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每晚被尖叫惊醒，忍了。新买的降噪耳机，被故意砸了，忍了。
辅导员拍桌子：删了！别闹大！
忍删不！
1
凌晨两点，震耳欲聋的尖叫像针一样贯穿林凌紧绷的神经。上铺的李雪正对着手机屏幕里的闺蜜小雅和隔壁宿舍的小然挤眉弄眼。
……对啊对啊！你是没看见她那副样子！土得掉渣，还学人化妆，画得像个鬼！笑死我了！李雪一边用林凌新买的卸妆棉擦拭自己油光满面的脸，一边拔高声音进行实时直播，尖锐的嗓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对对对，就是那个林凌！哼，天天假清高，就知道看书，装给谁看呢！
嘲讽夹杂着毫无节制的大笑，像脏水一样泼洒在宿舍里。林凌甚至能感觉到对面下铺的张玉烦躁地翻身，被子裹得死紧。林凌紧握拳头，忍让沟通在拉帮结派、毫无底线的李雪面前就是笑话。
2
第二天
最近是期末周，林凌戴上了昂贵的降噪耳机——这是她兼职几个月买的救命稻草。
世界终于清净了，书本上的字迹也变得清晰。午饭后，她趴在桌上小憩，耳机里的白噪音隔绝了外部世界的嘈杂。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橡胶摩擦声和夸张的哄笑声猛地撕裂了短暂的安宁！林凌一个激灵坐直，心脏狂跳——
李雪回来了！
正和小然在宿舍中间打打闹闹，用脚滚瑜伽球，瑜伽球撞在桌腿和床架上，发出砰砰闷响。
吵死了！张玉忍无可忍，摔了笔。
李雪翻了个白眼：吵什么吵！林凌戴那么贵的耳机，怕什么吵对吧林凌
挑衅地看向林凌，故意用脚尖狠狠一踢瑜伽球。球失控地冲过来，不偏不倚，砸中了林凌放在桌角的耳机！
啪嚓！
一声脆响！耳机应声飞出去，撞在墙角，外壳开裂，一只耳罩完全变形。
李雪愣了一下，随即却扬起下巴，毫无歉意反而带着恶意的快感：
哎呀，真不好意思啊，脚滑了。不过你也知道，我运动细胞就这样。再说了，一个破耳机而已，至于吗
她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弧度，要不要我赔你啊不过，你可得有证据是我故意砸的。她拖长了腔调，眼神挑衅地扫过林凌。
林凌过去，弯腰捡起那只面目全非的耳机。手指拂过碎裂的塑料和扭曲的金属，指节捏得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林凌颤抖的肩膀，李雪和小然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看吧，这种书呆子就是怂包一个。
林凌默默收集完碎片，突然转头对李雪露出冷笑:你说得对，证据很重要。
转向张玉：张玉，下午陪我去趟辅导员办公室好吗
3
推开辅导员王老师办公室的门。
王老师看着林凌手中的耳机和购买记录，又听了张玉激动地控诉李雪故意挑衅并砸坏耳机的过程，原本公式化温和的笑容消失了。
他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烦躁地敲击了几下:行了，情况我基本了解了。
年轻人一起住宿舍，有点摩擦很正常。王老师身体往后一靠，一个耳机，一千多块，确实不便宜。但是呢，他话锋一转，语气严厉了几分，就为了一个耳机，你们就要把舍友定义为故意损坏他人财物是不是反应过激了点太不团结了！
目光转向张玉：张玉，你说你看见李雪对着林凌那边踢球那她踢球的动作是针对耳机去的还是只是想拦住球不小心带歪了她的眼神动作你能百分百确定她就是要砸林凌的耳机你们都没动手，就是一个没接住的球滚过去砸到了东西而已嘛！
可是她说了——
张玉想争辩，被王老师挥手粗暴地打断：
说了什么话赶话！吵吵闹闹，情绪上来了口不择言，能当真吗哪来那么多故意！谁还没年轻气盛过
他不再看张玉，直接转向林凌，表情换上了一副苦口婆心：林凌啊，你是班里的尖子生，更应该识大体，顾大局！就为了一个耳机放在不安全的位置导致的意外，就要把同宿舍同学推到敌对立场非要闹僵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老师的意思很明白，这是一个典型的宿舍内部小摩擦！就是一件意外！李雪可能当时说话不注意，态度不好，这个我会批评她！让她给你道歉，端正态度！但是——
语气加重：
赔偿，不合适！也不可能！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是同学间团结的问题！
用力敲了一下桌子，
让她赔了钱，这个心结就彻底结下了！以后还怎么相处天天恨得要死宿舍还怎么待我绝不允许为了这点小损失就破坏宿舍和谐稳定！这事到此为止！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到此为止的判决，办公室门被推开。李雪走了进来，脸上毫无歉意，甚至带着一丝轻松。
