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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限时特价

    我叫王秀兰,今年五十岁,是永辉超市的生鲜区促销员。

    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赶在超市开门前把那些蔫了的青菜贴上限时特价的标签,给发霉的草莓换个新包装,再把即将过期的牛奶重新打上日期——这就是我的工作。超市主管赵姐管这叫合理利用资源,但我知道,这就是在骗人。

    可我没办法。

    我男人三年前脑溢血瘫在床上,儿子欠了一屁股网贷跑路了,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婆婆要养。这份工作虽然昧良心,但每个月能拿三千八,还能捡些临期食品回家——赵姐默许的,算是我们这些底层员工的福利。

    今天早上我刚把一盒发臭的猪肝换上新鲜上市的标签,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阿姨,这盒猪肝明明昨天就过期了。

    我手一抖,标签掉在地上。回头看见个染着金毛的小年轻,穿着超市实习生的红马甲,正歪着头看我。他胸牌上写着实习生

    李耀,但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分明在说:我抓到你了。

    你......新来的我强装镇定,把猪肝塞到货架最里面。

    昨天刚报到。他弯腰捡起标签递给我,手指修长干净,一看就没干过粗活,阿姨,您这手法挺熟练啊。

    我后背沁出冷汗。这事要是被捅到管理层,我立刻就得卷铺盖走人。

    小李啊,我挤出一个笑,赵姐没跟你说咱们生鲜区的规矩

    他眨眨眼:什么规矩

    我凑近些,压低声音:看见的当没看见,才能长干。

    李耀突然笑出声,从兜里掏出盒口香糖递给我:阿姨放心,我就是来体验生活的。他指了指超市门口的保时捷,那车我的,下个月就出国了。

    我盯着他手腕上的劳力士,突然觉得荒谬——一个开保时捷戴劳力士的富二代,跑来超市当实习生

    那你图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嚼着口香糖,眼神飘向正在巡店的赵姐:听说这家超市的部门主管,吃回扣特别狠。

    我心头一跳。这事全超市都知道,但没人敢说——赵姐的小叔子是区域经理。

    阿姨,李耀突然凑近,想不想多赚点外快

    他从手机相册调出张照片,是我昨天偷偷把一箱临期酸奶藏进员工柜子的画面。

    我的血瞬间凉了:你......

    别紧张,他笑眯眯地锁上手机,帮我收集点赵姐吃回扣的证据,这些照片就永远不会出现在管理层邮箱里。

    正说着,赵姐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李耀立刻换上乖巧表情:王阿姨,这批特价菜我帮您搬吧!

    赵姐走过来,挑剔地打量着我们:秀兰,这期促销海报打错了,把原价划掉重贴。她瞥了眼李耀,新来的跟着学学。

    等她走远,李耀冲我眨眨眼:成交

    我攥着手里皱巴巴的特价标签,突然想起昨天婆婆的药又涨价了。瘫子男人在床上咳了一夜,而我连盒止咳糖浆都舍不得买。

    ......照片删了。我哑着嗓子说。

    李耀手指一划:删了。

    还有备份吧

    他笑了:阿姨挺懂行啊。

    超市广播突然响起:生鲜区员工请注意,请立即到冷藏库整理货品。

    我推着货架车往冷库走,李耀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冷库门关上的瞬间,他忽然说:阿姨,您儿子是不是叫周小斌

    我浑身僵住。小斌跑路半年了,讨债的天天上门泼油漆。

    昨天有帮人来超市打听您,李耀掏出手机,说小斌哥欠了他们老板八十万。

    手机上是小斌被按在墙上的照片,鼻青脸肿,但确实是他的眉眼。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冷藏库的寒气像刀子往骨头缝里扎。

    阿姨别怕,李耀收起手机,那放贷的是我表哥。

    我猛地抬头,在他带笑的眼里看到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您帮我搞垮赵姐,他轻声说,我帮您儿子减债。很划算的......打折人生。

    冷库的灯突然闪了闪,黑暗中,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要我怎么帮

    2

    腐烂的交易

    李耀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很简单:记下赵姐每周从供应商那里收了多少好处。

    她办公室抽屉有个账本,他咬着棒棒糖说,拍下来就行。

    我盯着超市监控室里闪烁的屏幕,手心全是汗。赵姐的办公室在二楼,钥匙只有她和区域经理有。我这种底层员工,连靠近都会被骂。

    做不到李耀晃了晃手机,屏保是小斌被按在墙上的照片。

    给我三天。我哑着嗓子说。

    回到家,婆婆正给瘫子男人擦身子。屋里弥漫着尿骚味和中药的苦气。床单又该换了,可水费已经欠了两个月。

    秀兰啊,婆婆颤巍巍地递给我个布包,把这点首饰卖了吧......

