从前般好。
直至成亲后,她发现他身边的随从换成了乔清音。
那个他说已经打发走的替身。
他再次解释:她爹娘身子不好,在外又水土不服,哭求着想回京城......
她毛遂自荐做为夫的随从,为夫毫不知情。
她办事能力不错,又是层层选拔上来的,为夫不能随意打发她。
于是她又一次容忍了。
没想到忍着忍着,把自己忍成了天大的笑话。
马车驶进府邸时,慕语的眼泪已经干了。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推门而入,便听见正厅传来沈墨轩与他友人的对话。
我刚去太医院探望了,乔清音无大碍,只是些皮外伤,你安心在府中陪慕语吧。
沈墨轩靠在椅背上,玄色锦袍解开两颗纽扣,长腿交叠。
他皱眉将友人手中的烟袋按灭,声音低沉:我说过多少次,来我府中不准抽烟袋,语儿不喜烟味。
好好好,护妻狂魔。友人笑着调侃,不过我真不明白,你明明那么爱慕语,当初为何非要与乔清音成亲说实话,你是否不只把她当替身
空气安静了几息。
随后,沈墨轩低沉的嗓音传来——
是又如何
我以前也觉得她只是个替身,语儿一回来我就不需要她了。
但她被打发后,我几乎夜夜都能梦见她。
后来实在受不了她不在身边,便接回来放在身边当随从了。
我不能没有语儿,但清音......我也离不开了。
语儿可以享受我光明正大的宠爱,清音只能在暗处,给个名分做补偿,又如何
友人叹气:你就不怕慕语知晓以她的脾性,要是知道了,你就算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回头。
沈墨轩沉默片刻,喉结滚动:那就永远不让她知晓。
慕语站在门外,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她原以为自己会痛哭失声,却发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原来极致的痛是这样的。
心脏像被活生生剜走一块,却还要继续跳动。
她想起沈墨轩今晨出府前,还温柔地吻了她的额头;想起他每次应酬饮酒醉后,都会抱着她呢喃语儿,为夫离不开你;想起他将她冰凉的手覆在胸口,说这里只为你而跳。
竟然全是假的。
她这一路回来还在想他是否有什么苦衷。
现在才知晓,他不过是同时爱上了两个人。
他要的从来不是二选一,而是一人占着白月光,一人做着朱砂痣。
好!
沈墨轩不是怕她知晓吗那她就让他知晓,什么叫真正的永远不回头。
她转身离开,直接做了两件事......
第二章
第一件事,她去府衙申请注销了所有在京城的身份信息。
第二章事,她改了姓名。
衙役告诉她,全部手续会在两周内办妥。
两周后,沈墨轩就算翻遍天下,也再找不到她。
慕语转身离开,怀中香囊疯狂震动,全是沈墨轩的飞鸽传书。
她没看,也没回。
回到府邸时,天已黄昏。
沈墨轩站在院中,一见到她便大步走来,眼底焦急清晰可见:语儿,你去何处了一回府便发现你不在,等了好几个时辰,差点将全城翻过来寻人了。
他的担忧不似作假。
慕语怔怔望着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忽然想起县学时,他去参加文试,她只是迟了一个时辰回他传信,他便直接弃考跑回来寻她,生怕她出事。
明明这般爱她的人......
原来给的爱,也不是独一无二的。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带着细密的疼,可最终,她只是平静开口:去集市了,忘记与你说,抱歉。
沈墨轩这才松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你与为夫道什么歉我不是怪你,只是担心。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语气温柔:好了语儿,你前日说想吃糖醋排骨和清蒸鲈鱼,为夫去给你做,可好
说完,他松开她,转身进了厨房。
慕语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沈墨轩。
他衣袖挽起,修长手指熟练地切着菜,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刚从江南回来时,因长期饮食不规律,胃疾严重到卧床不起。
那时,沈墨轩一个从未下过厨的侯府世子,硬是花了一个月时间,跟着府中厨娘学了一手好菜。
有一次,重要宴席与给她做饭的时间冲突,他直接让下人在厨房摆了桌案,一边做菜一边处理公务,吓得一众幕僚目瞪口呆。
他曾经那样爱她。
可此刻,他的腰间玉佩响了。
慕语看见他瞥了一眼,神色微变,随即放下刀,匆匆擦了擦手。
语儿,府中有点急事,为夫得过去一趟。他解开围裙,语气如常,甚至不忘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菜已经做好三道,你先用膳,不必等为夫。
慕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待他离开后,她走到桌前,看着那几道还冒着热气的菜,忽然心脏疼得有些透不过气。
她刚才看清了,那道传信的玉佩,是乔清音的。
她没有如他所愿坐着用膳,而是出门叫了辆马车,暗中跟了上去。
果然,沈墨轩去的不是衙门,而是太医院。
太医院的厢房走廊上。
整层楼都被清空了,只有几个穿着白袍的太医和药童站在厢房门口,神色紧张。
院正正弯着腰,低声下气地对沈墨轩道歉:世子爷,实在抱歉,是我们照顾不周,才让乔姑娘在浴室摔倒。我们一定会加派人手,绝不会再出这样的差错!
沈墨轩脸色阴沉,声音冷得像冰:若再有下次,这太医院便不必开了。
院正连连点头:是、是,我们一定注意!
慕语站在转角处,指尖掐进掌心。
明明他友人说过,乔清音只是些皮外伤。
可现在看来,些皮外伤,他却包了整层楼,如今出了点事,更是紧张得恨不得将整个太医院都掀翻。
房门被推开,乔清音虚弱地靠在榻上,脸色苍白,眼眶泛红。
沈墨轩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怎样还有哪里疼
乔清音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都怪奴家不好,被马车撞了也就罢了,洗个澡还能摔倒,害得世子都没空陪慕小姐了......万一她多想了怎么办奴家真是个灾星......
胡说什么他低声斥责,语气却温柔,你好好养伤,这几日为夫会一直在此陪你。
乔清音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那慕小姐呢
沈墨轩淡淡道:为夫会安排,你不必操心。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我们是夫妻,为夫陪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第三章
慕语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夫妻,好一个夫妻。
可还没等她回过神,下一刻,她竟看到沈墨轩摘下腕上的玉镯,轻轻戴到乔清音手上。
还有,以后不准再说自己是灾星。
这串玉镯开过光,为夫戴了七年,以后给你戴着,保你平安顺遂。
乔清音感动得落泪,伸手抱住了他。
慕语站在门外,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整个人都像要被深渊吞噬。
那串玉镯......
是她十八岁那年,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从山脚一路跪到山顶寺庙求来的。
那日下了很大的雨,她跪到膝盖渗血,掌心磨破,才终于求到住持开光。
回去后,沈墨轩看到她满身狼狈,眼眶瞬间红了,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声音发颤:语儿,你疯了吗谁让你去受这种苦的
她笑着将玉镯戴到他手上:住持说,这串玉镯能保你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他低头吻她,说:为夫会戴一辈子。
此后七年,他果真从未摘下。
哪怕是在最正式的朝会上,哪怕是在最私密的时刻,这串玉镯都一直在他腕间。
可现在,他亲手将它戴在了另一个女人的手上。
心脏像是被钝刀一点点割开,疼得连呼吸都困难。
原来,他的一辈子,也不过七年。
她转身离开,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回到府邸时,夜色已深。
她刚进门,怀中香囊便震动起来。
是沈墨轩的传信:语儿,府中临时有事,为夫得去外地办差几日,别生气,回来补偿你。
慕语盯着纸条,手指悬在笔墨上方,微微发抖。
她写下一行字:是要办差几日,还是要陪你的妻子几日
但最终,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涂掉,泪珠砸在纸上,模糊了墨迹。
接下来,她一直在收拾行囊。
官凭、路引、银票......所有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她都收进了包袱。
三日后,沈墨轩回来了。
他推开门时,手里捧着一大束蔷薇花,另一只手提着她爱吃的糕点,笑容温柔:语儿,为夫回来了。
慕语站在院中,静静看着他。
他走过来,将花和糕点放在石桌上,伸手想抱她:这几日府中事务实在太忙,非去外地不可,否则为夫不会离开你那么久。你别生气,可好
她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拥抱,语气平静:没生气,你去忙你的吧。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忙了,要忙的都忙完了,接下来就是哄你。
他牵起她的手,眼中带着期待:为夫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不等她回应,他便拉着她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座戏园前。
慕语走进去,发现整个大厅都被包了下来,四周坐满了人,见到他们进来,纷纷低声议论:
世子爷真是大手笔,为了慕小姐包下整个戏园!
听说专门从江南请了她最爱的戏班,今日一整天都只为她唱戏。
那个戏班现在身价暴涨,保守估计这一趟花了千两不止。
这算什么,世子爷宠妻可是出了名的!
慕语站在华丽的灯火下,耳边是众人的艳羡,眼前是沈墨轩温柔的笑脸。
可她的心,却像是浸在冰水里,冷得发疼。
他给她盛大浪漫,也给别人婚姻名分。
他让她活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却让另一个女人活在他的婚书上。
第四章
慕语坐在戏园的上等雅座里,耳边是悠扬的丝竹声,眼前是沈墨轩温柔的笑脸。
他俯身替她拢了拢披风,低声问:冷吗
她摇头,却下意识皱了皱眉,小腹传来阵阵绞痛。
沈墨轩立刻察觉:是不是月事来了
她感到身下有暖流,点点头。
他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小腹,轻轻揉着,语气歉疚:疼得厉害吗要不我们回府
慕语摇头。
沈墨轩拗不过她,只好传信让随从送女子用品和暖炉来。
而这期间,他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时不时替她揉揉肚子,低声问她要不要热茶,要不要毯子,细致得仿佛她还是他捧在手心的珍宝。
半个时辰后,有人匆匆走过来,轻声唤道:世子爷,东西送来了。
慕语和沈墨轩同时回头——
是乔清音。
她手里拿着个包袱,发丝微湿,脸色还有些苍白。
沈墨轩脸色瞬间变了:你伤刚好,谁让你来的我叫的不是阿福吗
乔清音咬了咬唇,声音轻软:阿福正在谈生意,奴家怕慕小姐疼得厉害,又怕世子您等得急,就自己过来了......
