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重生在十五岁的卯时三刻,铜镜里的我正攥着被撕成两半的《女则》。上一世的血还在眼前晃——齐明轩的匕首捅进我心口时,顾婉柔站在廊下笑,说庶女就该给嫡姐铺路。
这一世,我先摸黑爬进祠堂。
佛像底座的暗格里,母亲的遗书还沾着霉味——顾夫人当年往她药里掺了鹤顶红。
阿姐又在翻这些破书顾婉柔晃着金步摇推门进来,眼尾扫过我藏遗书的袖口,今日赏花宴,齐世子该等急了吧
我垂眼笑。
她不知道,齐明轩那病娇的刀,我早给她磨好了。
至于她抢着要的落魄世子容时...
昨夜我往他窗下塞了块桂花糕,附了张纸条:顾夫人的嫁妆埋在后院桃树,劳烦影卫首领帮我挖出来
铜镜里的我,眼尾终于没了上辈子的怯。
这一回,谁当谁的废物对照组
第1章
我跪在祠堂外的青石阶上,膝盖早就没了知觉。
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模糊了视线。
脚边散落着几张纸,墨迹被雨水泡开,成了一团团脏污——那是我娘临终前写的诗稿,半首《竹枝词》,写了三天三夜。
顾晚棠,你娘不过是个妾。顾夫人的声音像淬了冰,连字都不配识得,你还敢在宴席上提她的诗
我抬头。
顾婉柔站在她身后,手里攥着半片撕碎的诗稿,唇角翘得像只偷腥的猫:庶女就该有庶女的样子,姐姐何苦学这些酸文
酸文
我娘是江南有名的女先生,教过二十七个女娃读书。
前世我被齐明轩折磨到断气时,最后悔的就是没把那半首诗背全。
雨幕突然模糊。
前世的疼涌上来——齐明轩的匕首刺进胸口时,也是这样的雨。
他掐着我脖子笑:顾小姐不是最清高
现在求我啊。
阿姐顾婉柔的声音像根针,扎破了回忆。
我猛地低头,指甲掐进掌心。
雨水混着血珠滚进青石板缝里。
原来不是梦。
我真的回到了十五岁,回到了这雨夜里,回到了顾夫人罚我跪祠堂的这一天。
走。顾夫人甩了甩水袖,让她跪够三个时辰。
脚步声渐远。
我扶着廊柱往起站,膝盖传来钝痛,像是被钝刀剜着。
雨停了,祠堂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我踉跄着挪进去,佛像前的檀香还未散尽。
指尖触到佛像底座的暗格时,手在抖。
前世我找了十年,直到被齐明轩推下悬崖前,才在乱葬岗的破庙里想起这个位置。
信笺抽出来的瞬间,霉味混着熟悉的墨香涌进鼻腔。
是我娘的字迹,力透纸背:棠儿,若见此信,切记顾氏毒妇...
看够了
我浑身一僵,转身。
老夫人拄着乌木拐杖站在门口,银发被风掀起几缕。
她目光扫过我手里的信,又扫过我膝盖上的泥:你娘当年在这祠堂跪了七日,求我允她教你读书。
我把信往袖子里塞。
老夫人却伸手按住我的手背:藏什么
你娘留下的东西,终究该归你。
她的手很凉,像我娘临终前摸我脸的温度。
我忽然想起前世老夫人咽气时,床头摆着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那是我娘送她的生辰礼。
三日后。老夫人转身要走,又停住,后花园的桃树该修枝了。
我攥紧信笺,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角。
雨又下起来了,打湿了祠堂前的青砖。
我低头看信,墨迹在烛光里泛着黄,像我娘当年点着灯教我背诗时,窗纸上的月光。
桃树
我忽然想起,前世顾夫人的陪嫁丫鬟喝醉了说漏嘴——我娘的陪嫁木箱,埋在桃树下。
第2章
晨雾未散时,我拽着小桃溜进后花园。
老夫人说桃树该修枝那日,我蹲在廊下数了半宿——第三棵歪脖子桃,树根旁有块裂了缝的青石板。
铁铲磕到硬物。
小桃蹲下来扒土,红漆木箱露出来,锁头结着蛛网。
