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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结婚纪念日,丈夫递来离婚协议:苏晴怀孕了,你净身出户吧。

    他摔碎了我们攒钱买的马克杯:这破房子留给你,算我施舍。

    我捏着孕检单笑出眼泪,手术台上他签字的笔迹还沾着我的血。

    三年后他破产求我收购健身房,我高跟鞋碾碎当年的协议碎片。

    江总,现在轮到我施舍你了。

    ---

    烛火在餐桌中央摇曳,昏黄的光晕在精心铺就的亚麻桌布上投下不安的影子。空气里还固执地残留着黑椒牛排的焦香气息,是我下午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成果,此刻却显得有些讽刺。餐盘里,那份昂贵的牛肉已经凉透了,油脂凝成一层不讨人喜欢的白色薄膜。我第三次将它端回厨房,微波炉单调的嗡嗡声在过分安静的房子里格外刺耳。

    结婚三周年。我固执地守着这点仪式感,像守着一个摇摇欲坠的沙堡。

    指针滑过九点,玄关终于传来钥匙碰撞的轻响。我几乎是弹起来的,指尖在围裙上蹭了蹭,快步走到门厅,努力挤出一点笑容。

    回来啦饿坏了吧牛排我热一下就好……

    声音在看到他表情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江辰没有看我。他带着一身健身房特有的、混合了汗水与消毒水的复杂气味走进来,脸上覆盖着一层陌生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疏离。他没有换鞋,径直走到餐桌旁,目光扫过那两份精心摆放的刀叉,扫过努力维持着一点暖意的烛光,最后落在我的脸上。那眼神,像在看一件碍事的旧家具。

    林晚,他开口,声音干涩,没什么温度,我们谈谈。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向下沉坠,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挤压得喘不上气。某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迅速爬升。

    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公式化。没有坐,只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个薄薄的、印着黑色宋体字的文件夹,然后,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啪地一声,把它丢在餐桌正中央。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震得烛火都猛地一跳。

    文件夹的封面上,四个加粗的黑字刺得我眼睛生疼:**离婚协议**。

    签了吧。他的声音平板无波,仿佛在谈论明天的天气,苏晴怀孕了。

    苏……晴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喉咙。那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太阳穴。苏晴。他健身房里那个年轻、活力四射、总爱穿着紧身露脐装、对着他笑得一脸崇拜的女学员。记忆里零碎的片段瞬间涌上来:她递水时不小心擦过他手臂的手,微信里频繁跳出的江教练真厉害的语音消息,江辰提起她时偶尔流露出的、一闪而过的笑意……那些被我刻意忽略、自欺欺人地归类为客户关系的细节,此刻带着剧毒的倒钩,狠狠刺穿了我所有可笑的幻想。

    对。江辰没有一丝回避,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荡,我的孩子。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了。烛光在眼前剧烈地晃动、扭曲、碎裂成一片模糊的光斑。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强行压下去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我死死地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强迫自己站稳。

    所以……我艰难地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动,三年……我们的三年,算什么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算什么江辰嗤笑一声,那笑声像冰锥,扎得人生疼。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仿佛这个家、这个空间、甚至我的存在都让他窒息。林晚,别搞得那么难看。感情没了就是没了。拖着对谁都没好处。

    他的目光掠过桌上那个不起眼的蓝色马克杯——杯身上印着两个傻乎乎的卡通小人,是我们刚毕业、租着简陋出租屋时,咬牙从生活费里抠出来买的奢侈品。那时他抱着我,下巴蹭着我的头顶,声音带着热气:老婆,等以后有钱了,给你换大房子,买漂亮杯子!

    这杯子,是我们那段拮据却滚烫的岁月的见证。

    而现在,江辰的眼神里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厌弃。他突然伸手,一把抓起那个杯子。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蓝色的陶瓷碎片带着未尽的咖啡渍,四散迸溅,有的滚落到我脚边,冰冷地贴着我的拖鞋边缘。

    看看你这副样子!他指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戾的宣泄,看看这个破房子!看看这些不值钱的破烂!林晚,我受够了!整天围着锅台转,灰头土脸,死气沉沉!你让我觉得窒息!

