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以家庭医生身份潜入沈家,目标是用慢性毒香送仇人下地狱。>沈聿白是唯一的意外,他夜夜靠我调制的安神香入眠。
>当他父亲终于喝下那杯毒茶时,沈聿白单膝跪在了我面前。
>璀璨的婚戒套住我沾着毒粉的手指:他的命和我的一切都归你。
>别脏了你的手。
>警笛声里,他交出了早已备好的罪证:我等的从不是复仇。
>而是你放下仇恨,走向我。
---
**第一章
归巢的幽灵**
暴雨像黑色的鞭子抽打着沈家老宅高耸的哥特式尖顶,将冰冷的威压深深砸进泥泞的地面。
宋知意撑着伞,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细流,砸在她脚边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小羊皮短靴上,洇开深色的水迹。
铁艺大门在面前无声滑开,门内延伸出的车道两旁,是修剪得一丝不苟、在雨幕中如同沉默卫兵的罗汉松。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和某种名贵草木被雨水击打后散发的微苦冷香,这气味陌生又遥远,像一道时隔经年才重新推开的沉重门扉。
管家林伯撑着另一把大黑伞快步迎出来,面容严肃刻板,眼角的皱纹像是用尺子精心规划过,深深嵌入苍老的皮肤里。
宋医生他的声音不高,带着老式管家特有的、经过严格训练的恭敬与疏离,穿透哗哗的雨声,请随我来,老爷和少爷在等。
有劳林伯。宋知意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得恰到好处,如同她此刻低垂的眼睫,掩去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在空旷得惊人的门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折射着冰冷的光,照亮了墙上悬挂的巨幅家族肖像画。
画中那位端坐中央、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正是沈家的掌舵人,沈宏远——她此行唯一的目标。
她的指尖在身侧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提醒她此刻的身份与使命。
目光微不可察地扫过,掠过沈宏远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最终落在肖像画中站在沈宏远侧后方的年轻男人身上。
沈聿白。
他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英俊得近乎锋利,薄唇紧抿,眼神沉静地望向画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看破所有精心编织的伪装。
宋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他,是计划里最大的变数,也是她不得不利用的桥梁。
林伯引着她穿过光线幽深的长廊,两侧墙壁上挂着价值连城的油画,厚重的丝绒窗帘低垂,隔绝了窗外喧嚣的雨势,也隔绝了鲜活的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着昂贵木材、皮革和某种若有若无药味的沉闷气息,像是这座深宅巨邸缓慢呼吸的腐朽味道。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厚重的双开雕花木门前。
林伯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进来。
门被推开。
光线骤然明亮。
宽大的书房如同一个微缩的权力殿堂,红木书桌后,沈宏远正放下手中的雪茄,灰白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深刻的法令纹。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般射过来,带着审视与惯有的居高临下,精准地落在宋知意身上,带着砭骨的寒意。
你就是老张极力推荐的那位营养师声音沙哑,带着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压迫感。
是,沈老先生。宋知意微微欠身,姿态恭谨温顺,如同最标准的模板,我叫宋知意。很荣幸能得到张院长的信任,为您服务。
她递上那份完美无瑕的履历,纸张在指尖传递时,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沈宏远接过,目光锐利地扫过纸面,并未细看,仿佛那只是一个必要的程序。
他随意地将履历放在一旁,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里,姿态松弛却带着无形的威慑。
林伯说你履历很漂亮,名校背景,经验也足。他缓缓开口,目光却始终锁在宋知意低垂的脸上,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我这里规矩多,人也杂。最重要的是,嘴要严实,手脚要干净。明白吗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
明白,沈老先生。宋知意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平稳温和,如同最温驯的流水,我会谨守本分,以您的健康为首要任务。
嗯。沈宏远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算是认可。
他的目光终于移开,投向书桌斜后方那片被落地灯晕染开的阴影区域。
聿白,他唤道,语气平淡,却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是新来的宋医生,负责我日常的膳食营养调配。你那个破睡眠,也让她看看。
阴影里,单人沙发宽大的轮廓动了动。
沈聿白缓缓站起身,从幽暗的光线中踱步而出。
他穿着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身形愈发颀长挺拔,与肖像画中一般无二的英俊面孔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
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阴影,像是被浓墨反复描摹过。
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抬起看向宋知意时,里面却没有任何睡意朦胧的混沌,反而是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亮的深海。
锐利,清醒,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他微微颔首,动作矜贵而疏离:宋医生。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粗糙的砂纸轻轻摩擦过心弦。
沈先生。宋知意迎上他的目光,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脸上保持着得体的、职业化的微笑,恰到好处地表达着初次见面的尊重与距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火花,没有温度。
只有深海对深海的无声探测,平静海面下暗涌的无声较量。
好了,沈宏远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带着一种主宰者的随意挥了挥手,林伯,带宋医生去安顿,熟悉下环境。聿白,你也该去休息了,别整天像个游魂。
是,父亲。沈聿白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最后瞥了宋知意一眼,那目光沉静无波,却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她的神经末梢,留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触感。
随即,他转身,重新走回那片阴影之中,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融入了背景。
林伯对宋知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知意再次向书桌后的沈宏远微微欠身,然后转身,跟着林伯走向书房门口。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身后,沈宏远重新拿起雪茄,灰白色的烟雾再次升腾,模糊了他鹰隼般的侧脸轮廓。
而那片阴影里,沈聿白的身影似乎完全静止了,只有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肩颈冷硬的线条。
宋知意走出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威压和那两道如芒在背的视线。
走廊里依旧空旷寂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林伯平稳的呼吸。
她被领到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装修是简洁而高雅的冷色调,一应设施齐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风雨飘摇中的庭院景色。
宋医生,这是您的房间。林伯推开门,侧身让开,浴室在左手边。老爷的日常起居在三楼东侧主卧,用餐在一楼餐厅,时间表稍后我会给您。少爷的房间在您隔壁走廊的尽头。厨房在楼下西侧,食材和器具您都可以随意使用。
他语速平缓,交代得一丝不苟。
有任何需要,可以按铃叫我。老爷不喜吵闹,请您务必保持安静。
我明白了,谢谢林伯。宋知意温声道谢。