她说着,将包袱小心翼翼递过来,补充道:外面下着大雨,奴家忘记带伞了......不过您放心,暖炉和女子用品我都护得好好的,一点雨都没沾到。
沈墨轩神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先接过包袱,递给慕语:语儿,为夫陪你去更衣。
慕语没说话,拿着东西去了净室。
等她出来时,说要守在外面的沈墨轩已经不见了。
她刚要离开,却听见隔壁净室传来细微的声响。
她走过去一看——
沈墨轩将乔清音压在洗手台上,吻得深入。
乔清音半推半就:别......慕小姐还在等你......
先不管她。沈墨轩的嗓音低沉暗哑,你冒这么大雨跑过来,是想心疼死为夫吗
奴家只是怕等久了慕小姐会难受......而你看到她难受,也会难受......乔清音声音带着哭腔,奴家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
沈墨轩似乎更心疼了,吻得更深,乔清音忍不住轻哼一声。
他低笑,嗓音温柔:有感觉了
乔清音脸红着推他:你去陪慕小姐吧,奴家......奴家可以自己解决......
你怎么解决沈墨轩的声音带着宠溺的调侃,这种事,要男人帮忙才舒服。
他的手探了下去。
随后,是衣料摩擦的声音,乔清音压抑的喘息,和沈墨轩低沉的哄诱:乖,放松......
慕语站在门外,疼得撕心裂肺。
她想起他们的初吻。
十八岁那年,他在满天孔明灯下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问:语儿,为夫可以吻你吗
她红着脸点头,他低头吻下来,温柔得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想起他们的初夜。
他克制又隐忍,一遍遍问她疼不疼,直到她摇头,他才敢彻底占有她,事后还抱着她哄了很久,说这辈子都会对她好。
可现在,他却在净室里,用手指取悦另一个女人。
沈墨轩啊沈墨轩,你负我负得彻底!
心脏像是被活生生撕成两半,疼得她几乎站不稳。
她踉跄着后退,不小心撞到了墙边的装饰花瓶。
谁在外面沈墨轩冷厉的声音传来。
第五章
沈墨轩追出去时,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花猫蹲在墙角,警惕地看着他。
看样子是猫。乔清音跟过来,轻声说道,你快去陪慕小姐吧,奴家等会儿自己雇车回去就好。
沈墨轩皱眉:这么大的雨,你雇什么车就留在为夫身边。
乔清音咬了咬唇,低声道:可是慕小姐......
谁才是你男人沈墨轩忽然捏住她的下巴,嗓音低沉。
乔清音脸颊瞬间泛红,小声道:......你。
那就听为夫的。他牵起她的手,直接带她回了戏园。
推门进去时,慕语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安静地听着戏曲。
沈墨轩松了口气,拉着乔清音坐到她旁边,随口解释:语儿,外面雨太大,她正好也喜欢听戏,就让她留下了。
慕语嗯了一声,没拆穿他。
整场戏曲,沈墨轩依旧对慕语关怀备至。
问她冷不冷,替她揉肚子,甚至低声问她要不要提前离场休息。
可慕语知道,他的左手,始终和乔清音十指紧扣。
她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牵手的时候。
那年她十六岁,冬夜飘雪,他偷偷翻墙到她府邸楼下,把冻得通红的手伸到她面前,笑着说:语儿,为夫手好冷,你给为夫暖暖
她红着脸握住他的手,他立刻收紧手指,再也没松开。
那时候,他眼里只有她。
而现在,他一边牵着她,一边牵着别人。
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沈墨轩立刻察觉到,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怎么了
慕语笑了笑,轻声道:戏曲太感人了。
沈墨轩低笑,嗓音宠溺:真是个小丫头,这么容易多愁善感,嗯
她没说话,任由他替她擦掉眼泪。
戏曲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沈墨轩却没让慕语走。
他让人搬上来一堆乐器,古琴、琵琶、箫笛......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你以前说过这些乐器好,为夫就花重金都买下来了。他笑着问她,喜欢吗
一旁的伙计立刻补充:慕小姐,世子爷为了这批乐器,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有些是从私人收藏家手里高价拍买的,有些是从宫中借调的......
乔清音站在一旁,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慕语扯了扯唇,刚要开口。
这是什么乔清音忽然伸手,好奇地拉了拉旁边一根装饰绳。
别拉!伙计脸色大变,可已经来不及了。
头顶传来机械转动的轰隆声,下一刻,沉重的灯架和乐器架猛地砸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沈墨轩一把拽过乔清音,护在怀里滚到一旁。
而慕语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黑影朝自己压来——
砰!
剧痛袭来,她倒在血泊中,最后的意识里,是沈墨轩惊慌失措的喊声:语儿——!
可她知道,他怀里抱着的,是别人。
第六章
慕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十四岁的沈墨轩还穿着学子袍,嘴角带着淤青,却笑得肆意张扬。
她一边给他涂药,一边红着眼睛骂他:你是不是疯了一个打三十个,你是天神下凡也不能这么打啊!
他满不在乎地挑眉:谁让那群混混抢你银子欺负你就是不行。
少年仰起脸,眼神炽热又坚定:只要有为夫在,你不准受一点伤。
梦里的慕语泪流满面,忍不住喊他的名字:沈墨轩......
可他却像听不见一样,牵着同样十四岁的她,转身走远。
画面骤然翻转——
现实中的沈墨轩护着乔清音,任由她被砸伤,鲜血染红视线。
她猛地睁开眼,泪水浸湿了枕巾。
还没缓过神来,下一刻,便看见病房里,乔清音正哭着扑进沈墨轩怀里:怎么办,都怪奴家......奴家不该去拉那个绳子,要是奴家不拉,慕小姐也不会出事......你惩罚奴家吧......
沈墨轩无奈地替她擦眼泪:真要惩罚
乔清音抽噎着点头:是,做错了事就要惩罚,不然奴家睡不着觉......
沈墨轩低笑,捏了捏她的脸:那你叫我一声夫君。
乔清音愣住:......什么
叫。
她红着脸,小声喊:......夫君。
沈墨轩揉揉她的发丝,嗓音温柔:既然你叫我夫君,那就要听我的。这件事我有自己的处理方式,你不用管了。
乔清音只能乖乖离开。
慕语静静看着这一幕,手指无意识地碰倒了床头的茶盏。
啪——
沈墨轩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她醒了。
他快步走过来,眼底满是关切:语儿,你怎样有没有哪里疼
他握住她的手,语气懊悔:对不起,当时太乱了,为夫认错了人......
慕语闭上眼,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她只是轻声问:乔清音呢
沈墨轩脸色微变,以为她要找乔清音麻烦,立刻解释:她也不是故意的......不过这的确是她不对,为夫已经严厉惩罚过她了。
慕语想起刚才他让乔清音喊夫君的画面,心想——
是这种惩罚吗
那确实......挺严厉的。
她什么也没说。
没有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认错人,也没有歇斯底里地控诉他的偏心。
只是平静地说:我饿了。
沈墨轩怔住。
他盯着她的眼睛,终于察觉到异样。
她太平静了。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慕语又重复了一遍:我饿了。
彻底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只能压下不安,温柔地点头:好,语儿,为夫马上去给你买吃的,你等等。
他拿起腰间玉佩匆匆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慕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下。
但她立刻抬手擦干。
她看向窗外,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心里。
爱才会歇斯底里,恨才会不甘吵闹。
可现在的她,对沈墨轩......
无爱,也无恨了。
第七章
沈墨轩推掉了所有公务,寸步不离地在太医院照顾慕语。
他亲自喂她用药,替她换药,甚至半夜醒来都要确认她有没有踢被子。
可慕语始终平静。
直到出院这日,沈墨轩觉得她闷坏了,特意为她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庆祝她康复。
宴厅金碧辉煌,美酒佳肴堆叠成山,宾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间,所有人都在艳羡。
世子爷对慕小姐真是宠到骨子里了......
听说这些礼物全是稀罕物,有些还是拍卖会上重金拍下的......
慕小姐真是好福气......
慕语站在人群中央,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沈墨轩终于忍不住,将她拉到角落,低声问:还在生气
他指腹摩挲她手腕内侧,语气讨好:为夫发誓,为夫当时真的认错人了。
你要怎样才能原谅为夫语儿,你说,为夫都去做,可好
慕语看着他,忽然笑了:好啊,遣散乔清音。
沈墨轩神色微变,语气软了几分:她家境困难,父母患病,何必做得这么绝
慕语静静地看着他。
方才还说什么都愿意做,可一涉及乔清音,他立刻就反悔了。
她刚要开口,沈墨轩的腰间玉佩忽然响了。
是乔清音。
传信那头,她哭得撕心裂肺:世子爷......救我!有人找了一群地痞......他们要侮辱我......
沈墨轩脸色骤变:你说什么你现在在何处!
可传信已经断了。
沈墨轩脸色变了,立刻回信,却再也传不出去。
他猛地看向慕语,眼神从焦急到怀疑,再到压抑的怒意。
语儿,乔清音在何处他声音发紧,还算克制。
慕语心脏狠狠一缩。
他不信她。
他甚至不需要查证,就已经认定是她做的。
她颤着声道:你怀疑我
不是怀疑。他揉了揉眉心,只是她刚才传信里说,有人要欺负她......
