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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老实人的日常

    天还没亮透,李强就被一阵刺耳的鸡叫声惊醒。那声音近得像是贴着耳朵在叫,他睁开酸涩的双眼,透过窗户上裂开的缝隙往外看——堂叔李德富家的鸡笼不知什么时候又往他家这边挪了一截,已经占去了半个院子。

    李强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生怕吵醒身旁熟睡的妻子王美玲。他三十五岁的脸上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皱纹,常年低垂的眼角让他看起来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他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踮着脚尖走到厨房。水缸见底了,他拿起扁担准备去井边打水,却发现水桶不见了。透过晨雾,他看到自家水桶被拴在堂叔家的井轱辘上,里面还有半桶水。

    李强站在院子里,拳头攥紧又松开。最终,他拿起一个破旧的搪瓷盆,一盆一盆地从自家水缸底舀出仅剩的浑水,倒进锅里烧早饭。

    锅里的水刚烧开,王美玲就揉着眼睛走了进来。

    怎么这么吵她皱着眉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李强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打翻刚盛好的稀饭。是、是德富叔家的鸡......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又是德富叔!王美玲突然提高了嗓门,你就不能有点出息人家都把鸡笼搭到咱家院子里来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李强的头垂得更低了,他默默地把稀饭和咸菜摆上桌,又给妻子倒了杯热水。

    我、我今天去找德富叔说说......他试探性地开口。

    得了吧!王美玲嗤之以鼻,上次你去说,结果人家骂你一顿,你还帮他把鸡笼加固了。全村就数你最窝囊!

    李强不再说话,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稀饭。稀饭很烫,烫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但他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仿佛这样就能堵住那些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吃完早饭,王美玲把碗一推就出门了,说是去村头打麻将。李强收拾好碗筷,拿起酱油瓶准备去买酱油——昨晚做饭时发现酱油用完了。

    村口的小卖部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几个年轻人正围在一起抽烟说笑。李强低着头快步走过,却还是被叫住了。

    哟,这不是强子吗王强叼着烟,故意把强字拖得很长。

    李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想继续往前走。

    急着走啥呀王强伸脚一绊,李强一个踉跄,手里的酱油瓶啪地摔在地上,碎玻璃和酱油溅了一地。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强子我看是软蛋吧!有人起哄道。

    李强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着碎玻璃,手指被划破了也不敢出声。他能感觉到周围人嘲弄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听说你老婆昨晚又去德富叔家了王强压低声音,却故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德富叔身体不错啊,五十多了还能夜夜笙歌......

    李强的手顿了一下,一滴血落在酱油渍里,很快消失不见。他继续捡着玻璃片,直到最后一片也捡干净,才站起身去小卖部重新买了一瓶酱油。

    回去的路上,李强绕了一段远路。他不想这么快回家,家里空荡荡的,只有四面墙和永远也干不完的活。

    经过屋后的竹林时,他隐约听见了熟悉的笑声。李强放轻脚步,透过竹子的缝隙,他看到妻子王美玲正和堂叔李德富站得很近。堂叔的手搭在妻子的腰间,正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妻子笑得花枝乱颤。

    李强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他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但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拳头,悄悄后退几步,绕了更远的路回家。

    那天晚上,李强早早地躺下了,但他并没有睡着。半夜时分,他感觉到妻子轻轻起身,接了电话小声说:他睡了,你过来吧。

    然后是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李强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个惨白的光斑。他盯着那个光斑,直到眼睛酸涩得流下泪来。

    枕头渐渐湿了一大片,但李强一动不动,就这样睁着眼睛到天明。

    第二章:忍无可忍

    雨水冲刷过的田地散发着泥土的腥气。李强蹲在地头,粗糙的手指抚过那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界石。这块石头从他爷爷那辈就立在这里,标记着李家田地的边界。

    但今天,界石的位置不对了。

    李强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蹲得太久,双腿已经发麻。他沿着田埂往堂叔家的地方走,每走一步,界石就往堂叔那边挪了一寸似的。走到最后,足足少了三分地。

    三分地,能种多少庄稼啊。李强站在田埂上,看着堂叔家那边新翻的泥土,喉咙发紧。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强子,这地是咱家的命根子,死也要守住。可现在...

