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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暴雨砸得新海隧道顶棚轰响,车灯劈开岩壁渗出的暗红水痕时,

    电台突然炸出刺耳杂音。

    引擎咔地熄火,搭档送人头骂咧咧下车检修。

    湿冷指尖划过他后颈的瞬间,

    我隔着车窗看见岩壁下穿青灰旗袍的女人——

    她怀里孩子的右脸烂得露骨,蛆虫正从颧骨窟窿里钻出来,

    小腿紫黑尸斑爬满雨水。

    第一章:雨夜凶隧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发疯似的左右抽打,还是刮不干净台北梅雨季泼下来的雨。

    车头灯劈进新海隧道口时,李平叼着的烟头猛地亮了一下:

    菜鸟,捂好你裤裆,别在这鬼地方尿了。

    我攥着膝盖没吭声,掌心全是汗。

    第一次跟夜班就撞上暴雨,隧道岩壁被车灯扫过的地方,渗出暗红色的水痕,像血管一样在潮湿的混凝土上蜿蜒爬行。

    空气里有股子铁锈混着烂树叶的腥气,直往鼻孔里钻。

    这破隧道真渗人……

    我话没说完,车载电台突然爆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尖啸,像指甲刮过黑板,扎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紧接着,仪表盘上所有指示灯啪地全灭了,引擎发出一声噎住似的闷哼,彻底没了声息。

    轮胎碾过积水,滑行几米后歪斜着停在隧道正当中。

    黑暗像墨汁一样泼进来,只有车尾的警示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两小团病恹恹的红晕。

    李平狠狠捶了一把方向盘,喇叭短促地惨叫一声。

    操!坏在这鬼地方……

    他啐了一口,烟头被他烦躁地摁灭在满是裂纹的塑料烟灰缸里,

    邪门六年了!这破洞就没安生过!

    他扭头瞪我,眼珠子在黑暗里发亮,

    送人头!下去瞅瞅!八成是底盘挂上什么破塑料袋了!

    我

    我喉咙发干。

    不然老子去

    他声音拔高了,在空洞的隧道里撞出回音,

    快点!这地方多待一秒都他妈折寿!

    冰凉的雨水砸在脖子里,我一个激灵。

    隧道里那股腥气更浓了,直往肺里钻。

    我弓着腰,眯眼往车底盘下看。

    除了浑浊的积水反着车尾灯的红光,啥也没有。

    我骂了句脏话,正想再往前凑近点——

    后颈窝猛地一凉!

    像有根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手指,带着滑腻的湿气,狠狠划了过去!

    谁!

    我汗毛倒竖,猛地直起身回头。

    车尾灯那点微弱红光,勉强撕开隧道深处粘稠的黑暗。

    就在离车尾不到三米远的湿漉漉岩壁下,直挺挺戳着个影子。

    一个穿着青灰色旗袍的女人,怀里紧紧抱着团东西。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乌黑、打绺的长发往下淌,黏在她那张脸上——

    白得像刚刷的墙皮,一丝活气都没有。

    她怀里那团东西动了动,露出一张侧脸。

    就着那点红光,我看清了:

    那是个孩子,右半边脸烂透了,皮肉翻卷,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几条白花花的蛆虫正慢悠悠地从颧骨那个黑窟窿里往外拱!

    师…傅……

    女人的嘴动了,声音像是浸透了水的烂棉絮,又闷又飘,带着一股子水底淤泥的腐味,

    行行好……我儿子……发着高热……

    她抱着孩子,往前挪了小半步,湿透的旗袍下摆黏在小腿上。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腿!

    旗袍下露出的那截小腿,密密麻麻布满了紫黑色的斑块,像死了好几天的鱼肚子!

    更扎眼的是她脚踝上,缠着一圈脏污的绷带,暗红色的血渍还在往外洇!

    嗬……

    我倒抽一口冷气,想往后退,腿肚子却像灌满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手里的扳手哐当掉进积水里,溅起冰凉的水花。

    慌乱中我摸出裤兜里的手机,屏幕亮起白光的刹那,我下意识地往女人头顶的隧道壁照去——

    光柱刺破黑暗,猛地钉在隧道拱顶!

    粗大的、湿漉漉的藤蔓从混凝土裂缝里垂挂下来,像无数条僵死的蛇。

    就在那些藤蔓之间,影影绰绰悬着三四个长条状的东西……

    是人!

    身体怪异地扭曲着,脖子套在藤蔓里,脚离地老高,破破烂烂的工装上,暗红色的

    2010年抢险队字样,在手机冷光下像凝固的血!