李雪！过来！给林凌同学道歉！说你不是故意的！保证以后注意言行！
李雪立刻听话地转向林凌，下巴微抬，用一种极其敷衍、甚至略带得意的语气说道：
对不起啊林凌，我不小心的，球没接好。下次你记得把贵重物品放好点，免得再发生意外。哦，还有，我刚才说话声音大了点，别往心里去啊。
王老师满意地点点头：你看，李雪态度很端正了嘛！道歉了，也保证以后注意了！这件事就彻底翻篇了！林凌，你作为好学生，心胸要宽广一点，理解万岁！以后你们宿舍必须搞好团结，决不允许再有矛盾！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好了好了，事情解决了，都回去吧。
办公室陷入了死寂。桌上那堆惨不忍睹的耳机残骸，像是对这场判决最无情的嘲讽。
张玉气得浑身发抖，眼圈发红，几乎要哭出来：老师！你…你…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她在撒谎！
张玉！王老师厉声喝道，
不要再说了！再纠缠就是挑拨离间！破坏团结！这事到此为止！
林凌没有辩解，没有争执，抬起头，目光没有落在趾高气扬的李雪脸上，也没有看王老师那张写满到此为止的判决书般的脸，目光盯在了办公桌角落的名牌上——辅导员：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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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哎林凌！你……张玉愣了一下，抹了把眼睛，急忙跟着冲了出去。
门在她们身后重重关上。
办公室里，李雪撇了撇嘴：切，还真生气了，至于嘛……
王老师皱了皱眉，对林凌最后的眼神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和不舒服。他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也赶紧回去！记住，别惹事！不然你妈又得来找我。
走廊里，张玉追上林凌：
林凌！太欺负人了！就这样算了！凭什么啊！
算了
左手却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
他们表演完了。
那就轮到我来……
让所有人都看清。
一字一顿:
什么，才是真正的——到此为止。
4
几小时后。
一个名为静默者的账号发布了一条视频:
我的耳机被室友恶意砸碎后，辅导员告诉我：为了团结，请忍耐:
李雪深夜在床上对着手机屏幕扭曲大叫、人字拖狠狠踢向瑜伽球、辅导员王力那番颠倒黑白、强压赔偿、高唱团结的高论、赔偿，不合适！也不可能！、这事到此为止！。
视频迅速传播，短短几小时，播放量破百万，辅导员的神逻辑
团结式委屈
耳机体面死法等词条冲上热搜！舆论沸腾。
前排课代表：艹！人证物证俱在，辅导员说意外为团结就活该被砸耳机！跪久了膝盖生根发芽了
法学在读：主观恶意明显，损害财物数额较大，辅导员阻挠维权或涉渎职！
同校校友：王秃瓢！就知道和稀泥！原来这么恶心！李雪这毒瘤早该滚了！
被噪音逼疯过的人：代入感极强！已经开始生气了！这尖叫我隔着屏幕都神经衰弱！
深扒君：查到了！耳机官网标价确实一千五！发票清清楚楚！这都不赔王导员您家法叫《团结法》
热心市民：已向A大学官微、校长信箱、纪委邮箱发送举报信！坐等结果！
一夜之间，李雪和王力在校园里成了移动的地标。走在路上，指指点点、鄙夷的目光和毫不避讳的议论声如影随形。李雪试图蒙头逃课，但论坛里已经开始流传她各种张扬跋扈的黑历史，她的小团体瞬间瓦解，小然恨不得挖地三尺消失。
5
客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烟雾缭绕。
李雪哭得眼睛红肿像核桃，妆容糊了一脸，坐在沙发上，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小姑夫！你想想办法！我真的扛不住了！论坛、群里……全都是骂我的！还有人说要人肉我爸妈……
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视频现在全网都是了！热度越来越高！我怎么办啊！
王力烦躁地在茶几旁踱步，狠狠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摁灭在堆满烟灰的烟灰缸里。
哭！哭有什么用！我让你平时收敛点！收敛点！不要搞那么大动静！你听了吗啊！
我…我哪知道她……李雪被吼得一哆嗦。