    哟,强子,站这儿发什么呆呢

    李强猛地回头,堂叔李德富叼着烟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那种他熟悉的、带着讥讽的笑。堂叔今年五十五,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条金链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

    德、德富叔...李强咽了口唾沫,这界石...

    界石怎么了堂叔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看他。

    李强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好像...好像挪了位置...

    放你娘的屁!堂叔突然提高嗓门,引得附近干活的村民都往这边看,这界石立在这儿几十年了,你爹死了就成你的了

    不是...李强的声音越来越小,是我爹说...

    你爹堂叔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推了李强一把,你爹活着的时候就是个窝囊废,跟你一个德行!连老婆都管不住还想管地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李强感觉脸烧得厉害,耳朵里嗡嗡作响。堂叔的话像刀子一样捅进他心里——全村人都知道他老婆王美玲和堂叔的事,但从来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

    我...我...李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扎在他背上,那些目光里有嘲笑,有怜悯,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奋。

    滚吧!堂叔又推了他一把,再敢来闹,小心我让你连剩下的地都保不住!

    李强踉跄着后退几步,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身后传来堂叔的大笑和村民们的窃窃私语:真是个窝囊废...他老婆跟李德富都那样了...活该...

    那天晚上,李强蹲在自家院子里,就着月光磨镰刀。刀刃在磨刀石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像是某种小动物在哀嚎。

    李强!王美玲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去打瓶酱油!

    李强放下镰刀,拍了拍身上的铁屑,拿起酱油瓶出了门。

    村口的小卖部门前,几个小孩在跳皮筋。看到李强过来,他们突然齐声唱起来:李强李强,绿帽王,老婆跟人睡,他还帮人数钱...

    李强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往前走,仿佛没听见一样。孩子们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小卖部的老板娘正在看电视,见李强进来,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要啥

    一瓶酱油。李强把瓶子放在柜台上,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

    老板娘拿过酱油瓶灌满,随手扔在柜台上,酱油溅出来几滴。她接过钱,拉开抽屉,却没有找零的意思。

    那个...该找我五块...李强小声说。

    老板娘斜眼看他:急啥反正你老婆会从李德富那里拿钱。她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露出两颗金牙。

    李强的手抖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再要那五块钱。他拿起酱油瓶,转身离开。身后传来老板娘和其他顾客的窃窃私语:听说昨晚王美玲又在李德富家...啧啧,这李强也太窝囊了...

    回家的路上,李强绕到自家屋后。堂叔家的灯还亮着,透过窗帘能看到两个人影晃动。李强站在暗处,手里的酱油瓶越攥越紧。

    突然,窗帘拉开了一条缝,王美玲的脸出现在窗口。她朝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回头说了句什么,窗帘又拉上了。但那一瞬间,李强看到了她身后堂叔赤裸的上身。

    李强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几乎是跑着回到家,把酱油瓶重重放在桌上。王美玲从里屋出来,身上穿着那件很少穿的红色连衣裙——李强记得,那是去年堂叔送的。

    酱油买回来了王美玲看都没看他一眼,拿起酱油瓶往锅里倒了一些,饭马上好了。

    李强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她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李强突然想起早上堂叔说的话——连老婆都管不住还想管地。

    美玲...李强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刚才...去哪了

    王美玲的背影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打麻将啊,怎么了

    我...我看见你在德富叔家...李强说完这句话,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王美玲猛地转身,手里的锅铲指着李强:你跟踪我她的声音尖利得像把刀,李强,你长本事了啊

    不是...我...李强往后退了一步,我就是路过...

    放屁!王美玲把锅铲往锅里一扔,油溅得到处都是,李强我告诉你,我爱去哪去哪,你管不着!有本事你像德富叔那样,给我买金项链啊给我盖新房子啊你看看你,连三分地都守不住,还有脸管我

    李强站在那里,感觉妻子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他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滚出去!王美玲抓起一个碗砸在地上,看见你就烦!