我撬开铜锁,金叶子晃得人睁不开眼,还有翡翠镯子、织金锦缎,压箱底的锦帕上绣着苏字——我娘闺名苏若。
小姐,这得值多少银子小桃手直抖。
我翻出最底下的锦缎,裹住金叶子:全搬去你家。
小桃家在城南巷子,门后有个地窖。
我们把箱子塞进去,用稻草盖严时,她额角全是汗:顾夫人要是知道……
她不知道。我拍掉手上的泥,她只当这些早被她埋了。
正厅里,顾夫人正捏着茶盏。
我倚着门框笑:顾夫人,容家那门亲,我退了。
茶盏哐当落地。顾夫人盯着我:你说什么
我踢了踢地上的碎瓷:一个落魄世子,我也不要了。
顾夫人嘴角抽了抽,突然笑出声:好,好得很!她当日就差人去容府,说要让婉柔与容时相看。
三月三赏花宴,顾婉柔穿了月白绣樱的裙。
她扶着石桌踉跄,往容时怀里栽——前世她也是这样,摔进齐明轩怀里,换我成了笑话。
容时侧了半步,袖摆扫过她发梢。
他声音像浸了冰水:姑娘慎言。
顾婉柔摔在泥里,珠钗歪到耳后。
我躲在廊下,咬着帕子笑。
宴席散时,容时堵在角门。
他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佩,水头润得能照见人——我认得这玉,祠堂佛像前供着的护主佩,前世齐明轩抢过。
你怎知我会来他问。
我踮脚把玉佩塞进他掌心:因为你不是废物,我也不是。
他指腹擦过我手背,凉得像雪水:明日西街有间铺子空了。
第3章
我起了个大早。
小桃把新做的蓝布围裙系在我腰上,发顶的珠花碰得叮当响:小姐,西街的铺子早扫干净了,李嬷嬷熬的碧螺春在铜壶里温着呢。
我把晚棠茶馆的木牌挂正。
桐油新刷的晚棠二字还沾着点潮气,像我娘当年教我写的小楷。
晌午刚过,王夫人的软轿就停在门口。
她是顾夫人的堂嫂,我特意差人送了帖子——新得几篓明前龙井,夫人来尝尝
小桃端着桂花糕从后厨跑出来,瓷盘碰得叮当响:王夫人您看这糕,糖霜是苏州运来的,甜得正正好。她袖里藏着个小本儿,我昨日用锅底灰教她在袖口缝了暗袋。
日头偏西时,顾夫人的陪房周妈带着个小丫鬟来买茶。
小丫鬟捧着茶盏时手直抖,茶沫子溅在周妈靛青裙上。
周妈抬手要打,小丫鬟急得直哭:夫人前日还跟户部的赵管事说旧账本呢,说......
闭嘴!周妈掐住她的嘴,拽着人往外走。
我靠在柜台后拨算盘,算盘珠子响得盖过了小丫鬟的抽噎。
月亮爬上瓦檐时,后院的竹帘被掀起一角。
容时的玄色外袍沾着夜露,手里攥着本账册,封皮磨得发旧,户部银库出入明细几个字被他指腹擦得发亮。
这是你母亲被害的线索之一。他声音压得低,像怕惊飞梁上的燕子,我查了三个月,只寻到前半本。
我接过账册时,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薄茧。
前世他死在北疆战场,我在乱葬岗寻了三天三夜,只摸到半块染血的玉佩。
容时。我仰头看他,廊下灯笼映得他眼尾发红,若我说,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你会如何
月光漏进竹帘,在他脸上割出一道亮痕。
他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声音轻得像落在茶盏里的雪:我会护你,一生。
第二日,卖糖画的赵三娘来茶馆讨水喝。
她擦汗时,袖口露出半本旧账册的边角,泛黄的纸页上隐约能看见苏若二字——那是我娘的闺名。
我盯着那抹黄,把刚沏的茶推过去:三娘,这茶凉得快,您趁热喝。
第4章
三娘这衣裳料子真讲究。我端起茶盘添水,指尖擦过她手腕,是顾夫人送的上月她还说要给我裁两件春衫,倒忘了。
赵三娘手一抖,茶泼湿了前襟。
她慌忙去捂袖口:哪能呢......顾夫人上月托我......托我收了个匣子,说里头是旧年账本......