林伯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铺着厚地毯的走廊深处。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宋知意一人。
窗外,暴雨依旧肆虐,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玻璃,留下纵横交错的冰冷水痕。
她走到窗边,凝视着外面在狂风骤雨中挣扎摇曳的树影,庭院景观灯的光线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
沈宏远那审视的目光,沈聿白深海般沉静无波的注视,还有这庞大奢华却冰冷如坟墓的宅邸……
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都像冰冷的潮水,一层层漫上来,试图浸透她的骨髓。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轻轻划过。
指尖之下,隔着玻璃,是无尽的雨夜和黑暗中沉默蛰伏的沈家花园。
她的目光穿透雨幕,仿佛看到了更深处,看到了那些被掩埋在时光尘土下的血色过往,看到了母亲温婉笑容破碎后残留的绝望。
冰冷的指尖在玻璃上蜷缩,最终紧握成拳。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温顺、谦恭、无害的家庭医生面具之下,一个蛰伏了多年的幽灵,终于回到了她的家。
复仇的齿轮,在暴雨声中,悄然启动。
**第二章
安魂的毒香**
沈家的清晨来得格外寂静。
没有市井的喧嚣,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和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更衬得这深宅大院如同沉睡的古堡。
宋知意换上质地柔软、剪裁合体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浅灰色长裤,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干净利落的低髻,脸上只施了一层薄薄的粉底和润唇膏,整个人透出一种专业而令人安心的素净感。
她准时出现在一楼宽敞得近乎空旷的餐厅。
长条形的餐桌光可鉴人,足够容纳二十人同时用餐,此刻却只孤零零地摆放着三副餐具,更显空间的冷清。
沈宏远已经端坐在主位,翻阅着一份厚厚的财经报纸,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他穿着深色晨褛,精神矍铄,眼神锐利依旧,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暴雨从未发生。
沈聿白则坐在他的左手边。
他换了一身熨帖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扣子,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
比起昨晚的倦怠,此刻他看起来似乎更清醒一些,但眼底那抹浓重的青黑并未消散,反而在晨光下显得更加分明。
他面前放着一杯清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苍翠的庭院,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冷硬而疏离。
沈老先生,沈先生,早上好。宋知意走到餐桌旁,声音温和清越,打破了餐厅里近乎凝固的寂静。
沈宏远从报纸上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算是回应。
沈聿白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身上,只轻轻颔首,并未言语。
佣人无声地开始上早餐。
精致的骨瓷餐具,银光闪闪的刀叉,内容丰盛却透着冰冷的仪式感:煎蛋、培根、烤吐司、新鲜水果沙拉、几种不同口味的果酱和黄油。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和咖啡的香气,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
宋知意没有立刻落座,而是走到沈宏远身侧,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温声询问:沈老先生,今天的早餐安排,是否有什么需要特别调整的地方或者您对口味有什么偏好
沈宏远放下报纸,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目光扫过桌上的食物,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挑剔。
咖啡太淡。他皱眉,声音带着刚起床的低哑和不耐,培根煎老了。水果不够新鲜。
侍立一旁的佣人脸色微白,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
好的,我记下了。宋知意神色不变,声音依旧平和,仿佛只是在记录最寻常的工作事项,咖啡浓度会立刻调整。培根的火候和水果的新鲜度我会亲自去厨房跟进,确保下次让您满意。另外,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宏远面前那盘煎蛋上,建议道,您的血脂指标需要关注,建议煎蛋可以换成水煮,或者减少蛋黄摄入,搭配一些燕麦麸皮会更利于健康。
沈宏远闻言,抬眸又看了她一眼,这次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审视之外的、不易察觉的满意。
嗯,你看着办。他挥了下手,算是授权,重新拿起报纸。
宋知意这才在沈聿白对面的位置坐下。
她的早餐很简单,一小碗燕麦粥,一点水果沙拉。
她拿起刀叉,动作斯文而安静,如同一个完美的背景板。
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斜对面那个沉默的男人。
沈聿白吃得很少。
他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下刀叉,吃了几片水果,面前的煎蛋和培根几乎没碰。他端起那杯清水,喝了几口,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在明亮的晨光下无所遁形。
他偶尔抬手按压一下眉心,动作间流露出一种强撑的疲惫。
宋知意垂下眼睫,用银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燕麦粥,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打破了餐桌上只有餐具轻微碰撞声的沉默:
沈先生,看您似乎精神不太好是昨晚的雷雨影响了休息吗
沈聿白摩挲杯壁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那双深海般的眸子看向她,里面没有任何被关心的暖意,只有一片沉静的、带着探究的微凉。
习惯了。他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仿佛在谈论天气,老毛病。
长期失眠对身体和精神都是极大的损耗。宋知意放下勺子,迎上他的目光,神情专注而专业,像一个真正尽职尽责的家庭医生,如果沈老先生同意,或许我可以尝试为您调配一些辅助安神的饮品我学过一些药食同源的方子,副作用很小,主要是调理身体平衡,帮助放松神经。
沈宏远翻动报纸的手停住了。
他放下报纸,目光在儿子苍白的脸色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转向宋知意,语气带着一丝惯常的命令口吻:可以试试。聿白这毛病拖了太久,西药吃得人都麻木了。你既然懂这些,就多费心。
好的,沈老先生。宋知意恭敬应下,又看向沈聿白,征询道,沈先生您的意思呢如果愿意尝试,稍后我需要简单了解一下您失眠的具体情况和日常作息。
沈聿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那双深邃的眼中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模样:有劳。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上午,宋知意以熟悉厨房环境为由,在沈家庞大得如同小型食品加工厂的西式厨房里待了很久。
她仔细检查了食材的储藏、来源,熟悉了每一件器具的摆放,与负责厨房的佣人进行着看似寻常的交流,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掠过每一个角落,像最精密的探测器,寻找着那个唯一目标的日常习惯和可能的切入点。
下午,她敲响了沈聿白书房的门。
请进。里面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宋知意推门而入。
沈聿白的书房风格冷硬简洁,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后花园景致,深色的实木书桌和满墙的书架是主要陈设,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木和旧纸张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他本人的清冽气息。
他正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
听到她进来,他抬起眼,眉宇间的倦色似乎比早上更重了几分,眼下的青黑如同化不开的墨迹。
沈先生。宋知意走到书桌前,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表格,姿态专业,打扰您了。这是关于失眠状况的初步问卷,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开始或者您另约时间
现在吧。沈聿白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你想问什么