    手机啪嗒一声,从我僵直的手指间滑落,屏幕朝下砸进浑浊的积水里。

    最后一点光,灭了。

    隧道里只剩下车尾灯那两点微弱、绝望的红,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无边的雨声和死寂里,疯狂炸响。

    第二章:亡者拦路

    手机砸进积水那声啪嗒,像根针戳破了鼓胀的气球。

    隧道里最后一点人造的光灭了,只剩下车尾灯那两小团病恹恹的红晕,勉强舔着湿漉漉的地面,还有岩壁下那个青灰色的、滴着水的影子。腐叶和铁锈的腥气里,猛地掺进一股更浓、更冲的味儿——

    是泡烂了的肉,混着水底淤泥的恶臭,直往我天灵盖里钻。

    师…傅……

    那团浸水棉絮似的声音又飘过来了,带着水泡破裂的咕噜声,

    医院……求你了……

    抱着孩子的女人往前挪了一步。

    她的脚根本没动!

    是那种冻僵的滑冰姿势,整个青灰色的身影在车尾灯的红光里往前飘了半米!

    湿透的旗袍下摆蹭过地上的积水,发出黏腻的滋啦声,像撕开一块浸透血的纱布。

    我喉咙里堵着块石头,想喊李平,只挤出个破风箱似的嗬嗬声。

    腿肚子转筋,抖得筛糠一样,别说跑,连后退半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惨白的脸逼近。

    雨水顺着她黏在额角的发绺往下淌,流过死鱼般毫无生气的眼珠,流过青紫色的嘴唇。

    她怀里那团东西又动了。

    那个右脸烂得露骨的孩子,像是被我的恐惧惊醒了,小脑袋猛地一拧,正面对上了我!

    呃……呃啊……

    一种类似猫被踩了尾巴,又像骨头在砂纸上摩擦的嘶哑声音,从那烂得只剩一半的嘴里挤出来。

    孩子仅存的左眼猛地睁开,没有眼白,一片浑浊的、发黄的死水!

    更恐怖的是他咧开了嘴——

    不是正常人的弧度,嘴角像被无形的钩子狠狠向两边耳朵扯去,撕裂了残余的皮肉,露出底下森白、尖锐、密密麻麻排满整个口腔的獠牙!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粘液,正从那些獠牙缝隙里拉丝般垂落!

    操——!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头皮都要炸飞了!

    求生的本能终于冲破恐惧的泥沼,我像根被压到极限的弹簧,猛地向后一挣——

    砰!

    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在冰冷的车门上,撞得我眼前金星乱冒。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一只粗糙、滚烫、铁钳般的大手猛地从打开的车窗里伸出来,死死攥住了我后脖颈的衣领!

    发你妈的瘟!滚进来!

    李平的咆哮像炸雷一样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嘶哑。

    一股蛮力传来,我整个人被那股力道扯得双脚离地,像一袋烂土豆一样被硬生生从窗口拖拽进去!

    脑袋咚一声磕在方向盘上,疼得我眼冒金星,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来。

    根本顾不上疼,我手脚并用,几乎是滚爬着摔进副驾驶座。

    关门!操你妈的快关门!

    李平眼珠子血红,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哐当!

    副驾的车门被我拼死命甩上,落锁的声音清脆得像是救命稻草。

    坐稳了!

    李平根本不等我喘气,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那只青筋暴起、骨节粗大的右手,几乎要把排挡杆生生掰断!

    他猛地挂挡,右脚狠狠跺在油门上!

    轰——!

    老旧的引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咆哮,像头濒死的野兽在垂死挣扎。

    轮胎疯狂摩擦着湿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卷起浑浊的水花。车身剧烈地颤抖着,猛地向前一窜!

    就在车子弹射出去的刹那,我被惯性狠狠掼在椅背上。

    眼角余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钉在了驾驶座侧的后视镜上。

    那面沾着泥点的方镜子里,车尾灯那两团绝望的红光,正急速远离岩壁下那个青灰色的身影。

    旗袍女人抱着獠牙毕露的鬼童,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雨水冲刷着她惨白的脸,黏腻的长发贴在额前。她没有追,没有动。

    可就在车灯即将完全脱离她的瞬间,镜子里,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

    抬了一下。那双浸泡在浑浊雨水里的眼睛,空洞地穿过雨幕,穿透车尾玻璃,精准地、冰冷地,钉在了后视镜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刚才那根湿冷的指尖划过脖颈时还要彻骨百倍,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那不是看车的眼神,那是在看……

    猎物。

    呼……

    车子终于冲出了那片被车尾灯红光笼罩的死亡区域,一头扎进隧道前方更深、更纯粹的黑暗里。

    李平死死抓着方向盘,指关节捏得发白,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我额角流下的血,一起砸在方向盘上。