    李强默默转身,走出家门。夜已经很深了,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熄了灯。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白天那块被占了的地头。

    月光下,界石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具无言的尸体。李强蹲下身,抚摸着冰凉的石头,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双干枯的手和浑浊的眼睛。

    爹...我对不起你...李强的眼泪砸在界石上,很快被干燥的泥土吸收,不留一点痕迹。

    第二天一早,李强去了镇上的工地。他需要钱——至少要有钱,才能守住剩下的地。工头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听说李强是李德富的堂侄,嗤笑了一声:行吧,看在李老板的面子上,给你个活干。

    李强在工地搬了一天的砖,手上磨出了好几个血泡。傍晚结账时,工头却只给了他一半的工钱。

    这...李强看着手里皱巴巴的几张钞票,说好的一天八十...

    就这么多,爱要不要!工头叼着烟,眯着眼看他,有本事让你堂叔来要啊!

    李强攥紧了拳头,但最终还是把钞票塞进口袋,转身走了。他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瓶最便宜的白酒,蹲在河堤上一口接一口地灌。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李强已经喝了大半瓶。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回家,却一脚踩空,滚下了河堤。几只野狗被惊动,围着他狂吠。李强躺在地上,看着满天星斗,突然笑了起来。

    汪汪汪!野狗越聚越多,有几只已经开始试探着靠近。李强挥了挥手,却引来更凶猛的吠叫。

    哟,这不是李强吗一道手电光照在他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喝多了被狗围了啊哈哈哈...

    是村里几个年轻人,他们拿着手机对着李强拍照,闪光灯一下一下地亮着。

    来,笑一个!绿帽王!要不要帮你叫王美玲来接你啊哈哈哈...

    李强用手挡住脸,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家走。身后传来年轻人的哄笑和野狗的吠叫,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快到家时,李强看到村支书家的灯还亮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

    村支书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见是李强,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什么事

    支书...我...我想问问...李强的舌头因为酒精而打结,德富叔占了我家的地...能不能...

    村支书叹了口气,把门开大了一点:强子啊,进来坐吧。

    李强拘谨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手里捧着村支书老伴递来的热茶。茶很烫,但他不敢放下。

    强子,村支书点了支烟,这事...不好办啊。

    可是...李强急切地说,那地确实是我家的...界石都被挪了...

    我知道,我知道...村支书摆摆手,但你德富叔在镇上有人,你懂吗他压低声音,去年他给镇里捐了条路,连镇长都给他面子。强子啊,听我一句劝,别惹事,啊

    李强的手抖了一下,热茶洒在裤子上,烫得他一激灵,但他没敢出声。

    回去吧。村支书站起来,表示谈话结束,好好过日子,别想那么多。

    李强放下茶杯,道了谢,走出村支书家。夜风吹在脸上,酒醒了大半。他抬头看着自家亮着灯的窗户,突然不想回去了。

    但最终,他还是推开了家门。王美玲正在数钱,见李强进来,赶紧把钱塞进抽屉。

    哪来的钱李强问。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和妻子说话,但今晚,酒精和绝望给了他一丝勇气。

    要你管王美玲白了他一眼,发工钱了拿来。

    李强从兜里掏出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王美玲一把抢过去,数了数,脸色变了:就这么点

    工头...克扣了...李强低声说。

    废物!王美玲把钱摔在地上,李强,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你看看人家德富叔,昨天刚给他老婆买了条金项链!

    李强突然想起抽屉里的钱:那是...我攒的买药钱...

    王美玲愣了一下,随即冷笑:用了又怎样德富叔要买新摩托车,差点钱,我就给了,怎么了

    李强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抓起桌上的碗,狠狠摔在地上:那是我爹的买药钱!

    瓷碗碎成好几片,有一块崩起来,划破了李强的手背。血珠渗出来,但他感觉不到疼。

    王美玲显然没料到李强会这样,她愣了一下,随即一巴掌扇在李强脸上:反了你了!

    那一巴掌很重,李强的嘴角渗出血来。他舔了舔,咸腥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王美玲指着门外:滚!今晚别回来了!

