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冷的钢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一滴深浓的墨迹无声凝结,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苏晚星整个世界的重量。书房里死寂得可怕,窗外暮色四合,城市华灯初上,暖融融的光晕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流淌进来,却一丝一毫也驱不散这方空间里砭人肌骨的寒意。空气里只有傅承聿指尖昂贵的雪茄,散发出若有似无的冷冽木质香调,和他本人一样,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坐在宽大紫檀木书桌对面的男人,傅承聿,就是这份寒意的源头。他姿态舒展地陷在真皮座椅里,昂贵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他下颌线条愈发冷硬如刀削。他微微垂着眼睑,浓长的睫毛在冷白的皮肤上投下两小片阴影,视线似乎落在摊开的文件上,又似乎空无一物。那份姿态,像一尊精心雕琢却又毫无生气的玉像,唯有指尖偶尔在光滑的胡桃木桌面轻轻敲击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笃声,才证明这是个活人。
他面前,那份摊开的、打印得一丝不苟的A4纸,便是《婚姻关系存续协议》。纸页崭新,字迹清晰,条款冰冷得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未来三年的每一寸光阴。
看清楚了傅承聿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清脆又带着不容置喙的硬度,在这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激起微小的回音。
苏晚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着脸上最后一点平静。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仿佛也带着冰碴子,刮得喉咙生疼。
看清楚了。她的声音有点发紧,努力让它听起来平稳些。
很好。傅承聿抬起了眼。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睛,眼瞳是纯粹的墨黑,此刻毫无波澜,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苏晚星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那份摇摇欲坠的坚持。那审视里没有温度,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评估,如同商人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苏氏建材那块地皮,还有那笔三千万的过桥贷款,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无比,协议生效后二十四小时内,会转到你父亲指定的账户。傅氏会介入苏氏目前的几个关键项目,确保它们能正常运转。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这个姿势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将他本就强大的气场挤压过来。苏晚星几乎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
作为交换,傅承聿继续,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你,苏晚星,需要履行傅太太的一切公开义务。期限,三年。三年内,维持婚姻存续的表面和谐。三年后,协议终止,我们和平解除法律关系,你带着你应得的‘补偿’——他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词有些讽刺,彻底消失在我眼前。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协议末尾签名栏的位置,指尖干净,骨节分明。
前提是,他的目光陡然锐利了几分,像淬了冰的针,安分守己。别做任何逾越协议、挑战我耐心的事。他微微眯起眼,那墨黑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淡却极冷的光,尤其是,别妄想一些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傅太太这个位置,从来不是为你准备的。明白
最后两个字,像两块冰坨子,狠狠砸在苏晚星的心上。她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瞬间冻结了,血液都凝固了片刻。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傅太太的位置……
一股混杂着屈辱、无奈和冰冷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让她眼前微微发黑。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把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和质问死死压了回去。
为了父亲一夜白了的头发,为了母亲病床前强忍的眼泪,为了苏家摇摇欲坠的基业和那几十上百个可能失业的家庭……她没有选择。
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掩盖住眼底汹涌的潮气。再抬起眼时,那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明白。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握住了那支沉甸甸的、通体乌黑的万宝龙钢笔。笔身冰冷,像握着一块寒铁。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稳住手腕,在傅承聿名字旁边那个空白的签名栏里,一笔一划,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晚星。
三个字,写得很慢,很重。黑色的墨水迅速渗透进纸页的纤维里,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
最后一笔落下,苏晚星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指尖一松,钢笔嗒的一声轻响,滚落在桌面上。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傅承聿的目光在她签好的名字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依旧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伸手,慢条斯理地将属于他的那份协议合上,动作优雅从容。
明天早上九点,我的助理会去接你。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顿时带来更强烈的压迫感,几乎笼罩了坐在椅子里的苏晚星。带上你的必要物品。傅太太,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冷的宣告,你的新生活开始了。记住,三年,倒计时从这一刻开始。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苏晚星一眼,径直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书房。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茄气息,也隔绝了苏晚星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
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那份签着她名字、如同卖身契般的协议。
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依旧,流光溢彩,映照着玻璃上她模糊而苍白的倒影。苏晚星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绝望的味道。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翻腾的情绪被强行压到了最深处,只余下一片沉寂的、认命般的荒芜。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她把自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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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入一片苏晚星只在财经杂志和都市传说里见过的领域。厚重的黑色雕花铁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车子沿着一条坡度舒缓、两旁种满高大银杏树的私家车道向上行驶。深秋的银杏叶已经染上浓郁的金黄,在车灯的光晕里簌簌落下,铺满了路面,车轮碾过,发出细碎而寂寥的声响。
夜色掩映下,一栋线条冷硬、气势恢弘的现代风格别墅逐渐显露轮廓。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和庭院里精心布置的地灯光芒,像一座沉默的、拒人千里的水晶堡垒。这里远离市区的喧嚣,只有风掠过树梢的低吟,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车子在主建筑前宽阔的停车坪上稳稳停住。穿着制服的司机迅速下车,恭敬地为苏晚星拉开了车门。
太太,到了。司机的称呼客气而疏离。
一股混合着松针、冷泉和某种高级香薰的冷冽空气扑面而来,让苏晚星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风衣。她提着那个装着她全部必要物品的、显得有些寒酸的二十寸行李箱,踏上了光可鉴人的深灰色大理石台阶。
别墅的双开大门早已打开。门内站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套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她身后半步,站着两个同样穿着统一制服、垂手肃立的女佣。
太太,晚上好。中年女人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但语气平板得像在宣读注意事项,我是这里的管家,您可以叫我陈姨。先生已经交代过。您的房间在二楼东侧,请随我来。
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也没有对新女主人的好奇。陈姨的目光在苏晚星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上极快地扫过,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谢。苏晚星低声回应,声音在这空旷奢华的玄关里显得有些微弱。她跟着陈姨,踩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脚步声清晰得有些刺耳。巨大的水晶吊灯从三层楼高的穹顶垂落,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墙上价值不菲的抽象画和角落里沉默伫立的古董瓷器。
一切都完美得如同样板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陈姨引着她上了二楼,穿过铺着厚厚地毯、同样安静得可怕的走廊。走廊两侧的房门都紧闭着,像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是您的房间。陈姨在一扇深色胡桃木门前停下,推开。房间很大,是套房设计,拥有独立的衣帽间和卫浴。装修风格是极简的现代风,以黑白灰为主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宽敞的露台,可以俯瞰远处沉睡的山峦轮廓。家具线条冷硬,质感高级,但同样缺乏温度。床上铺着崭新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深灰色丝绒床品。
先生的书房在走廊尽头西侧,没有允许,请您不要靠近打扰。陈姨的声音刻板地交代着,您的活动范围主要是二楼东侧区域以及一楼公共区域。三餐时间会有通知。先生工作繁忙,通常很晚回来,或者不回来。您有什么需要,可以按铃叫佣人。
她一口气说完,目光落在苏晚星脸上,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听懂了这些家规。
苏晚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陈姨。
不客气。陈姨微微颔首,您先休息。行李箱稍后会有人帮您整理。说完,她转身,步伐无声地离开了,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苏晚星一个人。
巨大的空间,奢华的装潢,极致的安静。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被精心打理过的庭院,灯光勾勒出修剪整齐的灌木和远处水景的轮廓。很美,却美得像一幅挂在墙上的画,无法触碰,也没有生气。
她走到那张宽大得有些过分的床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冰凉丝滑的丝绒被面。指尖的触感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这里就是她未来三年的牢笼。一个用金钱堆砌的、冰冷华丽的牢笼。而那个主宰着这里一切的男人,她的丈夫,刚刚用一纸协议,彻底划清了他们之间的界限。
安分守己,别妄想。
傅承聿冰冷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苏晚星闭上眼,将行李箱拖到衣帽间角落,没有打开。她不需要佣人整理,这里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不过是协议里明码标价的物品。
她走到那张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极简主义单人沙发边坐下,蜷缩起身体,双臂环抱住膝盖。窗外深秋的寒意似乎透过厚厚的玻璃渗透进来,让她从骨头缝里感到发冷。
新生活呵。
这分明是一场漫长的、没有硝烟的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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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澜山别墅这座巨大而精致的冰窖里缓慢流淌,规律得如同瑞士钟表。苏晚星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影子,严格遵守着那份协议划定的无形边界。
她与傅承聿的交集,少得可怜,且每一次都隔着千山万水般的疏离。