所以呢慕语声音发颤,你觉得是我做的
沈墨轩沉默一瞬,低声道:我没这么说,只是现在情况紧急......
她一道传信,你就紧张成这样慕语忽然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凉,沈墨轩,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他眉头皱得更紧:现在是人命关天,你非要这时候吃醋
吃醋慕语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你觉得这是吃醋
沈墨轩深吸一口气,尽量放软语气:语儿,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但现在她可能出事了,你先告诉我,是不是你......
不是我。慕语打断他,每个字都像刀割,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知道她在何处,也没让人动她!
沈墨轩盯着她,眼底的焦躁越来越明显。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乔清音的传信始终发不出去。
终于,他彻底失了耐心,一把扣住慕语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语儿,我说过为夫已经惩罚过她了!你为何还要这样毁掉一个女子的清白是最下作的手段,为夫没时间跟你胡闹,告诉我,乔清音到底在何处!
慕语疼得脸色发白,却倔强地重复:我不知道!你问多少遍,我都不知道!
沈墨轩彻底怒了。
慕语!我真像是从没认识过你!
他猛地甩开她——
砰!
慕语踉跄几步,后腰狠狠撞上桌角,额头磕在锋利的装饰棱上,鲜血瞬间涌出。
周围一片尖叫:世子爷,慕小姐受伤了!
可沈墨轩置若罔闻。
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边传信一边厉声吩咐:立刻调查监!查清音最后出现的位置!
慕语扶着桌角,缓缓站起来。
鲜血顺着额角滑落,温热黏腻,她却感觉不到疼。
比起心脏被撕碎的痛,这点伤算什么
她怔怔望着沈墨轩离去的方向,忽然笑了。
他怎么会管她呢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乔清音。
就像从前满心满眼都是她一样。
有人惊慌地围上来,想扶她去太医院,她却轻轻摇头,推开所有搀扶的手,一个人走出宴厅。
轰——!
刚走出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慕语回头,看到那块写着沈墨轩爱慕语一生一世的金字牌匾,重重砸落在地,碎成两半。
她看着那块牌匾,忽然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沈墨轩,你的一生一世,
原来,这么短啊。
第八章
慕语一个人回了府邸。
她沉默地处理了额头的伤口,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沈墨轩送她的簪子、手镯、玉佩,他亲手写的诗稿,他们一起拍的画像......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都被她装进竹箱,一趟又一趟地丢进后院的柴房。
最后一箱丢完时,夜风卷着碎雪吹过她的脸颊。
她站在月光下,忽然觉得可笑。
曾经视若珍宝的回忆,如今不过是柴房里的废物。
转身的瞬间,一个麻袋猛地套住了她的头!
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后颈便传来剧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慕语发现自己仍被套在麻袋里,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巴被布条死死塞住。
透过麻袋的缝隙,她看到沈墨轩抱着乔清音坐在高位的椅子上,四周站满了护卫。
护卫恭敬地汇报:世子爷,人抓到了,这就是慕小姐派去欺负乔姑娘的地痞头子。
乔清音缩在沈墨轩怀里,声音怯怯的:墨轩,要不算了吧......你来得及时,奴家其实也没真的出事......
沈墨轩冷笑:不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乔清音的脸,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为夫舍不得动语儿,但她敢欺负你,为夫总要给你个交代。
既然这是她找来的人,那为夫就杀鸡儆猴,让她以后不敢再做这种事。
慕语浑身发冷。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乔清音自导自演!
乔清音假装被地痞侮辱后,便买通人绑了她,骗沈墨轩她是欺负自己的头子,就是为了让沈墨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折磨她!
她拼命挣扎,想叫沈墨轩的名字,可嘴巴被塞住,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乔清音心软地叹气:那......下手轻点吧,毕竟是慕小姐的人......
沈墨轩眼神一冷:轻不可能。
敢欺负你,为夫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下一刻,慕语被拖到了高台上。
下面是十几丈深的水池,冰冷的水面映着惨白的灯火。
她被套着麻袋,绑着绳子,从高台边缘猛地推下去——
砰!
冰冷的水瞬间灌入麻袋,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五脏六腑都像被重锤击中。
水从鼻腔、口腔疯狂涌入,呛得她眼前发黑,肺部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疼得她本能地蜷缩起来。
救命......救......
微弱的呼救声被水淹没。
麻袋吸饱了水,越来越沉,像铁石一样拖着她往下坠。
她拼命挣扎,可绳子越缠越紧,勒得她几乎要窒息。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绳子忽然收紧,她被硬生生拽出水面。
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着,肺里的水混着血丝喷溅出来,还没等她喘过气,身体再次被推了下去。
一次、两次、三次......
每次下落都像被扔进冰窟,每次上拉都像被抽筋剥皮。
反反复复,生不如死。
慕语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不知道第几次被拉上来时,乔清音终于不忍心地叫停:够了......墨轩,别再折磨他了......
沈墨轩却冷笑:还没完。
他接过护卫递来的木棍,走到慕语面前。
敢动为夫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砰——!
第一棍重重砸在她背上,慕语整个人猛地弓起,像是被电击的虾米。
剧痛从脊椎炸开,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死死咬住嘴里的布条,却还是漏出一声闷哼。
砰!砰!砰!
一棍接一棍,毫不留情。
每一击都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敲碎,把她的内脏震裂。
慕语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地。
九十九棍。
他亲手打的。
打到后来,慕语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
身体像是被撕成了碎片,又像是被扔进了绞肉机。
最后一棍落下时,她像破布娃娃一样瘫软在地上,身下的血泊不断扩大,浸湿了她的衣裳,染红了地面。
咔嚓——
他抬起锃亮的靴子,狠狠碾过她露在外面的手指。
指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慕语疼得浑身痉挛,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沈墨轩这才满意地收回脚,转身将乔清音搂进怀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是不是吓到了
好了,结束了。
他对护卫挥了挥手,像是在处理一件垃圾:把这人扔回去。
说完,他抱起乔清音,头也不回地离开,靴子踩在血泊里,发出黏腻的声音。
慕语嘴里的布条终于松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出他的名字。
沈......墨轩......
声音微弱得像是风中残烛,却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第九章
他脚步骤然一顿。
可乔清音却适时地晕了过去,软软地靠在他肩上:墨轩......我头好疼......
沈墨轩立刻收回视线,没再管方才的错觉,焦急地抱紧她:为夫马上带你去太医院!
他大步离开,再没回头。
慕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混着血水滚了下来。
只要他回头看一眼......
只要一眼,他就会知道,此刻被他折磨得半死的,是他曾经捧在手心里的人。
可是他没有。
他的眼睛,全被乔清音占满了。
慕语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扔在府邸的地板上。
浑身湿透,骨头像是被碾碎了一样疼。
她艰难地爬起来,每动一下,后背的伤口就撕裂般地痛。
手指已经肿得不成样子,指骨断裂的地方泛着可怕的青紫色。
怀中香囊震动。
她颤抖着掏出来,看到两道传信——
第一道是沈墨轩发来的:
语儿,之前是为夫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为夫只是不想你做出错事。这几日为夫在太医院照顾乔清音,就不回府了,等她好了再回来陪你。
慕语盯着纸条,忽然笑出了眼泪。
多可笑啊。
他把她折磨得半死,却还能若无其事地叫她语儿。
他甚至,根本没发现她失踪了。
第二道,是身份注销成功的通知:
慕小姐,您提交的身份信息注销和改名申请已通过审核,即日起生效。
慕语死死攥着传信,指节发白。
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她强撑着站起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拎起早就收拾好的包袱。
这个府邸里,属于她的东西,她全都带走了。
除了两样——
第一样,是沈墨轩十八岁那年送的项链。
项链坠子里藏着微型机关,他送她时说:语儿,为夫要时时刻刻知道你在做什么。
那时候她觉得甜蜜,现在只觉得讽刺。
他大概很久没看过了吧
但只要他看了,就会知道,
是他亲手把她一次次推下高台水池!
是他亲手打了她九十九棍!
是他亲手踩碎了她的指骨!
第二样,是他追求她时写的情书。
厚厚一沓,泛黄的纸张上还残留着少年时的笔迹——
语儿,今日看到你穿了条白裙,为夫心跳快得像是要死掉。
语儿,等你及笄我们就成亲可好为夫一日都等不了了。
语儿,为夫会爱你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慕语轻轻抚过那些字迹,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他红着眼眶把她抵在墙上,说:语儿,没有你为夫活不下去。
那些曾经让她心动到彻夜不眠的誓言,如今看来,字字荒唐。
慕语将项链和情书放在桌案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出门前,她把传信器丢进了柴房,连同所有过往,一起埋葬。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会为沈墨轩掉眼泪的慕语了。
第十章
马车奔驰时,慕语望着车窗外逐渐变小的京城灯火,恍惚间看见十八岁的沈墨轩站在云层里对她笑。
下一刻,剧痛从肋间炸开,幻像消失,她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姑娘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邻座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医书,他敏锐地注意到她额角的冷汗。
慕语摇摇头,把脸更深地埋进斗篷里。那是她在客栈随便买的廉价货。
我没事。她声音轻飘飘的,只是有点晕车。
许言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违和感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明显大一号的披风,左手无名指有长期戴戒指的痕迹,右手却诡异地扭曲着。
最令人不安的是,即便在春暖的马车里,她仍在不自觉地发抖。
我是一名大夫。许言递过一块手帕,你的脸色很差。
慕语接过手帕时,他注意到她手腕内侧的淤青,那是专业捆绑才会留下的痕迹。
许言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家暴受害者。
谢谢。慕语把手帕攥在掌心,却没有使用。
她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尤其是现在。
但只要马车到达江南,沈墨轩就算把天下翻过来也找不到她了。
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腹部直窜上来。慕语眼前发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她下意识去摸,指尖触到一片黏腻的猩红。
许言一把撑开车帘,车夫!这里需要紧急医疗救助!