我往她碟子里添了块桂花糕:什么账本这么金贵
是......是江南盐商往户部送银的明细。她咬了咬唇,你娘......苏娘子当年管过那批银子的账......
我攥紧茶盘,前世我总以为娘是染了时疫,原来她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小桃。我喊了声,去绣坊把你新学的百子千孙图拿给三娘看。小桃应了一声,袖中滑出半块绣样——那是我昨夜用顾夫人陪嫁的金线绣的,赵三娘家的绣坊专接内宅私活,她断不会拒绝。
等赵三娘被小桃拽着看绣样,我转身冲进后院。
李嬷嬷正蹲在石榴树下择菜,银发在风里乱颤。
我从怀里摸出张纸——是母亲遗书的副本,当年藏在祠堂佛像底座,我重生后第一日就偷抄了。嬷嬷。我把纸按在她手心里,我娘走前,可曾说过什么
李嬷嬷的手突然抖得厉害,菜叶子撒了一地。
她盯着纸上晚棠亲启四个字,老泪砸在宣纸上:你娘......她临终前抓着我手腕,说‘若阿棠能翻身,定要寻那本账......’
哗啦一声,窗纸被什么东西撞破。
我抬头,正看见道黑影掠过屋檐,玄色披风角上金线绣的蟒纹——是齐王齐明轩。
我攥紧遗书,心跳得要撞破肋骨。
前世他就是这样潜进我院子,把我捆上马车送进王府的。
嬷嬷,去前院看着小桃。我擦了擦她脸上的泪,该来的,躲不过。
月上柳梢时,我在后院石桌摆了盏茶。
容时的玄色外袍裹着夜露,站在竹影里像尊石像。
我知道你是影卫首领。我把从赵三娘家顺来的半本账册推过去,要真想护我,就把这账册送到刑部尚书手里。
他盯着我,月光落在他腰间玉佩上——正是前世我在乱葬岗捡到的那半块,此刻和他腰间的凑成完整的并蒂莲。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伸手要拿账册。
且慢。我突然提高声音,你若敢骗我......
啪!
竹帘被人踹开。
齐明轩握着匕首冲进来,眼底泛着红:顾晚棠,跟本王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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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时转身,剑鞘横在我面前。
他的剑快得像道银光,擦着齐明轩耳际钉进柱子:齐王夜闯民宅,不怕传出去
齐明轩退了半步,目光在我和容时之间打转。
我笑了:齐王可知,顾夫人的账册,我已送了三份
他瞳孔骤缩,转身撞开竹帘跑了。
容时收剑入鞘,低头看我:你早知道他在
我下了三个月的棋,总得有人当棋子。我捡起地上的账册,明日顾夫人该急了。
小桃举着灯笼从院外跑进来:小姐,顾府派人来传话,说三日后是老爷寿辰,要您穿得体面些。
第5章
我盯着铜镜里的素色衫子,小桃绞着帕子直跺脚:小姐,您穿这么素,顾夫人又该说您寒酸了。
寒酸好啊。我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账册,她越觉得我上不得台面,等会才越慌。
顾家正厅的红绸还在晃眼,顾婉柔穿了身茜色云锦站在顾夫人身边,金步摇坠得人眼晕。
宾客们三三两两凑着,我听见有人小声:顾家庶女,到底是没规矩。
父亲寿辰。我往前走两步,袖中账册硌得手腕生疼,晚棠有话要说。
顾夫人的茶盏啪地磕在桌上: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顾夫人勾结户部贪墨赈灾银,账本在这。我抽出账册拍在案上,又摸出泛黄的遗书,这是我娘的绝笔,说您当年往她药里掺了朱砂。
满厅抽气声。顾婉柔的金步摇晃得更急:你胡说!
胡言乱语!顾夫人脸色白得像墙皮,这是庶女攀咬主母!