大多数清晨,当她洗漱完毕,穿着简单的家居服下楼时,餐厅里那张足以容纳十几人的长条形胡桃木餐桌上,属于男主人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只残留着一点咖啡的冷香。佣人会沉默而迅速地端上她一个人的早餐,中西式轮换,精致得像米其林摆盘,却吃不出什么滋味。
偶尔,她会撞见正准备出门的傅承聿。他永远是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衬得肩宽腿长,气场迫人。司机和助理早已等候在玄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效运转、分秒必争的紧张感。他通常只是步履匆匆地穿过大厅,目光或许会极其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如同扫过一件客厅里新增的、还算顺眼的摆设,然后便收回,接过助理递上的文件,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连一句最简单的早都吝于施舍。
晚餐更是鲜少同桌。傅承聿的行程似乎永远排满了各种跨国会议、商务宴请和应酬。即使偶尔回来得早,他也更习惯于在书房里独自用餐。陈姨会准时将他的餐点送进去,然后那扇厚重的书房门便会紧紧关闭,隔绝内外,如同两个世界。
苏晚星渐渐习惯了这种彻底的隐形。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或者二楼那个阳光充足的小起居室里。那里有一张宽大的书桌,成了她暂时逃离冰冷现实的避难所。
深夜,万籁俱寂。
别墅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只有走廊尽头几盏微弱的地脚灯散发着幽光。苏晚星房间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清冷的月光混合着远处庭院景观灯的光晕,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亮色。
她睡不着。白天的安静像一层厚重的茧,到了深夜反而变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脑子里纷乱地闪过父亲强撑的笑脸、母亲病床前担忧的眼神、公司报表上刺眼的赤字……心口像是堵着一块湿透的棉花,又沉又闷。
索性爬起来。她没有开顶灯,只拧亮了书桌上一盏小小的、光线柔和的护眼台灯。暖黄色的光晕像一个小小的、安全的岛屿,将她笼罩其中。她摊开随身带来的厚厚素描本,拿起削得尖尖的铅笔。
笔尖落在雪白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绝对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线条开始流淌,起初有些滞涩,带着白天积压的烦闷。渐渐地,那些线条变得流畅起来,交织、缠绕,勾勒出脑海深处模糊的意象——流动的绸缎,缠绕的藤蔓,或是某种带着锐利光芒的几何切割。这是她为自己构想的一个独立珠宝系列,名字还没想好,灵感来源于一种被束缚却又渴望挣脱的张力。只有沉浸在这些线条与光影的构建中,她才能暂时忘记身处何地,忘记那个冰冷的协议和那个更冰冷的男人。
她画得专注,时间悄然流逝。一张草图完成,她轻轻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感觉攫住了她。
仿佛……有一道目光落在背上。
那感觉极其微弱,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感,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苏晚星猛地转过头,看向房门口。
门缝底下,只有走廊地脚灯投进来的一线微光,门外空无一人。走廊里一片死寂。
是太累了,神经紧张了吧她揉了揉眉心,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重新将注意力投回画纸。也许只是值夜的佣人经过
然而,这并非偶然。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类似的情形再次发生。苏晚星正全神贯注地修改一个戒指戒托的结构图,铅笔在纸上快速摩擦。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这次停留的时间似乎长了那么零点几秒,冰冷、锐利,像手术刀的寒光轻轻掠过皮肤。
她几乎是立刻停下了笔,屏住呼吸,再次霍然回头。
门外依旧空荡荡。只有那线微弱的光,像一道沉默的界限。
一丝寒意顺着苏晚星的脊椎悄然爬升。这偌大的、空旷的别墅,深夜里无声的窥视……让她心底发毛。她起身,放轻脚步走到门边,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外面,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拧动门把手,拉开一条细缝。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壁灯投下昏黄的光圈。尽头,傅承聿书房的门紧闭着,门缝下透不出一丝光亮。
难道……是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晚星自己掐灭了。怎么可能那个视她如空气、唯恐她沾染了他半分领域的傅承聿,会深更半夜站在她门外这想法荒谬得可笑。大概是陈姨或者哪个佣人巡夜吧,只是过于谨慎,脚步声太轻了。
她关上门,重新坐回书桌前,却再也无法找回刚才专注的心境。那点若有似无的窥视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餐厅照得明亮通透。苏晚星坐在长桌的一端,小口吃着盘子里精致的虾饺。空气里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傅承聿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高定西装,身姿挺拔,周身带着刚从外面进来的、清晨特有的冷冽气息。他目不斜视地走到主位,拉开椅子坐下。佣人立刻无声地为他端上黑咖啡和简单的西式早餐。
餐厅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
苏晚星低着头,假装专注于眼前的食物,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留意着那个方向。他拿起刀叉,动作优雅,切割食物的声音都带着一种精准的韵律感。
沉默持续着,像一层无形的冰面覆盖在两人之间。
就在苏晚星以为这顿早餐又会像往常一样在无言的压抑中结束时,傅承聿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瓷杯底座碰到碟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他抬起了眼,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晚星身上。
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平静得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然后缓缓下移,扫过她眼下那两抹因为连续熬夜画图而无法完全掩饰的淡淡青影。
苏晚星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想说什么指责她影响了别墅的安宁还是觉得她这副样子有损他傅太太的形象
就在她暗自揣测,甚至准备迎接一句冰冷的注意仪态时,傅承聿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意味,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晚上休息,把窗帘拉严实点。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流畅而矜贵,视线已经重新落回他面前的文件上,你房间的灯光,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淡淡地补充道,太亮了。影响睡眠。
说完,他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拿起刀叉,专注地享用他的早餐。
苏晚星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口虾饺含在嘴里,忘了咀嚼。
灯光……太亮影响……他的睡眠
他书房在走廊尽头西侧!她的房间在东侧!中间隔着至少五个房间和一个巨大的起居厅!他是在太平洋彼岸睡觉吗这理由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直冲头顶,冲淡了之前那点被窥视的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啼笑皆非的愤怒和无语。她看着他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吩咐佣人今天多买一束花的侧脸,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翻腾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为之的恭敬:
好的,傅先生。今晚我会注意,把窗帘拉好,灯也关掉。保证不打扰您……‘跨越半个地球’的优质睡眠。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嘲讽。
傅承聿切牛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再次看向苏晚星,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探究她平静表面下那点细微的棱角。
苏晚星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个极其标准的、属于傅太太的、温顺得体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半分未达眼底。
餐厅里,刀叉碰撞的声音消失了。空气重新凝固,这一次,却带上了一种无声的、微妙的张力,像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傅承聿盯着她看了足足有三秒钟。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就在苏晚星以为他要发作,或者至少会冷嘲热讽几句时,他却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
那动作细微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垂下眼帘,继续专注于他盘子里那份切割得整整齐齐的牛排,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苏晚星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她低下头,用力嚼着嘴里的虾饺,味同嚼蜡。
这个男人的心思,比这栋别墅的结构还要复杂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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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氏集团周年庆典晚宴,设在市中心最顶级的七星酒店顶层宴会厅。
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泻而下,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空气中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高级香槟的混合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整个城市金字塔尖的人物几乎尽数到场。男士们西装革履,谈笑风生间是看不见硝烟的商机博弈;女士们珠光宝气,华服美饰,每一个眼神流转都可能是精心设计的社交信号。
苏晚星穿着一身傅家为她准备的、价值不菲的香槟色露肩长礼服。柔滑的丝绸贴合着她窈窕的身段,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优美的肩颈线条。长发被造型师挽成一个优雅精致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的脖颈。她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属于傅太太的标准微笑,温婉得体,挽着傅承聿的手臂,行走在人群之中。
傅承聿依旧是人群的绝对焦点。他身姿挺拔,裁剪完美的深黑色礼服衬得他气场愈发强大冷峻。他步履沉稳,应对着络绎不绝前来寒暄的宾客,无论是政界要员还是商界巨擘,他都能游刃有余地交谈几句,言简意赅,却分量十足。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苏晚星挽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布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和传递过来的、不容置疑的主导力量。
他偶尔会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她耳边低语一句,提醒她眼前某位董事夫人的姓氏,或是某个合作方高管的特殊喜好。他的气息温热,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木质香调,动作在外人看来无比亲昵,充满了丈夫对妻子的体贴与维护。
苏晚星配合得天衣无缝。她微微仰头看他,眼神专注而温柔,适时地点头,恰到好处地微笑,在傅承聿介绍她时,得体地回应:张董您好,常听承聿提起您。李夫人,您这条丝巾真别致,是爱马仕的新款吧
她扮演着完美的花瓶,一个温顺、美丽、依附于傅承聿而存在的傅太太。心却像浸在冰水里,一片麻木。周围那些或艳羡、或探究、或带着隐秘嫉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芒刺。她知道,在这些光鲜亮丽的面孔下,有多少人正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看这个麻雀变凤凰的苏家女儿,如何从云端跌落。
晚星真的是你呀!一个略显夸张的女声带着惊喜(或者说刻意)的语调插了进来。
苏晚星挽着傅承聿的手臂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却纹丝未动。她循声看去。
迎面走来的是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为首的那个穿着一身极其扎眼的亮片紧身裙,妆容浓艳,正是她大学时期的塑料姐妹花之一,林薇薇。后面跟着的两人,也是过去圈子里跟林薇薇走得近的,看苏晚星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幸灾乐祸。
薇薇,好久不见。苏晚星微笑着打招呼,声音温和平静。
天哪!毕业才几年,变化真大!林薇薇夸张地掩着嘴,上下打量着苏晚星,目光重点在她颈间那条璀璨的钻石项链和手上的钻戒上流连,眼底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听说你嫁给了傅总真是好福气呀!她刻意拉长了语调,转向傅承聿,露出一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笑容,傅总,您可真有眼光,我们晚星当年可是我们系的系花呢,追她的人排长队!