    他猛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汗水和血水糊了一手。

    他侧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

    听着,菜鸟……

    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

    六年前……也是这么个操蛋的暴雨天……这隧道里……撞死了一对母子……

    第三章:血渍车座

    李平那句撞死了一对母子像块冰坨子,狠狠砸进我耳朵里。

    车还在隧道里疯跑,引擎嘶吼着,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哗啦作响,可这动静压不住他嗓子里那股带着铁锈味的颤音。

    那女的……抱着她儿子……

    他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黑暗,眼珠子像钉在了挡风玻璃上,

    就他妈瘫在路中间……雨大得跟天漏了似的,血混着雨水流得到处都是……

    像他妈的红油漆泼了一地!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捏得嘎嘣响,指关节白得吓人,

    那孩子……脑袋都……瘪了半边……

    一股寒气顺着我脊椎往上爬。

    刚才那青灰旗袍女人怀里烂脸孩子的模样,和他嘴里描述的景象,在我脑子里搅成了一锅腥臭的粥。

    车里的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混合着李忠平身上浓重的汗味、血腥味,还有……

    一股若有若无的、湿透了的泥土和腐烂物的气息,正从后座丝丝缕缕地渗过来。

    整整二十八辆!

    李忠平猛地拔高声音,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嘶哑得破了音,

    二十八辆车啊!从他们娘俩身边开过去!灯都没闪一下!全他妈绕过去了!跟躲垃圾堆似的!

    他额角的青筋在昏暗的光线下突突直跳,汗水混着我之前蹭在方向盘上的血,蜿蜒流下他的鬓角,

    那女人……就抱着她儿子……一辆接一辆地拦……一辆接一辆地看着车灯从她脸上碾过去……

    他的声音哽住了,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嘶吼和雨点砸在车顶的密集鼓点。

    砰…砰砰…

    声音很轻,闷闷的,像是有人在外面用指关节,小心翼翼地敲着副驾驶侧的后车窗玻璃。

    我的呼吸瞬间停住了,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冻成了冰渣子。

    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的轴承,一寸一寸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去。

    窗外是飞掠而过的、湿漉漉的隧道壁,被车灯映得惨白一片。

    什么都没有。

    幻觉

    砰…砰砰…

    又来了!

    这一次,声音清晰地从车内传来!

    就在我正后方的位置!

    是后座!

    有人在敲后座的椅背!

    我头皮猛地一炸,几乎是弹射般扭过身!

    后座上空荡荡的,除了那个我随手扔过去的、沾满泥泞的工具包。

    可就在那黑色真皮座椅的正中央,就在我目光聚焦的地方,一大片深色的水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扩散!那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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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形状就像……一个蜷缩着的孩童!

    小小的身体轮廓,微微弓起的背,甚至能隐约分辨出埋在膝盖处的头部!

    水渍边缘还在不断晕染,边缘清晰得诡异!

    老李!后……后座!

    我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变了调,带着哭腔。

    李平猛地从那种绝望的讲述中惊醒,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视镜。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变成了灰白色。

    别回头!看路!

    他嘶吼着,像是要把恐惧吼出去,右脚把油门踩得更死,车子在隧道里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冲。

    就在这时,仪表盘上那个小小的车载电子钟,数字突然像抽了风一样疯狂跳动!

    23:45…23:46…23:47……不!

    不是正常跳动!

    是乱码般疯狂闪烁!

    23:58…23:59……00:00!

    数字定格在猩红的00:00的瞬间——

    滋啦——!!!

    隧道顶部的应急广播喇叭毫无征兆地爆响!

    不是正常的广播,而是电流过载般刺耳欲聋的尖啸!

    这尖啸只持续了半秒,就被一个更加恐怖的声音彻底覆盖!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们……

    那声音!

    是无数个女人凄厉到极致的哭嚎和孩童尖锐怨毒的质问,混合着电流的杂音,从隧道四面八方每一个喇叭口里疯狂地涌出来!

    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耳膜,直刺脑髓!

    那哭声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绝望、痛苦,还有滔天的怨恨,在封闭的隧道空间里疯狂回荡、叠加,震得整个车厢都在嗡嗡作响!

    啊——!

    我和李平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浪冲击得几乎失聪。

    啪嗒…啪嗒…

    更密集、更粘稠的声音盖过了广播里的哭嚎,砸在挡风玻璃上!

    不是雨点!

    借着疯狂摇摆的雨刷刮过的瞬间,我看清了——

    一只只猩红、粘稠、边缘带着模糊指纹印的血手印,正从玻璃顶部的边缘,密密麻麻地拍打下来!

    像是外面有无数个看不见的人,正用他们血淋淋的手掌,疯狂地拍打着车窗,想要挤进来!