顾夫人若觉得是假。裴清从宾客里走出来,腰间玉牌闪着冷光,不妨跟我去刑部,他们那还有两本一模一样的账册。
顾婉柔突然尖叫着扑过来: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当年是你自己——
够了。
齐明轩的声音像冰碴子砸下来。
他倚在门框上,玄色披风沾着晨露,目光扫过我时带刺:顾晚棠,你今日若敢毁了她,我便毁了你。
我的心跳得厉害,却听见自己笑出了声:齐王这是要护着谋害庶女的毒妇
不是护毒妇。他一步步逼近,是护本王的人。
齐王。
容时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他穿了身玄色劲装,腰间并蒂莲玉佩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手中卷宗展开,定北侯府的印信红得刺眼:陛下已下旨彻查顾夫人娘家,贪墨、陷害忠良,桩桩属实。
顾夫人扑通跪在地砖上,顾婉柔的金步摇当啷掉在她脚边。
老夫人柱着拐杖站起来,眼里有泪:晚棠,你做得对。
满厅寂静。
我望着容时腰间的玉佩,又看向顾夫人惨白的脸,突然开口:我不是废物,也不是谁的对照组。我摸了摸袖中遗书,我是顾晚棠。
散席时,小桃捧着个红漆木匣过来:小姐,门房说齐王府的人送来的。
我打开匣子,里面躺着张烫金请帖,边角绣着金线蟒纹。
小桃凑近看:这是......
齐王的夜宴帖。我合上匣子,看了眼站在廊下等我的容时,他大概觉得,我还没玩够。
第6章
我捏着齐王的请帖敲了敲桌角。
小桃端药进来时,我正把母亲的护主玉佩塞进衣襟里——上一世在齐王府挨的那顿鞭子,若当时有这东西,或许能少断两根肋骨。
小姐真要去小桃攥着帕子,齐王那院子,上回刘府的二姑娘进去......
去。我把请帖往袖中一塞,他要当猎人,我便当回猎人的猎人。
容时靠在院门口,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桂花糕。
我接过咬了口,甜得发腻,和上一世他藏在我枕头下的味道一模一样。外围布好了
影卫守着东墙第三棵槐树,西角门有裴清的人。他指腹蹭过我袖口的绣纹,白芷今晚该动手了。
我点头。
那姑娘上回在顾家祠堂哭着说齐王府的雪有多冷时,我便往她腕间塞了块暖玉——比顾夫人给的金镯子热乎。
齐王府的灯笼红得瘆人。
我跨进门槛时,齐明轩正倚着廊柱笑,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的蟒纹像活了似的,顾姑娘可算来了。
厅里坐满了朝臣家眷。
我在主位下首落座,茶盏刚端起,齐明轩的声音就裹着酒气扑过来:顾姑娘如今脱了顾家,不如......他手指敲了敲自己身边的空位,归了本王本王给你最好的。
满厅抽气声。
顾婉柔捏着帕子的手青筋直跳——她上回在赏花宴抢我未婚夫时,也是这副模样。
我放下茶盏,笑得清浅:王爷说笑了。我如今自由得很,怎会再钻笼子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
白芷从屏风后冲出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王爷逼死侧妃!前年冬月,柳侧妃不肯喝避子汤,您让人把她扔进冰湖......她撩起衣袖,胳膊上紫青的指痕像条蛇,这是上个月您掐的,就因我不肯给顾姑娘的茶里下迷药!
齐明轩的茶盏咔地裂了。
他猛地站起来,腰间玉佩撞在桌角,谁教你的!
我盯着他发颤的指尖——和上一世他举着鞭子时一模一样。
可这一回,我没躲。
厅门哐当被撞开。
容时立在月光里,手中密档哗啦展开,陛下命我彻查齐王府旧案。他扫过满座震惊的脸,柳侧妃的验尸记录在御医署,冰湖捞起的金步摇在司礼监,连当夜抬尸的太监,此刻正在刑部候审。
齐明轩的手摸向腰间的剑。
裴清突然挡在我面前,腰间刑部令牌闪着冷光:王爷若要动武,莫怪在下以抗旨论处。
我站起身,裙角扫过白芷发颤的肩。
经过齐明轩时,他攥住我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敢......