    布包里是她当年的嫁妆:一对金耳环,一枚戒指,轻得像片枯叶。我攥着布包,突然想起李耀手腕上那块劳力士——那表盘比我婆婆一辈子积蓄都值钱。

    第二天上班,我特意带了盒自己腌的咸菜。赵姐爱吃这个,每次我送,她脸色都能好看点。

    哟,今天这么殷勤赵姐斜眼瞅我,指甲上镶着水钻,有事求我

    我赔着笑:赵姐,我男人药吃完了,能不能......预支点工资

    又预支她嗤笑一声,上个月的不是刚支过但还是拉开抽屉,露出里面厚厚的账本,等着。

    我死死盯着那个黑皮本子,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赵姐数了五张一百的甩给我:下不为例。

    钱是假的,我根本不是为了这个。刚才那一眼,我已经看清账本上的内容——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跟着回扣返点之类的字眼。

    午休时,我在员工厕所隔间给李耀发消息:账本在她右边抽屉,每天下班前对账。

    他秒回:明晚七点,引她离开十分钟。

    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这已经超出我的底线了,可小斌的照片像根刺,扎得我寝食难安。

    晚上收拾货架时,冷藏柜突然报警。赵姐踩着高跟鞋跑来:怎么回事

    好像是压缩机故障,我指着冒白烟的机器,得赶紧关闸,不然这批鲜肉全得坏。

    赵姐骂了句脏话,扭着腰往电闸间跑。我看向躲在角落的李耀,他比了个OK的手势,闪身进了办公室。

    七分钟。

    赵姐回来时,李耀已经混在人群中假装理货。我后背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修好了,赵姐狐疑地扫视四周,刚才谁进我办公室了

    没人吭声。

    她突然盯住我:王秀兰,你一直在这儿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这时李耀晃悠过来:赵主管,这批澳洲牛排的质检报告您签了吗

    赵姐的注意力被转移,我趁机溜去厕所干呕。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里全是血丝。这不像我,我王秀兰活了五十年,从来没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下班时,李耀在员工通道堵住我:搞定了。他晃了晃手机,照片上是账本内容,明天开始,你正常上班就行。

    我儿子......

    放心,他咧嘴一笑,债减半。

    回到家,婆婆已经睡了。瘫子男人睁着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我倒了杯水扶他起来,发现他眼角有泪。

    怎么了我问。

    他歪着嘴,艰难地指向窗外。我掀开窗帘——墙上又多了道红油漆,这次写的是父债子偿。

    我瘫坐在床边,突然笑出声。减半四十万和八十万对我有区别吗都是天文数字。

    手机震动,李耀发来条语音:阿姨,考虑下个任务吗搞定的话,债务全免哦。

    我没回复,从床底摸出半瓶白酒灌下去。酒精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里那团火。镜子里那个面目模糊的女人突然变得陌生——她什么时候变成了可以随意被威胁、被利用的棋子

    第二天上班,超市门口停着辆警车。

    赵姐被带走了。

    3

    变质的筹码

    警车带走赵姐那天,整个超市炸开了锅。

    我站在生鲜区的冷柜旁,手里捏着打了一半的价签,后脖颈一阵阵发凉。李耀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身上那股香水味熏得我头晕。

    阿姨,干得漂亮。他往我口袋里塞了张纸条,今晚八点,蓝湾咖啡。

    纸条背面用铅笔写着:债务减免30万。

    我死死攥着纸条,直到汗水把字迹晕开。三十万——这意味着小斌还欠着五十万。五十万和八十万对我来说没区别,都是这辈子都还不上的天文数字。

    下班时,新来的主管召集全员开会。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说话时不停瞥向李耀的方向。散会后,李耀得意地告诉我:这我大学同学,以后超市咱们横着走。

    咱们我嗓子发紧。

    他笑着拍拍我肩:下个任务很简单,把临期食品的报废记录改一改。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算盘——赵姐在时,我们这些员工能偷偷把报废食品带回家。现在他想把这套流程规模化,做更大的手脚。

    回到家,瘫子男人又在咳嗽,痰里带着血丝。婆婆哆嗦着递给我一张纸:医院刚来的......

    是欠费通知单,再不交钱就要停药。我盯着那个数字——2876元,突然想起冷库里那些即将被报废的进口牛排。

    蓝湾咖啡是家高档西餐厅,我穿着超市工服站在门口,像个误入的清洁工。李耀在靠窗位置冲我招手,对面坐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

    我表哥,李强。李耀介绍道,放贷公司的。

    李强比照片上更凶,脖子上有道疤。他推过来一份文件:签字吧,三十万债务抵消。

    文件条款密密麻麻,我只认出一行字:自愿协助超市货品核销工作。

    这......