    妈的!什么东西!

    李平目眦欲裂,下意识地打开了雨刷器。

    嘎吱…嘎吱…

    雨刷臂艰难地刮过那些粘稠的血印。

    没有刮掉!

    反而拖拽出长长的、暗红色的、如同血浆般浓稠的污痕!

    那污痕黏在玻璃上,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雨刷每刮一次,就涂抹开更大一片猩红,视野迅速被一层厚厚的、晃动的血幕覆盖!

    广播里的哭嚎声浪越来越高,几乎要撕裂耳膜:

    二十八辆!二十八辆啊——!!

    那怨毒的控诉穿透血幕,狠狠砸在我们心头。

    车灯能照到的前方隧道壁,在血色的视野里扭曲变形,仿佛没有尽头。

    我们像被关进了一个正在不断渗血的、巨大的、移动的棺材里!

    第四章:444凶兆

    雨刷器像两个发疯的醉鬼,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刮擦,把那粘稠、散发着浓重铁锈腥气的血浆抹得更加均匀,视野彻底变成一片晃动的、令人作呕的暗红。

    广播喇叭里那混合着女人凄厉哭嚎和孩童怨毒质闻的尖啸,还在疯狂冲击着耳膜:

    二十八辆!二十八辆啊——!!

    操!操!操!

    李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手指在方向盘上痉挛般抓挠,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猛地伸手,在仪表盘上乱按,试图关掉那要命的广播,手指却抖得根本对不准按钮。

    就在他胡乱拍打的时候,我的眼角余光猛地被仪表盘下方一个跳动的红光攫住了。

    计价器!

    那方方正正的红色数字屏,此刻正疯狂地闪烁、跳动。数字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毫无规律地乱窜:

    127…

    89…

    305…

    最后,在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滴声后,所有的数字瞬间清空,然后定格——

    ‘444’

    三个猩红、刺眼的数字,像三只淌血的眼睛,死死地嵌在黑暗的仪表盘上。

    老…老李…

    我嗓子干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指着那诡异的数字。

    李平顺着我的手指瞥了一眼,他的脸在计价器血红的反光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滋啦…滋啦…

    车顶的照明灯突然开始疯狂频闪!

    惨白的光如同垂死挣扎的抽搐,每一次明灭都短暂地撕裂车内令人窒息的暗红。

    就在灯光又一次熄灭、又瞬间亮起的刹那——

    啪!

    一张惨白、湿漉漉、紧贴着副驾驶车窗的脸,在频闪的白光中猛地定格!

    是那个女人!

    青灰色的旗袍紧贴在车窗玻璃上,黏腻的长发像水草般吸附在玻璃表面,雨水顺着发梢和下巴往下淌。

    她的整张脸都挤压在玻璃上,皮肤白得发青,那双空洞、毫无生气的眼睛,隔着玻璃和血浆的污痕,死死地、怨毒地盯着我!

    没有眼珠的转动,没有表情的变化,就是一种纯粹的、冻结的、穿透灵魂的恨意!

    啊——!

    我魂飞魄散,身体猛地向后弹,后脑勺重重撞在头枕上。

    别他妈看!

    李平嘶声咆哮,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甩尾,轮胎发出濒死的尖叫。

    他想甩掉窗外的鬼影。

    然而,车子在巨大的惯性下摆正后,李平和我都同时僵住了。

    车灯的光柱笔直地刺向前方,本该照到隧道尽头的出口或者提示灯。

    可现在,光柱笔直地延伸出去,前方依旧是望不到头的、湿漉漉的混凝土隧道壁!

    隧道……变长了!

    长得根本看不到尽头!

    我们像被困在了一个无限循环的噩梦里!

    更恐怖的是,车灯照射到的两侧岩壁,不再是渗着暗红水痕的陈旧模样。

    那粗糙的混凝土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密密麻麻地沁出无数细小的、鲜红色的……血珠!

    如同墙壁在流血!

    新鲜的、带着浓烈腥气的血液汇聚成细流,顺着岩壁蜿蜒流下,在车灯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噗……

    一声轻微的气流声,在广播的哭嚎和引擎的嘶吼中几乎微不可闻。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让人窒息的腐臭味,猛地从空调出风口喷涌而出!

    那味道像是堆积了百年的烂肉混合着沼泽底部的淤泥,还带着一种刺鼻的化学药剂似的怪味!

    咳咳咳!

    我和李平同时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瞬间失控。

    但这仅仅是开始!

    噗嗤!噗嗤!噗嗤——!

    更多的出风口同时爆发!

    喷出的不再是气味,而是粘稠的、如同墨汁般漆黑、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这黑水像有生命一样,带着冰冷的温度,劈头盖脸地喷在我们脸上、身上!