主要是了解您失眠的持续时间、典型症状、入睡困难还是易醒多梦有没有特定的诱因,比如压力、噪音、光线以及您尝试过哪些治疗方法,效果如何宋知意声音平稳,条理清晰,一边问,一边在表格上快速记录着。
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纸上,偶尔抬起眼看向他,眼神清澈而认真。
沈聿白配合地回答着,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长期缺乏睡眠的沙哑。
……大概有七八年了。入睡很难,即使睡着了也很浅,一点声响就会醒。多梦。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向窗外遥远的地方,又很快收回,试过很多药,效果越来越差,白天精神很差,有时会头痛。
宋知意笔下不停,偶尔会追问一些细节,比如头痛的位置和性质,对声音光线的敏感程度。
她的问题专业而细致,没有任何多余的、可能引起不适的探询。
整个问询过程,沈聿白都很配合,只是他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她低垂的侧脸和握着笔的、骨节匀称的手上。
那目光沉静,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运作。
好的,基本情况我了解了。宋知意合上文件夹,露出一个温和的职业化微笑,根据您的情况,我初步考虑从疏肝解郁、宁心安神的角度入手。今晚我会尝试为您调配一款安神助眠的香薰,配合一杯温热的草本茶,睡前使用。您看可以吗
香薰沈聿白眉梢微挑,似乎对这个提议有些意外。
是的。宋知意解释道,特定的植物精油通过嗅觉通路,可以直接作用于大脑边缘系统,调节情绪和睡眠,效果温和而直接。我会选用薰衣草、洋甘菊、岩兰草等具有安神舒缓作用的精油,浓度会控制得很低,确保安全。
她说话时,眼神坦然而自信,带着一种对自身专业领域的笃定。
沈聿白看着她,深海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片刻,他点了点头:可以。麻烦你了。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宋知意微微欠身,那您忙,我这就去准备。香薰和茶,今晚九点左右,我给您送到房间
嗯。沈聿白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文件,似乎对话已经结束。
宋知意转身,轻轻带上了书房厚重的门。
门合拢的瞬间,她脸上那温和专业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片深海般的平静。
她快步走向自己位于二楼尽头的房间。
反手锁好门,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适合秘密滋长的昏暗。
她打开那个看似普通、实则内里结构精密的巨大行李箱,从最底层一个特制的暗格中,取出了几样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线条流畅的哑光金属便携式精油蒸馏萃取器,几支密封严密的深色玻璃精油瓶,标签上是手写的、外人难以辨认的复杂代号。
以及一个造型古朴雅致、触手温润的紫铜香薰炉。
她走到窗边那张宽大的书桌前,将香薰炉放在中央。
窗外,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暮色四合,给沈家巨大的庭院披上一层深蓝的薄纱。
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一盏造型简洁的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如同蜜糖般的光晕,将她专注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其中。
她先仔细地清洁双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然后,她拿起那个金属蒸馏器,动作娴熟地加入纯净水,放入几颗饱满的薰衣草花穗、几朵晒干的罗马洋甘菊,还有一小段深褐色的岩兰草根。
拧紧盖子,接通电源。
细微的嗡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很快,透明的玻璃冷凝管中,开始有极其微小的、汇聚成珠的澄澈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下来,落入下方等待着的收集瓶中。
那液体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散发着一种柔和、清雅、令人心神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的复合香气——薰衣草的宁神,洋甘菊的安抚,岩兰草深沉的根系带来的稳定感。
台灯的光晕为这缓慢的蒸馏过程镀上了一层朦胧而神圣的金边。
宋知意微微俯身,靠近冷凝管,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清新、纯净、充满自然疗愈力量的香气温柔地包裹了她。
然而,在这令人心安的香气深处,在她紧闭的眼睑之下,无人窥见的黑暗中,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却清晰地浮现出来。
不是眼前这些宁静美好的花草。
而是母亲那个小小的、曾经充满阳光和醉人芬芳的调香工作室。
是那些排列在橡木架子上、贴着母亲娟秀字迹标签的、色彩斑斓的精油瓶。
是母亲温柔的笑靥,低头嗅闻初绽茉莉时满足的叹息。
是骤然降临的黑暗,粗暴的闯入者,刺耳的破碎声,母亲被强行拖走时绝望的回眸,还有那双紧紧抓住工作室门框、骨节惨白、最终被无情掰开的手……
最后,定格在沈宏远那张在商业杂志封面上志得意满、道貌岸然的脸!
蒸馏器发出的细微嗡鸣,仿佛变成了遥远记忆中刺耳的警笛和绝望的哭喊。
宋知意猛地睁开眼。
眼底深处,那深埋的、冰冷的恨意如同淬毒的冰棱,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灯光的错觉。
她迅速从旁边拿起一支标着特殊代号的深色精油瓶。
瓶身冰凉。
她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
一股极其幽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冷冽气息逸散出来,瞬间便被周围浓郁的安神花香所覆盖、吞噬。
她取出一支特制的、细如牛毛的滴管,从瓶中吸取了极其微小、微小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一滴。
然后,手腕稳定得如同磐石,将这一滴,精准地滴入蒸馏器下方那个正在收集纯净精油的玻璃瓶中。
无色、无味。
完美地融入那片澄澈之中。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精准无误。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盖好那支深色精油瓶,将它重新放回行李箱的暗格深处,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蒸馏器依旧在嗡鸣,纯净的精油一滴滴落下,香气愈发醇厚柔和。
宋知意拿起那个收集瓶,对着台灯的光仔细看了看。
液体澄澈透明,散发着令人心安的草木芬芳。
她拿起紫铜香薰炉,用滴管吸取了几滴刚刚收集好的、融合了她心意的精油,滴入香薰炉顶部的凹槽中。
然后,点燃了下方配套的、无烟无味的电子加热烛台。
微弱的暖光亮起。
几秒钟后,一缕极其淡雅、宁神的白色烟雾袅袅升起。
那融合了薰衣草、洋甘菊、岩兰草,以及那一丝冰冷杂质的复合香气,在暖黄的灯光下氤氲开来,如同一个温柔而致命的邀请。
她将香薰炉放在床头柜上,凝视着那缕袅袅上升的、看似无害的白烟。
夜色,无声地笼罩了沈家老宅。
**第三章
深渊的回响**
深夜的沈家如同一座沉入海底的宫殿,庞大而寂静,只有走廊深处几盏壁灯散发着幽微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浓稠的黑暗。
宋知意端着托盘,脚步轻得如同猫儿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托盘上,一只骨瓷杯里盛着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助眠茶,旁边是那个古朴雅致的紫铜香薰炉,炉顶的凹槽里,一滴澄澈的精油正被下方电子烛台的微热缓缓催动,释放出宁神舒缓的幽香。
她停在沈聿白房间门口。
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门缝下没有透出光亮。
她抬手,指节在门板上极轻地叩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里面沉寂了片刻,然后传来沈聿白低沉微哑、带着浓重倦意的声音:进来。
宋知意拧动冰凉的门把手,推门而入。
房间很大,风格一如他本人,冷硬简洁。深灰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窗外的月光。只有床头一盏灯亮着,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晕,勉强照亮床榻附近的一小片区域。
沈聿白靠坐在宽大的床头,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色的丝质睡袍,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但显然并未看进去,只是无意识地用手指捻着书页的边缘。
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白日里冷峻的轮廓,却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眼下浓重的青黑映照得更加清晰深刻。他看起来像一座即将被倦意彻底压垮的山峰,摇摇欲坠。