模糊的视线里,慕语看见男人修长的手指快速解开她的衣领。
真奇怪,她居然在这时候想起沈墨轩的手,昨夜那双手也是这样解开了乔清音的衣扣。
慕语感觉自己被无数双手托起,像片落叶飘在暴风雨中的海面上。她想起被推下水池时的感觉,冰水灌入肺部的刺痛,麻袋纤维摩擦脸颊的灼烧感。
最痛的是沈墨轩那句敢动为夫的人,就要付出代价,每个字都像钝刀在心上凌迟。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慕语听见自己沙哑的笑声。
多讽刺啊,沈墨轩亲手打碎的肋骨,此刻正插在她的肺里。他总说要保护她不受一点伤害,最后却成了伤她最深的人。
马车的车帘在头顶晃动,许言的衣衫被汗水浸透。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正在他手中一点点流失生命,而某种说不清的直觉让他无法袖手旁观。
车夫小声询问:大夫,需要紧急停车吗
昏迷中的慕语忽然剧烈抽搐。
许言按住她,转头对车夫说:联系前方驿站准备马车,患者有多处骨折和内出血,需要......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忽然被抓住。那双涣散的眼睛奇迹般聚焦了一瞬,许言看见里面盛满令人心惊的决绝。
不要......太医院......慕语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从嘴角溢出,求你......
许言愣住了,他鬼使神差地点头:我在郊外有医庄。
第十一章
她在一片药香中醒来。
阳光透过纱窗落在被单上,慕语怔怔地看着房梁,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直到一道低沉的男声从旁边传来:醒了
她猛地转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睛。
男人手里拿着一份病历,见她醒来,随手合上,语气平静:你在马车上内出血昏迷,我做了应急处理。现在感觉怎样
慕语下意识摸向腹部,疼痛已经减轻许多,但皮肤下仍残留着钝痛。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谢谢你。
男人点点头,将一盏温茶递给她:我叫许言,是大夫。这里是我的私人医庄,很安全。
茶盏温热,慕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盏壁。她垂眸沉默片刻,轻声道:慕卿。我叫慕卿。
慕语在医庄住了下来。
许言每日会来查房,但除了必要的医疗询问,他从不探听她的隐私。
直到某天换药时,药童不小心碰倒托盘,金属器械砸在地上的声响让慕语猛地一颤,条件反射地蜷缩起身体。
许言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着她下意识护住肋骨的姿势,视线扫过她手腕上未消的淤青,忽然开口:这些伤,不是意外造成的。
慕语呼吸一滞。
许言没有逼问,只是平静地替她拉好衣襟,声音很淡: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回答。但如果有需要,这里的师爷和衙差都可以帮你。
慕语攥紧被单,摇了摇头。
许言没再说话,转身离开时,慕语忽然叫住他:谢谢。
他回头,看到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极淡的笑:不过,真的不用了。
医庄的日子平静得近乎虚幻。慕语的身体渐渐恢复,她偶尔会去花园里晒太阳。
某天下午,她路过书房,无意中听到许言正在和人争执。
对方咬死这个价格,我们不可能让步——
但市场数据明明显示他们的估值虚高至少三成。
慕语脚步一顿。
她鬼使神差地推开门,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许言皱眉:慕卿
慕语抿了抿唇,指向案桌上的账本,片刻,她开了口:第三页的银钱流预测有问题。他们隐瞒了一部分债务,如果按这个方式计算,实际溢价应该上调一成五。
书房鸦雀无声。
许言盯着她看了几息,忽然将文件推过去:继续说。
次日,许言将一份契书推到她面前:并购案解决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我的商号做账房先生。
慕语怔了怔,忽然笑了:你不怕我是商业间谍
许言靠在桌边,他看着她,语气平静:我查过你的背景——当然,我什么都没有查到。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值得信任。
第十二章
太医院贵人病房里,药香被一旁摆着的百合花香掩盖。
沈墨轩坐在榻边,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勺子在碗沿轻碰出清脆的声响。
清音,再喝一口。他将勺子递到乔清音唇边,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为夫熬了四个时辰,把油都撇干净了。
乔清音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睫毛在灯光下投出一道阴影:墨轩,你在这里陪我,慕小姐会不会......
她不会介意。沈墨轩打断她,语气笃定得像在说服自己,语儿最懂事了。
可当他放下碗时,瓷勺与玉桌相撞,发出突兀的叮一声。这声响像一根刺,忽然扎进他的太阳穴。
已经三日了。
三日没有慕语的消息了。
他摸出传信器,荧幕亮起,是慕语恬淡的睡颜。
【酉时,语儿,为夫晚点回府】
【亥时,还在生气吗】
【次日巳时,语儿,回传信。】
最后一道传信停留在今晨,绿色的光点孤零零悬在传信器顶端。
我去传个信。他忽然站起来,袍摆带翻了矮凳。
走廊尽头的净室里,沈墨轩第三次按下传信键。
机械女声用京音重复着【暂时无人回应】的字句,这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形成诡异的回声。
他又传信给随从。
小福,你现在去府邸一趟,他沉吟片刻,没说是要确认慕语的位置,只说是要检查府邸的门禁情况。
大概半个时辰后,随从回信来说。
世子爷,府邸安防系统显示一切正常,就是......
就是什么
厨房炉灶三日没启动过,管家记录显示最近一次使用是您离府那日。
沈墨轩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慕语有洁癖,绝不会让厨余垃圾过夜。
门锁发出熟悉的咔声,门厅感应灯应声而亮。
但面前的一片漆黑,没有留灯,甚至他开门到现在,府邸里始终是一片死寂。
语儿他的声音在挑高厅堂里荡出回音。
无人回应。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蔷薇香气已经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空旷感。
沈墨轩站在府邸的主卧门口,他的心脏莫名跳得很快,一股恐慌感弥漫上心头。
而当他缓缓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
衣柜大开,她的衣裳一件不剩。梳妆台上,她常用的胭脂、首饰盒全部消失。
床头原本摆着的合影也不见了,如今那里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相框。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快步走向书房,拉开抽屉,路引、身份凭证、银票,所有能证明她存在的东西,全部不见了。
只有桌案上,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条项链,和一沓泛黄的情书。
沈墨轩颤抖着手拿起那条项链。
这是他在慕语十八岁生辰时送给她的,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摘下过。
而现在,慕语不知所踪,这条项链被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第十三章
沈墨轩不敢去相信那个最坏的可能性,他拿出传信器,再次传信给随从:现在立刻去查慕语的去向,动用所有关系,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传信那头立刻应声,一时之间,他耳边只有算盘敲打的声音。
沈墨轩从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片刻后,随从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世子爷,慕小姐的身份信息......已经被注销了。
注销身份
慕语为什么会忽然选择注销身份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墨轩眼睫颤抖,手掌在不知不觉间收紧,泛出死白。
手心里传来的刺痛提醒了他。
对了......还有项链,项链里说不定会有关于慕语去向的线索。
他猛地转身冲向书房,调出录像。
但出现在眼前的监控画面,将沈墨轩的大脑打得一片空白。
画面里,乔清音站在高台边缘,嘴角噙着冷笑,而麻袋里的人在挣扎,布料滑落的瞬间,他看清了那张脸。
沈墨轩的呼吸停滞了。
苍白的面容,凌乱的长发,嘴角渗出的血迹。
那是慕语。
她望着他的方向,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被他亲手推了下去。
砰——
水花四溅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而沈墨轩的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他死死攥着项链,指节泛白,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忽然,沈墨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拖动进度条,骤然,手指停下。
乔清音嘴角的笑意是如此明显,仿佛也在嘲笑着屏幕前的沈墨轩。
他死死盯着这张变得陌生的脸,呼吸渐渐急促。
这时,传信器铃声再次响起。
世子爷,太医院那边......随从的声音从传信器那头传来,却被他粗暴打断。
备车。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现在就过去。
轮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鸣声。
放心,他查不到的......那个贱人的医疗记录我早就销毁了......对,府邸里的监控也已经处理干净了......谁让她不知好歹,活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将他最后那点自欺欺人的侥幸扎得千疮百孔。
病房门猛地被推开。
沈墨轩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骇人。
乔清音的传信器啪地掉在地上:墨轩你怎么......
你知道那是慕语。沈墨轩的声音低哑得可怕,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乔清音的脸色瞬间惨白,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个麻袋里的人!他一把掐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早就知道是她,对不对!
乔清音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墨轩......你弄疼我了......
沈墨轩却充耳不闻,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回答我!
我、我只是......只是太爱你了......她抽泣着,声音支离破碎,我怕她抢走你......我没办法......
沈墨轩厌恶的眼神落在乔清音的身上,随即他松开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他的视线环视片刻,最后落在床头柜的果刀上。刀面反射的冷光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也映出乔清音骤然惊恐的眼睛。
你不能......她仓皇后退,输液架轰然倒地。
第十四章
沈墨轩的书房内,灯火冷白。
他面前满是摊开的文件,其中包括了长久以来她是如何暗地里对他和慕语挑拨离间的,在这其中还有一叠私家侦探送来的文件。
画像、录音、转账记录,甚至包括当初那几个地痞的供词。
是乔小姐雇我们的,说演一场戏,银子给够......
她让我们假装要欺负她,其实根本没打算动真格的......
她说只要世子爷信了,事后还有额外报酬......