    装什么糊涂,李强敲敲桌子,不就是改改报废单吗赵姐以前不也这么干

    我盯着文件末尾的空白处,突然想起小斌小时候的样子。那年他五岁,在菜市场偷了颗糖,我拽着他回去道歉,他哭得鼻涕冒泡。现在他二十六岁,欠的债能买下整个糖果摊。

    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服务员端来牛排。李耀切着血淋淋的肉排说:阿姨尝尝,这就是你们冷库报废的那批。

    我胃里一阵翻腾。

    签完字,李强收起文件:明天开始,每天往冷库第三格放两箱待报废的货,会有人来取。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你儿子的手指头能不能保住,就看你了。

    那晚我蹲在厕所吐到虚脱。瘫子男人在床上呜呜呀呀地叫,婆婆以为我吃坏了肚子,翻箱倒柜找药。

    第二天上班,新主管突然宣布要盘点库存。我站在冷库里,看着李耀和他同学把整箱整箱的进口食材贴上报废标签。

    阿姨,李耀塞给我一盒车厘子,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我盯着那盒价值我三天工资的水果,突然问:赵姐是怎么被发现的

    李耀笑了:她账本上记着给区域经理的分成啊。他眨眨眼,照片不是你帮我拍的吗

    我手一抖,车厘子撒了一地。原来从始至终,我都是他们计划里的一环。

    中午休息时,我在更衣室发现个信封,里面是两千块钱和一张纸条:医药费。明天带三箱和牛。

    我把钱塞进口袋,纸条嚼碎了咽下去。

    晚上给瘫子男人喂药时,他死死抓住我的手,混浊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婆婆在厨房熬粥,唱着走调的老歌。窗外,讨债的人又来了,这次他们没泼油漆,只是安静地站在路灯下抽烟。

    手机亮起,李耀发来张照片:小斌坐在KTV里,面前摆着洋酒和果盘。

    表现不错,你儿子今晚有人陪。

    我盯着照片里小斌手腕上的淤青,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砸在了屏幕上。

    4

    过期食品的保质期

    我开始往冷库第三格塞待报废的货。

    第一天是和牛,第二天是进口车厘子,第三天是整箱的三文鱼。李耀很满意,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奖励——有时是一盒止痛贴,有时是几瓶营养剂,都是我瘫子男人用得上的东西。

    新主管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今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递来一杯奶茶:王阿姨,听说您家里困难

    奶茶甜得发腻,我抿了一口就放下:主管有事直说。

    李耀是我哥们儿,他推了推金丝眼镜,但他有些事做得太过了。他忽然压低声音,昨天他让人拉走了五箱茅台,账面上做成破损赔偿。

    我手心沁出冷汗。茅台和生鲜不一样,那是要登记编号的高价货。

    您年纪大,做事稳重,他递给我一个小型录音笔,帮我留个心。

    录音笔沉甸甸的,像块烧红的炭。我把它和那盒车厘子一起塞进包里,脑子里闪过李强脖子上的疤。

    回到家,婆婆正在糊纸盒。瘫子男人突然挣扎着指向电视——本地新闻正在报道永辉超市区域经理被带走调查的消息。画面一闪而过,我却在背景里看到了赵姐的脸。

    手机震动,李耀发来语音:阿姨,明天多准备三箱货,我表哥要招待重要客人。

    我把录音笔藏在工牌后面,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下午李耀亲自来冷库提货,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男人。

    这批澳龙不错啊,一个男人踢了踢泡沫箱,真按报废价算

    李耀笑嘻嘻地揽住我肩膀:多亏王阿姨帮忙。他忽然凑近我耳边,对了,你儿子今晚回家。

    我浑身一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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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喜嘛,他晃了晃手机,债务减到二十万了。

    下班时,小斌真的站在超市后门。他瘦得像鬼,胳膊上全是针眼,见到我就跪下了:妈......

    我抡起包砸在他身上,包里的录音笔硌得生疼。小斌抱着头哭喊:他们逼我吸毒!说还不上钱就去运毒!

    夜色里,我拽着儿子往家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小斌的哭声断断续续:妈......你千万别再帮他们做事了......那个李强杀过人......

    回到家,婆婆看到小斌就晕了过去。瘫子男人在床上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我翻出录音笔,里面清清楚楚录着李耀倒卖茅台的事。

    儿啊,我摸着小斌枯草般的头发,妈有办法了。

    第二天上班,新主管在冷库门口拦住我:东西呢

    我把录音笔给他,他听完露出满意的笑:够那小子喝一壶了。

    主管,我拽住他袖子,我儿子被他们逼着吸毒......

    他皱眉:这事我管不了。甩开我就走。

    中午休息时,超市突然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李耀被带走了,新主管站在门口目送,嘴角挂着笑。我躲在货架后面,看见他掏出手机发了条语音:搞定,这下区域经理的位置归我了。

    手机震动,是李强的消息:老女人,你找死。

    我腿一软,撞翻了促销堆头。瓶装酱油碎了一地,像极了小斌胳膊上发黑的针眼。

    晚上关店时,新主管叫住我:王阿姨,以后别来上班了。他递给我个信封,补偿金。

    信封里是五千块钱和一张纸条:管好你儿子的嘴。

    我站在空荡荡的超市里,突然想起第一天见到李耀时他说的话:听说这家超市的部门主管,吃回扣特别狠。

    原来从始至终,我都是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一枚棋子。

    回到家,小斌缩在墙角发抖。婆婆熬了粥,一勺勺喂给瘫子男人。我把五千块钱放在桌上,录音笔的备份文件就存在手机里。

    儿啊,我摸着小斌的头发,明天跟妈去公安局。

    窗外,李强的黑色轿车缓缓驶过。我知道这场仗还没完,但至少,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打折商品了。

    5

    腐烂的真相

    我带着小斌去公安局那天,下着大雨。

    雨水顺着派出所的蓝牌子往下淌,把人民公安四个字洗得发亮。小斌缩在伞下发抖,胳膊上的针眼在潮湿空气里泛着青紫。我攥着那只录音笔,掌心全是汗。

    接待我们的民警很年轻,听我说要举报超市贪腐和放高利贷时,眉毛都没动一下。

    有证据吗他问。

    我掏出录音笔,里面是李耀得意洋洋的声音:这批茅台按报废价出,一瓶净赚两千......