    呃啊!

    我脸上、脖子上瞬间一片冰凉湿滑,那腐臭的黑水顺着领口往里钻,恶心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妈的!什么鬼东西!

    李平也被喷了一脸,他胡乱地用手抹着脸,试图挡住喷涌的黑水。

    就在我们手忙脚乱、视线被黑水和血浆模糊的瞬间——

    嘎吱…嘎吱…嘎吱吱…

    一阵令人牙酸、头皮发麻的抓挠声,极其清晰地、一下接一下地,从我的驾驶座靠背后传来!

    那声音!

    就像是用什么极其坚硬、尖锐的东西,在一下下地、缓慢而用力地抠抓真皮座椅!

    每一次抓挠,都伴随着皮革被撕裂的细微声响!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冻结!

    后座!

    是后座那个孩童形状的水渍位置!

    我僵着脖子,一寸寸地扭过头,眼角的余光扫向驾驶座靠背的顶端。

    一只小小的、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挂着几缕黑色烂肉的手掌,正从座椅靠背的顶端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探出来!

    那五根细小的指骨,弯曲成一种极其诡异的爪状,深深抠进黑色的真皮里,正用力地向下抓挠!

    每一次用力,都在坚韧的皮革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翻卷的白色划痕!

    它在抓我!它在抓我后面!

    我失声尖叫,恐惧彻底冲垮了理智,身体拼命往前拱,想要逃离那只近在咫尺的骨爪!

    啊——!

    李平也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惧达到了顶点,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濒临崩溃的疯狂。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向前方隧道壁,那上面布满了新鲜渗出的血珠,看不到尽头。

    去你妈的!!

    他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咆哮,那声音里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他不再试图抹掉脸上的黑水,也不再管那抓挠椅背的骨爪,布满青筋的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像要把那塑胶圆盘捏碎!

    右脚从油门猛地抬起,然后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歇斯底里的决绝,狠狠跺在了刹车踏板的旁边——

    油门!

    他踩的是油门!

    而且是往死里踩!

    老旧的引擎发出一声濒临炸裂的、不似人声的惨烈咆哮!

    车子像一枚被点燃的火箭,在粘稠的黑水和猩红的视野里,车头猛地一沉,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气势,对着隧道右侧墙壁上一扇锈迹斑斑、写着应急出口的厚重铁门,狠狠撞了过去!

    第五章:罪证浮现

    轰——!!!

    整个世界在眼前炸开!

    巨大的撞击声混合着金属扭曲撕裂的尖啸,狠狠灌进耳朵里,震得脑浆都在沸腾!

    我的身体被安全带死死勒住,又像破麻袋一样被狠狠掼向前方,脸差点拍在糊满黑水和血浆的挡风玻璃上。

    车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凹陷进去,那扇锈迹斑斑的应急铁门像纸糊的一样被撞得向内弯折、撕裂,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火花四溅!

    引擎盖痛苦地向上拱起,冒出滚滚白烟。

    车内的广播哭嚎和空调喷涌黑水的噗嗤声,在撞击的巨响中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短暂的死寂,只有引擎垂死的咔哒呻吟,还有我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的声音。

    耳鸣尖锐地嘶叫着,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铁锈味、烧焦的塑胶味和那无处不在的腐臭。

    呃…咳咳…

    旁边的李平发出一阵痛苦的呛咳,他额头重重磕在方向盘上,鲜血顺着眉骨淌下来,滴在布满龟裂纹路的塑料盘面上。

    他挣扎着想抬头,眼神涣散。

    就在这撞击后的死寂与混乱中——

    滋啦…

    车载广播的喇叭,突然又微弱地响了一声电流音。

    紧接着,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穿透了耳鸣,无比清晰地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清脆,稚嫩,甚至带着一丝天真的疑惑。

    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骨髓里:

    叔叔……

    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认真。

    你的车牌尾号……是288吗

    嗡的一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288!

    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里!

    李平那辆破旧的士的车牌尾号,正是288!

    李平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高压电击中!

    他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着无法形容的、最原始的恐惧!

    他沾满血污和黑水的脸,剧烈地抽搐着,肌肉扭曲成极其痛苦的表情。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瞪着他自己那无法逃脱的过去。

    是…是……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带着一种彻底崩溃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肺腑里硬挤出来的,

    是288!是我!是我啊——!

    他双手死死抓住自己汗湿、肮脏的头发,指关节捏得发白,整个人蜷缩在驾驶座上,剧烈地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

    第六辆…第十辆…十五辆…我数着!我他妈一辆辆数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叫,混杂着绝望的忏悔和极致的恐惧,

    我是第二十八辆!最后那辆!那孩子…他就躺在我车灯前面!小手…小手举着…全是血…还在动!还在动啊!

