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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皇家藏书阁,在古老的竹简和线装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十三岁的萧景琰踩着无声的步子穿过层层书架,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在最里间的兵书区,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裙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尖,努力去够书架高处的《孙子兵法》。她太过专注,没注意到裙摆已经扫落了旁边一册竹简。萧景琰皱了皱眉,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伸手轻松取下了那本书。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他声音平静。

    小女孩吓了一跳,转身时差点跌倒。萧景琰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这才看清她的面容——白皙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清亮的杏眼,眼角微微下垂,带着几分天生的忧郁。

    多、多谢殿下。她慌忙行礼,声音细如蚊呐。萧景琰注意到她行礼的姿势并不标准,显然是刚学不久。

    你认得我他将书递给她。

    小女孩接过书,手指微微发抖:入宫时,嬷嬷指给臣女看过各位皇子的画像。

    萧景琰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兵书上:《孙子兵法》你读得懂

    父亲在世时教过一些。她声音更低了,臣女只是...想再看看。

    萧景琰这才注意到她腰间系着一条白色腰带——这是宫中新立的规矩,为国捐躯的将领家眷入宫抚养的标识。他忽然想起前几日母后提过的那个女孩。

    你是沈将军的女儿沈...芷依

    小女孩惊讶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殿下知道家父

    沈将军曾救过我的命。萧景琰声音依然平淡,但眼神略微柔和,五年前秋猎,惊马失控,是他拦住了马匹。

    沈芷依眼中瞬间涌上泪水,但她迅速低下头,不让皇子看见自己的失态。萧景琰却已经注意到了那滴落在书页上的水渍。

    你多大了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十二岁。

    萧景琰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块素帕递给她:藏书阁申时就会关门,你若喜欢读书,可以每日午后来。这时候人最少。

    沈芷依接过帕子,小声道谢。萧景琰已经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松,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三日后,皇后在凤仪宫设宴,正式将沈芷依介绍给宫中众人。皇帝念及沈将军战死沙场,特封其孤女为清平郡主,交由皇后抚养。

    沈芷依穿着崭新的淡粉色宫装,跪在殿中央接受册封。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怜悯的、更多的是不屑的。尤其是那些与她年龄相仿的公主们,眼中的敌意几乎不加掩饰。

    听说她父亲只是个五品武将。

    乡下长大的丫头,也配和我们平起平坐

    瞧她那副清高样子...

    窃窃私语声不断飘来,沈芷依咬紧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沈将军是国之忠臣,诸位妹妹这般议论功臣之后,不怕寒了边关将士的心么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沈芷依悄悄抬眼,看见萧景琰端坐在皇子席位上,面无表情地饮着茶,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口。皇后适时地宣布宴席开始,宫女们鱼贯而入,端上精美菜肴。沈芷依被安排在末座,正对着五公主萧玉蓉。这位备受宠爱的公主不过十岁,却已学会用最甜美的笑容说出最刻薄的话。

    清平郡主,萧玉蓉夹起一块翡翠糕,听说你从小在边关长大,可会用筷子要不要我让宫女给你拿个勺子

    几位贵女掩嘴轻笑。沈芷依深吸一口气,正要回应,一个宫女突然上前为她添茶,不小心碰翻了萧玉蓉面前的酒杯,琼浆玉液洒了公主一身。

    奴婢该死!宫女慌忙跪下。

    萧玉蓉气得脸色发青,却碍于场合不好发作。皇后淡淡地吩咐带公主去更衣,一场风波就此化解。沈芷依疑惑地看向那名宫女,却见她退下时朝皇子席位方向微微点头。

    萧景琰依然专注地用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但沈芷依分明看到,他放下茶杯时,唇角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宴会结束后,沈芷依独自走在回寝宫的路上。秋风吹落片片黄叶,她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一般精确。

    她没有回头,但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

    时光荏苒,沈芷依入宫已有三月。

    每日卯时,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她便会悄悄起身,避开宫女们的视线,独自前往御花园最偏僻的那片梅林。那里有几株晚梅仍在绽放,暗香浮动,让她想起母亲在世时教她吹笛的时光。

    沈芷依从袖中取出那支随身携带的竹笛——这是父亲生前亲手为她削制的,笛尾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她深吸一口气,将笛子凑到唇边,悠扬的旋律便从指间流淌而出。这是母亲教她的第一首曲子《梅花三弄》,虽然技法尚显生涩,但情感真挚,仿佛能看见边关的雪与梅在音符中交织。

    她不知道,每日这个时刻,萧景琰都会恰好从演武场归来,刻意绕路经过这片梅林。他总会在假山后驻足,闭目倾听,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晨雾中,才悄然离去。

    今日的笛声却戛然而止。萧景琰皱眉,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女孩的嬉笑。

    哟,这不是我们的清平郡主吗大清早的,在这儿招魂呢五公主萧玉蓉带着两个伴读的贵女,拦住了沈芷依的去路。沈芷依迅速将笛子收回袖中,行了一礼:见过五公主。

    萧玉蓉不过十岁,却已深得其母刘贵妃的真传,眉眼间尽是骄纵之气。她绕着沈芷依转了一圈,突然伸手拽住她的衣袖: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也配带进宫里来

    请公主放手。沈芷依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这是家父留给我的遗物。

    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也敢在本公主面前摆谱萧玉蓉猛地一扯,竹笛从袖中滑落,掉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芷依瞳孔骤缩,顾不得礼仪,蹲下身去捡。萧玉蓉却抢先一步踩住了笛子:想要求我啊!

    石板上,竹笛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沈芷依盯着那只绣着金线的锦鞋,眼前浮现父亲在灯下认真刻笛的模样,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让你求我!萧玉蓉脚下加重了力道。

    沈芷依缓缓抬头,眼中寒光乍现。她突然抓住萧玉蓉的脚踝,用力一掀。公主惊叫一声,向后跌去,幸而被身后的贵女扶住。你竟敢——

    公主殿下,沈芷依站起身,手中紧握着幸免于难的竹笛,声音冷得像冰,清平虽出身寒微,却也知礼义廉耻。公主今日所为,若传到御史耳中,不知会如何评价贵妃娘娘的教女之方

    萧玉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虽年幼,却也明白宫中耳目众多,若事情闹大,免不了被父皇责罚。

    我们走!她狠狠瞪了沈芷依一眼,你等着瞧!

    待她们走远,沈芷依才长舒一口气,颤抖着检查竹笛。笛尾的梅花刻痕裂了一道细纹,她心疼地用指尖轻抚,眼眶微微发热。

    《梅花三弄》吹得不错,但第三段的变调处理得太急了。

    沈芷依浑身一僵,猛地转身。萧景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三、三殿下...她慌忙行礼,心跳如鼓。他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萧景琰走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竹笛上:令尊的手艺很好。沈芷依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她感觉萧景琰的目光如有实质,从她的发顶一直扫到裙摆,仿佛在审视什么。

    五妹性子骄纵,但不足为虑。他突然说道,真正需要小心的是她背后的人。

    沈芷依困惑地抬头,却见萧景琰已转身离去,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沉默的旗帜。

    藏书阁内,萧景琰翻阅着一摞泛黄的奏折。心腹太监德安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殿下,查到了。五年前的军报确实有问题。

    萧景琰手指一顿:说下去。

    当年沈将军被困苍云谷,请求增援的急报被兵部压下三日。而时任兵部侍郎的刘大人,正是...