    民警听完,递给我张表格:填一下。然后转向小斌,你吸毒

    小斌扑通跪下了:警察叔叔,我是被逼的!

    我看着儿子在地上磕头,突然想起他五岁时偷糖被抓住,也是这样跪在菜市场认错。二十年过去,他跪得更熟练了。

    民警叫来个女警带小斌去验尿,把我领进一间小办公室。墙上贴着扫黑除恶的标语,红得刺眼。

    王女士,他给我倒了杯水,您儿子涉嫌吸毒,要拘留。

    我手里的纸杯捏变了形:他是受害者!李强那伙人——

    我们会调查。民警打断我,但您提供的录音,只能证明超市内部贪腐。他压低声音,至于高利贷和毒品,需要更多证据。

    水杯在我手里裂了,热水浇在腿上,竟不觉得烫。

    小斌被带走时,死死扒着门框喊:妈!别去找李强!他会杀——

    门关上了,余音卡在我的喉咙里。

    走出派出所,雨更大了。我站在屋檐下翻手机通讯录,突然看到李耀-超市这个联系人。手指悬在上面半天,最终拨了出去。

    哟,阿姨李耀的声音轻快得像在开玩笑,听说您把我举报了

    我盯着马路对面那辆熟悉的黑轿车:我要见李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蓝湾咖啡,一小时。

    李强比上次见时更憔悴,眼里的凶光却更盛。他面前摆着杯黑咖啡,没加糖。

    我儿子被抓了。我直接坐下。

    我知道。他抿了口咖啡,吸毒嘛,最少拘留十五天。

    雨水从我头发滴到桌上,积成一小洼。我拿出手机,调出备份的录音文件:这里面有你表弟倒卖茅台的全过程,还有新主管指使他做的每一笔假账。

    李强突然笑了:所以呢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用这个换我儿子平安。

    他转动着咖啡杯,脖子上的疤随着动作扭曲:王阿姨,您是不是搞错了现在是我该求您别把录音交给警察吧

    我愣住了。

    您看,他掏出手机划了几下,您儿子借的是正规网贷,白纸黑字签的合同。他推过手机,上面是份电子借款协议,至于毒品......他轻笑一声,谁逼他了他自己注射的。

    屏幕上的小斌正对着镜头笑,手里拿着针管。我的胃绞成一团。

    不过呢,李强收起手机,我确实需要那份录音。他从脚边拎出个纸袋,二十万,买您闭嘴。

    纸袋里的钱散发着油墨味,比我这辈子见过的现金都多。我盯着最上面那张红色钞票,突然想起每天在超市给烂菜贴上的特价标签。

    钱我不要。我推开纸袋,只要你们放过我儿子。

    李强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您真以为这事完了他凑近些,酒气混着烟味喷在我脸上,您儿子欠的债,您举报我表弟的账,还有您今天来见我的事——新主管都知道了。

    我浑身发冷: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往后一靠,从今天起,您得为我们做事。他弹了弹咖啡杯,比如,回去上班。

    雨声突然变得很远。我这才明白,自己从始至终都在一个圈里打转——举报、谈判、妥协,不过是他们设计好的流程。

    如果我拒绝呢

    李强拿起纸袋站起身:那您儿子在拘留所可能会......想不开。他歪头一笑,吸毒人员都这样,脆弱。

    走出咖啡厅时,天晴了。阳光照在水洼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我站在马路中间,手里攥着那个没要的纸袋地址——李强最后塞给我的,说是工作地点。

    手机响了,是医院。瘫子男人病情恶化,需要立刻交两万押金。

    我望着马路对面超市的招牌,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混着雨水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回家路上,婆婆打电话说有人送来了几箱超市福利,全是高级补品。我知道这是李强的警告——他能随时找到我家。

    瘫子男人在ICU躺了三天,我就在超市上了三天班。新主管见到我时,笑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王阿姨回来啦今天把冷藏库的过期品清一清。