    他猛地指向车窗外,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他妈的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碾过去了!我…我猛打了方向盘!绕过去了!油门踩到底…跑…只想跑!我听见他妈的在后面喊…喊救命啊…

    他的哭嚎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粗重、濒死的喘息。

    就在他喊出第二十八辆的瞬间——

    嗡——!!!

    仪表盘上,所有指针——转速、时速、油表、水温——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猛地、疯狂地开始逆时针旋转!

    指针扫过表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嘎声,速度快得拉出残影!

    整个仪表盘仿佛活了过来,在疯狂地倒转时光!

    咔哒…咔哒咔哒…

    头顶的车灯,还有那猩红的444计价器屏幕,也开始疯狂地明灭闪烁!

    惨白和血红的光交替切割着车内弥漫的烟雾和血腥,映照出李平那张因极度恐惧而彻底扭曲变形的脸。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从车头方向传来!

    不是爆炸,更像是某种巨大、沉重的东西从高处狠狠砸落!

    车头那拱起的引擎盖,像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下塌陷出一个巨大的凹坑!

    紧接着——

    噗嗤!咔嚓!

    一根手腕粗细、锈迹斑斑、顶端带着锋利弯钩的钢筋,如同来自地狱的长矛,毫无征兆地从引擎盖的正中央,由下而上,狠狠刺穿了厚重的金属板!

    带着撕裂的金属碎片和喷溅的滚烫冷却液,闪着寒光的钢筋尖端,离李忠平布满冷汗的鼻尖,只有不到十公分!

    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呃……

    李平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穿刺惊得魂飞魄散,身体猛地向后一弹,后脑勺重重撞在驾驶座的头枕上。

    就在他后仰的瞬间——

    嘎吱……

    一声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皮革摩擦声,清晰地从他背后的座椅里传来。

    一只小小的、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挂着几缕湿漉漉黑色烂肉的手掌,悄无声息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驾驶座靠背顶端的缝隙里,缓缓地、彻底地伸了出来!

    那骨手五指张开,每一根指骨都透着死亡的惨白。

    就在那本该是掌心的地方,一道深长的、如同蜈蚣般扭曲的疤痕,清晰地烙印在惨白的骨头上!

    那疤痕的形状,与车外那青灰女人怀中孩童掌心的疤痕,一模一样!

    骨手悬停在半空,带着隧道深处渗入骨髓的阴冷寒气。

    下一秒,它如同捕食的毒蛇,猛地向前一探!

    冰冷!

    坚硬!

    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五根细小的、带着那道狰狞疤痕的指骨,带着刺骨的死亡气息,精准地、紧紧地,扣在了李平汗湿滚烫的后颈上!

    嗬——!

    李平的身体瞬间绷直,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睛暴凸出来,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断的、非人的抽气声。

    极致的冰冷与生命的热度在那接触点激烈碰撞,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嘴唇都变成了青紫色。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牙齿咯咯作响,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剩下那双瞪大到极限、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后视镜——

    镜子里,映着他自己惨无人色的脸,和那只紧贴在他后颈、来自地狱的骨手!

    第六章:献祭深渊

    那只带着深长疤痕的冰冷骨手,五根指骨像烧红的铁钳,死死扣进李平后颈滚烫的皮肉里。

    他喉咙里嗬嗬作响,眼球暴凸,整张脸瞬间涨成骇人的酱紫色,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扭动、抽搐,却根本无法挣脱那来自幽冥的钳制。

    死亡的寒气顺着颈椎疯狂涌入,眼看就要将他最后一点生机彻底冻结。

    就在他瞳孔开始涣散的刹那——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恐惧和某种破釜沉舟般疯狂的嘶吼,猛地从李平痉挛的喉咙深处炸开!

    他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眶里,猛地迸射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

    那只原本死死抠着方向盘、青筋虬结的右手,猛地离开了方向盘,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蛮力,狠狠向后抓去!

    不是抓向自己后颈试图掰开骨手,而是——

    啪!

    他那粗糙、滚烫、沾满血污和黑水的大手,竟反手死死攥住了那只扣在他后颈上的、冰冷惨白的孩童骨手!

    我带你找医生——!!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里硬挤出来的承诺,又像是绝望的赌咒,

    我他妈带你去!!!

    这句嘶吼如同一个信号,一个禁忌的召唤。

    呼……

    一股阴冷刺骨、带着浓重水腥味的寒风,毫无征兆地卷过狭窄的车厢。

    副驾驶座上,空荡荡的座椅表面,空间如同水波般诡异地扭曲了一下。

    下一瞬,那个穿着青灰色湿透旗袍的女人,毫无征兆地、直接坐在了那里!