    二皇兄的外祖父。萧景琰冷冷接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果然如此。

    德安递上一份密函:还有这个。沈将军临终前曾上书弹劾刘侍郎克扣军饷,但折子半路就消失了。萧景琰接过密函,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想起晨间梅林中那个倔强的身影,胸口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继续查。我要知道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春末夏初,宫中按例举办才艺展示。皇后特意吩咐给沈芷依安排了琴艺表演,以示恩宠。

    沈芷依在房中反复练习那首《春江花月夜》,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曲子。表演前日,她将琴谱放在书案上,去给皇后请安。回来时,却发现窗户大开,琴谱被风吹得散落一地,墨迹被不知何时泼洒的茶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怎么会...她跪在地上,颤抖着拼凑那些湿透的纸页,却已无法辨认。明日就要表演,重新抄写根本来不及。

    沈芷依咬紧下唇,强忍泪水。这绝非意外——她离开时明明关紧了窗户。想起近来萧玉蓉和那些贵女们意味深长的笑容,她心中了然。

    正当她绝望之际,房门被轻轻叩响。一个陌生宫女站在门外,手中捧着一卷崭新的琴谱。郡主安好。奴婢奉三殿下之命,送来此物。

    沈芷依愕然接过,展开一看,竟是《春江花月夜》的曲谱,而且是根据江南顾氏流派修订的版本——这正是她母亲师承的流派。

    殿下说...宫女压低声音,郡主若想谢他,明日表演后,可到藏书阁一叙。

    沈芷依心头一跳,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琴谱边缘。纸张崭新,墨迹犹润,显然是刚抄录不久。她想起那日在梅林中萧景琰对她笛技的评价,忽然意识到,他或许比她想象中更了解音乐——也更了解她。

    请转告殿下,清平定当赴约。

    宫女福了福身,正要离去,沈芷依又叫住她: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青黛,在藏书阁当差。宫女微微一笑,殿下常在那里读书。

    次日表演,沈芷依一袭白衣,琴声如诉,技惊四座。皇后欣慰颔首,皇帝也难得地称赞了几句。席间,萧玉蓉脸色铁青,而二皇子萧景睿则若有所思地看向角落里的三弟。

    萧景琰端坐如松,面无表情,唯有在沈芷依弹到高潮处时,指尖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泄露了一丝情绪。

    表演结束后,萧景睿径直去了刘贵妃的寝宫。

    母妃,三弟近来行迹可疑。他低声道,儿臣发现他多次派人调查沈将军旧事,今日又暗中相助那个孤女。儿臣担心...

    刘贵妃把玩着一支金簪,冷笑一声:沈家丫头不足为惧。倒是你三弟...看来他察觉了什么。她眯起眼睛,去告诉你外祖父,把五年前的痕迹清理干净。至于那丫头...她将金簪狠狠插入花瓶中的芍药,本宫自有办法让她安分。

    黄昏时分,沈芷依如约来到藏书阁。夕阳透过窗棂,将书架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她深吸一口气,抚平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皱褶。

    在最里间的书案前,萧景琰正在翻阅一本兵书。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坐。

    沈芷依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注意到桌上放着两盏清茶,还冒着热气,显然他算准了她的到来时间。

    多谢殿下今日相助。她轻声道,不知殿下如何知道我需要...

    宫中没什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萧景琰终于放下书,直视她,就像我知道,你每晚都会在枕下藏一把小刀。

    沈芷依脸色煞白。她确实藏了一把父亲留给她的匕首,这是她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不必紧张。萧景琰语气罕见地缓和了些,在宫中,有点防备是好事。但刀剑无眼,伤人也可能伤己。

    她不明白萧景琰为何对她如此关照,但直觉告诉她,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

    为什么帮我她鼓起勇气问道。

    萧景琰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眼神晦暗不明:或许...因为我们都在这深宫中,孤独地活着。沈芷依心头一震,蓦然想起宫人们私下议论——三皇子生母早逝,虽为皇子却不受宠,常年独来独往。他们竟是如此相似。

    萧景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天色已晚,我让人送你回去。

    沈芷依起身行礼,临出门前,她突然转身:殿下...明日清晨,我还会去梅林练笛。

    萧景琰背对着她,没有回应。但沈芷依分明看见,他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下来。

    四载春秋转瞬即逝。

    仲春时节,御花园的垂丝海棠开得正盛。皇后在漱玉亭举办诗会,邀京城贵女与宫中公主们共赏春光。十六岁的沈芷依一袭藕荷色襦裙,安静地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仿佛在练习某种曲调。

    清平郡主,皇后含笑唤道,听闻你近来诗艺大进,不如以此春景为题,赋诗一首

    沈芷依起身行礼,余光瞥见五公主萧玉蓉正斜倚在栏杆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三年过去,这位公主出落得越发艳丽,性子却丝毫未改。

    臣女献丑了。沈芷依略一沉吟,清声吟道:海棠未雨胭脂透,杨柳将风翡翠摇。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亭中一时寂静,继而响起赞叹声。皇后眼中闪过惊喜:好一个绝胜烟柳满皇都!化用韩愈诗意而不露痕迹,清平果然不负才女之名。

    沈芷依低头谢恩,耳尖微红。她并非刻意表现,只是自幼随父亲读诗,耳濡目染罢了。

    母后,萧玉蓉突然开口,儿臣近日也作了一首诗,想请清平郡主...指点一二。她刻意在指点二字上加重语气,从袖中抽出一张花笺。

    沈芷依接过花笺,只扫了一眼便知非萧玉蓉所作——字迹工整秀丽,用词典雅含蓄,与公主平日张扬的文风格格不入。更可疑的是,诗末那个小小的梅花印记,分明是京城第一才女林徽音的私印。

    公主此诗...沈芷依斟酌词句,格调高雅,用词精准,臣女不敢妄加评论。

    萧玉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那你觉得...结句如何

    沈芷依心下了然。这是要她帮忙润色,好让公主拿去邀功。她轻轻将花笺放回案上:结句气势恢宏,若改动反失其真。公主大才,臣女自愧不如。

    萧玉蓉脸色顿时阴沉。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诗会散后,沈芷依独自穿过九曲桥,忽然被人拦住去路。萧玉蓉带着两名贴身宫女,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好个清高郡主!她咬牙切齿,你以为有皇后撑腰,就能在宫中横行无忌了

    沈芷依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桥栏:臣女不敢。公主诗作确实精妙,无需修改。五妹好大的火气。一个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芷依回头,看见二皇子萧景睿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站在不远处。

    萧玉蓉悻悻收手:二皇兄怎么来了

    路过而已。萧景睿目光在沈芷依脸上停留片刻,清平郡主才名远播,连父皇都称赞有加。五妹这般...不太妥当吧

    萧玉蓉冷哼一声,甩袖而去。沈芷依向二皇子道谢,心中却警铃大作——萧景睿向来自私凉薄,今日为何出手相助

    郡主不必多礼。萧景睿合上折扇,意味深长地道,听闻三弟近来常去藏书阁,不知郡主可曾遇见

    沈芷依心头一跳:臣女偶尔去借书,鲜少遇见三殿下。

    是吗萧景睿轻笑一声,那真是可惜。三弟博学多才,与郡主定能相谈甚欢。

    直到二皇子走远,沈芷依才长舒一口气。她隐约感到,萧景睿话中有话,似乎在试探什么。

    三日后,沈芷依正在房中习字,青黛匆匆进来,脸色凝重:郡主,五公主派人去您老家查访了。

    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渍。沈芷依强自镇定:查什么

    似是...您父亲生前的事。青黛低声道,三殿下已派人拦截,但恐怕瞒不了多久。

    沈芷依指尖发冷。父亲战死一事本就疑点重重,若被萧玉蓉查出什么,不仅她会陷入危险,连萧景琰也可能被牵连。

    替我谢过殿下。她轻声道,请转告他,今晚我会去藏书阁。

    青黛欲言又止:殿下说...近日二皇子的人盯得紧,郡主若无要事,最好...

    我必须见他。沈芷依打断道,事关家父,我不能坐视不理。

    夜幕降临,沈芷依借口去佛堂上香,绕路来到藏书阁。推开熟悉的木门,萧景琰已在最里间的书案前等候。三年过去,他已从清瘦少年长成挺拔青年,轮廓分明的脸上依然鲜有表情,唯有在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你不该来。他开门见山,二哥的人近日盯得很紧。

    沈芷依在他对面坐下:殿下,五公主在查什么

    萧景琰沉默片刻:你父亲临终前留下一份密奏,指控刘侍郎延误军情、克扣军饷。这份奏折被人截下,但风声走漏了。

    所以...父亲是被人害死的沈芷依声音发颤。

    间接如此。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刘侍郎是二哥的外祖父,此事若曝光,不仅刘家难保,二哥想要的储君之位也不保。

    沈芷依攥紧衣袖:五公主为何突然...

    不是突然。萧景琰冷笑,刘家一直在寻找这份密奏的下落。五妹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待声音远去,萧景琰才继续道:我已派人将你老家的线索处理干净。但宫中不安全,你近日要格外小心。沈芷依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殿下为何...如此帮我

    烛光下,萧景琰的侧脸忽明忽暗:我说过,我们都在这深宫中孤独地活着。他顿了顿,况且...你父亲的冤情,与我母妃之死或有牵连。

    沈芷依心头一震。萧景琰的生母林婕妤死于十三年前,据说是产后血崩,但宫中一直有传言说另有隐情。

    殿下是说...