    他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发泄着积压已久的怨毒。

    苏晴呢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近乎狂热的亮光,她年轻,漂亮,有活力!她懂我的事业,欣赏我的能力!跟她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活着!像个男人!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又像是在下达最后的判决,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倨傲,这套旧房子,留给你。算是我最后一点情分,对你这个‘家庭主妇’的……补偿。

    补偿我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股奇异的麻木感从脚底蔓延上来,暂时冻结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灭顶的羞辱。身体深处,那个微小却倔强的存在感变得无比清晰。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一直紧攥在围裙口袋里的右手抽了出来。

    一张被捏得皱巴巴、边缘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纸片,在我指尖颤抖着展开。

    白色的纸张,上面印着冰冷的数据和结论。**尿HCG:阳性。超声提示:宫内早孕,约6周。**

    检查日期,赫然就是昨天下午——我怀揣着这个巨大的惊喜,满心欢喜地准备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和他分享我们即将成为父母的喜悦。

    可现在,这张纸成了一个绝顶讽刺的笑话。

    我看着纸上那团模糊的孕囊影像,又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这个我深爱了多年、刚刚宣判了我婚姻死刑的男人。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诞剧般悲凉和彻底心死的巨大力量,猛地冲撞着我的胸腔。

    我竟然笑了起来。

    不是啜泣,不是哽咽,是真正的、无法抑制的、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的大笑。笑声嘶哑、癫狂,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显得格外诡异和凄凉。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我扭曲的笑脸疯狂滚落,砸在冰冷的餐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江辰……我一边笑,一边流泪,声音被剧烈的情绪撕扯得破碎不堪,你……你真是……送了我一份……好大的……结婚纪念日……礼物啊……

    我扬起那张孕检单,像举起一面宣告彻底失败的、惨白的旗帜,你逼我打掉的……不只是我的孩子……是你……你自己……亲手……掐死的!

    江辰脸上的暴怒和倨傲瞬间凝固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纸,眼睛瞪得极大,仿佛第一次看清上面的内容。那里面有什么东西——震惊、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短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但下一秒,那点微弱的涟漪就被更深的、近乎狰狞的冰冷覆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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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我,也不再看那张纸。下颌的线条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签字。他再次开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钢铁般的命令意味,斩断了所有可能的退路和软弱,明天就去医院。然后,滚出我的视线。

    ---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化不开,钻进鼻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得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周围等待的人,有的麻木,有的焦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悲怆。

    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被护士半搀扶着,一步步挪向那扇紧闭的、标志着手术室的门。每走一步,脚下光滑的地砖都仿佛在吸走我最后一点力气。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江辰走在旁边,隔着半臂的距离。他签完了所有需要他签字的文件,速度快得像在处理一桩与己无关的商务合同。他的侧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冷硬,下颌线紧绷,眼神直视前方,没有一丝偏移,更没有任何温度落到我身上。仿佛我只是一个需要被尽快解决的麻烦,一件需要被丢弃的垃圾。

    手术室的门无声地滑开,里面透出更刺眼的光和无影灯冰冷的反光。那光像一张巨口,等待着吞噬什么。我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护士似乎想对我说句什么安慰的话,但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地加大了搀扶我的力度。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胳膊!力道极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是江辰。

    他终于侧过头,俯视着我。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般的、带着狠厉的焦躁和赤裸裸的警告。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林晚,你给我听清楚!他咬牙切齿,气息喷在我脸上,却只带来寒意,进去,躺好,做掉!别给我耍花样!也别指望用这种东西绑住我!

    他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扫过我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此刻却成了他眼中最恶毒的威胁。

    签了字,离了婚,我们就两清了!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别想再出现在我面前!更别想用孩子来要挟我!听懂了吗!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斩断一切、不容置疑的决绝。吼完,他猛地松开手,像甩开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甚至嫌恶地在裤腿上蹭了蹭手指。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对着护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赶紧把我弄进去。

    那背影,挺拔、冷漠、决绝,没有一丝留恋和迟疑。像一座瞬间冰封的孤峰,将所有的温情、过往、乃至一条正在萌芽的生命,都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手术室厚重的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也彻底隔绝了我生命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和温度。无影灯刺目的白光兜头罩下,冰冷的手术器械碰撞发出细微而清晰的金属声响。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身体深处被强行剥离的巨大空洞和剧痛,彻底地、永远地死去了。

    ---

    三年。

    时间像一把最无情的锉刀,缓慢而坚定地磨平了最尖锐的痛楚,却也留下了最深、最隐秘的疤痕。

    窗明几净的巨大落地窗外,是城市最繁华的CBD核心区。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冷光,车流在脚下如细小的甲虫般无声蠕动。这里是权力的顶点,是财富的旋涡中心。

    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曾经让我感到渺小和窒息的城市。身上剪裁完美的Armani高定套装勾勒出利落的线条,脚下七公分的Christian

    Louboutin红底鞋稳稳地钉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镜子里映出的女人,面容精致却带着一种不易接近的疏离感,眼神沉静,深不见底,再也找不到一丝当年那个围着灶台、满心满眼都是丈夫的温顺女人的影子。