沈先生。宋知意轻声开口,端着托盘走到床边,将茶和香薰炉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香薰炉里散发出的、融合了安神花草与那丝冰冷杂质的独特气息,立刻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温柔地包裹住这片小小的空间。
茶温度刚好,您现在可以喝。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安抚感,香薰已经点上了,里面的精油是我下午刚萃取的,浓度很低,主要是帮助放松神经。您试试看,希望能对您有帮助。
沈聿白放下手中的书,目光先是落在床头柜上那杯冒着丝丝热气的茶上,浅褐色的茶汤清澈见底。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那个正袅袅升起淡白色烟雾的紫铜香薰炉上。
他的鼻翼似乎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在仔细分辨空气中那缕清雅宁神的香气。
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到宋知意脸上。
暖黄的灯光在她温顺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而无害,像一个真正只关心病人睡眠的尽责医者。
沈聿白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深海般的眸子里映着灯光的碎影,沉静无波,看不出是审视还是别的什么。
谢谢。他最终只是低声道,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倦意。
他伸出手,端起那杯温热的茶。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温润的骨瓷杯,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修长有力。
他凑近杯沿,似乎要喝。
宋知意的心跳在胸腔里平稳地搏动,脸上依旧维持着温顺关切的神情,目光自然地落在他握着杯子的手上,仿佛只是在观察他是否方便。
然而,就在杯沿即将触碰到他薄唇的瞬间——
沈聿白的动作却顿住了。
他并没有喝茶。
反而微微侧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紫铜香薰炉,更准确地说,是投向炉顶凹槽里那滴在微热下缓缓蒸腾的精油。
很特别的香气。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宋知意心头微凛,面上却适时露出一点被专业人士肯定的、恰到好处的浅笑:您能喜欢就好。薰衣草和洋甘菊是经典组合,岩兰草能增加一种扎根的稳定感,对深度放松很有帮助。
沈聿白没有立刻接话。
他依旧看着那袅袅白烟,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一半浸在暖光里,一半隐在阴影中,明暗交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的吸引力。
以前,他忽然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仿佛陷入遥远回忆的飘忽感,我母亲……也很喜欢调香。
宋知意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宽大家居服袖口的遮掩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她抬起眼,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对雇主家事的尊重和一点好奇,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沈聿白却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他端起茶杯,终于浅浅地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汤。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枕头里,闭上了眼睛。
浓密的睫毛在他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两小片疲惫的阴影。
很舒服。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已经带上浓重的睡意,仿佛那杯茶和空气中弥漫的香气已经起了作用,你费心了。
您感觉舒适就好。宋知意温声回应,目光扫过他闭目养神的沉静面容,那我先不打扰您休息了。香薰炉您让它燃着就好,里面的精油量很小,燃尽会自动熄灭。
她微微欠身,动作轻柔地准备转身离开。
宋医生。
就在她即将转身的刹那,沈聿白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宋知意脚步顿住,回身看他。
沈聿白依旧闭着眼,眉宇间那深刻的疲惫似乎真的被某种力量抚平了一些,神情是难得的放松。但他薄唇微动,吐出的字句却让宋知意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你手上的味道……他像是在梦呓,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噬,……和这香,很像。
宋知意垂在身侧的手,瞬间在袖中紧握成拳!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锐利的刺痛。
她下午蒸馏精油时极其小心,反复清洗过双手,甚至用了气味强烈的柠檬皂……他怎么可能闻得出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呼吸的平稳,脸上露出一点带着茫然和职业化歉意的笑容:是吗可能是下午准备材料时沾上的气味还没完全散掉。抱歉,我下次会注意更彻底地清洁。
沈聿白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仿佛刚才那突兀的话语真的只是睡意朦胧间的呓语。
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
宋知意在原地静静站了几秒,确认他似乎真的陷入了沉睡,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般作响。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那瞬间被点燃的惊悸。
他闻到了
还是……仅仅只是巧合
沈聿白……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无声碾过,带着冰棱般的冷意。
这个意外,似乎比她预想的,要棘手得多。
接下来的日子,宋知意像一枚精准嵌入沈家这架庞大机器中的齿轮,平稳而高效地运转着。
她以营养师的身份,将沈宏远的饮食调理得滴水不漏。早餐的燕麦麸皮、水煮蛋,午餐的深海鱼和大量蔬菜,晚餐的清粥小菜……每一餐都严格遵循着降脂、护心的原则,搭配得营养均衡,无可挑剔。
沈宏远挑剔的毛病在她这里似乎失去了用武之地,他对她的专业和懂事日渐满意,偶尔甚至会询问几句关于他某项体检指标的意见。
而沈聿白,则成了她安神香最固定的使用者。
每晚九点,宋知意都会准时出现在他房门口,端着一杯温度刚好的助眠茶,和那个紫铜香薰炉。
炉中的精油,依旧纯净澄澈,散发着令人心安的草木芬芳。只是每次,在蒸馏萃取的最后关头,那滴来自深色玻璃瓶、标记着特殊代号的冰冷杂质,都会被她稳定而精准地融入其中。
无色,无味。
完美地隐藏在宁神的花香之下。
沈聿白的睡眠状况,似乎真的在好转。
他眼下的青黑虽然没有完全消退,但那种被倦意彻底压垮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白天出现在餐厅或书房时,眼神里的清醒和锐利似乎更加明晰,偶尔处理文件时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他对宋知意的态度,依旧是那副疏离矜贵的模样,保持着雇主与雇员之间应有的距离。只是那种距离感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会在她递过茶杯时,指尖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她的手背。
那触感冰凉而短暂,却带着电流般的酥麻感,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他会在书房问询睡眠情况时,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深海般的凝视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压下来,让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他会在深夜,她放下香薰炉准备离开时,闭着眼睛,用那种带着浓重睡意和一丝奇异的慵懒沙哑,低声说一句:辛苦,宋医生。
那声音像羽毛搔刮过心尖,带着一种危险的、令人沉沦的磁性。
宋知意每一次都完美地应对过去。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演员,脸上永远挂着温顺谦恭、专业尽责的面具,眼神清澈无辜,动作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指尖的触碰,每一次深海般的凝视,每一次那带着睡意的低沉嗓音响起,都像在平静的冰面上凿开一道裂缝。
冰面之下,是汹涌的恨意与某种正在悄然滋生的、让她感到极度危险的东西在激烈碰撞、撕扯。
复仇的火焰在燃烧,冰冷而灼热。
而那看似宁神的香气,正随着每一次呼吸,无声无息地渗入目标的肺腑,如同最耐心的藤蔓,缠绕上跳动的心脏。