沈墨轩的指节捏得发白,眼底翻涌着晦涩的情绪。
从始至终,都是乔清音自导自演。
而他,就那样将自己深爱的人推进深渊。
乔清音被护卫请进书房时,脸上还带着娇嗔的笑:墨轩,你怎么找我这么急......
话音未落,一叠文件狠狠砸在她脸上。
解释。沈墨轩的声音冷得像冰。
纸张散落一地,乔清音低头瞥见那些画像和银钱流水,笑容瞬间凝固。
我......我可以解释!她慌乱地蹲下身去捡,手指发抖,这些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慕语,她恨我,所以......
慕语沈墨轩死死盯着面前的人,语气意外地平静,他从抽屉里取出录音筒,按下播放键。
那个贱人活该!谁让她不知好歹......
乔清音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尖锐又恶毒。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
乔清意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她把那些文件扔到一旁,缓缓走到沈墨轩面前:墨轩......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
迎着沈墨轩冷漠的视线,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你相信我......我那么爱你......
爱
沈墨轩疑惑道,他伸手扣住乔清音的下巴:你做出这样的事,还口口声声说爱我不觉得恶心吗
......那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东西吗乔清音忽然抬起头,眼底的柔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恨意,沈墨轩,是你先找上我的!是你把我当替身,是你让我以为你爱我!
她猛地挣脱开桎梏,指着他的鼻子冷笑:你眼瞎,看不出谁是真情谁是假意,现在在这装深情给谁看慕语早就不要你了!她宁可抛弃一切、远走高飞,也不愿意再看你一眼!
沈墨轩的瞳孔骤然紧缩,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
乔清音笑得愈发讥讽:你知道她走之前留了什么吗那条项链,是你送的吧里面的监控你也看过了......
那每一棍,不都是你亲自敲下的吗
空气死寂了几息。
沈墨轩忽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乔清音面前,伸手抚上她的脸——动作温柔得像情人,眼神却冷得骇人。
你说得对,是我眼瞎。他轻声道,所以现在,是时候该矫正错误了。
乔清音还没反应过来,书房的门再次打开,两个护卫径直走向她,用粗粝的麻绳将她死死捆住。
乔清音猛地睁大眼睛,险些被巨大的力道推倒在地:沈墨轩!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我可以把那些银子还给你!
沈墨轩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被铐住双手:还你以为我在乎那点银子
他俯身在她耳边,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
我要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第十五章
沈墨轩站在疯人院的走廊上,冰冷的白炽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手中还握着那份文件,那份详细记录了乔清音这些年来所有的罪行挪用银钱、商业欺诈、故意伤害,甚至包括她如何精心策划了对慕语的陷害。
病房门被推开,乔清音蜷缩在角落,脸上还缠着绷带,那是她自残后留下的伤痕。
她抬头看到沈墨轩,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墨轩......你是来救我的吗她跪行了几步,但虚弱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她完成这些动作。
乔清音趴在地上,身上满是污秽,手指还死死攥着沈墨轩的袍角。
沈墨轩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蹲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神冷得像冰,声音低沉而平静:乔清音,你知道我为何来这里吗
乔清音颤抖着摇头,眼泪滑落: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错了沈墨轩冷笑一声,将文件扔到她面前,这些,就是你所谓的知道错了
乔清音低头瞥见文件上的内容,脸色瞬间惨白。她疯狂地摇头:不,这些不是我做的!是有人陷害我!
墨轩!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陷害沈墨轩俯身,一把扣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
他松开手,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脸上满是嫌恶。
这个动作狠狠刺痛了乔清音的双眼,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扑向沈墨轩,却被他一脚踹开。她跌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尖叫:沈墨轩!你不能这么对我!我那么爱你,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沈墨轩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你为了自己的私欲,毁了我和慕语的一切。这是为了我吗
既然如此,那就轮到我为你做一些事了。
他转身对门口的大夫点了点头:从今日起,她的治疗计划由我亲自制定。
大夫恭敬地递上一份新的病历本,沈墨轩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0487号患者,治疗方案:电击疗法、药物控制、终身监禁。】
乔清音疯狂地挣扎起来: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沈墨轩,我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得不到慕语的原谅!
沈墨轩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身后传来乔清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站在走廊上,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随从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世子爷,按照您的吩咐,乔家的资产已经全部冻结,乔清音的父母也已经被限制活动,保证他们没办法找到乔小......患者。
沈墨轩淡淡地嗯了一声:把她挪用银钱的事捅给官府,我要让她身败名裂。
随从点头离开,沈墨轩掐灭烟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他知道,这样的报复远远抵不上慕语受过的伤害,但至少,他不会再让乔清音有机会伤害任何人。
第十六章
沈墨轩站在他和慕语曾经一起生活的府邸前,手里的监控录像已经被他翻看了无数遍。
但监控记录已经被乔清音删得一干二净,一丝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继续找。他的声音嘶哑,眼底布满血丝,就算把整个大宁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随从战战兢兢地递上一份文件:世子爷,慕小姐的身份信息已经注销,出入关记录也被抹除了......
沈墨轩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他疯了一样地动用所有关系,甚至不惜砸下天价悬赏,可慕语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毫无踪迹。
他去了他们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县学校园、观星楼、山顶寺庙,甚至江南她曾求学的那座城池。可每一次,他都扑了空。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梦里慕语站在血泊里,冷冷地看着他:沈墨轩,你亲手把我推进地狱的。
他惊醒时,冷汗浸透中衣,心脏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沈墨轩开始扩大范围寻找,甚至府邸事务也被他抛在脑后。
他乘坐着马车在一个又一个城池之间来回穿梭,希望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三个月后,沈墨轩站在金陵大街的绸缎庄外,目光空洞地望着橱窗里的嫁衣。
慕语曾经说过,她喜欢简约的绸缎嫁衣,不要蕾丝,不要珠钻,只要最干净的红。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那些过往已经如同泡沫一般消散了,现如今,他连慕语在何处都不知道。
忽然,他的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青丝如瀑,纤细的背影,走路的姿态像极了他梦里的那个人。
他的心脏猛地一窒,几乎是本能地追了上去。
慕语!
女子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
他加快脚步,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
可下一刻,一辆青色马车停在她面前,车门打开,一个锦衣男子伸手接过她的包袱,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轻轻一笑。
侧脸露出,那是一个十分陌生的面孔。
沈墨轩僵在原地。
不是她。
只是一个相似的背影。
他颓然地放下手,喉咙发紧。
传信器响起,传信那头传来随从小心翼翼的声音:世子爷,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您......
沈墨轩闭了闭眼,挂断传信,转身离开。
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街角的茶肆里,慕语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淡淡地扫过他的背影。
许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他吗
慕语收回目光,轻轻点头。
她站起身,挽住许言的手臂:走吧,该去晚宴了。
慕语站在铜镜前,她微微偏头,调整耳垂上的珍珠耳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沈墨轩今夜也会出席这场私人晚宴。许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递过一杯酒,你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难不成是为了他来的
慕语接过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想多了。
晚宴现场,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影。
慕语手持酒杯,游刃有余地与几位江南财团代表交谈,流利的商话和犀利的商业见解让她成为焦点。
沈墨轩走进会场时,目光不自觉地被那道背影吸引,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熟悉的凌厉感。
他微微蹙眉,刚想上前,对方却恰好转身,与他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他闻到了极淡的蔷薇香气。
沈墨轩猛地回头,可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刚才那位女士是谁他拦住侍者,声音紧绷。
侍者微笑:那是卿女士,新锐商号慕言的东家。
沈墨轩的瞳孔骤然收缩:慕言......
他喃喃道,那分明是慕语名字的谐音。
他不敢相信,却又不由自主地期望着,是慕语回来了。
第十七章
这是许言第三次注意到慕语对沈氏商号异常的关注。
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在烛光下绷得笔直,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划出凌厉的痕迹。那不像是在分析数据,更像是在......
解剖仇人。
又在看沈氏的账本许言端着热茶走进来,故意让脚步声明显了一些。
慕语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颤,迅速合上文件夹。例行分析而已。她接过茶盏,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提前了解一下未来的竞争对手。
许言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尽管这三个月来,她研究沈氏商号的频率远超其他任何商号,有时甚至会熬夜到天明。但每当他想询问,她又会迅速地转移话题。
尤其是在金陵的那次单方面见面之后。
别熬太晚。他最终只是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明日还有早会。
慕语点点头,目光却已经飘回那叠文件上。
许言关上书房门时,听见毛笔再次划在纸上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执念的具象化。
三更三刻,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别院的寂静。
许言从床上弹起来,大夫本能让他瞬间清醒。声音来自慕语的卧室。
他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了过去。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脏狠狠一缩。
慕语蜷缩在床头与墙壁的夹角处,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脸色惨白如纸。
她的中衣被冷汗浸透,黏在瘦削的脊背上,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最让许言心惊的是她的眼睛,瞳孔扩散,目光涣散,仿佛正看着某个不在此处的恐怖场景。
慕卿!许言单膝跪在她面前,不敢贸然触碰她,看着我,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回应。慕语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嘴唇开始泛青。
心魔急性发作。
许言迅速做出判断。他轻轻握住慕语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黏腻的冷汗。跟着我呼吸,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感受我的呼吸节奏,慢慢来......
许言刻意放慢自己的呼吸,胸腔规律地起伏。
他能感觉到掌下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圈凹凸不平的疤痕。
一刻、两刻......