    尚无确证。萧景琰打断她,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青黛会在西角门等你。

    沈芷依起身行礼,走到门口时,萧景琰突然唤住她:你的新曲子...很好听。

    她愕然回头。那首《春夜喜雨》笛曲是她近日所作,从未在人前演奏过。

    我...路过梅林时听到的。萧景琰难得地解释了一句,虽然这个借口拙劣到连他自己都不信——梅林与他的寝宫根本在两个方向。

    沈芷依嘴角微微上扬:若殿下不嫌弃,改日我为您完整演奏一次。

    萧景琰没有回答,但烛光下,他的耳根似乎有些发红。

    半月后,南方突发水患,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皇帝在朝堂上命皇子们各抒己见,提出治水良策。

    萧景琰连夜查阅典籍,结合实地考察的经验,写下一份详尽的《治水十策》。交稿前日,他特意誊抄一份,藏在书匣夹层中,原本则放在书房案头。

    果然,次日清晨,原本不翼而飞。萧景琰不动声色,将副本呈上。

    朝堂上,二皇子萧景睿侃侃而谈,提出的方案竟与萧景琰的原稿有七分相似。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命二皇子总领治水事宜。

    沈芷依恰好在偏殿为皇后取画,透过屏风缝隙,将一切看在眼里。她看见萧景琰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指节因紧握而发白,却始终一言不发。

    回宫路上,她在御花园拐角处撞见了萧景琰。他独自站在一株梨花树下,殿下...她轻唤一声,不知该如何安慰。

    萧景琰转身,脸上已恢复平静:你都看见了

    沈芷依点头,愤懑道:二殿下怎能如此...殿下为何不揭穿他

    无凭无据,徒惹猜疑。萧景琰淡淡道,况且,治水关乎百姓生计,谁去执行并不重要。

    沈芷依望着他坚毅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他为何隐忍——比起个人荣辱,他更在乎的是那些受灾的百姓。

    殿下胸怀,清平敬佩。她真心实意地说。

    萧景琰摇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桌上:会下棋吗

    沈芷依一怔:略知一二。

    陪我下一局。这不是请求,而是陈述。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萧景琰执黑,沈芷依执白。起初她还有些拘谨,但随着棋局展开,她发现萧景琰并非单纯在下棋,而是在通过棋局向她演示某种策略。

    看,他指着一处棋形,当对手抢占先机时,不必急于反击。可在此处埋下一子,看似无关紧要,待到时机成熟...他落下一枚黑子,局势顿时逆转,便能连成一片。

    沈芷依恍然大悟:殿下是说...治水之事也是如此

    萧景琰唇角微勾:二弟贪功,却不知治水艰难。我那十策中,有三处关键细节被我隐去了。等他执行不下去时...他没有说完,但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沈芷依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善于隐忍的男人,远比那些张扬的皇子们可怕得多。

    棋局终了,萧景琰胜了三目。夕阳西下,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边。沈芷依从袖中取出竹笛:殿下若不嫌弃,清平想献上一曲新作。萧景琰微微颔首。笛声悠扬而起,是一首《水龙吟》,时而激昂如怒涛拍岸,时而舒缓如涓涓细流,最后归于平静,似风雨过后的万里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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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终,余音袅袅。萧景琰闭目良久,才轻声道:你在为我鸣不平。

    沈芷依低头抚弄笛身:清平只是觉得...殿下的才华,不该被埋没。

    才华需要实力支撑。萧景琰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回宫路上,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但沈芷依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的心,正在为这个隐忍而坚韧的男人悄然悸动。

    而萧景琰走在前面,手中紧握着一枚白色棋子,那是沈芷依不小心遗落在棋盘上的。他将它收入袖中,如同珍藏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清平郡主,接旨——

    沈芷依跪在凤仪宫正殿,双手接过那道烫金诏书。今日是她十八岁生辰,皇帝特赐她正式受封为郡主,享亲王女待遇。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满堂宾客的笑脸,却照不进她眼底那抹隐忧。

    清平谢陛下恩典。她叩首行礼,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地面。

    皇后慈爱地扶她起身:好孩子,从今往后你便是真正的皇室宗亲了。说着,亲手为她戴上象征身份的鸾鸟金步摇,按例,郡主成年后便该议亲了。本宫已命人拟了京中适龄才俊的名册,你可有中意的

    沈芷依指尖一颤,步摇上的珠串发出细碎声响。她余光扫过殿角——萧景琰正与几位大臣交谈,看似专注,手中的酒杯却已许久未动。

    臣女...全凭娘娘做主。她低头,声音几不可闻。

    皇后满意地点头,正欲再言,忽听殿外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陛下驾到——

    满殿之人慌忙跪迎。皇帝大步走入,身后跟着二皇子萧景睿。沈芷依伏在地上,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从头顶扫过。

    平身。皇帝在主位落座,目光落在沈芷依身上,清平今日及笄,朕特来观礼。他顿了顿,听闻皇后在为你议亲

    皇后含笑应是。皇帝沉吟片刻:清平乃功臣之后,婚事不可轻率。朕看...

    萧景睿突然上前一步:父皇,儿臣听闻镇守北疆的赵将军长子年方二十,文武双全,尚未婚配。若能联姻,必能稳固边关。

    殿内霎时寂静。沈芷依浑身发冷——那赵将军之子传闻性情暴戾,前两任未婚妻皆莫名暴毙。她本能地望向萧景琰,只见他面色铁青,指节捏得发白。

    此事容后再议。皇帝摆摆手,似乎也觉得不妥,今日是清平的好日子,不谈这些。

    宴席继续,沈芷依却如坐针毡。她借口更衣离席,独自来到后花园透气。春夜的风带着花香,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穿这么少,不怕着凉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景琰不知何时出现在廊柱旁,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沈芷依慌忙行礼,却被他虚扶住:私下不必多礼。

    两人沉默片刻。沈芷依鼓起勇气:殿下...听到方才...

    听到了。萧景琰声音低沉,赵家非良配,父皇不会应允。

    可皇后娘娘确实有意为我择婿。沈芷依抬头看他,殿下...可有建议

    月光下,萧景琰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叹息:我会想办法。

    这含糊的承诺却让沈芷依心头一暖。她正欲再言,远处传来脚步声。萧景琰迅速后退一步,恢复成那个疏离的三皇子:夜凉露重,郡主早些回席吧。

    三日后,宫中举办马球赛。沈芷依被安排在二皇子席旁侍奉,这是皇后的意思——自从成人礼后,皇后似乎有意让她多与二皇子接触。

    清平,递汗巾。萧景睿在场上休息,满头大汗地向她伸手。沈芷依强忍不适,恭敬递上绣帕。萧景睿接过时,故意在她手心挠了一下,眼中带着轻佻的笑意。沈芷依猛地缩手,帕子飘落在地。

    怎么,嫌弃本王萧景睿眯起眼。

    臣女不敢。沈芷依弯腰去捡,却见一只马靴踩在了帕子上。

    场边气氛骤然紧张。正当萧景睿要发作时,观众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只见马球场上,萧景琰的坐骑突然失控,将他狠狠甩下马背。

    三殿下!沈芷依失声惊呼,顾不得礼仪就往场边跑。

    萧景琰被众人扶起,右臂不自然地垂着,脸上却无痛苦之色。御医诊断是脱臼,需静养半月。皇帝兴致被打断,草草结束了比赛。

    事后,沈芷依从青黛处得知真相——萧景琰是故意摔伤。殿下说,这样就能让您不必再去二皇子席前侍奉了。青黛低声道。

    沈芷依眼眶发热。她连夜熬制了活血化瘀的药膳,次日一早就去了萧景琰的寝宫。

    谁准你来的萧景琰靠在榻上,右臂吊着绷带,语气严厉,眼中却闪过一丝慌乱。

    沈芷依将食盒放在案几上:臣女听闻殿下受伤,特来送药膳。

    胡闹。萧景琰皱眉,若被人看见...