猎物,正在一步步走向陷阱的中心。
而她,也正被另一道目光,拖向未知的深渊。
**第四章
温存的毒刃**
沈聿白书房的厚重橡木门紧闭着,像一道沉默的闸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响。
宋知意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刚沏好的明前龙井,茶汤清亮碧绿,氤氲着袅袅热气,散发出清冽的豆香。
这是沈宏远下午雷打不动的习惯,一杯清茶,几份文件,在书房里度过他掌控全局的时光。
她停在门前,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迅速覆上一层温顺得体的神情,然后抬手,指节在门板上轻轻叩响。
叩、叩、叩。
进来。里面传来沈宏远威严的声音。
宋知意推门而入。
午后明亮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沈宏远正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紧锁,显然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书桌上堆满了各种卷宗和报表,空气里弥漫着雪茄残留的辛辣和旧纸张的沉闷味道。
沈老先生,您的茶。宋知意声音柔和,端着托盘走到书桌旁,动作轻巧地将那杯碧绿的龙井放在他手边不易被文件碰到的位置。
沈宏远头也没抬,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声,目光依旧胶着在手中的文件上,手指烦躁地点着桌面。
宋知意放下茶杯,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桌面。
她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书桌左上角,那个深色紫檀木笔筒旁边。
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巴掌大小的丝绒首饰盒。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造型极为夸张、几乎有些俗气的黄金镶翡翠的领带夹,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暴发户般的光泽。
与沈宏远惯常佩戴的低调奢华的铂金袖扣格格不入。
宋知意眼神微闪,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带着距离感的欣赏,轻声道:这领带夹……很别致,颜色很正。
沈宏远闻言,终于从文件上抬起眼皮,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那枚金灿灿的领带夹,眉头皱得更紧了,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
哼,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硬塞过来的。他语气冰冷,带着毫不留情的鄙夷,碍眼。
他说着,像是被那刺眼的光泽膈应到了,随手拿起那个丝绒盒子,啪地一声用力合上,然后像是丢垃圾一样,略显粗暴地将其塞进了书桌下方一个半开的抽屉里。
抽屉没有关严,留下了一道缝隙。
宋知意将这一切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
她脸上依旧是温顺谦恭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看到了最寻常的一幕,微微欠身:那不打扰您了。
她转身,脚步轻缓地退出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拢的瞬间,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深海般的平静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光芒。
目标,锁定。
傍晚时分,沈家厨房里忙碌而有序。
巨大的中岛台上,厨师和帮佣正在准备晚餐的食材,锅碗瓢盆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宋知意系着干净的素色围裙,站在靠近窗边的料理台前。
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线装药膳食疗古籍,旁边放着几样已经处理好的药材:一小碟洁白的茯苓粉,几片切得极薄的、晒干的酸枣仁,还有一小撮淡黄色的百合干。
她的任务是为沈宏远准备今晚的安神养心汤羹。
暖黄的厨房灯光下,她神情专注,侧影柔和,像一幅静谧的工笔画。
她拿起一个干净的青瓷小碗,先舀入一小勺雪白的、几乎无味的藕粉作为汤羹基底。
然后,她拿起一个小巧的玉杵和同样质地的玉臼——这是她特意要求准备的,理由是玉器温润,不易与药材发生反应。
玉杵在玉臼里轻轻捣着,将那些干燥的酸枣仁片碾成更细碎的颗粒,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玉石相击的叮叮声。
声音不大,淹没在厨房的背景音里。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玉臼里的酸枣仁渐渐变成了细小的粉末。
她拿起小银勺,舀起一小勺碾好的酸枣仁粉,均匀地撒入青瓷碗中的藕粉上。
接着是百合干,同样用玉杵玉臼捣成细末,撒入。
最后是那一小碟茯苓粉,如雪般覆盖在最上层。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可见,光明正大,没有任何需要遮掩的地方。
就在这时,厨房通往花园的侧门被推开。
沈聿白走了进来。
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深秋傍晚微凉的空气气息,深灰色的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径直走向巨大的双开门冰箱,像是要取水。
他的出现,让厨房里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凝滞了一下。
厨师和帮佣们手上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些,恭敬地打着招呼:少爷。
沈聿白淡淡颔首,目光随意地扫过厨房。
当他的视线掠过窗边料理台前那个专注的侧影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宋知意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到来,依旧垂着眼睫,专注着手上的动作。
她拿起旁边一个装着清水的细嘴小壶,正准备将清水缓缓注入青瓷碗中,调和那些药粉。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稳稳地握着壶柄。
就在水流即将倾泻而出的刹那——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室外凉意的大手,毫无预兆地覆上了她握着壶柄的手背!
那触感冰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感。
宋知意整个人猛地一僵!
像是被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了手腕!
她豁然抬头,撞进沈聿白那双近在咫尺的深海般的眼眸里。
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侧,靠得极近。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将她困在料理台与他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厨房里其他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往这边看。
沈聿白的目光并未落在她瞬间绷紧的脸上,而是垂着眼,视线落在她握着水壶的手上。
他的掌心紧紧贴着她手背的肌肤,冰冷与温热相触,激起一阵令人心悸的战栗。
水太凉了。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就在她耳畔,带着他特有的磁性沙哑,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调羹粉,用温水更好化开。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引着她的手,将细嘴壶从青瓷碗上方移开。
然后,他空着的另一只手越过她身侧,拿起了旁边一个恒温水壶——里面正是保持着适宜入口温度的温水。
他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并未松开,反而收拢了几分,指腹甚至在她紧绷的指关节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触感带着电流般的酥麻,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警告。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引着她,将恒温水壶里的温水,缓缓注入青瓷碗中。
水流细细,冲散了碗中的药粉。
温热的湿气混合着淡淡的药草清香升腾起来。
宋知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微凉的体温,感受到他胸膛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过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节奏,感受到他俯身时,那股混合着冷冽空气和他身上独特清冽气息的味道将自己完全笼罩……
危险!