她身后的一个跟班立刻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隐约听见:是啊是啊,我记得那个谁……叫什么来着对,陆学长!陆学长当初追晚星追得可紧了,天天送早餐,写情书,还在宿舍楼下弹吉他呢!可浪漫了!晚星,陆学长现在好像也在国外混得不错哦她故意眨眨眼,语气带着恶意的调侃。
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瞬。
傅承聿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仿佛根本没听见这些无聊的闲话。他甚至微微侧身,从侍者托盘中换了一杯香槟,动作流畅优雅。
但苏晚星挽着他手臂的地方,清晰地感觉到他臂弯的肌肉,在那一刹那,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下。那力道转瞬即逝,快得像她的错觉。
一股寒意瞬间从苏晚星的脚底窜起。林薇薇她们的目的昭然若揭——在傅承聿面前提起她不堪的过去,挑拨离间,看她出丑。
周围一些宾客的目光已经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兴味。
苏晚星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傅承聿最厌恶麻烦,更厌恶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林薇薇她们的行为,无异于在挑战他的底线。她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秒他冰冷的眼神和可能拂袖而去的场面,那将让她在这场名流云集的晚宴上彻底沦为笑柄。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试图用最得体的方式化解这场难堪。
然而,傅承聿的动作比她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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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着香槟杯,姿态闲适地转过身,正面看向林薇薇和她那两个跟班。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礼貌的笑意,但那笑意半分未达眼底,反而让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
这位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背景音,瞬间让附近几道目光聚焦过来,你似乎对别人的私事很感兴趣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被傅承聿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盯着,她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傅、傅总,我…我们只是……
只是叙旧傅承聿微微挑眉,那动作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在傅氏的周年庆典上,当着我太太的面,追忆她学生时代不相关人的追求史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块的撞击声清脆又冰冷,看来贵公司最近的项目太清闲,让林小姐有如此多的闲暇关注这些陈年八卦。
林薇薇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父亲的公司确实正有求于傅氏集团旗下的一个合作项目!傅承聿这句话,无异于当众宣判了她家公司项目的死刑!她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傅承聿的目光淡淡扫过她们三人惊惶的脸,如同掠过几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不再看她们,而是极其自然地侧过身,手臂微微用力,将苏晚星更近地、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揽向自己身侧。
他的动作强势而自然,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熨帖在她微凉的腰侧,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至于我太太,傅承聿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晚星脸上。这一次,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而是一种……专注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光芒他抬起手,非常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姿态,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颊边一丝并不存在的碎发。那指尖的温度,与他平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竖起耳朵的人都听清,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宣告主权般的意味:
她的过去如何,我不在意。重要的是,她现在是我的傅太太。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苏晚星微微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她只需要在意我的眼光,就足够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苏晚星耳边,也炸响在周围一片死寂的空气里。
林薇薇三人面如死灰,在傅承聿那冰冷无情的目光逼视下,几乎是落荒而逃,瞬间消失在人群里。
周围的宾客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向苏晚星的目光瞬间复杂了许多,探究中多了几分真正的忌惮。
而苏晚星,被傅承聿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揽在怀里,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温热和力量,听着他那句掷地有声的宣告,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眼神……他拂过她脸颊的手指……那句只需要在意我的眼光……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几乎要盖过宴会厅里所有的喧嚣。
这……是演戏吗
如果是,那这演技,未免也太过于……逼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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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寒意彻底笼罩了城市,澜山别墅庭院里最后几片倔强的银杏叶也终于飘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伸展。别墅内,中央空调无声地输送着恒定的暖风,却驱不散苏晚星心底某个角落悄然蔓延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晚宴上傅承聿那句宣告和那个充满占有欲的拥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并未随着时间平复,反而一圈圈扩散,搅乱了原本死水般的平静。她试图用演戏、维护傅太太体面来解释,但当时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和他眼底那瞬间的专注,却固执地在脑海中回放。
这种陌生的、带着一丝悸动的混乱感让她烦躁。她需要一点鲜活的气息来打破这栋别墅令人窒息的完美冰冷。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意外降临。
苏晚星难得有兴致,在别墅后花园那条铺着碎石的小径上散步。阳光难得慷慨地洒下,驱散了部分深秋的萧瑟。走到靠近后山一片浓密的冬青灌木丛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钻进了她的耳朵。
像小猫的叫声,又细又弱,充满了无助。
她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拨开低垂的枝叶。在灌木丛最深处一个避风的角落里,一团小小的、瑟瑟发抖的毛球蜷缩在那里。那是一只看起来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小奶猫,通体是柔软的橘色,夹杂着几缕雪白的纹路,像一团不小心滚进泥土里的、还没烤好的小面包。它瘦骨嶙峋,身上沾着泥土和草屑,一条后腿似乎受了伤,姿势别扭地蜷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苏晚星,发出更加急促的呜咽。
一股强烈的怜惜瞬间击中了苏晚星的心。她几乎没有犹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最轻柔的力道,将这只脆弱的小生命捧了起来。小橘猫在她掌心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大概是太虚弱了,很快便安静下来,小小的身体传递着令人心颤的冰冷和颤抖。
苏晚星立刻将它裹进自己柔软的羊毛披肩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快步返回别墅。
陈姨!麻烦帮我找点温水、干净的毛巾,还有……嗯,看看厨房有没有羊奶粉或者舒化奶苏晚星抱着小猫,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陈姨闻声而来,看到苏晚星怀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时,万年不变的刻板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眉头紧紧皱起:太太,这是……猫
嗯,我在后山捡的,它受伤了,很可怜。苏晚星解释着,一边用温水浸湿毛巾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小猫脏兮兮的小脸和爪子。小橘猫大概是感受到了温暖,不再挣扎,反而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微弱地舔了舔苏晚星的手指,那湿漉漉的触感带着全然的依赖,瞬间让苏晚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陈姨看着苏晚星专注而温柔的动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着脸,转身去厨房找奶。
小橘猫在苏晚星的精心照料下,喝了点温奶,又用毛巾做了个简易的暖水袋保暖,终于不再发抖,蜷在柔软的旧毛巾里,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呼噜声,沉沉睡着了。
苏晚星看着它安稳的睡颜,连日来积压的郁气仿佛也被这小小的温暖驱散了不少。她找了一个干净的硬纸箱,铺上厚厚的旧毛巾,将小猫的临时小窝安置在二楼起居室阳光最好的窗台下。
以后就叫你‘小太阳’吧。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小猫湿润的鼻尖,脸上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傍晚时分,玄关处传来了熟悉的沉稳脚步声——傅承聿回来了。
苏晚星的心下意识地提了一下。她想起那份协议里虽然没有明确禁止养宠物,但以傅承聿那吹毛求疵、要求一切尽在掌控的性格……她站起身,准备主动解释一下。
傅承聿的身影出现在起居室门口。他大概是刚结束一个冗长的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正抬手松着领带。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起居室,一如既往的锐利。
然后,他的视线凝固了。
牢牢地钉在了窗台下那个纸箱里,那个橘白相间、睡得正香的毛茸茸小团子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傅承聿脸上的表情,在苏晚星看来,堪称诡异。他惯常的冷漠面具瞬间碎裂,墨黑的瞳孔急剧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极度超出他理解范畴的东西。他松领带的动作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下一秒,苏晚星清晰地看到,傅承聿那张轮廓分明、向来波澜不惊的冷峻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血色,变得一片煞白。甚至,他挺拔的身形都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熟睡的小猫,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一种苏晚星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近乎本能的、强烈的……恐惧
是的,恐惧!虽然那情绪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着,只泄露出一丝边缘的颤抖,但苏晚星无比确定,那就是恐惧!一种面对天敌般、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
小太阳似乎被门口的动静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咪呜。
这一声轻微的猫叫,如同一个无形的开关。
傅承聿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瞬间紧绷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他那双总是深不可测、掌控一切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那只毫无威胁的小奶猫的影子,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他甚至顾不上维持一贯的沉稳形象,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又后退了一大步,后背直接抵在了冰冷的门框上。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紧绷得变了调:
那……是什么东西!