    冷藏库第三格,整箱的澳洲龙虾静静躺着,箱子上贴着待报废的标签。我摸着那些冰冷的泡沫箱,突然想起李强的话:从今天起,您得为我们做事。

    手机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小斌在拘留所里,眼眶淤青。

    附言:妈妈,我很好,别做傻事。

    我关上冷库门,把钥匙揣进兜里。钥匙串上挂着把小水果刀,是平时拆包装用的。

    6

    绝地反击

    我在超市仓库里磨那把水果刀,磨了整整三天。

    刀锋划过磨刀石的沙沙声,成了我唯一的慰藉。每次有同事经过,我就假装在拆纸箱。没人会注意一个五十岁的老阿姨在干什么——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超市里最不起眼的背景板。

    第四天,李强终于露面了。

    他带着两个马仔径直来到冷库,皮鞋踩在瓷砖上咔咔响。王阿姨,他咧嘴一笑,金牙闪着冷光,听说您最近工作很认真

    我攥着口袋里的刀,指甲陷进掌心: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出来

    急什么他掀开一箱待报废的和牛,先验验货。

    那两个马仔开始往推车上搬货,动作熟练得像在自家厨房。我盯着李强脖子上的疤,想象刀锋划开那里的触感。

    对了,他突然转身,今晚有个饭局,新主管也来。金牙又闪了闪,您得来,带着您那支录音笔。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别紧张,他拍拍我肩膀,就是吃个饭,把话说开。手指在我工牌上轻轻一划,晚上七点,金鼎轩。

    他们走后,我在冷库里干呕到胆汁都吐出来。录音笔就在我内衣口袋里,贴着心跳的位置。新主管要这个干什么销毁证据还是......

    手机震动,是小斌的拘留所管教发来的消息:您儿子毒瘾发作,已送医。

    金鼎轩是家高档海鲜酒楼。我穿着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灰衬衫,在包厢门口被搜了身。

    手机交出来。马仔伸手。

    我默默递上那个老年机,录音笔却藏在卫生巾里侥幸过关。

    包厢里烟雾缭绕。新主管西装革履地坐在主位,看见我时表情一僵:王阿姨

    李强热情地揽住我肩膀:都是自己人!他给我倒了杯白酒,今天把话说开,以后大家合作愉快!

    酒过三巡,新主管终于切入正题:王阿姨,那支录音笔......

    我慢慢放下筷子:在公安局。

    包厢瞬间死寂。李强的金牙不再闪光,新主管的筷子啪嗒掉在转盘上。

    你......新主管脸色煞白。

    昨天交的。我抿了口酒,连同超市这三年的账目备份。

    其实我在虚张声势。但看他们的表情,我知道自己赌对了——新主管屁股底下也不干净。

    李强突然大笑:阿姨厉害啊!他给我斟满酒,那更得合作了!

    我要儿子平安回家。我盯着他,还要你们放过我全家。

    好说!李强掏出一张纸,这是债务免除协议。又递来一把车钥匙,今晚就去接您儿子。

    钥匙沉甸甸的,像块烧红的炭。我知道有诈,但为了小斌,这龙潭虎穴也得闯。

    酒席散时,新主管突然塞给我一张名片:有事打这个电话。他声音压得极低,别信李强。

    深夜的医院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我按李强给的地址找到戒毒科,却被护士告知小斌下午就出院了。

    被家属接走的。护士翻着记录本,说是他表哥。

    我双腿一软,扶住墙才没跪下。李强骗了我,他根本没打算放人。

    手机突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视频。小斌被绑在椅子上,满脸是血,对着镜头喊:妈!别听他们的!他们想让你当替罪羊!

    画面外李强的声音传来:王阿姨,明早八点,带着真的录音笔来仓库。一个人。

    视频戛然而止。我站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摸到口袋里新主管给的名片。

    名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仓库有监控,往左看。

    我不知道这是陷阱还是救命稻草,但此刻,这是我唯一的筹码。

    回到家,婆婆已经睡了。瘫子男人睁着眼,浑浊的眼泪流进鬓角。我握着他变形的手指,轻声说:明天就结束了。

    床底下有个铁盒,装着这辈子的积蓄——三千七百块钱,和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小斌穿着初中校服,笑得没心没肺。

    我把钱塞进内衣,照片贴在胸口。水果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明天,要么小斌回家,要么我和李强同归于尽。

    7

    血色黎明

    天还没亮,我就到了仓库。

    凌晨五点的郊区静得可怕,只有老鼠在垃圾堆里窸窸窣窣。我蹲在仓库对面的灌木丛里,水果刀用胶带缠在小腿上,硌得生疼。

    那支录音笔就攥在手里,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原件早就交给了警察,这只是个空壳道具。

    六点三十分,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李强叼着烟下车,身后两个马仔拖着小斌。我的儿子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扔在仓库门口,额头上的血已经凝固成黑色。

    妈...快跑...小斌微弱的声音被晨风吹散。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新主管说的往左看是什么意思仓库左侧只有一堵斑驳的水泥墙。

    李强踢了踢小斌:王阿姨,别躲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仓库里弥漫着机油和腐烂水果的混合气味。李强坐在货箱上,把玩着一把蝴蝶刀:东西呢

    我举起录音笔:先放人。

    他使了个眼色,马仔松开小斌。我儿子爬到我脚边,浑身发抖:妈...他们要在货上动手脚...栽赃给你...