    青黛守在外面。沈芷依打开食盒,药香顿时弥漫开来,这是家父所传的方子,对骨伤最是有效。

    萧景琰不再推拒,任由她盛出一碗浓黑的药汤。他尝了一口,眉头舒展:...味道不错。

    沈芷依抿嘴一笑:臣女加了些蜂蜜,去苦味。

    萧景琰慢慢喝完药,忽然问道: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沈芷依一怔。她思索片刻,轻声道:家父...是个固执的人。他常说,军人当以保家卫国为先,个人得失为后。她顿了顿,但他从不会因此忽视家人。每次出征归来,总会给我带些小玩意儿...哪怕只是路边捡的漂亮石头。

    萧景琰目光柔和下来:听起来...是个好父亲。

    殿下与陛下...沈芷依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出乎意料,萧景琰并未动怒:我对他...印了解并不多。他望向窗外,母妃去世后,我大多时候是一个人。

    沈芷依心头一酸。她想起自己初入宫时的孤独,而萧景琰却是在这冰冷宫墙中长大,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殿下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轻声道,声音几不可闻。

    萧景琰猛地看向她,眼中似有惊涛骇浪。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此后半月,沈芷依每日都来送药膳。有时萧景琰精神好,会与她谈论诗书;有时疲惫,就静静听她讲述宫外见闻。在这方寸天地里,他们暂时抛开了身份束缚,如同寻常人家的少年少女。

    伤愈前一天,萧景琰突然问她:若有朝一日能离开皇宫,你想去哪里

    沈芷依不假思索:江南。听说那里四季如春,烟雨朦胧,最适合谱曲。她反问,殿下呢

    北疆。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天地广阔,不必拘于方寸。沈芷依笑了:那我们方向相反呢。

    萧景琰深深看她一眼:或许...殊途同归。

    这句话让沈芷依心跳漏了一拍。她低头搅动药汤,掩饰泛红的脸颊。

    萧景琰伤愈后不久,二皇子突然在御书房向皇帝进言:父皇,儿臣听闻北境又有异动。赵将军上折请求增派粮草,不如...趁清平郡主婚事未定,许给赵家以示恩宠

    皇帝批阅奏折的手一顿:此事朕自有考量。

    儿臣僭越。萧景睿恭敬道,话锋一转,只是...近来三弟与清平郡主似乎走得太近。儿臣担心...

    担心什么皇帝抬眼。

    萧景睿压低声音:三弟生母早逝,性情孤僻。清平郡主又无娘家依靠。若二人...恐有损皇室声誉。

    皇帝眉头紧锁,正欲开口,忽有急报传来——北境突厥大举进犯,已连破三城!

    军情紧急,联姻之事暂且搁置。皇帝连夜召集群臣议事,最终决定派三皇子萧景琰率军驰援。

    出征前夜,沈芷依辗转难眠。她冒险来到藏书阁,果然看见萧景琰独自站在窗前,月光为他勾勒出一道银边。

    殿下。她轻唤。萧景琰转身,眼中并无惊讶,仿佛早知她会来:明日我便出发了。

    沈芷依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里面是安神的药材...还有一道平安符。

    萧景琰接过,指尖相触时两人都是一颤。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白玉佩,放入她掌心:等我回来。

    玉佩温润,带着他的体温。沈芷依紧紧攥住,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一定...平安归来。

    萧景琰深深看她一眼,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她眼角的湿润:等我。

    这简单的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沈芷依点头,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

    窗外,启明星悄然升起,预示着离别时刻的临近。而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别,将会改变两人的一生。盛夏的蝉鸣撕扯着凝滞的空气。萧景琰立在凤仪宫外,汗水顺着背脊滑下,浸湿了内衫。他已在此等候一个时辰,只为求见皇后一面。

    三殿下,娘娘请您进去。大宫女终于掀帘而出。

    皇后正在修剪一盆兰草,见他进来,放下金剪:景琰难得主动来见本宫,可是有事

    萧景琰行过礼,开门见山:儿臣听闻父皇有意将清平郡主许配给赵将军之子。

    皇后手中剪刀一顿:确有此事。赵将军镇守北疆多年,其子虽名声不佳,但联姻可稳固边防。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景琰一眼,你对此有异议

    萧景琰喉结滚动,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赵家子暴虐成性,前两任未婚妻皆死于非命。清平若嫁过去...

    清平皇后挑眉,你与郡主何时这般熟稔了

    一滴汗从萧景琰额角滑落。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跪地:母后明鉴,儿臣...心仪清平郡主。

    殿内霎时寂静,连兰草上的水珠滴落声都清晰可闻。皇后缓缓起身,凤钗上的珍珠微微晃动:景琰,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萧景琰抬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儿臣愿以军功相抵,求母后成全。

    皇后长叹一声,扶他起来:傻孩子,你明知皇室子女的婚事从来不由己。莫说是你,便是太子选妃也要权衡各方势力。她为萧景琰拂去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更何况...陛下近来对你多有猜疑,若此时提出这等要求...

    萧景琰下颌绷紧:儿臣明白。

    清平是个好孩子,本宫也不忍她入火坑。皇后沉吟道,但除非赵家主动退婚,否则...

    除非边关告急,需要赵家将功折罪。萧景琰突然道,儿臣愿请缨北上。

    皇后神色一凛:你可知北境凶险

    儿臣不怕。

    皇后凝视他良久,终是摇头:此事本宫做不了主。但...她压低声音,若你能立下军功,或可向陛下讨个恩典。

    萧景琰眼中重燃希望,郑重行礼:谢母后指点。沈芷依得知婚讯时,正在绣一幅《寒梅图》。针尖刺破锦缎,在指尖留下一粒血珠。

    娘娘说,只是暂议,尚未定夺。青黛递上帕子,小心翼翼道。

    沈芷依木然拭去血迹。暂议皇家的暂议几时变过她望向窗外,六月的骄阳灼得人眼睛发疼,却照不进她心底的寒冰。

    入夜,她鬼使神差地走向藏书阁。推开门,却见萧景琰独自立于窗前,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殿下也来...借书沈芷依声音干涩。

    萧景琰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柄装饰用的长剑:想听你吹曲。

    什么

    《梅花引》,你常吹的那首。萧景琰拔剑出鞘,也想知道配上剑舞是什么样子。

    沈芷依取出竹笛,指尖轻抚那道裂痕。笛声起,萧景琰随之而动。他的剑法不似宫廷舞者那般花哨,而是带着战场上的凌厉与决绝。剑光如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银弧,仿佛要将无形的束缚尽数斩断。

    曲至高潮,萧景琰一个腾跃,剑尖直指苍穹,又猛然下劈,在青砖地上擦出一串火星。笛声戛然而止,余音在空旷的藏书阁内久久回荡。

    两人喘息着对视,谁都没有说话。有些话不能说,有些情不能表,唯有借这一曲一剑,倾尽所有。

    我会去北疆。最终,萧景琰打破沉默。

    沈芷依瞳孔微缩:因为...我的婚事

    不全是。萧景琰收剑入鞘,边关不稳,社稷危殆。我身为皇子,责无旁贷。

    沈芷依攥紧竹笛:什么时候走

    待朝议通过。萧景琰顿了顿,赵家之事...我会想办法。

    他想上前,却在迈出半步后停住。两人之间那三步的距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朝堂上,萧景琰的请缨引发轩然大波。

    儿臣愿率五万精兵北上,解边关之危。他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皇帝眉头紧锁:你从未带过兵。

    儿臣熟读兵书,近年更随老将军们学习实战经验。萧景琰不卑不亢,且边关将士多为沈将军旧部,儿臣以皇子身份前去,更能鼓舞士气。

    沈将军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与沈家...

    儿臣只是就事论事。萧景琰迅速道,若父皇不放心,可派王老将军为副帅。

    二皇子萧景睿突然出列:父皇,儿臣以为不妥。三弟年轻气盛,边关情势复杂...

    儿臣愿立军令状!萧景琰声音提高,三月之内,不退突厥,甘当军法!

    朝臣哗然。皇帝沉吟良久,终于点头:准奏。但赵将军那边...