    她的身体没有坐下的过程,仿佛她本就从那个空间里长了出来。

    湿漉漉的长发紧贴在惨白的脸颊上,空洞死寂的双眼,越过沾满黑水和血浆的挡风玻璃,直勾勾地望着前方那片被车灯勉强照亮的、流着血珠的隧道壁。

    没有看李平,也没有看我。

    就在她出现的同一秒——

    窸窸窣窣……

    无数缕湿滑、冰冷、如同浸透墨汁的水草般的长发,从她垂落的发梢疯狂生长、蔓延!

    它们像拥有独立生命的黑色毒蛇,贴着座椅的真皮表面,无声而迅疾地滑过变速杆底座,闪电般缠绕上了李平紧握方向盘、骨节发白的双手!

    呃!

    李平闷哼一声,试图挣扎,但那看似柔韧的发丝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冰冷力量,瞬间将他的双手死死捆缚在方向盘上,勒进皮肉!

    这还没完!

    更多的发丝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向方向盘本身!

    它们缠绕上塑胶的轮辐,像无数道冰冷的铁箍,瞬间将整个方向盘死死锁住!

    李平的手被捆在上面,连同方向盘一起,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力量强行向左转动!

    嘎吱吱——!

    方向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轮胎与湿滑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尖叫!

    整个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猛地甩尾、调头!

    我被狠狠掼在车门上,骨头撞得生疼,视野天旋地转!

    车头灯的光柱在隧道里划出一道惨白刺目的弧线,瞬间撕裂了后方浓稠的黑暗,笔直地照向隧道深处——

    那里,离我们刚才撞击的应急铁门不远的地方,路面上不知何时积起了一大片幽深、粘稠、泛着诡异墨绿色光泽的水潭!

    水面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不祥的黑色玻璃,倒映着疯狂闪烁的车灯和岩壁上不断渗下的血珠!

    车子调头完成,没有丝毫停顿!

    引擎发出垂死般的轰鸣,被那无形的长发力量操控着,李平捆在方向盘上的脚,被强行压死在油门上!

    车子像一匹被鬼魂驾驭的疯马,朝着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墨绿色积水潭,疯狂地冲了过去!

    不——!

    我绝望地嘶喊,徒劳地去抓门把手。

    李平被长发捆在方向盘上,身体绷紧如弓弦,双眼死死瞪着那片迅速逼近的死亡水潭,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是恐惧

    是解脱

    无人知晓。

    就在车头即将扎入水潭的瞬间,我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猛地扭头看向驾驶座侧的后视镜。

    镜面被溅上的黑水和血污弄得模糊不清。

    但就在那污浊的镜面深处,刚才我们冲过来的那段隧道壁上,几个用新鲜血液涂抹成的、歪歪扭扭的大字,在车尾灯的红光下触目惊心——

    救我!

    救我!

    那血字在镜中一闪而过!

    下一秒,车头狠狠撞破水潭死寂的表面!

    哗啦——!!!

    巨大的水浪冲天而起!

    冰冷刺骨、带着浓烈淤泥和腐烂气息的潭水,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拍碎了挡风玻璃上厚厚的血浆污痕,裹挟着玻璃碎片和腥臭的黑水,劈头盖脸地灌了进来!

    在冰冷的潭水彻底淹没视线、涌入鼻腔的最后一刹那,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副驾驶车窗那布满裂痕的玻璃外——

    一只小小的、腐烂得只剩下挂着碎肉的白骨、掌心烙印着那道深长疤痕的右手掌,正轻轻地、无声地,贴在了布满水渍和裂痕的车窗玻璃外。

    像是在告别。

    紧接着,幽深、粘稠、裹挟着腐败落叶的墨绿色潭水,吞噬了最后的光,也吞噬了那只小小的骨手。整个世界,只剩下冰冷、黑暗、下沉的无尽深渊。

    第七章:永劫回响

    冰冷,粘稠,带着浓重淤泥和腐烂水草的气息,死死地堵着我的口鼻。墨绿色的潭水像凝固的沥青,沉重地挤压着胸腔,耳朵里灌满了沉闷的水流轰鸣和引擎垂死的咕噜声。

    黑暗,纯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包裹着下沉的车辆,也包裹着我即将熄灭的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起重机的轰鸣,硬生生把我从混沌的黑暗里拽了出来。

    强光刺得我紧闭的双眼生疼。

    冰冷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灼痛的肺部,我剧烈地呛咳起来,浑浊腥臭的潭水混合着胃液从口鼻喷涌而出。