    李强哈哈大笑:现在说这个晚了!他猛地掀开身后货箱的篷布——里面全是印着永辉logo的变质食品,王秀兰监守自盗,事情败露后带着儿子畏罪自杀——多完美的新闻标题。

    我盯着那些发霉的火腿、长毛的奶酪,突然明白了他的计划。用我的命换整个超市贪腐案的终结,真是笔划算买卖。

    监控呢我突然问。

    李强一愣:什么

    你说仓库有监控。我慢慢后退,左手悄悄摸向小腿的刀,能证明我是自愿来的。

    李强的表情变得狰狞:你以为还有人帮你那个新主管他掏出手机扔给我,看看你最后的靠山吧!

    手机上是新主管被绑着的照片,背景像是某间KTV包房。

    最后一丝希望灭了。我握紧水果刀,盘算着怎么才能在死前带走李强。

    就在这时,仓库左侧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那堵水泥墙被撞开了!

    尘土飞扬中,几道黑影冲了进来。我下意识扑倒小斌,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警察!不许动!

    李强的蝴蝶刀掉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你他妈报警了

    我也懵了。直到看见领头警察胸前的执法记录仪闪着红光,才想起新主管名片背面那句话——仓库有监控,往左看。

    原来那堵墙后面是警方监控点!

    混乱中,李强突然扑向我。水果刀划破他胳膊,却被他反手掐住脖子:贱人!一起死吧!

    砰!

    枪声在耳边炸响。李强僵住了,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里正汩汩冒出鲜血。

    妈!!小斌的尖叫把我拉回现实。我瘫在地上,看着警察给李强戴上手铐,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支空录音笔。

    王女士一个女警扶起我,您儿子需要立即送医。

    救护车的鸣笛声中,我终于看清了那堵墙的秘密——水泥后面藏着扇隐形门,连着隔壁的警方监控室。新主管早就和警方合作了。

    医院走廊上,办案民警给我做笔录:您提供的账目非常关键,但最有力的证据是今早的实时监控。他递给我一杯热水,李强团伙涉嫌贩毒、谋杀、职务侵占,这次起码无期。

    热水杯在我手里颤抖:新主管呢

    取保候审。民警压低声音,他戴罪立功,主动提供了仓库监控死角的位置。

    我望着病房里沉睡的小斌,突然笑出声。原来在这场博弈里,每个人都是棋子,包括下棋的人自己。

    三天后,超市总部派人来慰问,还带了笔精神损失费。我数了数,正好两万——刚好够瘫子男人的手术费。

    签字收钱时,我在文件最下方看到一行小字:永辉超市感谢您的配合,希望您能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

    我把钱塞进包里,顺手将文件折成纸飞机,从医院窗口扔了出去。

    风吹着纸飞机打了个旋,落在楼下花坛里。那里开着几朵野花,在阳光下倔强地舒展花瓣——像极了我这样微不足道,却拼命活着的小人物。

    8

    新生活的价签

    小斌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医生说他需要继续戒毒治疗,但至少命保住了。我搀着他走出医院大门,发现门口的台阶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五万块钱和一张字条:封口费。

    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送的。

    妈,这钱......小斌虚弱地开口。

    医药费。我把钱塞进背包,顺手将字条撕碎扔进垃圾桶。碎纸屑在风中飞舞,像一群逃命的白色蝴蝶。

    回到家,婆婆正在厨房熬中药。瘫子男人居然能坐起来了,歪着嘴冲我们笑。小斌跪在床前磕头,额头抵着他爸变形的膝盖,哭得像个孩子。

    我把五万块钱分成三份:两万交医院,一万还债,剩下的藏进婆婆的假牙盒里——这是她年轻时当护工想出的藏钱妙招。

    第二天,我去超市办离职手续。新主管的办公室已经空了,据说取保候审期间不得离开本市。人事部的小姑娘递给我一个信封:王阿姨,这是补偿金。

    我捏了捏,比法定标准厚不少。

    李主管特意交代的,小姑娘压低声音,他说......谢谢您。

    走出超市大门时,保安老张追了出来:王姐!等等!他塞给我一袋东西,大伙儿凑的。

    袋子里是些日用品和零食,最底下压着张卡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好人一生平安。我鼻子一酸——在超市工作五年,我甚至没和这些同事说过几句话。

    路过生鲜区时,看见新来的促销员正在给烂菜贴特价标签。她手法生疏,贴得歪歪扭扭。我想提醒她该把最烂的部分藏在下面,最终只是默默走开。

    小斌的戒毒所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送他进去那天,他扒着铁门不肯松手:妈!我戒掉就回来!一定!

    我摸摸他枯草般的头发:妈等你。

    回城的公交车上,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王女士,我是检察院的。关于永辉超市的案子,需要您再做个笔录......