    李强站在那里,脸上的掌印火辣辣地疼。他看着妻子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这真的是当年那个笑着叫他强子哥的姑娘吗

    最终,李强还是转身出了门。夜已经很深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狗叫声。他走到田边,蹲在那块被移动的界石旁,用手一遍遍地摸着石头上的刻痕。

    爹...我该怎么办...李强的眼泪滴在石头上,很快被夜风吹干。

    远处,堂叔家的灯还亮着。李强知道,今晚王美玲又会去那里。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第三章:崩溃边缘

    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

    李强蹲在门槛上,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乌云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碰到。远处的雷声闷闷的,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滚动。

    要下大雨了。李强自言自语道。他站起身,想去收拾院子里的东西,却发现没什么可收拾的——值钱的东西早就被王美玲拿走了,剩下的不过是些破盆烂罐。

    第一滴雨落在他鼻尖上,凉得刺骨。紧接着,雨点密集起来,打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李强退回屋里,关上门,却发现门框已经变形,关不严实,雨水顺着缝隙渗进来,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他找了块破布塞在门缝里,又检查了窗户。这栋老房子是父亲留下的,已经三十多年了,瓦片残缺,墙壁开裂,每逢大雨就漏得厉害。李强早就想修,但钱都被王美玲把持着,一分也不给他。

    德富叔说了,明年开春就给我盖新房。王美玲昨天吃饭时说,眼睛里闪着光,两层小楼,瓷砖贴到顶。

    李强没说话,只是低头扒饭。他知道那新房意味着什么——堂叔李德富早就看上了他这块宅基地,位置好,离村口近。

    雨越下越大,屋顶开始漏水。李强赶紧把床挪到干燥的角落,又找来盆盆罐罐接水。水滴落在铁盆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突然,一声巨响从隔壁传来——那是堂叔家新盖的偏房倒塌的声音。李强跑到窗边,看到堂叔家的砖墙倒了一大片,直接压在了两家之间的排水沟上。

    糟了...李强的心沉了下去。排水沟被堵,雨水无处可去,很快就会倒灌进他家。

    果然,不到十分钟,浑浊的泥水就从门缝、墙根各处涌进来,很快漫过了脚踝。李强手忙脚乱地把能搬的东西都往床上堆,但水涨得太快,转眼就到了小腿肚。

    爹...娘...李强突然想起父母的遗照还挂在墙上。他蹚着水走过去,小心地把相框取下来,用衣服擦干玻璃上的水珠。照片上的父母严肃地看着他,仿佛在质问:你怎么把家过成了这样

    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起初李强以为是风声,但很快他听清了——那是王美玲的声音,夹杂着堂叔粗重的喘息和木床有节奏的吱呀声。

    李强僵在原地,手里的相框啪地掉进水里。他机械地弯腰捡起来,却发现玻璃已经裂了,一道裂纹正好横在父母脸上,像是把他们劈成了两半。

    屋里的水已经没到了膝盖,冰冷刺骨。但李强感觉不到冷,他只感觉一股热流从胃里翻上来,烧得喉咙发紧。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王美玲的叫声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李强慢慢蹲下来,抱着裂开的相框,坐在不断上涨的泥水里。雨水混合着泪水流进嘴里,咸得发苦。他想起十年前娶王美玲过门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他背着新娘跨火盆时滑了一跤,惹得宾客大笑。当时王美玲红着脸掐他,小声说:傻子,看着点路。

    那时的她,眼里是有他的。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水面上漂浮的杂物——一个破碗,半截木凳,还有王美玲落在这里的红色发卡。李强伸手捞起发卡,握在手心里,金属齿扎进肉里,但他感觉不到疼。

    隔壁的声音停了,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低语声。李强突然站起来,水花四溅。他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会疯的。

    李强把父母的照片塞进怀里,拿了件旧外套就冲进雨中。雨点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生疼。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村道上,不知道该去哪里。

    村口的小卖部还亮着灯,李强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老板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哎哟,你这是...