松手。容时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扣住齐明轩的手腕往上一拧,密档啪地拍在他胸口,顾姑娘说过,她不是谁的囚徒。我跟着容时往门外走,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还有齐明轩近乎癫狂的吼:顾晚棠!我不会放过你——
他说过的。我转头看容时,月光落进他眼底,上一世也说过。
容时脚步顿了顿,反手握住我的手。
他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茧,暖得烫人:这一世,我在。
回府时李嬷嬷正守在院门口,灯笼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泛着暖光。
见我回来,她搓了搓手,欲言又止:姑娘,老奴今日收拾库房,翻出......
明日再说。我拍了拍她手背,先去歇着。
她点头退下,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手说的话:若有难处,找定北侯府......
容时的披风突然罩在我肩上。
他低头替我系好带子,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想什么
没什么。我仰头笑,就是觉得,这月亮比上一世圆。
第7章
第二日天刚亮,李嬷嬷就端着药碗进了屋。
我接过药盏时,她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按——这是母亲还在时,我们母女间才有的暗号。
姑娘,她关紧门,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昨儿收拾库房,翻出夫人当年的妆匣。最底下压着封旧信,是定北侯夫人写的。
我手一抖,药汁溅在青衫上。
油布包展开时,霉味混着淡淡沉水香钻出来。
信纸上的字迹已经发脆,却还是能认出是母亲的小楷:与阿柔(定北侯夫人乳名)约,若我二人各得麟儿,便结秦晋之好;若得一男一女,便做兄妹。
当年夫人与定北侯夫人是及笄时的手帕交,李嬷嬷擦了擦眼角,后来定北侯出事,夫人怕牵连姑娘,才把信藏了。
我攥着信纸冲进库房。
母亲的旧衣还挂在樟木箱里,最底下那件月白绣并蒂莲的襦裙,我记得是她生辰时穿的。
抖开裙角,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啪地掉出来——帕子夹层里,一张泛黄的婚书露了头。
顾氏晚棠,容氏时,八字相合,结为百年之好......我念出声时,后颈全是汗。
上一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母亲临终前说找定北侯府,原来不是让我投靠,是让我找他。
当晚容时来茶馆。
我把婚书拍在他面前时,他正在擦剑的手顿住了。
月光从窗纸透进来,照得他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我父亲临终前,他声音低得像叹息,也提过这门亲事。后来定北侯府被诬通敌,我以为......你早忘了。
我笑出声:你装得倒像。前儿还说自己是’落魄世子‘,合着连娃娃亲都忘了
他耳尖慢慢红了,剑穗在膝头晃:我以为你嫌我是罪臣之子。
嫌什么我抽走他手里的剑,上一世我嫁的是齐王,这一世......我把婚书推到他面前,我要嫁的是容时。
三日后,京都的晨钟还没响,小桃就举着喜帖冲进屋:姑娘!媒婆把门槛都踏破了,说是容世子派来下聘的!
我捏着红绸包的聘礼,突然想起前世此时,顾婉柔正得意地炫耀她抢来的齐王聘雁。
这一世,我亲手挑了对和田玉的并蒂莲簪,让容时别在我鬓边。
裴清是第五日来的。
他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一坛桂花酿,嘴角还挂着惯常的笑,眼里却有些发涩:原来你早有良人。
他是我选的,我把酿坛接过来,也是我想共度一生的。
他盯着我鬓角的玉簪看了会儿,突然笑了:那我得备份厚礼。容时那家伙,要是敢欺负你......