    刺骨的寒意穿透湿透的衣服,冻得我牙齿咯咯作响。

    我瘫在担架上,被人七手八脚地抬离现场。

    视线模糊地扫过那片被围起来的、浑浊不堪的积水潭。

    巨大的起重机吊臂发出沉重的呻吟,正缓缓将一辆严重扭曲变形、裹满黑色淤泥和水草的出租车残骸,从深潭中吊起。

    水流像黑色的眼泪,从变形的车门缝隙和破碎的车窗里哗啦啦地淌下来,砸在泥泞的地面上。

    几个穿着防水服的工人围着吊起的残骸忙碌。

    突然,一个工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弯腰从驾驶座敞开的、扭曲变形的车门里,小心翼翼地捡起了一个东西。

    距离有点远,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枚金属徽章。

    沾满了泥污,边缘有些变形,但上面凸起的字样,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依然反射出冰冷的光——

    2010年抢险队。

    徽章被工人放进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那抹金属的反光,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底。

    2010年,隧道塌方,抢险队遇难……

    所有零碎的线索瞬间被这枚冰冷的徽章焊死,形成一条通往地狱的锁链。

    李平……他到底是谁

    或者说……他曾经是什么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那辆还在滴水的残骸,移向副驾驶的位置。

    一个勘察人员正举着强光灯,仔细检查副驾驶的真皮座椅。

    灯光下,那被水泡得发胀、颜色变深的黑色皮革上,赫然呈现出一个极其清晰的、完整的凹陷轮廓!

    那轮廓的大小和形状,分明就是一个蜷缩着的孩童!

    小小的身体,微微弓起的背脊,埋在膝盖处的头部轮廓……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诡异,仿佛曾有一个无形的、冰冷的重物,长久地压在那里,将皮革的纤维结构彻底改变。

    勘察人员似乎发现了什么,身体猛地前倾,几乎把脸贴在了座椅上。他举起相机,对着那个孩童轮廓凹陷的中心位置,连续按动快门。

    强光灯的照射下,在那个本该是右手位置的皮革凹陷深处,一道深长、扭曲、如同蜈蚣般的特殊疤痕纹路,被水浸和压力清晰地拓印了出来!

    边缘锐利,细节分明,与之前那只骨手上烙印的疤痕,分毫不差!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我的全身,比那深潭的水更冷。

    那不是水渍,是烙印!

    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

    三个月后,梅雨季的尾巴。

    我换了份白天的活计,但新海隧道是绕不开的路。

    每次开车经过,即使是在阳光刺眼的正午,那幽深的洞口也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无形的寒气。

    隧道里的灯似乎比以前更暗了,岩壁渗水的痕迹越发暗红刺眼。

    电台里播放着无聊的音乐。

    车子驶入隧道中段,熟悉的潮湿和铁锈味钻进车厢。

    就在这时——

    滋啦……

    车载广播毫无征兆地爆出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瞬间盖过了音乐。

    我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沁出冷汗。

    紧接着,一个极其诡异的声音取代了杂音。

    那不是正常的广播员声音,也不是歌曲。

    那声音冰冷、平直,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是老旧录音机里播放的、被无限拉长的磁带:

    往前…开……

    别…回…头……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在封闭的车厢里反复回荡。

    往前…开……

    别…回…头……

    我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盯着前方的路,油门踩得死死的,只想尽快冲出这片地狱回廊。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就在车灯即将劈开隧道出口光亮的瞬间,一辆闪着空车红灯的出租车,正减速停在对向车道的紧急停车带上。

    一个年轻的司机,看样子也是个新手,正摇下车窗,探头朝隧道壁的方向张望,脸上写满了惊疑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就在两车交汇、灯光交错的那零点几秒,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投向那年轻司机视线聚焦的方向——

    隧道壁湿漉漉的阴影下,那个穿着青灰色旗袍、长发滴水的女人身影,依旧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蜷缩的孩童。

    车灯的光束如同舞台的追光,瞬间扫过那孩童低垂的侧脸。

    没有皮肉,没有蛆虫。

    只有一片白惨惨的、在潮湿水汽中泛着冷光的……

    头骨!

    空洞的眼眶,裸露的牙齿,右半边脸彻底朽烂,只剩下森然白骨!

    年轻司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惊叫,猛地缩回车内,手忙脚乱地关窗、踩油门,车子像受惊的兔子般窜了出去。

    我的车也在同一时间冲出了隧道口,刺眼的阳光瞬间洒满前挡玻璃。雨刷器在干爽的玻璃上徒劳地左右摆动,发出单调的

    嘎吱…嘎吱…声,刮擦着阳光,也刮擦着烙印在视网膜深处的那片惨白。

    广播里那冰冷的、循环往复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混合着雨刷器的节奏:

    往前开…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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