    有...有去县城的车吗李强问,声音嘶哑。

    老板娘看了看外面的暴雨,又看了看浑身湿透的李强,叹了口气:最后一班七点就走了。明天早上五点半还有一班。

    李强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老板娘叫住他,从柜台下拿出条旧毛巾,擦擦吧。她犹豫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说:强子,要不...你去村支书家借住一晚

    李强摇摇头,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谢谢...我就在车站凑合一晚。

    老板娘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你小心点。

    李强冒雨走到村口的公交站——其实就是个简陋的棚子,三面透风。他蜷缩在角落里,把外套裹紧。怀里的相框硌得胸口生疼,但他不敢拿出来,怕被雨淋湿。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才停。李强浑身发抖,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他不敢睡,怕错过早班车,就这么睁着眼熬到天亮。

    第一班车准时到来,李强拖着僵硬的身体上了车。车上只有几个早起去县城卖菜的村民,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没人跟他搭话。

    县城比李强想象中要大得多。他站在汽车站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一时不知该往哪走。最后,他跟着一个举着招工牌子的男人走了。

    工地上的活很累,但李强不在乎。他需要这种肉体上的痛苦来麻痹自己。白天扛水泥、搬砖头,晚上就睡在工棚的大通铺上。工友们很快知道了他的事——不知是谁认出了他是李德富的堂侄,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传开了。

    喂,绿帽哥,一个工友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你老婆真跟那个李老板有一腿啊

    李强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搅拌水泥。

    听说李老板在村里有好几个相好的,工友不依不饶,你老婆是第几个啊

    李强突然抡起铁锹,工友吓得后退几步,绊倒在沙堆上。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工棚里安静得可怕。

    李强的手抖得厉害,最终放下了铁锹,转身走了出去。身后传来工友的骂声和众人的哄笑。

    那晚,李强在工棚的墙上用石子刻了一个忍字。第二天,他又刻了一个。渐渐地,整面墙都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忍字,像是一群丑陋的伤疤。

    三个月后,李强接到了王美玲的电话。他本来不想接,但电话一直响,最后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强子...王美玲的声音带着哭腔,爹...爹病重了,你快回来...

    李强的心猛地一紧:爹哪个爹王美玲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她说的只能是自己的父亲——但父亲不是已经...

    你爹啊!王美玲哭得更厉害了,他突然晕倒了,医生说...说可能不行了...你快回来见最后一面...

    李强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父亲明明已经去世多年,王美玲为什么...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这是个陷阱。

    但他不得不回去。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父亲真的还活着,真的需要他呢

    李强请了假,坐上了回村的班车。一路上,他的心悬在嗓子眼,既希望这是真的,又害怕是真的。

    车到村口时,天已经黑了。李强快步往家走,远远就看到自家院子里灯火通明,停着好几辆车,其中一辆是堂叔的黑色轿车。

    李强的心沉了下去。他放慢脚步,悄悄绕到屋后,从窗户往里看。

    堂叔李德富端坐在他家堂屋的正座上,旁边站着王美玲和堂叔的儿子李虎。地上堆着几个大编织袋,看样子装的是粮食。墙上挂着的父母遗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土地证复印件。

    ...这块地我已经批下来了,堂叔的声音传出来,明天就动工,把车库建起来。

    那强子...王美玲问。

    他回来又能怎样堂叔冷笑,一个窝囊废,还敢翻天不成

    李强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屋里的人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都愣住了。王美玲最先反应过来:强子...你回来了...

    爹呢李强环顾四周,你不是说爹病重吗

    王美玲的眼神飘忽:那个...他...

    你爹早死了!堂叔拍案而起,李强,识相的就赶紧签字,把这块地让出来!

    李强这才看到桌上放着一份协议。他走过去拿起来看,是一份土地转让合同,价格栏赫然写着壹元整。

    不...李强把合同撕得粉碎,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地,我不卖!

    堂叔的脸色变了: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朝儿子使了个眼色,李虎!

    李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膀大腰圆,上前就给了李强一拳。李强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桌子。李虎不依不饶,又是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李强蜷缩在地上,感觉肋骨断了,呼吸都带着血腥味。透过泪眼,他看到王美玲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一丝心疼,只有不耐烦。

    签了吧,她说,别自讨苦吃。

    李强摇摇头,吐出一口血沫:除非我死...