他不敢。我替他把话说完。
送走裴清,我回茶馆时,容时正站在窗边。
他手里捏着块半旧的玉佩——是母亲留下的护主玉佩,上一世替我挡过齐明轩的匕首。
若当初我没离开京城,他摩挲着玉佩上的云纹,你会不会......少受些苦
我握住他的手。
他掌心的茧硌得我发痒,像上辈子他替我挡鞭子时,剑鞘磨破的地方。那我就遇不到你了,我仰头看他,上一世的苦,都是为了这一世的甜。
第8章
小桃是在卯时三刻冲进茶馆的。
她手里攥着封毛边纸,边角沾着星点泥渍:门房说这信是个穿灰布衫的婆子塞的,连茶钱都没要。
我捏着信笺展开,墨字洇得发皱——沈三姑娘近月往户部侍郎府跑了七回,上月廿三夜宴,听她同顾夫人说‘顾晚棠若嫁定北侯,旧事恐要翻’。
茶盏磕在桌沿,发出脆响。
我盯着旧事二字,喉间泛起苦。
顾夫人害我生母的事,上一世我到死都没查清;沈家和户部侍郎是顾夫人的左膀右臂,她俩凑一块儿,能有什么好事
去库房拿那套湖蓝缠枝纹的裙衫。我把信揉成团扔进炭盆,你去跟白芷说,明儿起她就是茶馆新派去沈府的采买管事。
小桃眼睛一亮:姑娘要她......
查沈婉儿的底。我摸了摸鬓角的并蒂莲簪,顾夫人能藏,我就能挖。
是夜,容时翻窗进来时,檐角铜铃正响。
他手里捏着块玄铁令牌,背面刻着只衔珠玄鸟——影卫的标记。
我让影卫分拨人给白芷。他把令牌塞进我掌心,指腹蹭过我虎口,若有危险......
我喊你。我截了他的话。
上一世他总躲在暗处,这一世我偏要他站到明处。
他耳尖泛红,从怀里摸出块温热的桂花糕:你晌午说想吃。
我咬了口,甜得发腻。倒比前世齐王府那碗毒药强上百倍。
三日后的沈家赏灯宴,沈婉儿穿了身月白缎子,见我就拉着我的手:早闻妹妹爱吃桂花糕,我特让厨娘做了新方子。
青瓷碟端上来时,小桃突然攥紧我袖子。
我瞥见糕点边缘泛着极淡的青灰——和前世顾夫人给我下的哑药颜色像极了。
妹妹快尝尝。沈婉儿推了推碟子,眼尾挑着笑。
小桃刚要开口,沈家的粗使婆子突然拦在她跟前:姑娘们说话,哪有丫鬟插嘴的理
我捏着银匙的手紧了紧。
屏风后忽然传来衣料摩擦声——容时掀着月白屏风走出来,腰间剑穗扫过案几。
他端起我手边的茶盏,作势要碰那碟糕点:沈姑娘这糕,我替晚棠试。
使不得——沈婉儿急得去拦,却见容时指尖在碟边一勾,整碟糕点哐当摔在地上。
曼陀罗粉。他蹲下身,捏起块碎渣凑到鼻端,量不大,毒不死人,但能让人口舌生疮,说话漏风。他抬眼看向沈婉儿,到时候传出去顾二姑娘在沈家宴上吃坏了嘴,倒是能坐实‘顾家养女粗鄙’的话。
沈婉儿脸色煞白:你血口喷人!
我可没喷。廊下传来裴清的声音。
他摇着折扇走过来,袖中露出半卷账册,沈家上月往涿州送了十车盐,可户部的批文......他指尖敲了敲账册,是伪造的。
沈夫人扑通跪在地上,拉着沈婉儿直磕头:是我糊涂,被顾夫人哄着......