苏晚星彻底懵了。
她设想过他可能会皱眉,可能会冷声质问,可能会要求立刻处理掉这只不明生物……但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是眼前这幅景象!
那个在谈判桌上翻云覆雨、在晚宴上睥睨全场的傅承聿,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变色的男人,此刻竟然因为一只巴掌大的、还在喝奶的小橘猫,吓得脸色惨白,如临大敌
这反差……未免也太离谱了!离谱到苏晚星一时之间甚至忘了反应,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猫…猫啊。苏晚星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和一丝荒谬感,它受伤了,我捡回来的……
拿走!傅承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与他平时的低沉冷静判若两人。他指着那个纸箱,手指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眼神却死死避开那个方向,仿佛多看一眼就会遭遇不测,立刻!马上!把它弄走!丢出去!随便丢到哪里!
他的反应激烈得超乎想象。那不仅仅是不喜欢,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生理性的排斥和恐惧。
苏晚星看着他那张失去血色的脸,看着他强装镇定却掩饰不住惊惶的眼神,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猛地撞进她的脑海——
傅承聿,这个冷峻、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他……怕猫!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甚至暂时压过了协议带来的冰冷和晚宴后的悸动。一种极其古怪的、混杂着荒谬、好笑和一丝隐秘的……心软的情绪,悄然在苏晚星心底滋生。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一只小奶猫而方寸大乱的男人,突然觉得,那层坚硬冰冷的完美外壳下,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微小的缝隙,露出了里面一点……属于人的、笨拙而真实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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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走!立刻!马上!
傅承聿那失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命令,如同冰锥砸在起居室光滑的地板上。
苏晚星看着他煞白的脸和避如蛇蝎的眼神,荒谬感如同气泡般不断上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她强行压下嘴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而……理解
它受伤了,外面这么冷,丢出去会死的。她尽量放柔声音,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像在安抚一个受惊过度的孩子,只是一只很小很小的猫,你看,它还在睡觉,一点威胁都没有。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纸箱里的小太阳在睡梦中又轻轻咪呜了一声,小爪子无意识地蹬了蹬铺着的毛巾。
这声细微的猫叫,对傅承聿来说却如同惊雷。他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又往后蹭了半步,后背彻底贴紧了冰凉的门框,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死死盯着天花板角落的浮雕,仿佛那里有拯救他的救生索。
威胁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依旧紧绷,带着一种荒谬的控诉,它……它浑身是毛!爪子!还有……还有叫声!他像是无法找到更确切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恐怖,最终只是斩钉截铁地重复,不行!绝对不行!这房子里,不能有这种东西存在!协议里……
协议里没有规定不能养猫。苏晚星迅速打断他,抓住了关键点。她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接近一只炸毛的大型猛兽。傅先生,你看,她指了指小太阳,它真的很乖,也很干净。我保证把它收拾好,就养在起居室,不会让它乱跑,更不会……呃,靠近你。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傅承聿的反应。他依旧偏着头,拒绝看向纸箱的方向,侧脸的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下颌咬得死紧。但苏晚星敏锐地捕捉到,他紧绷的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或者……苏晚星试探着,声音放得更轻缓,我把它放在我房间这样你完全看不到它,可以吗
傅承聿沉默了。空气凝固着,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小太阳细微的呼噜声交织在一起。他紧贴着门框,像一尊被钉在那里的、充满抗拒的雕像。
足足过了有一分钟,久到苏晚星以为他要爆发或者直接下令让陈姨来处理时,傅承聿才极其僵硬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细微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你。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屈尊降贵般的妥协,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但是,他猛地转过头,目光终于敢直视苏晚星,虽然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和强烈的警告意味,管好它!绝对!绝对!不许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任何地方!包括空气里飘的猫毛!他加重了每一个字。
我保证!苏晚星立刻应下,心头莫名一松,甚至涌上一股奇异的成就感——她居然在傅承聿的绝对领域里,为一只小奶猫争得了一席之地这感觉……有点微妙。
傅承聿似乎一秒也不想多待,得到她的保证后,立刻像躲避瘟疫源头一样,几乎是贴着另一侧墙壁,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僵硬的姿势,快速挪出了起居室,身影消失在通往书房的走廊深处,脚步仓促得近乎狼狈。
起居室里只剩下苏晚星,和纸箱里睡得香甜、对刚刚掀起的风暴一无所知的小太阳。
苏晚星长长地吁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那个毫无威胁的毛茸茸小团子,又想起傅承聿刚才那副如临大敌、脸色惨白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和……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异样的柔软。
原来,冰山之下,藏着的是这样一面
小太阳的到来,像一颗充满活力的石子,投入了澜山别墅这潭深水,悄然改变着一些东西。
苏晚星的生活重心多了一项——照顾这只脆弱又顽强的小生命。她给它处理伤口(幸好只是轻微扭伤),定时喂羊奶,用湿巾仔细擦拭,在购物软件上偷偷下单猫砂盆、幼猫粮和小玩具。小太阳恢复得很快,橘猫的天性让它迅速展现出活泼粘人的一面,像一颗真正的小太阳,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蹭苏晚星的手心,用细细的叫声表达需求,用好奇的大眼睛探索着这个对它来说无比巨大的新世界。
苏晚星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逗弄小太阳时那轻松愉悦的神情,是她在扮演傅太太时从未有过的真实。
她严格遵守着对傅承聿的隔离承诺。小太阳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她的卧室和起居室,一旦傅承聿在家,她立刻警惕地把小东西关进卧室。她甚至开始留意清理自己身上可能沾到的猫毛,进出都小心翼翼。
然而,别墅的空气里,似乎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傅承聿依旧早出晚归,依旧沉默寡言。但苏晚星能感觉到,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比以前……多了一些不再仅仅是冰冷的评估,偶尔会带着一丝探究,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尤其是在她抱着小太阳,轻声细语地跟它说话,脸上带着那种毫无防备的温柔笑意时,那道目光的存在感会格外强烈。
有一次深夜,苏晚星在起居室给小太阳换水。小家伙吃饱喝足,格外兴奋,追着自己短短的尾巴在柔软的地毯上转圈圈,憨态可掬。苏晚星被它逗乐,忍不住笑出声。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走廊方向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她猛地转头。
只看到书房门刚刚关上的缝隙,和门缝底下瞬间消失的光影。
又是他
苏晚星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抱起玩累了、开始打哈欠的小太阳,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背毛,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
怕猫……却又忍不住偷看
傅总,您这心思,比小太阳的毛线团还要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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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指间的流沙,悄无声息地滑落。窗外的银杏树从光秃秃的枝桠,到抽出嫩绿的新芽,再到郁郁葱葱,仿佛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小太阳也从当初那个瑟瑟发抖的小毛团,长成了一只圆滚滚、毛色油亮、充满活力的半大橘猫,精力旺盛得像个永动机。
澜山别墅里,一种奇异的平衡在维持着。苏晚星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和小太阳的一方天地,傅承聿则继续着他掌控一切、日理万机的总裁生活。两人之间隔着那条无形的协议鸿沟,却又因为那只猫的存在,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牵连。
苏晚星不再仅仅满足于照顾小太阳。她心底那个被现实压抑了许久的梦想,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在相对平静的环境和与小太阳相处带来的温暖中,开始悄然萌发。
她重新拾起了画笔,并且不再仅仅局限于深夜的独自涂鸦。傅承聿的书房她依旧敬而远之,但二楼那个阳光充足的起居室,成了她新的工作室。画架支了起来,专业的设计绘图板连接上了笔记本电脑,各种颜料、色卡、布料小样渐渐占据了窗边书桌的大部分空间。
那个名为韧的珠宝系列,轮廓在她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灵感来源于藤蔓——看似柔韧易折,却能在绝境中攀援向上,于束缚中绽放出强大的生命力。她开始绘制更精细的设计图,研究不同金属和宝石的搭配效果,甚至尝试用软陶捏制初步的模型。
专注工作时的苏晚星,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沉静而耀眼的光芒,与平日里那个温顺安静的傅太太判若两人。她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完全沉浸在线条、色彩和结构的海洋里,忘记了时间,也暂时忘记了那份悬在头顶的三年之约。
傅承聿的存在感,在这种时候变得有些模糊。他依旧早出晚归,但苏晚星发现,他出现在起居室附近、或者路过她工作区域的次数,似乎比以前频繁了那么一点点
有时她正全神贯注地对着电脑屏幕调整一个复杂的缠枝纹样,会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背后。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似乎带着一种……专注的观察等她疑惑地回头,往往只看到他端着水杯走向厨房的挺拔背影,或者书房门刚刚关上的瞬间。
有时她摊开一桌子的设计稿和色卡,正陷入选择的纠结时,眼角的余光会瞥见他不知何时站在了起居室门口,目光落在她那些摊开的画稿上,停留的时间远远超过无意中扫过的范畴。等她抬起头,他又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仿佛只是恰好站在那里思考问题。