    李虎又要上前,被堂叔拦住:行了,今天到此为止。他蹲下来,凑近李强的脸,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要么签字,要么...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堂叔一家走后,王美玲也拎着小包出去了,临走前丢下一句:我去德富叔家住几天,你好好想想。

    李强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疼得动弹不得。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个惨白的光斑。他盯着那个光斑,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他认星星的夜晚。

    强子,人活一口气,父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再穷再苦,脊梁骨不能弯。

    李强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他艰难地爬起来,拖着疼痛的身体,一点点挪到院子里。月光下,父亲种的那棵枣树已经枯死了,光秃秃的枝丫像一只干枯的手,指向夜空。

    三天后,李强没有签字。堂叔派人来把他打了一顿,当着他的面开始挖地基建车库。李强拖着伤体去阻拦,被推倒在泥坑里,几个工人当着他的面撒尿,说要给他施肥。

    村里的小孩围观看热闹,不知谁起的头,开始往李强身上扔石头,嘴里喊着:绿毛龟!绿毛龟!

    李强躺在泥坑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孩子们被吓跑了,工人们也停了手,面面相觑。

    那天晚上,李强失踪了。村里人找了三天,最后在深山里找到了他。他浑身是泥,眼神呆滞,怀里紧紧抱着一块石头——那是他家田地的界石。

    转眼到了除夕。村里张灯结彩,鞭炮声此起彼伏。堂叔家更是热闹非凡,大摆宴席,王美玲穿着新买的红棉袄,在席间穿梭,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李强一个人坐在自家漆黑的堂屋里,面前摆着一瓶白酒和两个空碗。他给父母上了香,然后把酒倒进碗里。

    爹,娘,过年了...李强端起碗,一饮而尽。酒精烧得喉咙火辣辣的疼,但他觉得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烧了起来。

    远处传来堂叔家的欢笑声和春晚的音乐声。李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墙上取下父母的遗像——那是他从水里抢救出来的,玻璃已经碎了,他用胶带勉强粘好。

    爹,娘,咱们也过年...李强抱着相框,在空荡荡的堂屋里跳起了舞。他跳得很笨拙,像只受伤的熊,但跳得很认真,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突然,他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相框的玻璃彻底碎了,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血和泪混在一起,滴在照片上父母模糊的脸上。

    李强没有爬起来。他就这么躺着,看着房梁上结的蜘蛛网,听着远处隐约的欢笑声,感受着脸上的温热液体一点点变冷。

    窗外,新年的钟声敲响了。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瞬间的光亮透过窗户,照在李强满是泪痕的脸上,又很快熄灭,留下一室黑暗。

    第四章:老实人的绝唱

    春天来的时候,王美玲怀孕了。

    李强蹲在院子里磨镰刀,听着妻子在屋里呕吐的声音,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他们已经两年多没有同房了,这孩子不可能是他的。

    李强!王美玲在屋里喊,给我倒杯水!

    李强放下镰刀,舀了一瓢井水送进屋。王美玲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但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她接过水瓢喝了一口,突然说:我怀孕了。

    李强的手抖了一下,水瓢里的水洒出来一些,打湿了床单。

    怎么不高兴王美玲斜眼看他,德富叔说了,要是生个儿子,就给我们盖新房。

    李强没说话,只是盯着王美玲还平坦的肚子。那里有一个生命,流着堂叔的血,却要叫他爸爸。他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转身冲出门,蹲在枣树下干呕起来。

    枯死的枣树在春风中一动不动,光秃秃的枝丫像一只干枯的手,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李强擦了擦嘴,决定去镇上的医院。

    镇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李强坐在长椅上,手里捏着一张检查单。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先天性输精管缺失...永久性不育...

    也就是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李强把检查单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走出医院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路边有个卖编织品的小摊,一个老太太正在编一个小摇篮,精巧的竹条在她手里灵活地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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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强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最后买了一把竹条和编织教程。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王美玲去堂叔家后,李强就坐在煤油灯下,笨拙地编织着小摇篮。他的手很粗糙,经常被竹条划出口子,但他不在乎。有时候编错了,就拆了重来,一遍又一遍。

    一个月后,摇篮终于编好了。不大不小,刚好可以放在臂弯里摇晃。李强把它藏在床底下,用一块旧布盖着,每天晚上拿出来看看,用手指轻轻抚摸光滑的竹条,想象着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要是...要是个女孩就好了...李强自言自语,女孩像你,漂亮...