    儿臣有一策。萧景琰趁机道,赵家近年屡有逾矩,不如命其戴罪立功。若此战有功,既往不咎;若再失职,数罪并罚。

    皇帝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暂缓联姻,以观后效。萧景琰低头,掩去眼中精退朝后,皇帝单独留下萧景琰:你今日所言,究竟是为国,还是为私

    萧景琰背脊绷直:儿臣不敢欺瞒。于公,边关危急;于私...他深吸一口气,儿臣确实不忍清平郡主入火坑。

    你倒是坦诚。皇帝冷笑,朕且问你,若朕执意要清平嫁入赵家,你当如何

    儿臣...萧景琰指甲陷入掌心,当遵圣命。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挥手:去吧。记住你的军令状。

    萧景琰退出大殿,后背已然湿透。一个小太监悄悄塞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静水流深,终见月明。

    是沈芷依的笔迹。萧景琰将字条贴近心口,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出征前夜,暴雨倾盆。

    沈芷依辗转难眠,忽听窗外有石子敲击声。推开窗,只见萧景琰立于雨中,浑身湿透。

    殿下!她惊呼,慌忙取来油纸伞。

    萧景琰却不接伞,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绸布包:给你的。

    沈芷依打开一看,是一枚羊脂白玉佩,上面雕刻着精细的梅枝图案,与她那支竹笛尾部的刻痕如出一辙。

    这...

    我亲手刻的。萧景琰声音沙哑,明日我便北上,归期未定。此物...留作纪念。

    雨声轰鸣,几乎盖过他的话语。沈芷依攥紧玉佩,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体温:殿下一定要平安归来。

    若我回来...萧景琰突然上前一步,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她手背上,你可愿等我

    沈芷依抬头,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见萧景琰眼中燃烧着两簇火焰,在雨夜里格外明亮。

    我...

    不必现在回答。萧景琰后退一步,又恢复了那个克制的三皇子,等我回来再说。

    他转身走入雨幕,背影很快被雨水吞噬。沈芷依久久立在窗前,直到浑身冰凉。掌心那枚玉佩却始终温热,仿佛有生命般贴着她的肌肤。

    翌日黎明,大军开拔。沈芷依站在城墙上,看着萧景琰一身戎装,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朝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那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

    她不知道,这一别,将是他们命运的转折点。而那块玉佩,将成为未来十年里,她唯一能光明正大佩戴的、与他有关的信物。初冬的第一场雪覆盖了皇城。沈芷依裹紧狐裘,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薄雾。这是萧景琰离宫的第六个月零三天,她如往常一样,辰时准时登上北面的角楼,眺望远方。

    城墙上积雪未扫,每走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守城侍卫早已习惯这位郡主的每日造访,默契地退到一旁,给她留出一方清净。

    沈芷依从袖中取出竹笛,指尖轻抚笛尾那道裂痕。北风呼啸,吹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也带走了悠悠笛声。这是一首新谱的曲子,没有名字,只有无尽的思念与等待。

    郡主,天寒地冻,当心着凉。青黛捧着暖炉走来,为她披上另一件斗篷。

    沈芷依放下竹笛,望向北方灰蒙蒙的天际:边关...应该更冷吧

    三殿下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青黛低声安慰,却不敢提那迟迟未到的捷报。笛声再起,如泣如诉。沈芷依不知道,这每日飘向北方的旋律,能否穿越千山万水,到达那个人的耳中。

    腊八节宫宴,处处张灯结彩。沈芷依端坐在贵女席中,安静得像一幅画。皇后特意命人给她准备了杏红色的宫装,衬得肤若凝脂。不少世家公子频频侧目,却在看到她腰间佩戴的皇子玉佩时,讪讪收回视线。

    清平郡主近来气色不错。五公主萧玉蓉摇着团扇,意有所指,看来三皇兄不在宫中,反倒让你轻松不少

    沈芷依浅啜一口桂花酿:公主说笑了。

    听说赵将军之子又死了未婚妻。萧玉蓉压低声音,父皇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呢...

    沈芷依指尖一颤,酒水洒在袖口。她借口更衣离席,却在经过正殿时,被一幕刺痛了眼睛——

    镇国公夫人正为女儿谢瑶整理钗环,眼中满是宠溺;安平侯世子偷偷塞给妹妹一块蜜饯,惹来小郡主咯咯的笑;就连一向骄纵的萧玉蓉,此刻也依偎在刘贵妃身边,撒娇讨要礼物。沈芷依仓皇转身,险些撞上端着热汤的宫女。她快步穿过长廊,直到四周无人,才放任泪水滚落。父母兄长的面容在记忆中已然模糊,唯有那种被珍视的感觉,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

    湖边结了薄冰,倒映出一轮残月。沈芷依蹲下身,看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很想大声呼喊,喊出那个半年未提的名字。

    这位姑娘...需要帮忙吗

    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沈芷依慌忙拭泪,转身看见一位陌生男子。他约莫二十出头,一袭月白锦袍,眉目如画,气质温润如玉,此刻正略带担忧地望着她。

    在下谢允之,惊扰姑娘了。男子拱手行礼,见姑娘独自在此,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镇国公世子!沈芷依心头一跳。谢家乃开国元勋,谢允之更是名满京城的才子,只是她深居简出,一直未曾得见。

    世子多虑了。沈芷依还礼,清平只是出来透透气。原来是清平郡主。谢允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郡主笛艺超群,在下有幸在城外听过几次,没想到...

    芷依!你在这儿啊!萧玉蓉尖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她带着几个贵女气势汹汹地走来,宴席未散,你独自离席,莫不是不把母后放在眼里

    沈芷依深吸一口气:公主言重了。臣女只是...

    只是什么萧玉蓉瞥了眼谢允之,突然提高声调,哦~原来是在这里私会情郎啊!

    谢允之眉头一皱:公主慎言。在下偶然路过,见郡主不适,方才询问。

    不适萧玉蓉冷笑,本公主看她好得很呢!说着,突然伸手推向沈芷依,装什么柔弱!

    沈芷依猝不及防,向后踉跄几步。谢允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小心!

    湖边石阶湿滑,萧玉蓉这一推若得逞,后果不堪设想。沈芷依站稳后,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五公主,适可而止。

    怎么,你还敢教训我萧玉蓉扬手欲打。谢允之横跨一步,挡在沈芷依面前:公主,请自重。

    萧玉蓉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谢家势大,就连皇帝也要礼让三分,她再骄纵也不敢当众对谢允之无礼。

    哼!我们走!萧玉蓉甩袖而去,临走前狠狠瞪了沈芷依一眼,你等着瞧!

    风波平息,沈芷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谢允之握着。她慌忙抽回,脸颊发烫:多谢世子解围。

    谢允之收回手,耳根微红:郡主不必客气。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真诚的关切,五公主经常这样对你吗

    沈芷依垂下眼帘:习惯了。

    月光下,她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哀伤,却遮不住那股清冷倔强的气质。谢允之望着她,一时竟移不开眼。

    郡主的笛声...很美。他突然说道,像江南的雨,塞北的风,又像...像一个人无处安放的思念。

    沈芷依讶然抬头,正对上谢允之专注的目光。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同样深邃眼神,却少了那份凌厉,多了几分温柔。

    世子过奖了。她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宴席未散,世子还是快些回去吧。

    谢允之欲言又止,最终拱手告辞。沈芷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青黛匆匆离开的身影。

    三日后,镇国公谢渊亲自入宫面圣。

    陛下,犬子允之年已二十有二,尚未婚配。谢渊开门见山,日前宫宴,他对清平郡主一见倾心,老臣特来求陛下赐婚。

    皇帝放下朱笔,眼中精光一闪:清平谢卿确定

    犬子心意已决。谢渊笑道,谢家虽不才,但定不会亏待功臣之后。

    皇帝沉吟片刻。谢家乃开国元勋,在军中威望极高,若能联姻,不仅可笼络重臣,还能断了萧景琰的念想,一举两得。

    准了。皇帝爽快应允,清平已过及笄之年,确实该议亲了。谢家世子才貌双全,与清平堪称良配。

    谢渊大喜:谢陛下恩典!不知婚期...

    待择吉日再定。皇帝摆手,朕会命钦天监尽快测算。

    消息传到后宫,皇后亲自召见沈芷依。凤仪宫内,沈芷依跪在地上,浑身发冷。

    清平,谢家乃名门望族,谢允之更是人中龙凤。皇后温声道,这门亲事,于你于朝廷,都是好事。

    沈芷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娘娘...臣女...