慕语的呼吸终于开始和他同步。她的瞳孔重新聚焦,在看清面前的人后,猛地抽回手。
我没事。她哑着嗓子说,条件反射地拉下中衣袖子遮住手腕,抱歉,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许言没有戳破这个拙劣的谎言。他起身去倒了杯温茶,顺手在一旁的香炉里加入了几滴舒缓神经的香料。
先喝点茶。他递给她,刻意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我去给你拿条干巾。
当他从净室回来时,慕语已经挪到了窗边的椅子上,双手捧着茶盏,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中。
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许言将干巾轻轻搭在她肩上,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你想聊聊那个噩梦吗
他问得十分随意,仿佛只是在讨论明日的天气如何。
慕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壁。长久的沉默后,她忽然开口:你知道人溺水是什么感觉吗
许言微微一怔。
第十八章
先是水灌进鼻腔,火烧一样的疼。慕语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然后肺部开始抽搐,想要呼吸却只能吸进更多的水。最可怕的是......她抬起眼,你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在流失,却无能为力。
许言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不自然地扭曲着,那是骨头断裂后没有及时治疗留下的无法避免的畸形。
我梦见......慕语忽然站起身,走向书案,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油纸包,你应该看看这个。
许言接过纸包,沉甸甸的。倒出来的是一叠画像、医疗记录和......
一张被茶水泡烂的婚书复印件。
所以这是你原本的名......许言的话到了嘴边,却消失了,眼前的一切让他震惊。
慕语躺在血泊中,额头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身下的地毯被染成暗红色。医疗报告上写着【三根肋骨骨折,右手食指粉碎性骨折,肺部积水......】
这是......
沈墨轩的杰作。慕语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他是我的前夫......
慕语的话停顿了片刻,随后她的目光移到那张婚书上:不,我们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她自嘲地笑了笑,他以为麻袋里的人是欺负了他妻子的地痞,但里面的人......实际上是我。
许言翻开下一页,看到监控截图,一个高大的男人将套着麻袋的人一次次推下高台水池,旁边站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嘴角带着笑。
乔清音。慕语指向那个女人,他的合法妻子。而我......只是个笑话。
许言终于明白她对沈氏商号的执念从何而来。这不是普通的商业竞争,而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所以你要毁了他。这不是疑问句。
慕语走到窗前,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要让他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窗纸,失去商号,失去名誉,失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言走到她身后,没有触碰,只是安静地存在。
他轻声说:复仇不会带来真正的平静。
那什么能慕语猛地转身,眼中燃起幽暗的火,原谅遗忘
她扯开中衣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疤痕:这是他亲手用木棍打的!九十九下,他数得清清楚楚!
许言看着那道疤痕,忽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慕语僵硬了一瞬,随后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瘫在他胸前。
我不是要阻止你。许言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仇恨吞噬。
他轻轻握住她变形的手指:这些伤......它们不应该定义你的人生。
慕语没有回答,但许言感觉到胸前的衣料渐渐湿润。
窗外,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许言看着怀中终于平静下来的慕语,做了一个决定。
给我看看你的计划。他说,所有细节。
慕语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如果这能让你真正放下,重新开始。许言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我会帮你。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时,慕语正指着沈氏商号的股权结构图向许言解释她的收购策略。她的声音依然沙哑,但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阳光洒在散落的文件上,照亮那张泡烂的婚书。慕语看了一会儿,随手将它扔进了纸篓。
第十九章
慕语站在慕言商号顶层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整座城池。
玻璃映出她的身影,她指尖捏着一盏酒,暗红的液体在盏中轻轻摇晃,像极了那日她倒在血泊里的颜色。
账房先生敲门进来,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东家,沈氏商号的股价又跌了五成,市场对沈墨轩近期的决策普遍不看好。
慕语接过文件,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好。
她翻看着沈氏最近的财务报告,指尖在某一行数字上轻轻点了点。
沈墨轩为了填补乔清音之前挪用的银钱窟窿,已经变卖了不少名下的资产。
继续抛售我们持有的沈氏债券。她合上文件,声音平静。
账房先生犹豫了一下:可是......如果沈氏崩盘得太快,我们也会损失部分投资。
慕语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没关系,我不在乎。
她只在乎,沈墨轩会怎么一点点失去他曾经最在意的东西。
就像她曾经失去的一切。
沈氏商号,沈墨轩在书房里死死盯着账本,股价曲线一路暴跌,股东们的传信一道接一道传进来,他烦不胜烦,直接按了静音。
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操盘。他冷声对随从道。
随从额头渗出冷汗:已经查了......资金流来自江南的一家新锐商号,背景很深,暂时查不到实际控制人。
沈墨轩皱眉,忽然想起什么:商号名
慕言。
他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瞳孔微颤。
慕语。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毛笔,墨汁洇透了文件。
是她吗
她回来了吗
慕语坐在包厢里,对面是沈氏曾经的账房总管谢师爷。
谢师爷搓着手,眼神闪烁:慕东家,您答应我的条件......
慕语轻笑,推过去一张银票:这是定金,事成之后,你会拿到剩下的。
谢师爷贪婪地盯着银票上的数字,连连点头:您放心,沈墨轩最近为了稳住股价,正准备抵押核心产业,只要我稍微动点手脚......
不。慕语打断他,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我要你帮他。
谢师爷一愣:什么
帮他稳住股价,让他以为危机解除。她抿了一口酒,眼底泛起冷意,然后,在他最放松的时候——
一击毙命。
次日,沈墨轩看着忽然回稳的股价,眉头紧锁。
查到了,是谢师爷联系了几家商号注资。随从汇报道。
谢师爷
沈墨轩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他哪来的人脉
随从摇头:不清楚,但资金确实到位了,暂时缓解了我们的压力。
沈墨轩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池灯火通明。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去查,他转过身,脸上没有半分因为股价回升的轻松,查清楚谢师爷联系的哪几家商号,要快。
窗外夜色沉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慕语接过许言递来的文件,扫了一眼,轻笑:沈墨轩果然起疑了。
许言挑眉:要收网吗
再等等。她合上文件,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我要让他亲自来求我。
就像她曾经求他回头一样。
第二十章
事实证明,沈墨轩的预感没有错。
在沈氏的股价逐渐趋于稳定时,那几家商号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集体撤资,沈氏商号股价猛跌,甚至到了历史新低。
沈墨轩站在落地窗前,手掌渐渐攥紧。
随从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谢师爷呢
已经......联系不上了。
此话一出,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随从脑门上的汗擦都擦不干净,他想到自己查到的东西,只觉得一旦说出来,自己的职业生涯怕是也要到头了。
那几家商号所属方查到了吗
还是来了。
随从闭了闭眼,将手中的资料放到书案上:世子爷,经过调查,那几家注资商号背靠不同商行,但那些商行......那些商行全部归属于慕言名下。
沈墨轩听完这番话,竟有一种不出所料的释然。
直觉告诉他,慕言就是慕语。
是慕语来报复他了。
既然如此......
沈墨轩站在慕言商号的楼下,袍衫微皱,眼底布满了血丝。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日。
前厅小厮礼貌而冰冷地拒绝了他每一次的拜访请求,护卫警惕地拦下他每一次试图闯入的举动。
但他已经忍不下去了。
让开。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护卫还没反应过来,沈墨轩已经一把推开他,大步冲向楼梯。
今日他必须要见到慕语!
顶楼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慕语坐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手中毛笔在文件上划过一道凌厉的痕迹。
沈世子,她头也不回,声音平静,擅闯他人商号,我可以报官。
沈墨轩的呼吸一滞。
这个声音......
他无数次在梦里听见的声音,如今近在咫尺,却冷得像陌生人。
语儿......他哑着嗓子向前一步,我知道是你。
慕语终于转过身。
阳光从她身后倾泻而下,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化了精致的妆,当年那个会为他流泪的身影,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
慕卿。她纠正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上的名牌,或者,你可以称呼我慕东家。
沈墨轩的胸口剧烈起伏。
乔清音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他快步上前,双手撑在她的书案上,是她......是她自导自演那些戏码,是她一直在骗我!我......我真的以为当初那个地痞是你找来害她的......
慕语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沈墨轩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我知道那是你......我怎么可能......
可能什么慕语忽然笑了,怎么可能亲手把我推下高台怎么可能用木棍打断我的肋骨还是怎么可能踩碎我的手指
她拿起桌上的一个机关,轻轻一按。
书房的屏风缓缓降下,画面里麻袋滑落,露出慕语苍白染血的脸。
而沈墨轩冷眼旁观,乔清音站在他身后,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以及木棍落下时,慕语蜷缩的身体,和细微的呼痛声。
沈墨轩的脸色瞬间惨白。
需要我继续播放吗慕语支着下巴,语气轻描淡写,我还有很多。比如你抱着乔清音,让她喊你夫君的那段
沈墨轩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面前人冷漠的眉眼,下一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对不起......他的声音发抖,手指死死攥住她的桌沿,我真的......不知道......
慕语垂眸看着他,忽然觉得可笑。
曾经高高在上的沈墨轩,如今跪在她面前,像个丧家之犬。
第二十一章
沈墨轩猛地闭上眼睛。
长久的沉默后,沈墨轩抬起头:语儿,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慕语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契书,推到他面前。
《沈氏商号股权收购协议》
签字吧。她淡淡道,你手里的所有股份,我会按市场价收购。
沈墨轩怔住:你要......沈氏
不。慕语站起身,绣鞋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俯身,指尖轻轻点了点契书。
我要的是你亲手把沈氏送到我手里......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真实的意图,然后看着它,怎么一点一点,毁在我手上。
沈墨轩的指尖颤抖着抚上那份契书。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交出去,沈氏多年基业将彻底易主。
不交......他永远失去挽回她的机会。
慕语看着他挣扎的样子,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我会给你三日考虑。她转身走向落地窗,背影冷漠而遥远。
不过沈墨轩,别忘了......