最让苏晚星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她熬了个大夜,终于把韧系列的核心吊坠设计图最终稿完成。清晨,她累得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脸颊下还压着那张画满了精细线条的图纸。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身上被轻轻覆盖了一层东西,带着熟悉的、冷冽而干净的木质香气——那是傅承聿惯用的须后水和衣物熏香的味道。
她猛地惊醒,抬起头。
身上果然搭着一件质感极好的深灰色羊绒开衫。而书桌对面,傅承聿正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看着窗外初升的朝阳。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侧影。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他没有回头,只是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傅太太,就算要赶工,也请注意仪态。趴着睡,他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容易流口水,弄脏图纸。
苏晚星:……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干的。再看看身下那张无比珍贵的图纸,完好无损。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她抓起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开衫,有些慌乱地塞进旁边的椅子里,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窘迫:谢谢……傅先生。图纸……没事。
傅承聿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仿佛刚才那句刻薄的提醒只是随口一说。他端着咖啡杯,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起居室。
苏晚星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那件开衫,上面残留的温度和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包裹着她,让她一时有些怔忡。那句流口水的嘲讽犹在耳边,可身上这件衣服,和他无声无息盖过来的动作……
这男人,关心人的方式,真是别扭到令人发指。
她摇摇头,把这点混乱的思绪甩开,目光重新落在桌上那张凝聚了无数心血的设计图上,眼底的光芒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无论如何,她的韧正在一点点从构想走向现实。这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充实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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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被一页页撕去,数字无情地跳动着,最终定格在三年协议期最后一个月的位置。
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沉甸甸的铅云,骤然压在了澜山别墅的上空。那份曾经被苏晚星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协议,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每一个冰冷的条款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神经。
倒计时开始了。
苏晚星明显感觉到,傅承聿变得异常忙碌。他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深夜里面透出的灯光常常亮到凌晨。电话会议一个接一个,他低沉冷冽的声音隔着门板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力。即使偶尔出现在餐厅或客厅,他周身也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刻痕,眼神比以往更加锐利深邃,像是在处理什么极其棘手又至关重要的难题。
苏晚星对此心知肚明。协议到期,苏氏企业早已在傅氏这艘巨轮的庇护下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甚至比三年前更加稳固。父亲苏正宏打来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满足,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傅承聿能力的叹服和对女儿牺牲的愧疚(当然,更多的是对家族企业重获新生的欣慰)。母亲的身体也调养得不错。苏家的危机解除了。
这意味着,她苏晚星作为抵押品的价值,已经清零。
三年的期限一到,她这个傅太太的头衔,就该自动卸任了。傅承聿此刻的忙碌,大概就是在为顺利结束这段协议婚姻、彻底切割干净而扫清障碍吧或许是处理财产分割(虽然协议里写明她除了当初约定的补偿,不带走傅家一分一毫)或许是安排媒体通告以他的行事风格,必然要做到天衣无缝,不留任何后患。
想到这里,苏晚星的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她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天真的越来越近,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和失落感,还是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她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傅承聿。在餐厅遇见,她会匆匆吃完早餐离开;看到他走进客厅,她会立刻抱着小太阳躲回房间;晚上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她会立刻关掉起居室的灯,假装已经休息。
她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这即将到来的、预想中的自由。
这晚,傅承聿罕见地回来得很早。苏晚星正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起居室的沙发里,修改韧系列最后一件胸针的设计稿,小太阳蜷在她脚边的地毯上打盹。
听到玄关的动静,苏晚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啪地合上了电脑,抱起小太阳,起身就想往卧室溜。
站住。
傅承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定住了她的脚步。
苏晚星背对着他,身体僵硬。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躲什么他的脚步声靠近,停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股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冷冽木质香调,随着他的靠近弥漫开来。
他喝酒了苏晚星有些意外。印象中,傅承聿的自制力堪称恐怖,极少有失控的时候,更别提带着酒气回家。
她慢慢转过身,抱着小太阳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小东西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安地在她怀里动了动。
傅承聿就站在几步开外。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灯光下,他冷峻的眉眼间确实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倦意,以及一丝……和平日不同的、难以捉摸的躁郁深邃的眼眸比平时更加幽暗,像蕴藏着风暴的深海,此刻正直直地锁着她。
没有躲。苏晚星垂下眼睫,避开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声音尽量平稳,只是……准备休息了。
休息傅承聿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低沉,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嘲弄。他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顿时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将苏晚星和小太阳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浓烈的酒气和属于他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晚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退无可退。小太阳在她怀里发出不安的呜噜声。
苏晚星,傅承聿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伪装,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三年了。在我面前,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一个极其暧昧的危险范围。苏晚星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能感受到他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心跳如擂鼓,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苏晚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她想推开他,手臂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缚住,动弹不得。
傅先生,你喝多了。她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喝多傅承聿又逼近了半分,几乎是贴着她的身体,一手撑在了她耳侧的墙壁上,将她彻底困在了墙壁与他宽阔的胸膛之间。这个充满侵略性的姿势让苏晚星浑身都绷紧了。
他低下头,墨黑的眼眸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到近乎灼热的情绪,复杂得让她心惊。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从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到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苏晚星大脑瞬间空白的动作。
他微微侧过头,滚烫的唇瓣近乎粗暴地擦过她敏感的耳廓。灼热的呼吸带着浓郁的酒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他的强烈荷尔蒙气息,毫无保留地喷洒在她耳畔最脆弱的肌肤上。
苏晚星浑身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瞬间从耳根窜遍全身,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下一秒,他低沉沙哑、带着浓浓醉意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孩子气般渴求的声音,如同魔咒,直接灌入了她的耳蜗,每一个字都烫得惊人:
续约……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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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郁的酒气和一种近乎蛮横的侵略性,狠狠烙印在苏晚星最敏感的耳廓上。那句沙哑的、带着醉意和执拗渴求的续约好不好,像一道惊雷,炸得她魂飞魄散,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扭曲。她只能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身前男人高大身躯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他喷洒在耳际那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点燃的气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脸颊烫得惊人。
怀里的小太阳被骤然收紧的手臂勒得发出一声不满的喵呜,挣扎着跳到了地上,警惕地看着两个奇怪的大人。
这细微的动静像一根针,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暧昧僵持。
傅承聿似乎也因为这声猫叫而短暂地晃神,撑在她耳侧墙壁上的手臂力道微松。
就是现在!