    本宫知道你的心思。皇后叹息,但景琰远在边关,生死未卜。即便他平安归来,你们之间...也无可能。

    一滴泪砸在金砖上,沈芷依没有抬头。

    谢允之为人谦和,定会善待于你。皇后扶她起身,回去准备吧,三日后接旨。沈芷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寝宫的。她坐在窗前,望着萧景琰赠予的玉佩,心如刀绞。突然,她抓起竹笛,发疯似地吹奏起来,笛声凄厉如泣,惊飞了一树寒鸦。

    千里之外的边关大营,萧景琰正在烛下研究地图。突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京城急报!亲兵单膝跪地,呈上一封密信。

    萧景琰展开一看,脸色骤变。信上只有寥寥数字:郡主赐婚谢家,三日后宣旨。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出他眼中翻腾的杀意。帐内气温骤降,亲兵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备马。萧景琰声音嘶哑,我要回京。

    可是殿下,军令...

    我说,备马!萧景琰一拳砸在案上,地图被撕裂开来,立刻!

    亲兵从未见过三皇子如此失态,慌忙退下安排。萧景琰独自站在帐中,手中密信已被捏得粉碎。他望向京城方向,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芷依,等我。

    暴雨倾盆的深夜,一匹浑身浴血的战马冲入皇城。守门侍卫刚要阻拦,马上之人亮出令牌——是三皇子萧景琰!

    他盔甲未卸,满面风尘,眼中布满血丝,直奔皇帝寝宫。殿前侍卫横戟阻拦:殿下,陛下已歇息...

    滚开!萧景琰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一把推开侍卫。

    殿门轰然洞开,皇帝披衣坐起,烛光下脸色阴沉如铁:逆子!无诏回京,该当何罪

    萧景琰单膝跪地,甲胄上的雨水在地面汇成一片: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什么成命

    清平郡主与谢家的婚事!萧景琰抬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儿臣与清平两情相悦,求父皇成全!

    皇帝冷笑一声:朕当是什么大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两情相悦之说他起身踱步,谢家乃开国元勋,这门婚事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你身为皇子,更应以社稷为重。

    父皇!萧景琰重重叩首,儿臣立下军功,只求这

    一件事!

    军功皇帝猛地转身,你擅离职守,私回京城,还敢提军功若非谢家军及时增援,边关早已失守!

    萧景琰浑身一震:谢家军

    不错。皇帝冷笑,谢允之主动请缨,率三万精兵驰援。若非他及时赶到,你的脑袋现在已经挂在突厥人的马鞍上了!

    萧景琰跪在地上,雨水顺着甲胄滴落,仿佛是他破碎的希望。他忽然明白,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从他离京那一刻起,就落入了别人精心编织的网。

    儿臣...求父皇...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够了!皇帝拂袖,朕意已决。三日后谢家迎亲,你不许生事!顿了顿,又冷声道,念在你初犯,朕不重罚。即日起,你与镇北侯长女定亲,完婚后即刻前往封地,无诏永不得回京!

    萧景琰如遭雷击。镇北侯之女那个传闻中骄纵跋扈的千金这分明是变相流放!

    父皇...

    退下!皇帝背过身,再敢多言,按谋逆论处!萧景琰跪在雨中,直到东方泛白。暴雨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冲不散心中的恨意。当太监总管来劝他离开时,他缓缓起身,眼中已没有一丝温度。

    藏书阁内,沈芷依对着烛火发呆。明日就是宣旨的日子,她已三天没有合眼。突然,门被猛地推开,萧景琰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眼中燃烧着骇人的火焰。

    殿下!沈芷依惊起,您怎么...

    你要嫁给他萧景琰声音嘶哑,一步步逼近,谢允之

    沈芷依后退到书架边,无路可退:我...别无选择...

    你有!萧景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我走,今夜就离开京城!

    你疯了沈芷依挣扎,这是死罪!

    我不在乎!萧景琰将她拉入怀中,芷依,我不能失去你...

    他的吻落下来,带着雨水和血腥味,粗暴而绝望。沈芷依奋力挣扎,却被他牢牢禁锢。书架在推搡间倒塌,书籍散落一地。萧景琰!放开我!沈芷依的喊声被他的唇堵住。

    烛火摇曳中,萧景琰的眼神变得陌生而可怕:既然留不住你的心,那至少要留下你的人...

    不...不要这样...沈芷依的泪水滚落,求求你...

    衣衫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藏书阁内格外刺耳。沈芷依的挣扎渐渐无力,最终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萧景琰在她耳边低语:记住,你永远是我的...这是爱的印记...

    窗外电闪雷鸣,照亮了沈芷依空洞的双眼。那一刻,她彻底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本质——温柔表象下,是可怕的占有欲和偏执。她曾以为的爱情,不过是他想要占有的执念。

    风雨停歇时,萧景琰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等我。终有一日,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包括你。沈芷依蜷缩在散落的书册间,没有回应。直到萧景琰离开许久,她才颤抖着穿上破碎的衣衫,踉跄地走回寝宫。

    大婚当日,谢府张灯结彩。沈芷依面无表情地任由喜娘梳妆打扮,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凤冠霞帔下,是满身的淤青和一颗死去的心。

    洞房花烛夜,谢允之轻轻掀开红盖头,看到的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和红肿的双眼。他怔了怔,温柔地问:可是累了

    沈芷依木然摇头,突然出言:世子,清平有一事相告...

    我...已非完璧。沈芷依声音轻如蚊呐,三殿下他...

    谢允之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心疼。他轻轻扶起沈芷依:这不是你的错。

    沈芷依愕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个把女子贞洁看得比命还重的时代,她已准备好接受最恶毒的羞辱和退婚。

    我娶你,是因为欣赏你的才情与品性。谢允之认真道,其他都不重要。他顿了顿,我们可以慢慢来,直到你真心接受我。

    沈芷依的泪水决堤而出。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谢允之的为人——温润如玉,胸怀似海。与萧景琰的极端占有形成鲜明对比。

    为什么...她哽咽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谢允之递上帕子:因为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为我展露真心的笑容,而不是强颜欢笑。

    那夜,谢允之睡在了书房。而沈芷依躺在婚床上,望着帐顶,第一次感受到被尊重的温暖。

    三日后,萧景琰离京赴封地。临行前,他站在谢府对面的茶楼上,看着沈芷依与谢允之并肩走出府门。谢允之体贴地为她披上斗篷,而她虽仍神色淡淡,眼中已没有那日的死寂。

    萧景琰手中的茶杯咔嚓一声碎裂,瓷片扎入掌心,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胸腔里燃烧的恨意。

    允之,我有些冷。沈芷依轻声道。

    那我们快些回去。谢允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厨房新做了桂花糕,你最爱吃的。

    萧景琰目眦欲裂。那是他的芷依,他的!谢允之怎么敢...怎么配...

    殿下,该启程了。侍卫在门外催促。

    萧景琰最后看了一眼谢府大门,转身离去。马车驶出京城时,他掀开车帘,望着渐行渐远的皇城,眼中再无一丝温度。

    我会回来的。他轻声自语,到时候,所有欠我的,都要加倍偿还!

    马车轮碾过泥泞的官道,留下深深的辙痕,如同命运在三人身上刻下的伤痕。萧景琰不知道,这一别将是十年;沈芷依也不知道,她的人生将再次天翻地覆。

    而此刻,谢允之正坐在书房,为沈芷依谱一首新曲。曲调温柔似水,仿佛能抚平所有创伤。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沈芷依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五年时光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眉宇间那抹常年不散的忧郁,如今已被温柔取代。

    娘亲!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跌跌撞撞跑进来,扑到她膝上,哥哥抢我的糖人!

    沈芷依弯腰将女儿抱起,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暖暖不哭,娘亲再给你买一个。

    我不要新的,就要那个小兔子!谢暖抽抽搭搭地说,小脸皱成一团。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约莫3岁的小男孩探头进来,手里果然捏着半只糖兔。看到母亲,他立刻把手背到身后:娘亲...

    谢明,妹妹还小,你要让着她。沈芷依柔声道。

    小男孩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递出糖兔:给你就是了。

    谢暖破涕为笑,从母亲膝头滑下,一把抢过糖兔,还不忘冲哥哥做个鬼脸。沈芷依看着一双儿女,眼中是宠溺。这样的日子,五年前的她根本不敢想象。

    又在惯着他们了谢允之倚在门框上,眼中含笑。他已褪去少年青涩,更显成熟稳重,唯有看向妻儿时,眼中那份温柔一如当年。

    爹爹!两个孩子欢呼着扑向他。

    谢允之一手抱起一个,走到沈芷依身边,在她额角落下一吻:今日休沐,我带孩子们去郊外踏青,你可要同去

    沈芷依正要答应,忽见管家匆匆走来:世子,国公爷请您立刻去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谢允之眉头微皱,放下孩子:我去去就回。

    沈芷依点头,心中却掠过一丝不安。近来朝局不稳,新帝登基不过半年,各地已有流言蜚语。尤其是北境传来的消息,更让人忧心...