极度的危险感如同冰锥刺穿了她精心维持的平静!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然而,多年磨砺出的本能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她强行压下喉头的惊悸,借着低头看碗中水流的动作,避开了他过于迫近的、带着审视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再抬起时,眼底已是一片带着受惊小鹿般惶惑的、努力维持的镇定。
谢…谢谢沈先生提醒。她声音微不可察地发紧,努力想抽回自己的手。
沈聿白却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抗拒。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几乎将她半圈在怀里的姿势,引着她的手,将温水注入碗中,直到药粉完全溶解成均匀的糊状。
他的目光落在碗中那色泽温润的羹汤上,深海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茯苓安神,酸枣仁助眠,百合清心。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宋医生很用心。
宋知意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认识这些药材他懂药理!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刚才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更加致命!
她猛地抬眼看他,眼中那强装的惶惑几乎要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惊骇。
沈聿白却在这时,终于松开了覆在她手背上的手。
那冰凉的触感骤然离去,只留下被紧握过的、残留的异样感。
他站直身体,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脸上依旧是那副疏离矜贵的模样,仿佛刚才那逾矩的、带着致命试探的靠近从未发生。
父亲有劳你费心。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目光在她瞬间褪去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走向冰箱,拿了一瓶冰水,径直离开了厨房。
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厨房里恢复了声响,但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宋知意僵立在原地,手中还握着那个细嘴水壶。
壶身冰凉。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碗中那碗温润、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安神羹。
刚才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碗中的羹汤倒映着她苍白的脸,和眼底那片剧烈翻涌、几乎要倾泻而出的惊涛骇浪。
沈聿白……
他刚才的举动,是试探是警告
还是……另一种更为致命的靠近
**第五章
婚戒与毒茶**
沈家二楼起居室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的琥珀。
窗外,深秋的暮色沉沉压下来,给奢华的家具蒙上一层冰冷的灰蓝。
沈宏远陷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鼻息粗重,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隐隐发青的灰败。他捂着胸口,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嘶声,仿佛胸腔里塞满了粗糙的砂纸。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了他对林伯的斥责,他烦躁地挥手,像驱赶苍蝇,药!拿药来!杵着做什么!
林伯垂手肃立,脸色同样难看,低声道:老爷,张医生开的特效药……昨天刚吃完,新配的还没送到。
废物!沈宏远猛地一拍沙发扶手,震得旁边小几上的水晶烟灰缸嗡嗡作响,他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声更加粗重刺耳,灰败的脸色因为暴怒而涌上不正常的潮红,这点事都办不好!养你们……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打断了他,他佝偻着背,咳得几乎喘不上气。
林伯束手无策,额角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起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宋知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她穿着素净的米白色家居服,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衬得她侧脸线条愈发柔和温顺,像一个在恰当时候出现的、令人安心的解语花。
托盘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那茶汤呈现出一种极其诱人的、清透的金琥珀色,在暮色沉沉的室内,如同流动的温润蜜糖,散发着一种极其独特的、难以言喻的暖香。
那香气并不浓烈,却异常勾人,丝丝缕缕,如同有生命般钻入鼻端,带着某种奇异的抚慰力量,瞬间就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烦躁和药味。
沈宏远被那奇异的暖香吸引,暴怒的斥责卡在喉咙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盯住了那杯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沈老先生,宋知意走到沙发边,声音轻软,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感,如同羽毛拂过焦躁的神经,看您似乎很不舒服这是刚煮好的‘宁心顺气茶’,用了些温养心脉、理气解郁的方子,您试试看,或许能舒服些
她的眼神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将托盘轻轻放在沈宏远面前的小几上。
那杯散发着奇异暖香的金琥珀色茶水,近在咫尺。
沈宏远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杯茶,胸口的憋闷和那奇异香气的诱惑形成强烈的拉扯。
他粗重地喘息着,布满青筋的手伸向那杯茶,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渴求。
宋知意安静地站在一旁,微微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沈宏远那只伸向茶杯、微微颤抖的、布满老年斑的手上。
她的心跳平稳得如同精密的钟表,一下,一下。
脸上依旧是温顺关切的神情,仿佛只是在等待病人喝下她精心准备的良药。
就在沈宏远布满褶皱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温热的骨瓷杯壁——
就在宋知意袖中冰冷的手指无声蜷紧——
父亲。
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沈聿白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线条清晰的喉结和一小片冷白的皮肤。他斜倚着门框,姿态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随意。
暮色在他身后勾勒出挺拔修长的剪影,他整个人却像是刚从某个沉静的深海里浮出,周身带着一种微凉的、与室内焦灼气氛格格不入的平静。
他的目光,越过空间,精准地落在宋知意身上。
深海般的眸子里,没有惊愕,没有愤怒,没有质问。
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深不见底的墨色。
那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力量。
宋知意背脊瞬间绷直!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知道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瞬间冻结的声音,脸上那温顺关切的面具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
沈宏远伸向茶杯的手顿在半空,被打断的怒意瞬间找到了新的出口,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门口:你又来干什么!滚出去!咳咳……
沈聿白对他的暴怒置若罔闻。
他甚至没有看自己的父亲一眼。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只锁在宋知意一人身上。
然后,在沈宏远惊愕、林伯呆滞、宋知意全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注视下——
沈聿白动了。
他离开了倚靠的门框,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沙发。
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敲打在紧绷的鼓面上。
他径直走到宋知意面前。
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带来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
宋知意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底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她只能仰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映着她自己苍白倒影的眸子。
沈聿白在她面前站定。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到失语的目光中——
他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这个动作,由他做来,没有丝毫的卑微或乞怜,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献祭般的庄重与力量感。
他跪在昂贵的地毯上,仰视着僵立在他面前的宋知意。
暮色在他身后流淌,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
他缓缓抬起手。
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在深夜接过她递来的安神茶的手,此刻摊开在她眼前。
掌心之上,静静躺着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在昏暗的暮光中,骤然迸发出令人心颤的光芒!
