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劫
天空蒙蒙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破败的梨霜院，几片洁白的梨花无声飘落。晏南星推开主屋吱呀作响的木门，便见院中那株老梨树下两道单薄的身影，不由挑眉，奇道：“你们主仆二人都不睡觉的么？”钟沅闻声回头，“这便去睡了。
”只见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素秋的肩膀，示意对方回房休息。
素秋抬头看了一眼晏南星，福了福身便朝自己屋走去。
晏南星一身利落的靛蓝布衣，倚在主屋门框上，远远便瞧见素秋那双哭肿的眼睛，对钟沅道：“我这儿倒有一剂药，吃了保管什么烦心事都烟消云散。
”钟沅斜睨她一眼，反问：“南星大夫自己怎么不吃？”晏南星表情微僵，边说边走至对方身边回道：“你怎知我没吃过？跟你家丫鬟说，药到病……”话音未落，钟沅手腕一转，拔掉头上发簪直刺晏南星咽喉！然而晏南星反应更快，抬手精准地格开了这凌厉一击。
“媛小姐，”她声音寒凉，“你这是唱的哪一出？”钟沅盯着自己被轻易化解的手，心中暗恼。
还是不行……醒来时她本以为褚媛这具身体毫无武艺根基，可在铁匠铺老宅，自己分明一脚就踹开了晏南星的房门。
折腾了一天又一宿未眠，她却能感觉到这身体并非表面那般娇弱无力，这才出手一试。
结果仍是落败。
“南星大夫身手当真了得！”钟沅压下挫败感，言不由衷地赞了一句。
“彼此彼此。
”晏南星皮笑肉不笑地回敬，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画像，佯装未见，转身欲要回屋。
“南星大夫！”钟沅再次叫住了她，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这世间除了忘忧的药方，可有能助人提升内力，稳固根基的方子？”晏南星顿住脚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极反笑：“你方才那一簪子，就是为了试这个？”钟沅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坦诚：“实不相瞒，自从我大病初愈后，这内力便时有时无，飘忽不定，难以掌控。
”晏南星冷冷道：“摄心散的弊端罢了。
”“可有解法？”钟沅追问。
“解法？”晏南星转过身，眼神锐利，“先把你那动不动就要命的簪子收好！然后再想想，如何让一个刚被你偷袭过的大夫相信，你不会在拿到药方之后，反手就给她要害处来上一簪！”钟沅毫不示弱地回击：“起码，我这试探人的簪子，让你亲口承认自己是个大夫了！”晏南星：“……”晏南星盯着钟沅，琥珀色的杏眼里没有半分玩笑或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哼。
”她冷哼一声道：“是药三分毒。
你吃死了可怪不得我。
”钟沅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迎向晏南星的视线，没有丝毫动摇：“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此番重生，她比谁都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怕的就是仇未报，恨未雪，自己便先一步殒命。
可是，她需要力量，需要一副能真正为她所用的身体。
更何况，乔文澈一事，虽与她报仇无关，可她还是想多管闲事，去救一救那吕柔嘉。
钟沅接着道：“我有拿到老山参的法子了。
只是这法子……需要武艺傍身。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晏南星的反应。
晏南星眉头猛地一跳，一个荒诞的念头瞬间闪过。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你……你不会是打算去截这京师哪位权贵的道儿吧？”钟沅坦然地点了点头，“正是。
”“疯了！褚媛，你当真是疯了！这京师的哪家权贵是你一个侯府落魄小姐能招惹的？他们身边的护卫是吃素的？就凭你这时灵时不灵的三脚猫功夫，再加上那点连自保都费劲的暗器？”她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追问道：“你要截哪家权贵？”“威国公府二公子。
”钟沅的声音异常平静。
连京师的三岁小儿都知道威国公府和武安侯府的家仇，怎么当事人反倒往上撞！晏南星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圆。
据说当年褚家不知何事得罪了威国公府，不仅武安侯换了人做，国公府那位二公子更是发了疯，提着剑就要去砍人。
最后听闻还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出面，才将他打发去了北疆。
当年京师的话本里，除了靖远王在北疆战死的旧闻，便是这桩武安侯府和威国公府的纠葛。
“褚媛！你当真疯了！威国公府！你们侯府的人躲着他们家的人走都来不及，你倒好，竟上赶着往他家的刀口上撞？”钟沅对她的震惊置若罔闻，只向前踏了一步，“所以，南星大夫，你帮，还是不帮？”“帮！我不止给你配份增加内力的药，还附赠你一份毒药！省的你技不如人，落人家二公子手里头被折磨死。
”晏南星狠狠剜了钟沅一眼。
“好，劳烦南星大夫在下午配好药。
”钟沅仿佛没看到对方的眼神，自顾自道：“他们会在申时从建直门入京师。
”--喂了整整一夜蚊子的左厌，打着哈欠正想钻出帐篷透口气，顺便挠挠痒得钻心的胳膊。
还未等勾到帐篷门，就被旁边闭目养神的居炀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小腿肚。
“哎哟！”左厌缩回脚，揉着腿，抱怨道：“你轻点！一大早儿，招你惹你了？”只见居炀依旧闭着眼，轮廓分明的俊脸上带着一丝不耐，“赶紧把你脸上那层皮给我扒了！看着就烦！”左厌非但没恼，反而凑近居炀，带着点显摆的语气：“怎么样！我这次的手艺是不是又精进了？这脸皮多自然！”他故意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易容，顶着居炀的那张脸向正主刻意挤眉弄眼。