我弯腰捡起块碎瓷片,在沈婉儿面前晃了晃:顾夫人拿我当棋子,你拿我当靶子。我把碎瓷一扔,但这靶子,会咬人。
散宴时,容时牵起我的手。
他掌心的茧磨得我发痒,像前世替我挡鞭子时剑鞘的勒痕。
给你。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边角浸着淡淡墨色,影卫在户部的眼线传来的。
第9章
我把油布包搁在茶案上时,烛火晃了晃。
容时说明日再看,我偏要趁他去前院查账的空当撕开封口——油布里滑出张薄如蝉翼的纸,墨迹未干,影卫的暗号在月光下泛着青。
赵景行近半月出入东宫十七次。我捏着纸角的手发紧,旧账本定北侯通敌案
身后传来茶盏轻放的声响。
容时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指尖搭在我发间玉簪上:有人要借这东西,把定北侯的罪名钉死。他声音像浸了冰,顺便……
牵连我我转头看他,顾夫人当年害我母亲,赵景行是帮凶。现在他们要拿定北侯的案子做局,既除你,又能把我母亲也拖进泥潭。
他没说话,指腹蹭过我手背被茶盏烫红的印子。
白芷。我喊了声。
暗格里钻出个穿青布衫的姑娘,发间别着朵半蔫的石榴花——这是她潜入时的伪装。
去赵府西跨院书房,找本封面镶螺钿的账册。我把油布包塞给她,翻完立刻烧了,别留痕迹。
白芷点头,袖中寒光一闪——是我前日送她的柳叶刀。
小桃端着茶进来时,我正给她换身藏青直裰。
明日起你是户部新招的书吏,专管誊抄旧档。我扯了扯她领口,见着带定北侯印的册子,记清页码,一个字都别漏。
她攥着茶盘的手指发白:姑娘,要是被发现……
发现了就说你是顾府的粗使丫头,贪了两钱银子才来的。我拍她手背,顾夫人养的狗,可舍不得咬主子的人。
三日后的夜,茶馆后堂的炭盆烧得噼啪响。
白芷的裙摆沾着露水,怀里揣着半页烧焦的纸:账册最后一页,有夫人的字迹。
我接过那半页纸,墨色清瘦,是母亲教我写小楷时的笔锋。
她当年替父亲整理过文书,被赵景行偷偷摹了笔迹。我捏着纸角笑,好个借刀杀人。
容时突然扣住我手腕,他掌心的茧硌得我疼:我去见裴清。
不。我抽回手,裴清明日要去御书房送刑部卷宗。我把半页纸塞进他掌心,你替我交给他。
他盯着我,眼尾的痣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第二日早朝的鼓声还没响,我就被小桃拽起来。
姑娘,赵景行在朝上参容公子!说他私藏罪证,要翻定北侯的旧案!
我抓了件月白褙子往身上套,跑到宫门口时,正撞上从殿里出来的裴清。
他额角挂着汗,攥着半卷黄绫:容时当庭拿出本定北侯的手札,上面记着当年户部截扣军粮的账。他喘了口气,陛下让人去查,说三日后会审。
我望着朱红宫墙,风卷着几片碎叶打在脸上。
姑娘。李嬷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捧着个红漆木匣,匣子里露出半截绣了并蒂莲的红绸,老奴前日翻库房,找着夫人当年未做完的嫁衣。她抹了把眼角,今日起,老奴替你接着绣。
我摸着那抹红,指尖触到绣线里藏的金箔——和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玉佩,是同个金匠打的。
宫墙内传来铜锣声,该是早朝散了。
我望着李嬷嬷鬓角的白发,把红绸往匣里拢了拢:针脚密些。
哎。她应着,银针在烛火下划出道银线,等姑娘出阁那日,保准比京都最金贵的嫁衣还体面。
第10章
廊下脚步声停在门口时,我正盯着匣子里的并蒂莲发怔。
李嬷嬷。容时的声音比寻常更轻些,我带了新得的绣线,说是苏绣坊刚染的茜色。
李嬷嬷抬头笑:世子爷总记着这些细事。她把木匣往我怀里推推,你们小两口说说话,老奴去灶房煨碗桂圆茶。
门帘一掀一合的工夫,容时已在我对面坐下。
他叩了叩我膝头的红绸:昨日在布庄看见匹撒金锦,想着你穿......
我娘的嫁衣,是不是被顾夫人烧了我突然开口。
他动作顿住。
烛火映得他眼尾的痣发暖,像要把人焐化在里头:李嬷嬷说的
我摸了摸红绸里藏的金箔:她说当年那身绣金凤的喜服,没穿几日就没了。
容时伸手覆住我手背,掌心的茧蹭得我发痒:我让人去查过。顾夫人烧嫁衣那日,你娘正发着高热。他拇指轻轻碾过我虎口,她后来同我说,要是能再穿一次,定要绣对更大的凤凰。我吸了吸鼻子,把红绸重新塞回匣里:小桃,把江南织造送来的缎子都搬去茶馆。我抬头冲容时笑,我要亲自挑块最亮的,给我娘绣只比屋檐还大的凤凰。
他从袖中摸出枚羊脂玉佩。
玉坠雕着并蒂莲,水头足得能照见人影:我娘留的。他把玉佩塞进我掌心,她说,能配上这玉的,定是个顶好的媳妇。
婚期越近,贺礼越杂。
第三日晌午,沈婉儿的鎏金烛台送进院子时,小桃的手都在抖:这烛台重得很,沈姑娘说......说要给姑娘添个好彩头。
我捏着烛台底座转了两圈,指腹突然触到道极细的缝。
正欲用力,韩九的声音从院外撞进来:慢着!