主钻是一颗纯净得毫无瑕疵的椭圆形蓝钻,深邃如海洋之心,重逾十克拉,周围紧密镶嵌着无数颗切割完美的无色钻石,如同众星捧月,又像是凝固的冰晶星河。戒托是纯净度极高的铂金,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将那颗夺目的蓝钻稳稳托起。
整个设计简约至极,却因那颗稀世蓝钻和精湛的镶嵌工艺,散发出一种震撼人心的、纯粹而磅礴的美感,璀璨夺目得几乎能灼伤人眼。
沈聿白深邃的目光,如同最沉静的深海,牢牢锁住宋知意瞬间失焦的眼瞳。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死寂的起居室里,也狠狠砸在宋知意濒临崩断的心弦上:
知意。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疏离的宋医生。
嫁给我。
他掌心托着那枚璀璨到令人窒息的蓝钻婚戒,缓缓抬起,目标明确地伸向她那只垂在身侧、不久前还沾着特殊药粉、此刻正紧紧蜷握成拳的手。
在沈宏远陡然瞪大、充满惊骇与难以置信的浑浊目光中——
在宋知意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倒流的极致震骇里——
沈聿白温热而有力的手指,坚定地、不容抗拒地,握住了她冰冷僵硬的手腕。
然后,他牵引着那只带着罪证的手,将指尖那枚象征着永恒枷锁的璀璨蓝钻,稳稳地、不容置疑地,套进了她纤细的无名指!
冰凉的铂金戒圈贴上皮肤的瞬间,宋知意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一颤!
那颗巨大的蓝钻在她指间折射着暮光,冰冷而沉重,像一道华丽的手铐。
沈聿白依旧单膝跪在她面前,保持着那个献祭般的姿态。
他微微仰头,深海般的眸子深深望进她因极度震惊而失神的眼底,低沉的声音如同魔咒,带着致命的诱惑和一种令人心碎的悲悯:
他的命,他微微侧首,目光扫向沙发上因极度震惊和暴怒而剧烈喘息、脸色由灰败转为酱紫的沈宏远,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货物,和我的一切,都给你。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宋知意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只有她能听清的沙哑磁性:
别脏了你的手。
**第六章
尘埃与新生**
别脏了你的手。
沈聿白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起居室里炸开,余音在宋知意空白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他温热的手掌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腕,无名指上那颗巨大的蓝钻冰冷沉重,像一道淬了毒的枷锁,死死箍住了她的灵魂。
沙发上,沈宏远的表情从惊骇凝固成一种极致的扭曲,酱紫色的脸因暴怒和窒息而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一只濒死的风箱。他挣扎着想站起,想怒吼,想撕碎眼前这荒谬绝伦的一幕,却被汹涌而来的窒息感和心脏的剧痛死死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瞪大浑浊的双眼,里面燃烧着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滔天怒火和不敢置信。
你……你这个……破碎的字眼从沈宏远齿缝里挤出,带着血沫的腥气。
林伯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僵在原地如同石雕。
就在这时——
呜哇——呜哇——!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撕裂夜幕的利刃,瞬间打破了沈家老宅死水般的沉寂!
警笛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大门外。
紧接着,是纷乱沉重的脚步声、严肃的呼喝声,迅速由远及近,穿过空旷的走廊,直奔二楼起居室!
砰!
起居室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
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在门口,神情冷峻,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沙发上面如死灰、正痛苦挣扎的沈宏远。
为首的一名警官亮出证件,声音洪亮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宏远!你涉嫌多起商业欺诈、非法侵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以及经济犯罪,证据确凿!现依法对你实施逮捕!
冰冷的手铐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两名警员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仍在徒劳喘息的沈宏远。
不……你们……污蔑……咳咳……沈聿白!你这个畜生!你……沈宏远目眦欲裂,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射向依旧单膝跪地的沈聿白,挣扎咒骂,却虚弱得如同困兽最后的悲鸣。
警察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动作利落地将他向外拖去。
沈宏远被架着经过沈聿白和宋知意身边时,那双因充血而猩红的眼睛死死剜过两人,最终定格在宋知意指间那颗璀璨得刺眼的蓝钻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恶鬼般不甘的嘶鸣,随即被强行拖出了门。
呜哇的警笛声再次响起,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深秋的寒夜里。
带走了一个时代,也带走了一切的喧嚣。
起居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只剩下窗外呜咽的风声,以及那杯被遗忘在小几上、早已凉透的金琥珀色茶水,兀自散发着残留的、奇异的暖香。
宋知意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指间那枚冰冷的蓝钻戒指沉重得让她几乎抬不起手。
她猛地抽回被沈聿白握住的手腕,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灼伤!