    五月的某天,李强从地里回来,发现院子里冒着烟。他跑过去,看到王美玲正在烧东西,火堆里赫然是那个小摇篮。

    你干什么!李强冲过去想抢救,但已经晚了。摇篮已经烧得只剩骨架,在火中扭曲变形,发出噼啪的响声。

    王美玲拿着烧火棍,冷冷地看着他:恶心!谁要给你生孩子

    李强跪在火堆旁,看着自己一个月的心血化为灰烬。火苗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一缕青烟和一堆黑色的残渣。王美玲早就回屋了,院子里只剩下李强一个人。

    他伸手在灰烬里翻找,找到了一小段没有烧完的摇篮边缘。竹条已经被烧黑了一半,但另一半还保留着原来的颜色。李强小心地把它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放进了贴身的衣兜里。

    那天晚上,王美玲又去了堂叔家。李强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段烧焦的竹条,放在鼻子下面闻着——还有淡淡的竹香,混合着烟熏的味道。

    囡囡...李强轻声呼唤,仿佛在叫一个真实存在的孩子,爸爸在这里...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床前的地面上,像一滩水。李强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说月亮是死去的灵魂住的地方。他想,要是自己死了,会不会也变成月亮的一部分那样的话,能不能在天上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

    第二天,村里传来消息,说要修一条新路,正好经过李强家的祖坟。补偿款已经下来了,每亩地三万。

    李强去村委问,会计却告诉他:钱已经被李德富领走了啊,他说是你让他代领的。

    我没...李强的话还没说完,会计就摆摆手走了,显然不想掺和他们的纠纷。

    李强去找堂叔要钱,却被堂叔的儿子李虎拦在门外:我爸说了,那钱就当是你孝敬他的。这些年要不是他照顾,你早饿死了!

    那是我爹的坟...李强声音发抖。

    你爹李虎嗤笑一声,你爹在下面知道你这么窝囊,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李强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想冲进去和堂叔拼命,但最终只是攥紧了拳头,转身走了。

    迁坟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李强一个人拿着铁锹,来到山坡上的坟地。父母的坟已经被画上了白线,明天推土机就要来了。

    他跪下来,小心地挖开坟土。几年过去,棺材已经腐朽了,里面的骨灰盒也褪了色。李强把父母的骨灰盒抱出来,用准备好的红布包好。

    就在这时,堂叔带着几个人来了,看样子喝了不少酒。

    哟,迁坟呢堂叔叼着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好歹是你长辈啊!

    李强抱紧骨灰盒,没说话。

    听说你去找村委要钱了堂叔凑近他,满嘴酒气,我不是告诉过你,那钱我先替你保管着

    那是我爹的...李强声音很小,但很坚定。

    什么堂叔突然提高嗓门,你再说一遍

    那是我爹的补偿款!李强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堂叔的眼睛,还给我!

    堂叔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听见没李强长脾气了!他突然伸手推了李强一把,我就不还,你能怎样

    李强踉跄着后退几步,但紧紧抱着骨灰盒没松手。堂叔更生气了,上前又是一推。这次李强没站稳,摔倒在地。红布散开,骨灰盒掉在地上,盖子摔开了,里面的骨灰撒了一地。

    一阵风吹来,灰白色的粉末被扬起,有些沾在了李强的脸上、衣服上,有些随风飘散了。

    堂叔和那几个看热闹的人都愣住了。李强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想收起骨灰,但越急越乱,骨灰和泥土混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天开始下雨,细密的雨丝很快打湿了地面。骨灰遇水变成了泥浆,李强的手上、膝盖上全是黑乎乎的泥。他还在徒劳地试图捧起一些,但那些曾经是他父母的灰烬,已经和泥土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爹...娘...李强的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堂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李强一个人跪在雨中的泥地里,抱着空空的骨灰盒,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那天晚上,李强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牵着父母的手走在阳光明媚的田野上。父亲高大挺拔,母亲温柔美丽,他们笑着叫他强子,声音那么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醒来时,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窗外,天刚蒙蒙亮。李强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铁盒子——那是他全部的积蓄,本来打算用来修房子的。