苏晚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把推开了身前的男人。傅承聿猝不及防,加上酒意上头,竟被她推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沙发扶手上。
傅承聿!你疯了!苏晚星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她捂着依旧残留着滚烫触感的耳朵,像是要抹掉那令人心悸的感觉,胸口剧烈起伏着,瞪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
傅承聿被她这一推,似乎也清醒了几分。他靠在沙发扶手上,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头紧锁,眼神里翻腾的灼热和混乱慢慢褪去,重新被惯常的冰冷覆盖,但那冰冷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迷茫和……狼狈
他站直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苏晚星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深邃和掌控力,只是那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露出更加幽暗复杂的底色。
抱歉。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低沉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在她耳边低语的男人从未存在过。酒喝多了。
他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衬衫袖口,动作恢复了往日的优雅从容,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一场幻觉。
协议的事,他话锋一转,语气公事公办,眼神却锐利地锁住苏晚星,下月初到期。后续的手续,我的律师会联系你。‘补偿’部分,会按时打入你的账户。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似乎想穿透她的平静,看清她心底真正的想法。但苏晚星脸上只有未褪尽的红晕和强装的镇定,以及一丝被冒犯后的疏离。
傅承聿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再说。他深深地看了苏晚星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眼底深处。然后,他收回目光,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似乎比平时沉重了几分的步伐,径直走向书房。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内外。
起居室里只剩下苏晚星一个人,靠着冰冷的墙壁,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他灼热的呼吸和那句魔咒般的低语,心口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闷痛得厉害。
续约
呵。
他醉酒后的失态,和他清醒后那公事公办、迫不及待切割的态度,像冰与火的两重天,彻底浇熄了苏晚星心头那一点点被那句续约勾起的、荒谬的悸动。
原来如此。
协议到期,他大概是……终于可以摆脱她这个麻烦了。那句醉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吧或者是……某种恶趣味的试探看她这个傅太太是否会痴心妄想
一股冰冷的自嘲和早已预知的释然交织着涌上心头,压下了之前的慌乱和愤怒。也好。这样也好。
她缓缓地蹲下身,将警惕地看着书房方向的小太阳重新抱进怀里。小家伙温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递过来,让她冰凉的手指找回了一点知觉。
小太阳,她把脸埋进猫咪柔软温暖的毛发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解脱,我们……快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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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月,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和心照不宣的倒计时中,滑向了终点。
没有争吵,没有质问,甚至连多余的眼神交流都少得可怜。苏晚星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自己的物品。她的东西不多,大部分是这三年购置的衣物和书籍,更多的是她那些视若珍宝的设计稿、模型和收集的素材。她把它们仔细地分门别类,打包进纸箱。
傅承聿似乎更忙了。他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深夜归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身上带着更浓重的烟味和疲惫的气息。他几乎不再出现在起居室,两人如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平行线。
民政局那天,天气晴朗得有些过分,阳光灿烂,天空湛蓝如洗,像一幅虚假的背景板。
苏晚星穿着一条简洁的米白色连衣裙,素面朝天,只涂了一点润唇膏。她坐在民政局大厅冰凉的塑料椅上,手里紧紧捏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子里装着她的身份证、户口本,以及那份决定了她三年命运的《婚姻关系存续协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当大厅墙壁上那面巨大的电子钟跳到约定的时间点时,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准时出现在门口。
苏晚星抬起头。
傅承聿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步伐沉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峻得如同大理石雕像。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同样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是他的私人律师。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苏晚星的位置,没有丝毫迟疑,径直向她走来。他身后那扇巨大的玻璃门,隔绝了外面喧嚣的街道和刺眼的阳光。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坐在椅子上的苏晚星完全笼罩。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办理手续的低语声、叫号声似乎都模糊远去。
傅承聿垂眸看着她。他的眼神很深,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似乎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极淡的挣扎但那情绪被他强大的自制力牢牢锁住,最终沉淀下来的,依旧是那令人心悸的平静。
东西带齐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苏晚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牛皮纸袋捏得更紧了一些。指尖传来纸张坚硬的触感。
走吧。傅承聿言简意赅,转身率先走向办理离婚登记的窗口。律师紧随其后。
整个流程快得不可思议,高效得如同处理一份普通的商业合同。工作人员显然早已被提前打过招呼,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程式化的调解,只有机械的盖章、签字、录入系统。
当那本印着国徽、颜色暗红的离婚证被工作人员推到她面前时,苏晚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伸出手,指尖冰凉,拿起那本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小册子。
鲜红的封皮,烫金的字体。它宣告着一段关系的彻底终结。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身旁。
傅承聿也刚刚接过他那本离婚证。他没有立刻收起,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本小小的册子,目光落在鲜红的封面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他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咬合得异常清晰,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然后,他手腕一动,将离婚证随意地递给了身后的律师,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留恋。
后续事宜,跟林律师对接。他没有再看苏晚星,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交代着律师,也像是对苏晚星说的最后一句话。补偿款会在三日内到账。
说完,他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再看苏晚星一眼,便迈开长腿,径直走出了民政局大厅。那扇巨大的玻璃门在他身后自动合拢,将他挺拔冷峻的身影彻底隔绝在门外喧嚣的阳光里。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从进门到离开,不过十几分钟。
苏晚星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离婚证。冰凉的塑料封皮贴着她的掌心,那寒意却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傅承聿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有门外车水马龙的模糊景象。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刺得她眼睛有些发酸。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也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心口只有一片空茫的冰凉,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这三年,如同一场漫长而逼真的梦,如今梦醒了,她赤手空拳地站在现实的废墟上,手里只有一本鲜红的离婚证,证明她曾来过,又离开了。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沉寂的平静。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本刺目的红册子,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开了一个弧度。
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一丝自嘲,还有一丝……破茧而出的、微弱的轻松。
她终于,彻底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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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民政局那扇隔绝了喧嚣的玻璃门,喧嚣的市声和初夏微燥的风瞬间包裹了苏晚星。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台阶上,手里紧握着那本鲜红的离婚证,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一枚终于到手的、通往新世界的船票。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笼罩着她。三年的婚姻,一场以交易开始、以契约结束的戏剧,落幕得如此迅速而……彻底。
傅承聿那决绝离去的背影,和他律师公事公办的交代,清晰地宣告着: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心底那片空茫的冰凉感,被初夏的风一吹,似乎更冷了。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将那本小小的册子塞进随身的帆布包里,拉链拉上的瞬间,仿佛也将过去的三年彻底封存。
没有回澜山别墅。那里的一切,包括那只她倾注了无数感情的小太阳,都不再属于她。协议里有明确条款,宠物属于傅家财产,她无权带走。离开前,她最后一次给小太阳添满了猫粮和水,将它的玩具仔细收好,抱着它圆滚滚、暖烘烘的身体,把脸深深埋进它柔软蓬松的皮毛里,无声地告别了很久。小家伙懵懂地蹭着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全然不知离别在即。