你哪知道她有后手！还录了像！蠢！
王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那套意外加团结的说法在办公室里糊弄一下还行，被人高清视频挂网上当反面教材，我这脸往哪搁！校长今天把我叫去训了半个小时！全完了！我告诉你，这事搞不好，我这饭碗都得砸！
李雪吓得脸色更白了：小姑夫！你不能不管我啊！求你了！你肯定有办法的！
王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
办法……办法不是没有。他看着李雪，眼神带着审视和算计，现在闹到这一步，硬压是压不住了。
李雪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什么办法
关键在于两点！
第一，视频内容不能完全推翻，但我们得死死咬定一个核心点：你——不是——故意的！
他的手指用力戳着茶几桌面，球就是没接住脚滑了！录像那个角度说明不了什么！主观恶意不承认！吵架说的话是气话，不能算数！
可…可网友们都不信啊！
网友算个屁！王力冷笑一声，他们懂什么有司法鉴定吗没有！舆论这东西，热度过了就散了！只要我们学校内部调查咬定是意外，舆论就得认！
第二，打悲情牌，博同情！明天你跟我去找林凌，姿态放到最低！你要痛哭流涕，要表现出极度的恐惧和悔恨！你就说你这几天已经被网暴吓崩溃了，茶饭不思，精神恍惚，甚至暗示你有自杀倾向！他盯着李雪，听明白了吗要演得像！越惨越好！
李雪有些犹豫：自杀这……
蠢！就是暗示！装个样子！让你妈私下找人，赶紧想办法开个你近期精神压力过大，甚至有抑郁倾向的证明！模糊时间点！懂不懂证明开了，网暴导致的心理压力就是事实！你成了另一个受害者！
王力眼中精光一闪：明天见到林凌，你先给她认错！我来扮演那个极力维护学生名誉、希望平息事端的好老师。我会严厉批评你，然后代替你承诺赔偿耳机！
他靠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眼中闪烁着狡黠：最关键的是，要让她意识到，继续闹下去没好处！我会暗示她，这事已经严重损害了学校声誉，如果她不配合，后面评优评先、奖学金甚至保研……呵。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李雪。
李雪听完，虽然觉得道歉有点丢人，但想到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眼神里立刻燃起了希望的亮光：好！小姑夫！我听你的！我明天一定演好！我把自己整惨点！我……
记住了吗王力打断她，声音阴冷，最关键的！核心点！死死咬住——你是无心的！不是故意的！球——是——意——外！听清楚没！无论她说什么，怎么激你！就给我咬死这一句！加上痛苦流涕！其他的不用多说！多说多错！
我知道！我知道！无心的！意外！我一定咬死！往死里哭！李雪连连点头。
王力摆摆手：行吧，你先回去。记住，明天上午九点，我办公室！别迟到！别惹事！
6
第三天上午，林凌再次接到了王力的电话。
他的声音透着强压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勒令她马上、立刻、一个人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事必须谈清楚！
林凌平静回复：好。
推开那扇熟悉的办公室门，林凌平静地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王力显然刚猛抽过烟，胡子拉碴，头发似乎更稀疏油腻了，眼角带着红血丝。李雪也在，缩在角落的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神惶惑惊惧。
王力猛地抬起头，看到只有林凌一人，眼中闪过一丝恶狠狠的光芒，又强行压下。他没让林凌坐，直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烟灰缸嗡嗡作响。
你！你干的好事！王力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恐惧，谁让你在网上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你想干什么啊！毁掉学校的声誉吗毁掉同学吗毁掉我吗！
他站起身，指着林凌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林凌脸上：
立刻！马上！把那该死的视频给我删了！全网删除！一个不留！听到没有！
他的眼睛因激动而凸起：
李雪已经知道错了！她受到了教训！同学之间的误会，你非要闹得这么大吗现在立刻删掉视频，让她给你道歉！学校…学校也会给予她内部处分！这事还能挽回！否则……