    娘亲,你怎么了谢暖扯了扯她的衣袖。

    沈芷依回神,强笑道:没什么。来,娘亲给你们讲故事。镇国公书房内,气氛凝重。老国公谢渊将一封密信递给儿子:你看看这个。

    谢允之展开一看,脸色顿变:萧景琰起兵造反

    不止。谢渊面色阴沉,他勾结北境三州守将,已攻占两座城池。更可怕的是,军中传言新帝得位不正,先帝之死另有隐情...

    荒谬!谢允之拍案而起,先帝病逝,太医院有记录,满朝文武亲眼所见!

    谢渊摇头:谣言一旦散布,真相便不再重要。陛下命我率军平叛,明日启程。

    谢允之攥紧拳头:父亲年事已高,不如让孩儿...

    糊涂!谢渊厉声打断,你虽学过兵法,却仅上过一次战场。况且...他压低声音,萧景琰此人心机深沉,此次造反,恐怕另有图谋。

    谢允之不解:什么图谋

    他点名要清平郡主前去和谈。谢渊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说是...故人叙旧。谢允之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五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那个雨夜,沈芷依破碎的眼神和满身淤青...

    不行!绝对不行!他声音发颤,父亲,您万不可答应!

    谢渊叹息:皇命难违。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周旋。你留在京城,照顾好家里。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夜深人静,沈芷依靠在丈夫怀中,感受着他异常急促的心跳:出什么事了

    谢允之犹豫片刻,还是将实情告知。他感觉到怀中的妻子瞬间僵硬,呼吸都停滞了。

    芷依...他轻抚她的背脊,别怕,父亲会处理好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沈芷依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允之,你还记得我们成婚那晚,你说过什么吗

    谢允之一怔:我说...会等你真心接受我。现在,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沈芷依抬头,在月光下直视他的眼睛,我爱你,谢允之。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丈夫,不是因为你给了我安稳的生活,而是因为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尊重与爱。

    谢允之眼眶发热,紧紧抱住她:我也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在湖边哭泣时,就爱上了你。

    两人相拥而眠,却都心知肚明——暴风雨即将来临。三个月后,噩耗传来。镇国公率军在苍云谷遭遇埋伏,全军覆没,老国公生死不明。

    我要去找父亲。谢允之披上铠甲,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沈芷依为他系好披风:带上这个。她递上一枚玉佩,保平安。

    谢允之亲吻她的额头:照顾好孩子们。等我回来。

    沈芷依强忍泪水,看着丈夫骑马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果然,半月后,探子带回消息——谢允之在营救父亲时中了圈套,父子二人皆被生擒。萧景琰放出话来,若要二人活命,需清平郡主亲自前往谈判。

    这是陷阱!谢瑶——如今已是皇后——紧紧握住沈芷依的手,你不能去!

    沈芷依看着妹妹担忧的面容,轻声道:娘娘,我没有选择。

    可是...谢瑶眼中含泪,萧景琰已经不是当年的三皇子了。探子说,他在封地这五年,性情大变,暴虐无常...

    沈芷依望向窗外。春去夏来,石榴花开了,红得像血。五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再次浮现,她不由自主地颤抖,却更加坚定:正因如此,我更要去。允之为我付出那么多,现在该我为他做些什么了。

    那孩子们怎么办

    暂时托付给娘娘照顾。沈芷依跪下,若我...回不来,请告诉他们,他们的娘亲很爱他们。

    谢瑶扶起她,泪如雨下:我会派最精锐的暗卫保护你。一旦有机会,立刻救出父兄撤离。

    沈芷依点头,转身去收拾行装。她取出一支尘封已久的竹笛,轻轻抚过笛尾那道裂痕。五年了,她几乎忘了自己还会吹笛。最后一次吹奏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暖暖出生那日,为女儿奏的一曲《清平乐》...

    娘亲谢暖揉着眼睛站在门口,你要出门吗

    沈芷依抱起女儿,亲了亲她的小脸:娘亲要去接祖父和爹爹回来。暖暖和哥哥要乖乖听姨母的话,好吗

    那娘亲要快点回来。谢暖搂住她的脖子,暖暖会想你的。沈芷依抱紧女儿,泪水无声滑落。

    启程那日,天气晴好。沈芷依一袭素衣,只带了那支竹笛和谢允之送她的玉佩。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向着北方,向着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驶去。

    她不知道,此时的萧景琰正站在营帐外,望着南方的官道。五年封地生涯,将他打磨得更加锋利冷硬。那双曾经令沈芷依着迷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执念。

    报——清平郡主的车驾已到三十里外!

    萧景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备宴。我要好好...款待故人。

    帐外,北风渐起,卷起漫天黄沙,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北疆大营的夜,寒风如刀。

    沈芷依被两名侍卫押着穿过重重营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主帐前,火把的光映照出她苍白如纸的脸和微微发抖的指尖。帐帘掀开,一股暖流夹杂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郡主,别来无恙。

    萧景琰背对着她站在沙盘前,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的龙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五年不见,他的声音更添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却让沈芷依胃部一阵绞痛。

    殿下要如何才肯放了谢家父子她开门见山,声音嘶哑。

    萧景琰缓缓转身,面容比记忆中更加棱角分明,左颊多了一道寸许长的伤疤,平添几分戾气。他唇角微勾:五年不见,郡主连寒暄都省了

    他走近,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沈芷依本能地后退,却被侍卫拦住去路。萧景琰的手停在空中,眼中闪过一丝阴翳:看来谢允之把你宠坏了。

    沈芷依深吸一口气:殿下,收手吧。现在退兵还来得及...

    退兵萧景琰大笑,你以为我起兵造反,只是为了你他一把拽过沈芷依,我要的是皇位,是复仇!而你...只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

    沈芷依心头一震,问道什么复仇

    萧景琰道:我的母妃,你的父亲,他们的离世和现在高高在上的那位脱不了关系。芷依,我们才是天生一对,你应该跟我站在一起!

    沈芷依痛苦的闭上眼睛,想她的父亲,她的丈夫,想当今的圣上竟是她的仇人。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开口,可是,现在的天下不是很好吗现在的陛下也很爱民,难道让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失去父亲母亲吗我们不能这样。况且,你母亲和我父亲的事情我们可以另外想办法解决。

    萧景琰冷笑,那你不打算跟我站在一起了既然如此,就由不得你了!

    想到现在的亲人,沈芷依突然反应过来,她要先抓住她现在的亲人。他们人在哪沈芷依强忍颤抖。萧景琰突然大笑,笑声中却无半分欢愉:来人,带郡主去看看她的家人。

    地牢阴冷潮湿,沈芷依被带到一间石室前。透过铁栅栏,她看见谢允之被铁链锁在墙上,白色中衣上满是血痕。听到动静,他艰难抬头,灰败的脸色在看到沈芷依的瞬间焕发光彩:芷依!

    允之!沈芷依扑向栅栏,却被萧景琰一把拽回。

    别急。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颈侧,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们都能活。

    沈芷依浑身僵硬:你要我做什么

    萧景琰的手指划过她的脖颈:做我的女人,当着他们的面。

    石室内的谢允之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萧景琰!你这个畜生!

    沈芷依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几乎跪倒。萧景琰顺势搂住她的腰,声音温柔得可怕:考虑清楚,不仅是他,还有你那年迈的公公,和你那一双可爱的儿女...

    暖暖和明儿沈芷依如遭雷击,你把他们怎么了暂时很安全。萧景琰轻抚她的长发,不过,若你拒绝...