居炀终于不耐烦地睁眼，他有一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
“换掉！”“换？那我换谁的脸？”左厌摸着面皮，一脸无辜加无奈，“你总得给个准信儿吧？”他其实心里打鼓，昨夜居炀受伤摸黑回来，也不知事情到底安排妥当了没。
只听居炀接着道，“我让居鹤和居虎昨夜先行回国公府报信了。
”他抬起下巴点了点左厌，“你，扮成居鹤。
”左厌：“……”他瞬间垮下脸，面皮上属于居炀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左厌在心里哀嚎：这差事真没法干了！自己讨厌谁这位爷就让自己扮谁！居鹤那张一本正经，古板严肃，仿佛天生不会笑的脸，是他最烦的模仿对象之一！他哀怨地看了居炀一眼，对方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
一番不情不愿的鼓捣后，天刚蒙蒙亮，“居鹤”终于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左厌努力绷着那张属于居鹤的严肃面孔。
他默默地将洗漱用具搬到帐篷旁边，规矩板正地摆放好。
不远处，露天喂了一宿蚊子，趴在草丛里的两个玄衣暗哨兄弟，形容狼狈。
其中一个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和满脸红肿发亮的蚊子包，他用手肘有气无力地捅了捅哈欠连天的同伴，声音沙哑地问：“诶……兄弟，昨儿晚上，居炀帐篷里，他那个长得还行的贴身护卫……也在里面么？”同伴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点泪花，敷衍地应道：“在……在吧？”
他实在困得不行，脑子一团浆糊。
天光大亮，日头渐高。
居炀换上了一身扎眼无比的行头从帐篷走出。
与昨日不同，虽然腰间依旧束着那条嵌满各色宝石的耀目玉带，手上仍然拿着一柄乌骨泥金扇，身上的锦袍也仍是大红色。
但这次袍身之上，是用上等金线绣满了缠枝牡丹纹样，而且又外罩了一层淡蓝纱衣。
他披散着长发，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整个人显得奢靡又透着几分不羁。
不远处的树下，那两个啃着冷硬的像石头一样面饼的暗哨，恶狠狠地盯着这位威国公府二公子那身几乎要闪瞎人眼的装扮和他那副傲慢的姿态，在心里默默地给对方贴上了“脑子缺弦”的标签。
“呸！”其中一人吐掉嘴里的饼渣，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愤恨，“睡到日上三竿，吃个早饭比绣花还慢！还非得在这荒郊野岭露宿喂蚊子！就为了显摆他这两身花里胡哨的衣服？我看他脑子是真被门夹了！”“少说两句吧！”同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虽然同样满腹怨气。
居炀简单洗漱完毕，才慢悠悠地在“居鹤”那近乎刻板的服侍下用完了早饭。
随后漫不经心地扬了扬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手，下令启程。
看到马车终于缓缓动了，其中一个暗哨如释重负，“启程了！终于启程了！”随即，他震惊地指着那辆马车：“等等！那个贴身护卫……他怎么也钻进马车里了？”---梨霜院钟沅刚睡醒不久，长发披散，只着中衣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素秋正小心翼翼地帮她梳理长发。
只见晏南星端着一碗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汁，门都没敲，径直走了进来，没好气地把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喏，你要的‘毒药’！”钟沅头都没抬，端起那碗温度刚好的药汁，仰头一饮而尽。
一旁的素秋听到“毒药”二字，吓得失声惊呼：“小姐！”想阻拦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喝下，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钟沅放下碗，浑不在意：“慌什么。
以南星大夫的高明医术，真想下毒，还会端着药碗留这么大个把柄？”她转头吩咐素秋：“我昨日在点翠楼二楼盘了间铺面，打算做些话本生意。
你和十五今日若有空闲，便去打扫一下。
”她顿了顿，想起昨夜之事，提醒道：“对了素秋，出门记得戴帷帽。
”怕晏南星多心，又淡淡补充一句：“铁匠铺掌柜不是说了么？近来京师不太平，有贼人专掳小娘子，小心为上。
”素秋见小姐如此说，坚定地点点头，又问：“小姐，那您去哪？”“我？”钟沅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去办点……有意思的事。
”晏南星闻言，在一旁冷嗤一声，“是挺有意思的，上赶着去找死。
”钟沅只淡淡觑了晏南星一眼，对她的讥讽置若罔闻。
她利落地从衣架上取下一套素净的窄袖常服，背对着两人，迅速换上外衫，系好最后一根系带后，她径直走向桌子，将早上试招拔下的那支发簪重新插入发髻，随后，又将袖箭套在手腕上，试了一下后才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等即将踏出梨霜院，晏南星却一声不吭地背起她那个半旧的药箱，绷着脸跟了上来。
钟沅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南星大夫这是？”晏南星语气冷得像冰碴子：“我怕你被国公府那位活阎王折磨得死状太惨，连块好肉都留不下。
我跟着，至少还能替你收个全尸。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钟沅头上的簪子，声音更沉：“那碗药的效力，顶多保你半日内力！半日一过，你只会比此刻更不济！”“半日够了！”虽然对方刻意把话说的很难听，但钟沅还是心领神会道：“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