现在的你,根本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沈氏商号顶层会议厅,落地窗外是整座城池的灯火通明。
慕语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面前是一份份待签署的资产拆分协议。
会议桌两侧,曾经对沈墨轩俯首帖耳的掌柜们,此刻全部低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的思绪。
茶叶部门出售掉,医药板块并入许氏商行。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至于剩下的空壳......留着吧。
账房总管小心翼翼地问:慕东家,那沈氏的字号......
慕语抬眸,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沈氏
她缓缓站起身,绣鞋踩在青石地面上,清脆的声响像是敲在每个人心上的警钟。
从今日起,没有沈氏了。她抬手,将最后一份文件推向桌尾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
文件滑到沈墨轩面前,封面上赫然写着《职务调整通知》——他被保留东家头衔,但所有决策权被剥夺,每日需向慕语提交工作报告。
沈墨轩盯着那份文件,手指微微发抖,却没有伸手去接。
慕语看着他,忽然笑了:怎么,沈东家不满意
会议厅里鸦雀无声。
沈墨轩缓缓抬头,曾经锐利如鹰的黑眸如今黯淡无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他沉默了几息,最终伸手拿起毛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沈东家,您的日报。
账房将一份文件放在沈墨轩桌上,语气恭敬,眼神中却透着怜悯。
沈墨轩麻木地翻开。
《沈氏商号维护进度报告》
里面详细记录着:
商号招牌每日擦拭次数;
厅堂盆栽浇水情况;
前厅接待客人数量(零)。
他闭了闭眼,签下名字。
这是慕语的要求。
他必须亲手签字,以此来确认自己每日都在认真经营这个空壳商号。
露天茶肆里,慕语认真地切着盘中的糕点,刀刃划过瓷盘,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切糕点的姿势还是这么凶残。许言轻笑,伸手将她的盘子端走,动作自然地替她切成小块,像在解剖仇人。
慕语挑眉:说不定就是呢
许言将盘子推回去,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复仇的滋味如何
慕语望向湖面,阳光在水面碎成千万片金箔。
比想象中......空虚。她轻声道。
许言注视着她的侧脸,忽然开口:今夜有个观星会,要不要去
观星会
嗯。他唇角微扬,你说过,小时候最喜欢看星星。
慕语怔了怔......她确实说过,在很久以前,在一个醉酒的夜晚。
她没想到他会记得。
第二十二章
观星楼的穹顶下,慕语仰头看着模拟银河缓缓地流转。
许言站在她身后,手臂虚环着她的肩膀,防止她被拥挤的游客撞到。
那颗是天鹰座的牛郎星,他低头在她耳边解释,在传说里,它和织女星一年只能相见一次。
慕语轻笑:这难道不是个悲剧吗。
但至少他们每年都能重逢。许言的声音很轻,不是吗
慕语侧头看他,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在蓝光下显得格外长,像落了一层星辉。
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地缩短、靠近......
慕语!
一声沙哑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慕语回头,看到沈墨轩站在台阶下,脸色惨白,眼底布满血丝。
他死死盯着许言环在她肩上的手,胸口剧烈起伏:他是谁!
观星楼的走廊灯火冷白。
慕语靠在墙边,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沈东家,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现在的行为属于跟踪骚扰。
沈墨轩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问你他是谁!
许言。她微微一笑,我的合伙人,心上人,或者未来夫君......随你怎么定义。
......夫君
这两个字像刀一样捅进沈墨轩的心脏。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我们还没和离!
慕语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忽然笑了:和离沈墨轩,你别忘了,我们的婚书可是假的。
她缓缓抽出手,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展示在他眼前。
《婚姻登记无效证明》。
需要我提醒你吗她凑近他耳边,声音轻柔如毒蛇吐信,你的合法妻子,现在正在疯人院里呢。
沈墨轩踉跄后退一步,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许言从阴影处走出来,单手插袖,另一只手自然地揽住慕语的腰。
沈先生。他语气平静,再纠缠我的女子,我会考虑申请禁足令。
沈墨轩盯着那只搭在慕语腰上的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他也是这样,在学塾的梧桐树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主权:慕语是我的,谁都不准碰。
如今角色对调,他成了那个被警告的人,才尝到什么叫肝肠寸断。
回程的马车上,慕语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忽然开口:我刚才是不是太残忍了
许言单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比起他对你做的,这连利息都算不上。
慕语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意识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复仇已经不再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车顶的帘子缓缓掀开,露出满天繁星。
许言的声音混着夜风传来:看,织女星。
慕语仰起头,第一次觉得......原来星空也可以不让人感到孤独。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沈墨轩就站在阴影里,死死的盯着慕语和许言所在的位置。
慕语......你是在气我是不是......
你一定也放不下我,才找到这么一个人,想让我低头对吗
他眼神晦涩,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暴雨倾盆,沈氏商号大楼前的青石地面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沈墨轩跪在雨幕中,长袍早已湿透,墨发凌乱地贴在额前。他的膝盖深深陷入积水里,却固执地仰着头,目光死死盯着顶层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他知道慕语在那里。
慕语......他的声音嘶哑,几乎被雷声淹没,求你......再见我一面......
大楼的大门缓缓打开,几名护卫撑着油纸伞走出来,为首的队长叹了口气:沈东家,慕东家说了,您再这样,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
沈墨轩扯了扯嘴角,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那就让她亲自来赶我走。
护卫对视一眼,无奈地拿起传音筒请示。
传音筒那头似乎说了些什么,几个护卫面带犹豫,在彼此对视之后,扛出来一个水桶。
下一刻,一桶混着冰块的冷水从天而降,狠狠浇在沈墨轩头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骨髓,他的嘴唇瞬间失去血色,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顶楼窗前,慕语冷眼看着这一幕,指尖轻轻敲了敲传音筒:沈墨轩,你以为苦肉计对我有用
她的声音通过护卫的传音筒传来,清晰而残酷:
你当年打断我骨头的时候,我可没机会跪着求你。
翌日清晨,沈墨轩在客栈房间醒来时,发现所有银票都被停用。
传音筒疯狂震动,钱庄掌柜的传信堆满屏幕。他回传过去,对方语气十分凝重。
沈先生,您的个人账户已被商业结算系统锁定,其中也包括海外信托基金......
沈墨轩攥着传音筒的手指节发白。
慕语这是要把他逼到绝路。
没有沈氏,资产冻结,他现在甚至连客栈房费都付不起了。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语儿,你真是......一点退路都不给我留。
第二十三章
而慕语的报复远不止于此,在商号的全体员工大会上,慕语坐在首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今日有个特别环节。她缓缓开口,微笑着看向台下,让我们请沈东家,为大家朗读一份......商业范文。
沈墨轩站在角落里,脸色惨白。
他手里攥着那叠泛黄的纸张——那是他十八岁时写给慕语的情书,每一页都浸满了年少时最赤诚的誓言。
读啊。慕语轻声催促,让大家学习一下,沈东家的文笔。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沈墨轩的指尖微微发抖,却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语儿,今日看到你穿了条白裙,为夫心跳快得像是要死掉......
他的声音干涩,念到第三页时,喉结剧烈滚动。
等我二十二岁,我们就成亲可好为夫会爱你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一字一句,念完了整整二十页。
当他念到最后一句时,会场里落针可闻,几个女账房已经悄然红了眼眶。
慕语却始终面带微笑,甚至在结束时鼓了鼓掌。
精彩的表演。她点评道,可惜,全是谎言。
沈墨轩猛地抬头,眼底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这件事在商号内部引起了巨大的讨论。
许言推门而入,将一叠文件重重摔在书案上。
纸张散开,露出最上方那张病历。【沈墨轩,重度忧郁症,伴随胃出血症状......】
你看看这个。许言的声音冷得像冰,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慕语垂眸扫了一眼,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淡漠:所以呢
许言盯着她,忽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慕语,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他走近一步,修长的手指敲在病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让他失去一切不够让他每日像狗一样向你汇报工作不够现在非要看着他进太医院才满意
慕语的睫毛颤了颤,茶盏在掌心微微发烫。
我没有逼他。她抬眸,眼底一片冰冷,这是他应得的。
是吗许言忽然俯身,双手撑在她椅子的扶手上,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慕语呼吸一滞。
许言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意味:慕语,你是不是......根本没放下他
书房内陷入死寂。
窗外的雨点敲击着窗纸,像某种倒计时。
慕语放下茶盏,盏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我没有。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是用尽全力才挤出的三个字。
许言没有动,依然保持着那个压迫性的姿势,目光如刀般刮过她的脸:那你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做得太过了
慕语猛地站起身,几乎与他鼻尖相贴:许言!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知道他......
我知道。许言打断她,声音忽然软了下来,但现在的你,和当年的沈墨轩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慕语脸上。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
是啊......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为了报复,她可以冷眼看着沈墨轩一日日枯萎,可以精准计算他每一分痛苦,甚至......享受他的崩溃。
这不正是当年沈墨轩对她做的事吗
我......她的声音哽住了。
许言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仇恨烧得太久,会连自己也烧成灰的。
慕语闭上眼,一滴泪无声滑落。
砰!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账房先生慌张地冲进来:慕东家!沈氏旧部联合三家私募商行,正在恶意收购我们商号的流通股!
慕语瞬间清醒: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已经拿下一成二的股份,还在继续扫货!账房先生递过文件,这是领头的人。
纸上,沈氏曾经的账房总管正在接受访问,笑容阴冷:慕言的收购手段本就充满争议,我们只是拨乱反正,拿回我们的东西......
慕语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谢师爷,那个曾经被她策反的账房总管。
第二十四章
立刻开会,做出应对措施。慕语冷声下令,同时查清楚他们的资金来......