    我答应。沈芷依闭上眼,泪水滚落,只要你放过他们。

    芷依!不要!谢允之嘶吼着,声音破碎。

    萧景琰满意地笑了,挥手示意侍卫将沈芷依带出地牢。临走前,她最后看了谢允之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等我。

    主帐内,沈芷依如木偶般站着,任由侍女为她更衣梳妆。铜镜中的女子面容精致却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郡主不必如此绝望。

    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沈芷依转头,看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站在帐门处,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倦色。

    林绾绾,女子微微颔首,萧王正妃。

    沈芷依下意识攥紧衣襟。林绾绾见状苦笑:郡主别怕,我不是来示威的。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我知你与王爷旧事,也知你如今处境。

    王妃想说什么沈芷依警惕地问。

    林绾绾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塞给她:这是安神的药,不会伤身。她顿了顿,王爷性情...多变,你需忍耐。待大业既成,我必设法让你一家团聚。

    沈芷依愕然:为何帮我

    同为女子罢了。林绾绾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十六岁嫁他,至今未能得他一顾。他书房里...全是你的画像。

    帐外传来脚步声,林绾绾迅速退开,恢复了端庄神色:郡主好生休息。

    萧景琰掀帘而入时,正看见林绾绾离去的背影,眉头一皱:她来做什么

    送些衣物。沈芷依木然道。

    萧景琰不再追问,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帐内只剩他们二人,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他突然开口,在藏书阁,你踮着脚够那本《孙子兵法》。沈芷依不语。萧景琰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我就想,这个女孩的眼睛真亮,像星星一样。

    他伸手想碰她的脸,沈芷依偏头避开。萧景琰眼神一暗,猛地扣住她的下巴:五年!我日日夜夜想着你,你却在他身下承欢,还给他生儿育女!

    是你先抛弃我的!沈芷依终于崩溃大喊,当年若非你强行...我或许...

    我那是爱你!萧景琰怒吼,可你呢转头就投入谢允之的怀抱!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他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处一道狰狞伤疤,每次上战场,我都冲在最前面,想着要么赢回你,要么干脆死掉!

    沈芷依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到,后退几步跌坐在床榻上。萧景琰却突然跪在她面前,声音转为哀求:芷依,再给我一次机会。等我登上帝位...

    不可能。沈芷依摇头,我已经为人妇,为人母。

    萧景琰的表情瞬间扭曲。他一把将沈芷依推倒在床,撕开她的衣襟:那我们就看看,你的身体是不是也这么忠诚!剧痛袭来时,沈芷依咬破了下唇。她盯着帐顶的龙纹,思绪却飘向远方——谢允之第一次牵她手时的羞涩,暖暖出生时他喜极而泣的样子,明儿学走路时他在后面紧张护着的模样...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噩梦。萧景琰时而温柔似水,为她描眉梳发;时而暴戾如魔,用尽各种方式羞辱她。而林绾绾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用各种借口支开萧景琰,给沈芷依喘息的机会。

    一个月后,京城大军压境。谢允之的副将带着皇帝的讨逆诏书,联合各路兵马将北疆大营团团围住。

    报——东南角发现敌军主力!

    萧景琰站在沙盘前冷笑:果然如我所料。他转头看向被软禁在侧的沈芷依,你猜,谢允之会不会为了救你,冒险从正面进攻沈芷依心头一跳。萧景琰早有准备,营中处处是埋伏。她必须想办法传递消息。

    机会来得意外。那夜林绾绾匆匆而来:王爷召集众将议事,守卫松懈。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她塞给沈芷依一张纸条和一支发簪,发簪里有迷药,纸条上是营中布防。

    沈芷依握住她的手:为什么冒险帮我

    林绾绾眼中含泪:我父亲想当国丈,我兄长想当国舅,可我只想...做个有良心的人。她匆匆离去,保重。

    沈芷依将纸条藏入鞋底,趁侍女不备,用发簪迷晕了她。换上侍女衣服,她悄悄溜出营帐,向关押谢允之的地牢摸去。

    地牢守卫果然少了。沈芷依躲在阴影处,正愁如何进去,忽听里面传来打斗声。片刻后,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踉跄跑出——是谢允之!

    允之!她小声呼唤。

    谢允之猛地回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冲过来紧紧抱住她:芷依!你怎么...没时间解释。沈芷依将纸条塞给他,营中布防在此,东南角是陷阱,正面才是薄弱处!

    谢允之迅速浏览纸条,眼中精光一闪:跟我走!

    不行。沈芷依摇头,我若消失,萧景琰会立刻警觉。你必须假装仍在牢中,等大军进攻时再行动。

    谢允之还想说什么,远处已传来巡逻兵的脚步声。沈芷依推他:快回去!相信我,我们会再见的!

    看着谢允之的身影消失在地牢入口,沈芷依擦干眼泪,转身往回走。刚拐过营帐,一柄冰冷的剑已抵在她喉间。

    果然是你。萧景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早该想到。

    主帐内,沈芷依被铁链锁在柱子上,嘴角渗血。萧景琰坐在案前,慢条斯理地擦拭佩剑。

    你知道吗他突然开口,我本打算攻入京城后,留谢允之一命,让他亲眼看着你成为我的女人。

    剑尖挑起沈芷依的下巴:但现在,我改主意了。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一名侍卫慌张跑入:报!敌军从正面突破,已攻入大营!

    萧景琰脸色大变:不可能!他猛地看向沈芷依,你!

    沈芷依露出被俘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你输了。

    萧景琰暴怒,举剑欲劈,帐门却突然被撞开。林绾绾带着几名心腹侍卫冲进来:王爷!快走!后山已备好马匹!

    滚开!萧景琰甩开她,我要亲手杀了这个贱人!

    林绾绾突然跪下:王爷!留得青山在啊!只要您活着,何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萧景琰。他狠狠瞪了沈芷依一眼,转身大步离去。林绾绾紧随其后,临走前回头看了沈芷依一眼,眼中却是必胜之意。

    帐外厮杀声渐近。沈芷依虚弱地靠着柱子,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她看见谢允之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听见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

    黑暗降临前,她嘴角微微上扬。

    三个月后,江南某小镇

    娘亲!谢暖举着一把野花跑进院子,你看,我在河边采的!

    沈芷依放下绣绷,为女儿擦去额头的汗水:真漂亮,我们去插起来好不好

    谢暖点头,突然压低声音:爹爹说今晚吃鱼,他和祖父去河边抓的!

    沈芷依笑着捏捏女儿的小脸。

    当年,从北疆大营回来之后,她将所有的一切告诉丈夫,她的父亲和当年的舒嫔-萧景琰的母妃皆为当今圣上和太后所害,公公说:身居高位者,谁不是满手鲜血,我不能替亲家公报仇,但是可以远离这肮脏之地,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且如今政局动荡,以萧景琰的心机与镇北侯的鼎力支持,刘氏一族恐凶多吉少。若萧景琰登上高位,我们一家必不能安稳度日,还不如趁此金蝉脱壳,隐身江南。至于你妹妹,我了解她,她定会与萧景睿共进退,那是她的命数!说罢,公公浑浊的眼睛挂下几行恋恋不舍的眼泪!

    她很感谢萧景琰登上高位之后并没有寻找她,也放过她们一家。她永远记得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他帮助了他。如今,他手刃仇人,登上高位,完成了他儿时的鸿鹄之志。只是他们终究有缘无分。

    夜幕降临,谢允之轻手轻脚地上床,生怕吵醒熟睡的沈芷依。她却转过身,主动偎进他怀里。又做噩梦了他轻声问。

    沈芷依摇头,只是更紧地抱住他。那些伤痕——身上的,心里的——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愈合。但每当她听见谢允之平稳的心跳,感受到孩子们温暖的拥抱,就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一点。

    窗外,一弯新月挂在梨树枝头,清辉如水。

    十年后,京城。

    已成为太后的林绾绾在早朝上颁布懿旨:废除先帝制定的严苛女律,允许女子入学、经商、继承家业。朝中老臣哗然,却无人敢反对——这位太后手段之强硬,比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退朝后,林绾绾独自来到御花园的梅林。十年前那场政变后,萧景琰虽登上帝位,却终日郁郁寡欢,不到五年就英年早逝。临死前,他手里紧握着一支破损的竹笛,那是他唯一从北疆带回的东西。

    林绾绾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是今早刚从江南送来的。信中只有寥寥数语:江南春好,梨花如雪。闻太后新政,不胜欣慰。愿天下女子,皆得自在。

    没有署名,但林绾绾知道是谁。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远处传来宫女们的笑声,清脆悦耳。林绾绾抬头望去,阳光透过梅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与父亲的约定:以全族之力,送走沈芷依,保证下一代帝王留着林家的鲜血!她,林绾绾才是最大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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