    车窗外,夕阳把广告牌照得通红。那是个超市促销广告,鲜红的打折两个字大得刺眼。

    我突然想起李强金牙的反光,想起赵姐被带走时的高跟鞋,想起冷库里那些即将被报废的澳龙。这一生似乎总在被动接受别人定价,现在终于轮到我自己标价了。

    好的,我对电话那头说,但我需要法律援助。

    回到家,瘫子男人正用能动的那只手糊纸盒。婆婆在阳台上晒萝卜干,风把她的白发吹得像团蒲公英。我从假牙盒里抽出两千块钱,去菜市场买了条活鱼。

    卖鱼的老马称重时突然说:王姐,听说你要开小吃店

    我一愣:谁说的

    菜市场管理办的老刘啊,老马麻利地刮着鱼鳞,说你要租东头那个空摊位

    鱼在案板上扑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袖口。我这才想起上周随口问过租金的事。

    还在考虑。我说。

    老马把鱼装袋递给我:东头位置好,就是......他压低声音,得给管理办送条烟。

    我笑了笑,多付了十块钱:不用找零。

    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戒毒所:周小斌家属吗您儿子表现很好,主动帮助其他学员......

    夕阳西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路过垃圾桶时,我把超市工牌扔了进去。啪嗒一声轻响,像是给过去的生活画上了句点。

    明天我要去检察院,后天去看店铺,大后天......

    9

    重新标价的人生

    我在菜市场东头租下了那个小摊位。

    签合同那天,管理办的老刘果然暗示要意思意思。我从包里掏出两条中华——用李强的封口费买的——他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王姐就是上道!

    摊位不大,十平米出头,墙上的霉斑像幅抽象画。我拿着铲子一点点刮掉旧租户留下的油垢,忽然在墙角发现张褪色的照片:一个扎着头巾的女人在同样的位置包馄饨,笑得灿烂。

    这大概就是命运给的提示——我要开家馄饨店。

    启动资金是超市的补偿金加封口费,还剩三万二。买二手冰柜花了四千,定制招牌两千五,剩下的钱全换了崭新的大锅和炉灶。婆婆把她珍藏多年的老砂锅贡献出来熬高汤,瘫子男人歪着嘴指挥我往墙上钉防油板。

    再...高点...他含糊不清地说,左手比划着。

    三年没听他完整说过一句话了。我鼻子一酸,差点把钉子砸歪。

    戒毒所每月探视日,小斌都会递给我一叠纸——是他设计的菜单和价目表。这小子从小就爱画画,现在把馄饨分成经典创新怀旧三个系列,还配了卡通插图。

    妈,等我出去帮你跑采购!他隔着玻璃窗比划,我知道哪家肉铺最便宜!

    我笑着点头,心里盘算着探监时带的卤味又被没收了几样。

    开业前夜,我独自在店里调试炉火。新买的智能手机突然响了——是小斌管教发来的视频。画面里他正在戒毒所联欢会上表演相声,把台下逗得前仰后合。

    王女士,您儿子很有表演天赋。管教发来语音,他申请下个月去图书馆当志愿者,您同意吗

    我回复完消息,发现灶上的高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弥漫在狭小的厨房里,像某种温暖的承诺。

    秀兰啊,刘姐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塑料袋,给你带点好东西!

    袋子里是超市处理的临期紫菜和虾皮,包装完好,只是临近保质期。刘姐现在接替了赵姐的位置,但偷偷给我塞东西的习惯没变。

    这...不合适吧我犹豫着。

    嗨!她一挥手,系统里已经报损了,不拿也浪费。凑近了压低声音,李耀判了,七年。

    我盯着紫菜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正好是小斌吸毒被抓那天。

    开业当天,婆婆坐在收银台前当吉祥物。瘫子男人被安置在角落的轮椅里,负责给顾客发纸巾。我穿着崭新的白围裙,在灶台前下第一批馄饨。

    开业大吉!老马带着菜市场的商贩们来捧场,送来一堆意思意思的贺礼——两根葱、一块姜、几头蒜,都是最实在的东西。

    第一锅馄饨出锅时,我的手抖得差点端不住碗。汤底是婆婆用鸡架和猪骨熬的,馄饨馅按小斌的配方加了点荸荠碎。

    老板娘!第一个顾客是附近工地的民工,再来一碗!

    忙碌到下午,突然发现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新主管,现在应该叫李前主管了。他瘦了不少,西装换成了休闲装,手里拎着个果篮。

    王阿姨,他局促地站在门口,生意不错啊。

    我舀了碗馄饨给他:尝尝

    他接过碗的手在发抖:我...我是来道歉的。

    八块钱。我指指墙上的价目表,扫码还是现金

    他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掏出手机付款。清脆的到账提示音响起,我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听见他在背后说:检察院那边...谢谢您没提我参与的那部分...

    我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有些事不需要原谅,但可以选择放下。

    晚上打烊时,数了数收银盒里的钱——净赚286块。婆婆高兴地数了三遍,瘫子男人在轮椅上啊啊地叫。我拍了张照片发给小斌,他秒回一排笑脸:妈!我下个月就能当志愿者了!