不用了。许言忽然打断她,谢师爷大概从一开始就是假意被你收买。
慕语猛地转头:什么意思
许言点头,眼神复杂:你以为他是沈氏的人,但最大的可能,是他谁的人都不是,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慕语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件事就比她想象的要简单得多。
她忽然抓起外衣:备车,去沈氏。
许言皱眉:你去干什么
慕语头也不回:找沈墨轩。
慕语推开门时,沈墨轩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影瘦削得像一道影子。
听到声响,他缓缓转身,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归于死寂。
稀客。他声音沙哑,慕东家亲自来检查工作
慕语直接走到他面前,将文件推过去:解释。
沈墨轩扫了一眼纸张,眉头微蹙:我不知道这件事。
谢师爷是你的人!
曾经是。沈墨轩抬眸,黑沉沉的眼睛直视着她,就像我曾经,也是你的人。
慕语呼吸一滞。
两人对峙片刻,她忽然深吸一口气:我要你和我一起解决这件事。
沈墨轩怔住了。
窗外雨势渐大,水痕在窗纸上蜿蜒如泪。
为什么他轻声问。
慕语沉默片刻,给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意外的答案:因为只有你了解沈氏旧部的运作方式。
这不是全部的真相,沈氏曾经的中高层员工有一半还在她手下。
但她不会承认,在看到他那张病历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裂开了。
沈墨轩久久地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容疲惫却释然:好。
他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她:这是我整理的沈氏旧部关系网和把柄,足够你反制他们了。
慕语翻开文件,瞳孔微缩,这份资料十分详尽,显然不是近期才准备好的。
你早就预料到这一日
沈墨轩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衣架前取下外衣:走吧,趁我还记得怎么当沈东家。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仿佛一瞬间找回了些许当年的锋芒。
这或许,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沈氏商号会议厅,慕语将最后一份文件推到长桌尽头。
各位的离职补偿银两已经到账。她环视在场神色各异的元老们,声音平静,从今日起,沈氏与诸位再无瓜葛。
账房总管颤巍巍地开口:慕东家,我们跟了沈家三十年......
所以你们才能拿着双倍赔偿体面离开。慕语指尖轻敲桌面,而不是像乔清音一样,在疯人院里数着缝脸的针脚过日子。
会议厅瞬间死寂。
角落里,沈墨轩低垂着头,长袍皱褶里还残留着雨夜的潮湿气息。他全程沉默,仿佛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人群散尽后,沈墨轩仍坐在原位未动。
还有事慕语合上文件夹。
他忽然伸手按住文件,指节泛白:我们......真的没有一丝可能了
慕语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那里有道新鲜的伤口,是前夜砸碎镜子时割破的。
她想起很多年前,少年沈墨轩翻墙给她送胭脂,被铁丝网划破手掌却笑着说不疼。
你知道我那日在麻袋里想什么吗她轻声道,我在想,如果你回头看我一眼,哪怕一眼......
沈墨轩的瞳孔剧烈收缩。
但你没有。慕语抽回文件,所以我的答案是没有,一丝都没有。
许言的话忽然浮现在耳边。
他说的没错,复仇最好的结局,是彻底遗忘。
她转身走向落地窗,阳光穿透云层,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
第二十五章
几日后,慕语忽然收到一条陌生传信。
画面里,沈墨轩跪在陡峭的石阶上,额头抵着青石板,三步一叩首。石阶上蜿蜒着暗红的血迹,他的膝盖早已磨得血肉模糊。
这是当年她为他求玉镯的寺庙。
背景音是随从的声音,他小声汇报着:沈东家已经跪了三日,住持说他在求......
删了吧。慕语关掉画面,以后他的事不必再报告了。
她走到保险柜前,取出一份股权转让书,签完字后顿了顿,又抽出一张便签纸。
毛笔悬停许久,最终只落下三个字。
【两清了。】
沈墨轩收到文件时,正躺在寺庙的禅房里,他发了高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住持叹息着递来热茶:施主,执念伤人伤己。
他颤抖着拆开文件,股权转让书滑落出来,那张便签纸被窗缝渗入的风吹起,轻飘飘落在他心口。
恍惚间,他想起二十岁那年,慕语在雪地里等他赴约,鼻尖冻得通红却笑着说:沈墨轩,我等到你了。
而现在,她终于不再等了。
窗外,今冬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许言的马车停在城郊一栋纯白色建筑前。
本来想等竣工再带你来看。他替她扶下马车,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挠,但某人最近工作狂到让我预约不上。
慕语挑眉:许大夫这是在抱怨
是控诉。他低头咬她耳尖,你冷落我三日零七个时辰了。
建筑内部灯火通明,走廊尽头的金字牌匾被红绸覆盖。许言忽然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倒数三息。
黑暗里,她听见布料滑落的声音。
现在看。
红绸落地,牌匾上镌刻的【慕语创伤医学研究院】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所有盈利都会投入创伤后遗症研究。许言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包括你膝盖上那些陈年旧伤。
慕语凝视着牌匾,喉间忽然发紧。当年跪拜求玉镯留下的疤痕,原来他都记得。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研究院休息室的落地窗正对着沈氏旧楼。
慕语正低头查看数据,忽然察觉天花板有光斑游移。抬头时,一行荧光蓝的小字正在白墙上闪烁。
【语儿,风筝卡在树上了。】
她浑身僵住。
这是十六岁那年,沈墨轩发明的密语。那日他摔断手臂给她摘风筝,却笑着说:语儿别哭,我不疼。
对面大楼的天台,一道瘦削的身影倚着栏杆,手里的信号筒还在晃动。即使隔着百米距离,她也能认出那是沈墨轩——他穿着他们初遇时的学子袍,像个固执的幽灵。
光斑继续游走,新的字迹浮现。
【这次我会接住你。】
慕语静静看了三息,忽然起身拉紧窗帘。
黑暗笼罩房间的刹那,她传信给了许言。
现在来休息室,她听见自己声音异常冷静,带上你藏在更衣室第二格抽屉的戒指。
传信那头传来器械坠地的脆响。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许言的呼吸明显乱了。
慕语摩挲着窗帘缝隙漏进的一线光,唇角微扬:上次你偷偷量我指围,蹭了我一手墨汁。
对面大楼的信号仍在试图穿透窗帘,在地板上投下微弱的光点。
她抬脚踩住那点光亮,听见门外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许言。她忽然唤他全名,我现在要你立刻进来求亲。
门被猛地推开,许言手里攥着丝绒戒指盒,正大口喘着粗气,眼睛却亮晶晶的。
信号在脚边不甘地闪烁最后一下,彻底熄灭。
第二十六章
慕语的嫁衣没有繁复的蕾丝,只是一袭简单的绸缎,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许言穿着白色中衣,袖口卷到手肘,腰带早已被他扯松。
他牵着她的手,在长白山巅的观星台上交换戒指。台下只有十几位挚友,酒盏碰撞的声音混着山风,清脆得像星星碎裂的声响。
我以为你会想要更盛大的婚礼。许言低头吻她指尖。
慕语望向银河:被万众瞩目过的人,才知道安静有多珍贵。
侍从捧来堆积如山的礼物,其中一只乌木盒子格外突兀。
慕语打开盒盖的瞬间,许言明显感觉她的手指一颤。
那串曾被沈墨轩送给乔清音的玉镯,如今静静躺在丝绒衬布上,每一颗玉珠都泛着温润的光,显然被人长久摩挲过。
附着的卡片上只有七个字。
【这次换我求你平安。】
许言抽走盒子递给侍从:捐给寺庙。
慕语却笑了,将玉镯随手套在捧花上:当个警示故事也不错。
森严的疯人院病房里,铜镜正播放着婚礼新闻。
乔清音枯瘦的手指抠进镜面,指甲劈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我才是沈夫人!她嘶吼着砸碎茶盏,你看啊!我比她漂亮对不对!
狱卒冷眼旁观,直到她精疲力竭地瘫在血泊里,才拖死狗般把她扔回床上。
0487号又犯病了。医者在记录本上写道,今日自残次数:七次。
话音刚落,乔清音又尖叫着打翻了面前的铜镜。
这是什么谁送来的!这是谁送来的!!
她的脸,那张曾经和慕语有七分相似的脸。
现在却布满了狰狞的疤痕,右眼甚至无法完全闭合。
狱卒冷漠地看着她:匿名捐赠,按规定你必须收下。
乔清音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直到鲜血淋漓。
她认得这面铜镜——镜框上刻着一行小字:【看看现在的你,还像谁】
乔清音疯狂地将铜镜砸向墙壁,碎片四溅。
窗外,一只乌鸦掠过铁栅栏,发出刺耳的叫声,像是无情的嘲笑。
塞外荒漠的一所临时医庄里,沈墨轩正跪在地上给患儿包扎伤口。
烈日将他后颈晒得蜕皮,昂贵的锦袍早换成皱巴巴的麻布中衣。
当小男孩怯生生递来脏兮兮的糖果时,他恍惚想起十八岁的慕语——她总爱把梅子糖塞进他书册里。
传信器在怀中震动,是新闻头条的推送:【慕言今日上市,市值预估破千万两。】
荧幕亮起的瞬间,医者惊讶地看到。
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中原大夫,传信器屏保竟是个穿学子服的少女,画面上的女孩身穿白衣站在梧桐树下回头笑。
钟声敲响时,许言在京城天台点燃了烟花。
上市礼物。他从背后环住慕语,下巴搁在她肩头,比沈墨轩当年包下观星楼的档次如何
她转身吻住许言:差远了。
嗯
你比他俊十倍。
烟花在他们头顶炸开,照亮京城永不熄灭的繁华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