    林晚这个名字,连同那段卑微的过去,被我亲手埋葬在了三年前那个冰冷的手术台上。如今,在这座城市竞争最激烈的健身产业圈里,人们只知道Lynn

    Wan——锐锋国际最年轻的副总裁,以眼光毒辣、手腕强硬、决策精准而闻名的并购女王。

    Lynn,时间差不多了。

    助理小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她递过来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封面上印着醒目的标题:《关于收购辰动力健身俱乐部的最终意向书》。

    辰动力。我接过文件,指尖拂过那三个熟悉的字眼,冰凉的触感透过纸张传来,心底却再无波澜。

    江辰的公司。那个曾经被他视若生命、寄托了全部野心、并最终成为他背叛婚姻借口的事业。如今,它像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在残酷的市场风暴中摇摇欲坠。高昂的租金、陈旧的设备、核心教练的流失、以及最重要的——他本人因私人丑闻(据说是和某个女学员的纠纷闹得满城风雨)而崩塌的口碑,终于将这艘船拖入了破产清算的深渊。

    而锐锋国际,是他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有能力也可能会出价的买家。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坐在谈判桌对面、掌握着他生死簿的人,会是他当年弃如敝履、逼着净身出户的前妻。

    知道了。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将文件随意地夹在臂弯,转身走向会议室大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充满力量,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仿佛敲响命运的鼓点。

    推开厚重的会议室大门。

    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锐锋国际的法务、财务、运营高管分坐一侧,个个西装革履,神情肃穆。而对面,只有孤零零的两个人。

    江辰坐在主位。才三年,他看起来却像老了十岁。曾经意气风发的健身教练身材还在,但背脊似乎被无形的重担压得微微佝偻,眼下的乌青浓重,眉宇间刻满了深刻的焦虑和疲惫。精心打理的头发也难掩几缕刺目的灰白。他身边坐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裙、面容姣好却掩饰不住紧张的年轻女人,是他的助理。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如同扫过两件无关紧要的家具,然后径直走向锐锋国际一侧的主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江辰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和最后一点残余希望的复杂情绪。他显然认出了我,或者说,认出了林晚的影子,尽管眼前这个女人气场强大得让他感到陌生和……畏惧。

    Lynn……林……林总他喉咙有些发干,试探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讨好,真没想到……是您亲自负责……

    我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微微侧头,对旁边的法务总监示意:开始吧。

    整个签约过程,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锐锋国际的法务代表用毫无感情起伏的语调,逐条宣读着那份早已拟定好的、苛刻到几乎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收购协议条款。每念一条,江辰的脸色就灰败一分。低廉到近乎羞辱的收购价码,核心管理团队必须全部更换(包括他自己),品牌彻底弃用……这些条件像沉重的巨石,一块块砸在他身上。

    他几次想开口争辩,嘴唇翕动,目光急切地投向我,带着乞求和最后一点希冀,试图抓住那点虚无缥缈的旧情。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我翻阅文件时纸张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和我始终没有抬起的、专注于条款的侧脸。那侧脸线条冷硬,如同覆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

    锐锋的高管们面无表情,执行着既定的策略。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只剩下法务冰冷的宣读声在回荡。

    当所有条款宣读完毕,助理将两份厚厚的、散发着油墨味道的最终协议文本,分别放在我和江辰面前。

    江总,我这才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他,声音清晰而稳定,不带任何情绪,这是最终版本。如果没有异议,请签字。

    江辰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拳击中。他看着眼前那份协议,又猛地抬头看向我,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他脸色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

    林晚……他几乎是呻吟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绝望,你……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吗看在……看在我们曾经……

    后面的话,被他急促的喘息堵了回去。

    我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催促意味的,将一支昂贵的万宝龙钢笔,轻轻推到了他的协议旁边。银色的笔身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这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摧毁力。江辰像是被那光芒刺伤了眼睛,猛地闭上眼,肩膀彻底垮塌下去。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摸索着抓住了那支笔。笔尖悬在签名处,迟迟无法落下。巨大的耻辱和绝望笼罩着他,让他的手抖得厉害,一滴浑浊的汗水沿着鬓角滑落,砸在光洁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笔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在协议末尾的签名栏上,划下了他的名字。那字迹歪歪扭扭,失去了所有往日的意气风发,像一条濒死的爬虫。

    就在他落笔的瞬间,我从容地从我那份文件夹的最后层,抽出了一张边缘已经泛黄、布满深深折痕、甚至能看出被泪水晕染过痕迹的纸。纸张非常薄,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我甚至没有看它一眼,只是用两根手指,随意地捻着它的一角。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我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嗒、嗒声。我绕过长桌,走向对面,走向那个刚刚签完字、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男人。

    我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阴影笼罩着他灰败的脸。

    江总,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无声的会议室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和尘埃落定的平静,合作愉快。