    收拾厨房时,发现灶台上摆着个陌生手机。解锁屏幕,是段李前主管录的视频:画面里他站在检察院门口,手里举着份文件。

    王阿姨,这是我的证词副本。视频里的他眼圈发红,关于李强如何胁迫您参与犯罪...还有小斌吸毒的真相...应该能帮他减刑。

    我关上手机,把最后一把馄饨撒进沸水里。热气蒸腾中,仿佛看见小斌穿着初中校服跑进来:妈!我饿了!

    馄饨在滚水里上下翻腾,像我们这些沉浮的小人物,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浮力。

    明天太阳升起时,我的价目表会明明白白贴在墙上:鲜肉馄饨8元,虾仁馄饨12元,加蛋2元。

    这一次,我自己定价。

    10

    温暖的定价

    馄饨店开张三个月后,小斌回来了。

    那天我正在熬汤底,门口风铃叮当一响。抬头看见个板寸头小伙子站在逆光里,瘦得颧骨凸出,但眼睛清亮。妈,他嗓子哑得厉害,我回来了。

    我手里的汤勺咣当掉进锅里,滚烫的汤汁溅到手上都没觉出疼。婆婆从后厨冲出来,一把抱住小斌哭成了泪人。瘫子男人在轮椅上啊啊地喊,左手拼命拍打扶手。

    小斌跪在他爸跟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抵着那双变形的脚:爸,我错了。

    晚上打烊后,我们挤在店铺后间吃火锅。小斌从戒毒所带回来个铁皮盒,里面是他这一年折的千纸鹤,每只翅膀上都写着字。他拆开一只给我看:今天妈来看我,带了卤鸭翅,被管教没收了。又拆一只,梦见妈的馄饨店叫斌斌香馄饨,真土。

    我们笑作一团,笑着笑着就都哭了。

    小斌成了店里的活招牌。他嘴甜,记性好,第三次来的客人就能叫出姓氏。附近写字楼的白领姑娘们常来,就为听他喊张姐您的鲜虾馄饨不要香菜。

    有天收摊时,发现他在记账本上画正字。干嘛呢我问。

    数数多少人夸咱家馄饨好吃。他咧嘴笑,满一千个,我就去考厨师证。

    我揉乱他的板寸头,突然发现他耳后有道疤——是当年讨债的人用烟头烫的。那些伤痕还在,但我们终于可以笑着面对了。

    李前主管偶尔会来,总坐在角落点最贵的全家福馄饨。有次他留下个文件袋,里面是小斌案件的重新审理通知书。我追出去还他,他却摆摆手:王阿姨,我下周就去深圳了。顿了顿,新工作,正经行业。

    风铃又响,这次是菜市场的商贩们。老马拎着条活鱼,刘姐抱着捆青菜,后面跟着卖豆腐的老张、卖调料的小赵...浩浩荡荡十几号人。

    王姐!老马把鱼往案板上一摔,咱们菜市场要搞美食节,大伙儿推举你家当代表!

    小斌兴奋地蹿过来:能设摊吗能打折吗能试吃吗

    我看着这群曾经一起在生活底层挣扎的老伙计,突然想起超市冷库里那些被贴上特价标签的食材。它们有的腐烂了,有的却被做成了温暖的馄饨汤。

    美食节那天,我们支了个大红招牌:秀兰馄饨——人生不打折。小斌穿着自制T恤当街吆喝,背后印着戒毒成功,重新上市。婆婆坐在轮椅上发优惠券,瘫子男人负责敲章——他左手现在能握住小木槌了。

    中午最忙时,突然有人喊:城管来了!

    我手一抖,差点打翻调料瓶。却见人群分开,几个穿制服的年轻人走过来:老板娘,听说你家馄饨能治宿醉

    全场爆笑。小斌麻利地招呼他们坐下,我舀了勺醒酒的陈皮放进汤底。热气蒸腾中,仿佛看见过去的自己——那个在超市里战战兢兢贴假标签的王秀兰,正慢慢淡去。

    傍晚收摊时,小斌突然神秘兮兮地拉我去看记账本。最后一页画满了正字,足足一千三百多个。

    妈,他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明天就去报名厨师学校。

    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学费信封,被他一把抱住。这个曾经让我夜不能寐的混小子,现在身上带着葱花和花椒的香气,成了我最骄傲的作品。

    回家的路灯下,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小斌蹦蹦跳跳地踩自己的影子玩,婆婆推着瘫子男人的轮椅,轮椅扶手上挂满了没发完的优惠券。

    风里飘来隔壁摊位的香气,混着远处广场舞的音乐。我摸出手机,给戒毒所管教发了条消息:谢谢您,小斌现在很好。

    管教秒回一张照片:是所里的黑板报,上面贴着小斌设计的馄饨店海报,标题是妈妈的味道拯救了我。

    我笑着锁屏,抬头看见自家店铺的灯还亮着。明天这个时候,灶上的高汤又会咕嘟咕嘟冒泡,第一批馄饨将在晨光中下锅,而价目表上的数字,会继续温暖而坚定地闪耀。

    人生或许打过折,但终究会回到它应有的价格。

    (全文完)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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