苏晚星直接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住进了提前租好的一个老旧小区的小单间。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墙壁有些泛黄,窗外能看到邻居家晾晒的衣服和爬满绿藤的阳台。但这小小的空间,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踏实和……自由。空气里没有昂贵的熏香,只有老房子特有的、带着点尘土和阳光的味道。
她将行李简单归置,最重要的,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装满了设计稿、模型和素材的纸箱放在书桌旁。看着那凝聚了她无数心血和隐秘梦想的韧系列雏形,苏晚星空洞的心底,终于有了一丝暖流注入。
现在,她一无所有,却也……无所畏惧。
时间在忙碌和重建中飞逝。苏晚星白天奔波于各个设计工作室和珠宝公司应聘,晚上则在小书桌前通宵达旦地完善韧系列的设计稿。她用傅承聿那笔买断她三年青春的补偿款作为启动资金,注册了自己的小小工作室,名字就叫Stel——星辰,也暗合了她的名字。
起步艰难得超乎想象。没有名气,没有背景,她像一个孤独的拓荒者,在竞争激烈的时尚圈里艰难地摸索。被拒绝是家常便饭,冷眼和嘲讽也听过不少。无数次深夜,对着电脑屏幕上被驳回的设计稿,或者空荡荡的银行账户提醒,她也曾感到绝望,也曾怀疑自己的选择。
但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那三年在澜山别墅里的压抑,想起傅承聿冰冷的眼神,想起那本鲜红的离婚证。一股不甘和倔强就会从心底最深处涌起,支撑着她爬起来,继续修改,继续投递,继续在各大设计论坛和社交媒体上一点点地、笨拙地展示自己的作品。
她的设计风格独特而富有生命力,坚韧的藤蔓缠绕着璀璨的宝石,柔美中蕴含着不屈的力量。渐渐地,开始有嗅觉敏锐的小众买手店向她伸出橄榄枝,一些时尚博主注意到了她社交媒体上分享的作品,零星的好评如同微弱的星光,开始点缀她漆黑的夜空。
转机出现在一个国际新锐设计师扶持计划的选拔赛。苏晚星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将韧系列的完整设计稿和精心制作的几件样品寄了过去。漫长的等待后,她收到了入围巴黎时装周特别展演环节的通知!
那一刻,苏晚星坐在她狭小的出租屋里,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她看着邮件里那行激动人心的英文,手指颤抖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手机屏幕上。不是悲伤,是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喜悦和难以置信。
她做到了。靠她自己。
巴黎。时装周。世界级的舞台。
属于苏晚星的星辰,终于要开始闪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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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深秋,空气里弥漫着梧桐叶的干燥气息和高级香水的馥郁芬芳。卢浮宫卡鲁塞勒大厅(Carrousel
du
Louvre)内,人声鼎沸,光影交错。这里是巴黎时装周的核心秀场之一,空气中涌动着时尚最前沿的躁动、期待与挑剔的目光。
后台一片兵荒马乱。不同语种的指令、模特们急促的脚步声、衣架滑动的哗啦声、化妆师定妆喷雾的滋滋声……交织成一首紧张而亢奋的交响曲。空气里充斥着定型发胶、香水和高级面料混合的独特气味。
苏晚星站在属于Stel品牌区域的角落,背对着这片喧嚣。她穿着一身简洁的黑色修身裤装,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此刻,她正微微低着头,全神贯注地为最后一位即将登台的模特整理着颈间的项链。
那是韧系列的核心作品——新生。纤细却充满韧性的铂金藤蔓,巧妙地缠绕着一颗未经打磨、保留着天然晶面的黄钻原石,在聚光灯下折射出璀璨而野性的光芒,象征着于束缚中迸发的强大生命力。
她的手指稳定而灵巧,眼神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只剩下眼前这件凝聚了她无数心血、承载着她全部梦想的作品。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完美!太棒了!她的法国合伙人兼公关负责人,热情洋溢的艾米莉冲了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脸颊两边用力亲了两下,相信我,亲爱的!今晚之后,‘Stel’的名字将响彻整个巴黎!
苏晚星被她的热情感染,脸上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轻松、最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拍了拍艾米莉的背:谢谢你,艾米莉。没有你,我走不到这里。
是我们!艾米莉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碧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好了,我的女王!去准备迎接属于你的掌声吧!我去前面控场!说完,她又风风火火地冲向了前台。
苏晚星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下的淡青色被精致的妆容巧妙掩盖,眼神明亮而坚定,褪去了三年前的怯懦和迷茫,沉淀下的是独立与自信的光芒。
她转身,走向通往秀场侧翼的通道。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前方T台入口处透进璀璨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声浪。
Stel的展演被安排在压轴环节。前面的品牌秀依次进行,后台的紧张气氛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升温。苏晚星站在侧翼的阴影里,透过缝隙,能看到T台尽头星光熠熠的嘉宾席。前排坐满了全球顶级的时尚杂志主编、奢侈品巨头买手、当红明星和名流。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片璀璨的星河。
突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了跳动。
在T台正对面、视野最佳的VIP席位上,一个熟悉到刻骨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傅承聿。
他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午夜蓝丝绒礼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矜贵,与周围浮华的时尚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姿态闲适,背脊挺直,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深邃的目光穿透T台上变幻的光影和摇曳的模特身影,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站在侧翼阴影中的苏晚星。
隔着喧嚣的音乐、晃动的光束和几十米的距离,苏晚星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专注。
他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苏晚星。他不是应该在世界的另一端,处理他价值亿万的跨国并购案吗他怎么会出现在巴黎出现在这个与她这个过期傅太太毫不相干的、新锐设计师的秀场上
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起来,撞击着她的耳膜。一股说不清是慌乱、是愤怒、还是某种更深沉情绪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躲进更深的阴影里,避开那道让她瞬间方寸大乱的目光。
就在这时,后台导演急促的法语指令通过耳机传来:Stel!准备!倒计时十秒!
T台上的灯光骤然变幻,前一个品牌的音乐戛然而止。短暂的黑暗和寂静笼罩全场,预示着压轴大秀的开启。
苏晚星猛地回神。
不行!不能乱!这是她的战场!是她用无数个日夜、汗水和泪水换来的、证明自己的舞台!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在此刻摧毁它!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个扰乱她心神的男人。她挺直了背脊,像一株在狂风中屹立的小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震惊和翻涌的情绪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只剩下对即将登台的作品的绝对信念。
音乐的前奏如同破晓的曙光,低沉而充满力量地响起,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期待。
灯光骤然亮起,第一束追光精准地打在T台入口。
Stel的压轴大秀——韧·新生,正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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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而充满张力的电子音浪如同奔涌的暗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卡鲁塞勒大厅。T台两侧的灯光阵列次第亮起,冷冽的蓝白光束如同利剑,刺破黑暗,将长长的T台变成了一条通往未来的时空隧道。
第一位模特踩着精准的鼓点踏出。她身着苏晚星设计的、灵感来源于裂痕重组的解构主义裙装,冷硬的金属质感与流动的丝绸碰撞,颈间佩戴的正是韧系列的开篇之作——裂痕之光。破碎的铂金线条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弥合,中心镶嵌着一颗切割锐利的黑钻,在冷光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光芒。
一步,一步。每一个模特都像是从苏晚星设计稿中走出的精灵,她们身上的服装与佩戴的珠宝完美融合,共同诉说着同一个主题——束缚与挣脱,破碎与新生。缠绕的藤蔓化为衣襟的褶皱,化为腰间的束带,化为缠绕手臂的金属链条。未经打磨的宝石原石、冷冽的金属、充满生命力的有机线条……这些看似冲突的元素,在苏晚星的手中奇妙地共生,爆发出原始而强大的美感。
T台下,一片寂静。只有相机快门疯狂的咔嚓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惊叹低语。前排那些见惯了大场面的时尚巨头们,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的每一个细节,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探究。
苏晚星站在侧翼的阴影里,心脏随着音乐的节奏剧烈地跳动。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的每一个瞬间,手指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极致的亢奋和全然的投入。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心血,正在接受世界的检阅!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飞快地扫过VIP席位。
傅承聿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他微微向后靠着椅背,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抵着下颌。T台上变幻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淌,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灼热,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全然的专注和……一种苏晚星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从她笔下诞生、充满了挣扎与力量的作品,在光芒万丈的T台上绽放出惊世骇俗的生命力。他的目光追随着每一个模特,最终总会落回那些闪烁着独特光芒的珠宝上,眼神专注得像是在解读一份价值连城的商业机密。
苏晚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复杂。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终于,到了整场秀的华彩篇章,也是韧系列的核心与灵魂。
音乐的高潮如同惊涛拍岸,陡然拔升至顶点!灯光骤然聚焦在T台尽头!