    话音落下的同时,我捏着那张脆弱纸张的手指,极其优雅地、轻轻地一松。

    那张泛黄的纸片,飘飘荡荡,像一片枯死的落叶,打着旋儿,缓缓地落向江辰脚边的地面。

    就在它即将触地的前一秒——

    我脚下那镶嵌着猩红底色的、锋利如刃的鞋跟,毫不犹豫地、精准无比地、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决绝力量,稳稳地踏了上去!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撕裂声响起。鞋跟尖锐的尖端,深深刺穿了那张纸,刺穿了上面印着的离婚协议那几个字,刺穿了下方那个曾经属于林晚的、带着无尽绝望和颤抖的签名。

    我微微用力,鞋跟在那张纸上,在那些曾经将我打入地狱的文字上,缓慢地、带着毁灭性的优雅,碾转了一圈。

    然后,我微微俯身,凑近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淬炼了三年寒冰的温度:

    江总,现在,轮到我施舍你了。

    说完,我直起身,再没有看他一眼,也再没有看地上那堆被彻底碾碎的过往残骸。转身,踩着那清脆、稳定、仿佛敲打着胜利节拍的高跟鞋声,在满室死寂和无数道惊骇、探究的目光洗礼下,径直走向会议室那扇象征着权力与新生的巨大玻璃门。

    门外,城市的天际线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闪耀着冰冷而耀眼的光芒。那光芒,不再刺目,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广阔无垠的澄澈。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一声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那声音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留下冰冷而深刻的余震。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将所有人定格在惊愕的瞬间。锐锋国际的高管们表情管理尚算到位,但眼神里的震动和难以置信却无法完全掩饰。江辰的助理更是张大了嘴,脸色煞白,目光死死地钉在地上那张被猩红鞋跟贯穿、碾碎、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纸片上,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江辰僵在椅子上。

    那张被无情碾碎的纸,像一记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早已溃烂的心上。他猛地弯下腰,手指痉挛般地伸向那堆残骸,指尖触碰到冰冷地面和纸张粗糙的触感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试图去抓住那些碎片,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那些脆弱的纸片在他颤抖的指间轻易地再次碎裂,如同他此刻崩塌的世界。

    林晚——!

    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绝望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嘶哑、扭曲,完全变了调,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瞪着那扇刚刚合拢的玻璃门,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燃烧着疯狂、悔恨、以及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追出去,身体却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失去了控制,带得沉重的皮椅向后滑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踉跄了一下,双手撑在冰冷的会议桌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假的……都是假的!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他朝着那扇门嘶吼,声音因为绝望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血珠,孩子……那个孩子……你根本没……

    江总!江总您冷静点!旁边的助理终于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扑上去想要搀扶他,却被他狂暴地一把甩开!

    滚开!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猛地将桌上的水杯、文件夹、笔筒……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疯狂地扫落在地!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和撞击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炸响,如同他内心世界彻底崩塌的伴奏。

    她算计我!她一直在算计我!啊——!!!他双手痛苦地插进自己灰白的头发里,用力撕扯着,发出困兽般的哀嚎。巨大的悔恨和迟来的、足以灭顶的认知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那个被他亲手扼杀的孩子……那个被他像垃圾一样抛弃的女人……这一切,都成了一个精心策划、冰冷彻骨的复仇陷阱!而他,像个小丑一样,一步步走了进去,亲手签下了自己事业的死刑执行令,还以为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林晚!你回来!你给我说清楚!!

    他对着紧闭的玻璃门,徒劳地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愚弄后的狂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但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纹丝不动,冰冷地映照着他此刻狼狈、癫狂、彻底崩溃的倒影,像一幅绝妙的讽刺画。

    门外,走廊尽头。

    那清脆、稳定、仿佛敲打着胜利节拍的高跟鞋声,已经彻底消失在电梯的方向。

    我站在专属电梯光洁如镜的金属门前。冰冷的镜面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挺直的脊背,一丝不苟的套装,沉静到近乎漠然的脸。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连光都能吞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业已凝固的岩浆,是燃烧殆尽后冰冷的灰烬。

    电梯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温暖明亮的灯光。

    我迈步走进去,转身。

    光滑的电梯内壁,再次映出我的身影。这一次,我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脸上,而是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向下移动,最终落在了自己平坦、被昂贵面料包裹着的小腹上。

    隔着冰冷的镜面,隔着三年的时光尘埃,隔着那身象征着权力与重生的坚硬铠甲,我的指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在那片平坦的轮廓上,碰了一下。

    触感冰凉,带着金属和电梯内壁空调的冷意。

    指尖停留了不足一秒。

    电梯门开始缓缓合拢,将外面那个充斥着崩溃嘶吼的混乱世界彻底隔绝。金属门缝越收越窄,最后叮的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电梯平稳下降时带来的微弱失重感。

    光洁如镜的轿厢内壁,倒映着我沉静的、无悲无喜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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