他喘着粗气，威胁的意味溢于言表，后果你承担不起！你以为舆论能一直向着你吗学校也能把你……
王老师！
李雪突然尖叫起来，打断了王力的话。她猛地站起来，冲到林凌面前，几乎要跪下去，脸上涕泪横流：
林凌！林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叫！我不该砸你耳机！我不该那么说话！你原谅我吧！求你删了视频吧！大家都在骂我…我受不了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真的是不小心……她的哭喊混乱而绝望，反复念叨着不小心和删掉视频。
王力看着李雪这副崩溃的样子，深吸一口气，试图拿出最后的交易筹码，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命令：
林凌！你看，李雪也认识到严重错误了！只要你删掉视频，这件事到此为止！视频删掉，我让她赔偿你耳机！学校也会公平处理她！我也会当面向你道歉！但如果你冥顽不灵……
他话没说完，眼神再次变得凶狠。
林凌微微抬起头，淡淡笑了一下，伸手拿出了手机，口袋里镜头，正透过衬衣纤维的缝隙，无声而清晰地记录着这场发生在高校辅导员办公室内的、受害者在管理者和施暴者联合逼迫下被要求噤声，被迫和解的全部丑陋戏码。
包括王力最后那句未尽的威胁与交易。
直播间早已涌入的数万观众，
卧槽！！！直播抓现行！！！
听到了吗不删视频就后果自负！
这就是为人师表威胁学生删证据！
李雪的眼泪是真被网暴吓的还是演技啊
王秃瓢这嘴脸！真是教科书级别的油腻丑恶！
主播稳住！我们全录屏了！！
林凌微微侧过头，
王老师，我听到了。
她顿了顿，
您说删除视频，赔偿耳机，内部处分，然后这事还能挽回，到此为止
但是……
她的目光转向惊恐瞪大眼睛的李雪。
她刚才哭喊的是——不小心
您刚刚自己说的——不小心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可视频里拍下的那脚球，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不小心！
那！叫！处！心！积！虑！
7
两周后。
校园公告栏最醒目的位置，并排贴着两张红头文件：
文件一：《关于给予王力严重警告处分、降低岗位等级、调离辅导员岗位的通知》
查实李雪系王力妻子李倩侄女关系，王力在多次处理李雪相关问题中存在严重徇私舞弊行为。在本次林默耳机损坏事件处理中，王力罔顾事实、罔顾基本管理规范、滥用职权阻挠合理赔偿、违背师德对学生进行威胁恐吓，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给予王力党内严重警告处分；降低其岗位等级；立即调离辅导员岗位，发配至后勤服务中心工作；三年内不得评优评先，不得晋升职称职务。
文件二：《关于给予李雪记大过处分的决定》
经详细调查取证，确认李雪在宿舍长期制造高分贝噪音扰乱他人休息学习，经教育屡教不改。确认李雪存在故意损坏室友林默私人贵重财物的恶意行为，且事后态度恶劣，编造谎言，串通他人对抗调查，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为严肃校纪校规，维护良好的校风学风与校园秩序，给予李雪记大过处分。
两张处分通知并排贴在公告栏上，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学生，指指点点。
哦豁！王秃瓢变王扫地僧了后勤打杂
终于清净了！还是学校狠啊，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
8
307宿舍。
宿舍门被轻轻敲响。张玉和几名同层楼平时也深受李雪噪音之害但不敢发声的女生一起走了进来，她们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果篮。
林凌……张玉的声音里充满歉意和钦佩，谢谢你……替我们大家……出了这口恶气。也对不起，以前我们没敢站出来。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
阳光从窗户涌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暖金色光影。307宿舍的空气，第一次如此清爽宁静，仿佛所有的喧嚣都已被那份文件和满室的阳光彻底净化。
文件是冰冷的，
但林凌赢回的，却是这份无需言语、无需耳机也能感受到的、彻底而恒久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