最后一位压轴模特缓缓走出。她身着一条极致简洁的纯白色垂坠长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所有的焦点都凝聚在她修长的颈间——
新生。
那件铂金藤蔓缠绕着天然黄钻原石的吊坠,在强烈的追光灯下,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璀璨光辉!未经打磨的晶面折射出野性而纯粹的光芒,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藤蔓仿佛在呼吸,在生长,紧紧守护着这颗挣脱了束缚、即将绽放的新生之种!
全场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赞叹!掌声如同潮水般轰然响起,瞬间淹没了音乐!
模特走到T台最前端,定点,转身。
就在她转身,灯光追随着她,即将走回后台的刹那——
异变陡生!
VIP席位上,那个静坐了整场、如同磐石般的男人,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
傅承聿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丝毫没有理会旁边人惊愕的目光,长腿一迈,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跨过了秀场与嘉宾席之间那低矮的隔离带!
挺拔矜贵的身影,就这样突兀地、无比强势地,踏上了璀璨夺目的T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震耳欲聋的掌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所有的惊呼、赞叹、快门声,瞬间消失。整个卡鲁塞勒大厅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几百道目光,惊愕、茫然、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T台中央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灯光师似乎也懵了,一道追光下意识地打在了傅承聿身上。
他站在流光溢彩的T台中央,站在那位惊愕的压轴模特身边,站在全世界时尚目光的聚焦点上。深蓝色的丝绒礼服在强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气场强大到瞬间掌控了全场。
他无视了所有的目光,无视了这足以让任何人社会性死亡的场面。他的视线穿越凝固的空气,穿透后台侧翼的阴影,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牢牢锁定了那个同样因为震惊而僵在原地、脸色煞白的女人——苏晚星。
苏晚星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看着那个站在聚光灯下、如同神祇降临般的男人,看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深蓝色的、如同珠宝盒般精致的文件夹
傅承聿迈开长腿,步伐沉稳而坚定,无视了T台尽头后台入口处试图阻拦的保安(被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两名黑衣保镖无声地隔开),目标明确地,径直朝着苏晚星的方向,一步一步,踏着T台光滑的地面,走了过来!
皮鞋踩踏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清晰得如同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更重重地敲打在苏晚星骤然缩紧的心脏上!
他……他要干什么!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在巴黎时装周最顶级的秀场上,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高光时刻!
傅承聿的步伐很快,几步就走到了T台侧翼的入口,高大的身影彻底将后台通道口的光线挡住,巨大的阴影将苏晚星完全笼罩。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T台上残留的香氛和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苏晚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里。
那里面,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极其浓烈的情绪——有她从未见过的、不加掩饰的急切;有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有深沉的懊悔;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势在必得的专注。
他微微喘息着,显然刚才那一系列动作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无论是体力还是冲破世俗规则的勇气)。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描摹过她因为震惊而失去血色的脸庞,她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眼尾,她因为全情投入工作而闪烁着光芒的眼眸。
然后,在几百道呆滞的目光和无数长枪短炮的镜头聚焦下,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
傅承聿抬起手,将那个深蓝色的、如同艺术品般精致的文件夹,双手递到了苏晚星的面前。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平日里掌控一切的冷冽低沉,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屏障,回荡在寂静的秀场上空:
苏晚星。
他叫她的全名,郑重无比。
三年前那份协议,作废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紧紧锁住她骤然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量:
这份新的,你看一看。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文件夹冰凉的表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不容错辨的恳求:
这次,期限……能不能填一辈子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彻底冻结。几百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只有无数相机镜头疯狂闪烁的微弱声响,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苏晚星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霜瞬间封冻。她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傅承聿那句石破天惊的期限填一辈子,如同魔音灌耳,反复震荡。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的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聚光灯下闪着微光,呼吸也比平时急促,深蓝色的丝绒礼服衬得他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紧张和……孤勇
他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认知,带着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毁灭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苏晚星的心上。
三年形婚,他视她如无物,协议到期便迫不及待地切割干净,连一只猫的归属都划分得清清楚楚。离婚证拿到手的那一刻,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曾是她心口一道冰冷的伤口。
现在,在她浴火重生、终于凭自己站上世界舞台的顶点时,他捧着所谓的新协议,踏着全世界的目光,要和她续约一辈子
凭什么!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被冒犯的愤怒、被轻视的屈辱和巨大的荒谬感的怒火,瞬间冲垮了苏晚星的理智。那怒火烧得她眼眶发热,指尖冰冷地颤抖。
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接那个精致的文件夹,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一把挥开了傅承聿递到她面前的手!
啪!
清脆的击打声在死寂的秀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深蓝色的文件夹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哗啦一声摔落在后台通道冰冷光滑的地面上,里面的纸张散落开来。
傅承聿!苏晚星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变调,带着尖锐的破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她挺直了背脊,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折却依旧倔强挺立的青竹,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的手指用力地指向T台下方,指向那几百道呆滞的目光和无数闪烁的镜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掷向他:
看清楚!这里是巴黎!是我的秀场!不是你的傅氏会议室!
她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破茧而出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芒:
拿着你那份可笑的‘新协议’,滚出去!
我的世界,现在——不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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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被苏晚星愤怒的嘶吼打破,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全场!短暂的凝固后,巨大的哗然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卡鲁塞勒大厅!
闪光灯彻底疯狂,快门声连成一片刺耳的嗡鸣,无数镜头贪婪地对准了T台侧翼这戏剧性的一幕——新锐设计师在人生巅峰时刻,当众怒斥前夫、商界巨鳄傅承聿!
傅承聿站在原地,阴影将他高大的身形完全笼罩。苏晚星那毫不留情的一挥,不仅打掉了文件夹,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骤然停滞又猛烈狂跳的声音,血液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
苏晚星眼中燃烧的怒火和决绝的疏离,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进他眼底。那句我的世界,现在——不需要你!,更是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强撑的镇定外壳,露出了里面猝不及防的狼狈和……痛楚。
他看着她,那张在聚光灯下因愤怒而显得格外生动耀眼的脸庞,那不再掩饰的锋芒与独立,与他记忆中那个温顺安静、甚至带着点怯懦的傅太太判若两人。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恐慌感,混合着巨大的懊悔和更深沉的不甘,猛地攫住了他。
他以为他足够强大,可以掌控一切,包括结束一段始于交易的婚姻。他以为他看清了自己的心,在协议到期前赶来,用最轰动的方式宣告他的悔改和决心,就能让她回到他身边。他错了。错得离谱。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他、需要傅太太头衔庇护的苏晚星了。她靠自己的力量,挣脱了所有的束缚,站在了光芒万丈的地方。而他那份精心准备的新协议,在她眼里,恐怕和当初那份冰冷的契约一样,都是对她独立人格的侮辱。
苏晚星……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试图找回一丝掌控力,却发现自己在她凛然的目光下,竟有些词穷。
闭嘴!苏晚星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清晰地透过现场的收音设备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傅承聿,收起你那套高高在上的施舍!三年前你用一纸协议买断我的自由,三年后,你觉得用另一纸协议就能买回我的感情你把我当什么一件可以随意估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商品吗!
她的质问,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