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冷硌人。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抬起头,看向依旧单膝跪在地毯上的沈聿白。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逮捕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
他黑色的衬衫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沉暗,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深海般的沉静与……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他走到书桌旁,拉开一个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厚厚的文件袋,每一个都鼓鼓囊囊,如同沉睡的火山。
他随意地拿起最上面一个文件袋,转身,走到宋知意面前。
他没有试图靠近,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将那沉重的文件袋递向她。
你要的真相和代价。他声音低沉,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沙哑,都在这里。
宋知意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混乱、震骇、茫然和冰冷的质问。
沈聿白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嘴唇,深海般的眸子里,那片沉静之下,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流露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楚和……温柔
他轻轻地将文件袋放在她身侧的小几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然后,他微微倾身,靠近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沙哑磁性,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知意,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望进她失焦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
但我等的,从来都不是复仇。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而是……等你放下仇恨,走向我。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她指间那枚他亲手戴上的戒指,转身,迈着沉稳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的步伐,离开了这间只剩下冰冷与死寂的起居室。
沉重的关门声响起。
房间里,只剩下宋知意一个人。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昂贵的地毯上。
暮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房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她颤抖着伸出手,摸到小几上那个冰冷的文件袋,指尖触碰到纸张粗糙的边缘。
黑暗中,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死死地攥紧了它。
指间那颗巨大的蓝钻,在无边的黑暗里,依旧折射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芒,冰冷而璀璨。
像一颗凝固的泪。
像一座无声的墓碑。
也像一道……通往未知深渊的门。
**第七章
救赎的香气**
三年后。
初春的风带着暖意,拂过市中心最高端购物中心中庭巨大的玻璃穹顶。
穹顶之下,人头攒动,闪光灯如同密集的星辰,将中央那座简约而富有艺术感的展示台映照得如同舞台。
展示台背景是巨大的电子屏,上面流动着两个优雅的艺术字——归途。
新品发布会。
台下第一排的VIP席位上,坐着时尚圈、艺术界和商界的名流。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的气味、女士们身上昂贵的香水味,以及一种无声涌动的期待。
后台。
宋知意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女人,穿着剪裁利落、线条流畅的象牙白缎面礼服裙,长发被精心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温顺谦恭、眼神深处藏着冰刃的家庭医生。
时光洗去了眉宇间最后一丝青涩和刻意隐藏的尖锐,沉淀下一种由内而外的、沉静而强大的气场。如同被打磨温润的玉石,光华内敛,却自有力量。
她的目光落在镜中自己无名指上。
那里,戴着一枚戒指。
铂金的戒圈,简约到极致。
戒托上镶嵌的,正是那颗曾经在沈家起居室暮色中璀璨夺目、冰冷沉重的十克拉蓝钻——海洋之心。
只是此刻,它的周围,那些曾经簇拥着它、如同冰晶星河的无色碎钻,全部消失了。
只留下那颗深邃纯净的蓝钻,如同被剥离了所有繁复的伪装和沉重的枷锁,在灯光下静静折射着纯粹而磅礴的蓝色光芒。
像一滴凝固的深海之泪。
像一颗挣脱了束缚的星辰。
纯粹,宁静,却蕴含着无法忽视的力量。
宋总,时间到了。助理轻声提醒。
宋知意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指尖轻轻拂过那颗冰凉的蓝钻。
然后,她转身,走向通往舞台的通道。
追光灯骤然亮起,如同舞台的神启之光,精准地捕捉到她踏上台阶的身影。
象牙白的缎面在强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她步伐从容,身姿挺拔,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如同骤起的银色暴雨。
宋知意走到舞台中央的立式麦克风前。
她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惊艳的目光。
然后,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台下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沈聿白。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纽扣,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里。
三年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洗去了那份沉郁的倦怠,眉宇间沉淀下更为内敛的沉稳和从容。那双深海般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台上追光灯下她的身影,里面没有任何商界巨子的锐利锋芒,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港湾般温柔专注的暖意。
他的目光,穿越喧嚣的会场,稳稳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无声的支持和全然的信任。
宋知意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
她收回目光,看向台下,红唇轻启,清越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会场:
各位来宾,媒体朋友,感谢莅临‘归途’品牌的首次发布会。
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今天,我们推出的首款香水,名为——
她微微侧身,示意身后巨大的电子屏幕。
屏幕上,简约而有力的两个艺术字浮现,如同被春风吹拂的嫩芽,缓缓舒展:
救赎。
灯光恰到好处地聚焦在展示台上一个造型极其简约的玻璃香水瓶上。瓶身线条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如同最纯净的水滴。瓶内的液体,是一种极其柔和的、如同晨曦薄雾般的淡金色。
这款‘救赎’的灵感,宋知意继续道,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源于一片特殊的花田。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台下第一排那个位置。
沈聿白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温柔至极的弧度。
三年前,一位重要的伙伴,在城郊一座废弃的庄园里,亲手为我种下了一片花田。她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暖意,那里曾经荒芜、冰冷,布满荆棘。但他固执地清除杂草,翻新土壤,在曾经象征着禁锢的围墙之下,种下了数以万计的薰衣草、罗马洋甘菊、岩兰草……还有无数种能带来平静与芬芳的花草。
会场里异常安静,只有她清越的声音在回荡。
他告诉我,最黑暗的土壤,往往能孕育出最纯净的花朵。过往的伤痕,终将被新生的芬芳覆盖。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展示台上的香水瓶。
这款‘救赎’,其核心香精,就萃取自那片花田里,在春日暖阳下自由绽放的第一批花朵。
她拿起一瓶救赎,轻轻按下喷头。
一阵极其淡雅、空灵、却又充满生命力的芬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前调是带着露珠清冽气息的铃兰和佛手柑,干净得如同雨后的森林;中调是那片花田的灵魂——饱满的普罗旺斯薰衣草、带着阳光气息的罗马洋甘菊,以及深沉的、带有泥土芬芳的岩兰草完美融合,交织出温暖、包容、令人心神彻底安宁的怀抱;尾调是温润的檀香木和清甜的雪松,悠远绵长,如同被阳光晒暖的木质拥抱,带来深沉的慰藉和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香气并不浓烈,却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能瞬间抚平灵魂的褶皱,将人带入一片宁静、温暖、充满希望的净土。
会场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艳的赞叹声。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上眼,深深呼吸,感受着那直抵灵魂深处的芬芳安抚。
宋知意放下香水瓶,目光再次投向台下那个一直温柔注视着她的男人。
她的左手,缓缓抬起,举到麦克风前。
追光灯精准地捕捉到她无名指上那枚戒指——铂金戒托上,那颗纯净深邃的蓝钻海洋之心,在强光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蓝色光芒,如同星辰坠落凡尘。
最致命的毒,是爱。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会场,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平静。
台下,沈聿白深海般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她和她指间的星光,温柔得如同要将她融化。
最温暖的救赎,宋知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温柔而坚定,也是爱。
话音落下,她放下手,对着台下深深鞠躬。
短暂的寂静之后,如雷的掌声轰然响起!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会场,经久不息。
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记录下这注定成为传奇的一幕。
发布会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宋知意婉拒了后续的采访和应酬,独自走向会场后门通往空中花园的玻璃长廊。
初春的风带着暖意和花草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
长廊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凭栏而立,眺望着城市璀璨的夜景。深灰色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栏杆上,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身形挺拔如松。
她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
沈聿白似乎早已感知到她的到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身,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带入怀中。
他身上熟悉的、清冽而令人安心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宋知意放松身体,依偎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两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喧嚣过后的宁静。
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在他们脚下无声流淌。
夜风温柔地拂过。
宋知意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那颗在夜色中依旧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钻石。
它不再冰冷沉重,反而像一颗落入心湖的星辰,带着温热的暖意。
那颗钻石,沈聿白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终于不再孤单了。
宋知意抬起头,望进他温柔含笑的眼底。
她唇角弯起,露出一个如同救赎般温暖纯净的笑容。
然后,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夜色温柔,将相拥的身影融成一体。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救赎那温暖包容的芬芳。
过往的黑暗沉入深渊,成为滋养新生的土壤。
而爱,是他们唯一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