    他数了数,有八百多块钱。足够买一瓶好农药,和一顿像样的饭菜。

    王美玲的生日是五月初八。那天早上,李强破天荒地去了镇上,买了一条鱼,一斤肉,还有一瓶白酒。回来时,他绕道去了农资店。

    中午,李强做了一桌菜:红烧鱼、回锅肉、炒青菜,还有一碗鸡蛋羹——王美玲怀孕后最爱吃的。他把菜摆好,又拿出两个酒杯,倒满白酒。

    美玲,李强去堂叔家叫妻子,今天你生日,我做了饭...

    王美玲正和堂叔一家打麻将,闻言头也不抬:不吃!没看我正忙着吗

    我...我做了鸡蛋羹...李强小声说。

    堂叔笑了:哟,强子有心了。美玲,去吧,别辜负人家一片心意。他朝王美玲使了个眼色,我一会儿也去尝尝。

    王美玲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跟着李强回了家。看到一桌菜,她有些惊讶: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坐。李强拉开椅子,趁热吃。

    王美玲坐下来,夹了一筷子鱼:咸了。但还是吃了下去。

    李强坐在对面,看着她吃。王美玲吃了半条鱼,又喝了一碗鸡蛋羹,然后开始喝酒。两杯下肚,她的脸红了,话也多了起来。

    李强,她打了个酒嗝,其实你人不坏,就是太窝囊了。这年头,老实人吃不开...

    李强点点头,给她又倒了一杯。

    堂叔来的时候,王美玲已经喝得半醉了。堂叔也不客气,坐下就吃,一边吃一边夸:不错啊强子,手艺见长。

    李强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吃完了整条鱼,大半盘肉,还有所有的鸡蛋羹。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瓶底只剩一小口。

    强子,堂叔拍拍他的肩,看在你今天这么懂事的份上,那三万块钱,我明天给你五千。

    李强摇摇头:不用了。

    什么堂叔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不用了。李强平静地说,你们很快就不需要钱了。

    堂叔和王美玲对视一眼,突然觉得不对劲。王美玲的脸色变了:李强,你在菜里放了什么

    农药。李强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够三个人用的量。

    堂叔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响。他想冲过来打李强,但突然捂住肚子,脸色煞白:你...你这个...

    王美玲也开始呻吟,她抓着桌沿,指甲在上面划出几道白痕:救...救命...

    李强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别怕...很快就不疼了...他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我们一起走吧,这世界对老实人太苦了...

    王美玲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有恐惧,有愤怒,还有李强读不懂的东西。她想说什么,但一口血沫先涌了出来,顺着嘴角流到下巴,滴在那件新买的红衣服上。

    堂叔已经倒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样抽搐着。他的金链子从衣领里滑出来,沾上了呕吐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强也觉得肚子开始疼了,像有把刀在里面搅。他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看着眼前的一切。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画出一个明亮的方格,正好笼罩着堂叔扭曲的身体。

    李强突然笑了。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告诉他,做人要正直,要善良,要忍让...

    爹...我错了...李强轻声说,感觉视线开始模糊,老实人...真的...活不下去...

    他的头慢慢垂下来,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王美玲伸向他的手,指甲上还残留着过年时涂的红色指甲油,像十滴凝固的血。

    警察是三天后发现的。邻居闻到异味报了警。破门而入时,三具尸体已经肿胀发黑,苍蝇嗡嗡地围着飞舞。

    村里人议论纷纷,但没人真正感到惋惜。小卖部老板娘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老实人逼急了连死都不怕,啧啧...

    堂叔一家和王美玲的葬礼很隆重,全村人都去了。李强的尸体被草草火化,骨灰装在一个廉价的坛子里,埋在了他家的祖坟旁边——那里现在是一条新修的柏油路,车来车往,尘土飞扬。

    没人给李强立碑。只有一棵不知名的野草从土里钻出来,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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