他提着柄短刀破门而入,刀尖挑开烛台夹层——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叮地落进铜盘,在日光下泛着幽蓝。
毒针淬了鹤顶红。韩九抹了把刀,影卫查过,沈府半月前从西市买了三斤鹤顶红。
我把烛台往桌上一墩,笑出了声:小桃,去茶馆拿那批新到的香烛。我摸出张素笺,提笔写了行字,附上这个,给沈姑娘送过去。
当晚,沈府就炸了锅。
白芷来报信时,嘴角还挂着笑:沈府管事点香烛时,蜡油滴进茶盏里。那管事喝了茶,没半个时辰就口吐黑血,没了。
我拨了拨烛芯,火星噼啪溅在桌角:有些人,总把别人当傻子。
夜深时,容时翻窗进来。
他身上带着冷霜气,却把我圈进怀里焐着:怕不怕
怕什么我歪头看他,怕刺客搅局
他低头吻了吻我发顶:若有刺客,我便让他们知道......他抵着我额头震动,谁才是真正的死局。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韩九的声音撞破夜色:世子爷,赵大人今夜在吏部值房翻了半宿旧档,还让人给陛下递了密折......
第11章
第二日卯时三刻,我被小桃从被窝里拽起来。
她举着宫牌抖得厉害:陛下宣您和容世子即刻入宫,金銮殿上正吵得翻了天!
我套上石榴红比甲往宫外跑,容时已等在马车里。
他垂眸擦着玉扳指:赵景行在朝上说定北侯案另有隐情,还说我......他顿了顿,说我借你顾家的势翻案。
我攥紧袖口。
前世赵景行也是这样,往我身上泼脏水,说我攀附容时才敢跟顾夫人作对。
金銮殿的门槛硌得我脚疼。
赵景行正跪在丹陛前,袖子都哭湿了半截:陛下明鉴!容时不过是个罪臣之后,如何能拿到边关旧档定是有人暗中通敌......他突然抬头看我,比如顾家那位庶女,她最近总往茶馆跑,指不定......
够了。皇帝敲了敲御案,目光扫过来,顾氏,你有什么要说
我往前走两步,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民女无话,但容世子有话要说。
容时从袖中取出个黄绢包裹,展开时带起一阵风。
泛黄的纸页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我一眼认出那小楷——是我娘的字迹。
这是当年定北侯的战报副本。他声音稳得像山,户部克扣军饷,伪造北狄犯边的急报,逼我父贸然出兵。他指尖点过最后一行字,这是顾夫人的陪嫁丫鬟在牢里写的证词,她死前说,当年顾夫人为帮娘家掩盖罪证,烧了我父呈给陛下的血书。
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赵景行突然扑过来抢卷宗,被裴清一脚踹翻。
裴清甩着袖中密信冷笑:赵大人,这是从你书房暗格里搜的。你跟北狄细作的信,说’等容时翻案,便借顾家庶女的名声把水搅浑‘——好大一盘棋啊。
赵景行瘫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陛下!臣是被胁迫的......
朕看是你爹被你胁迫。皇帝把茶盏一摔,刑部即刻抄赵府,户部侍郎革职,赵景行押入天牢!
我盯着丹陛上的龙纹,前世我娘就是被顾夫人以通敌为由逼死的,原来她早把我娘的证词藏了,就为今日。
容时。皇帝突然开口,你父的冤屈,朕替他昭雪。定北侯爵位恢复,追封忠义侯,‘谥号’毅。
容时跪下去,脊背绷得笔直:谢陛下。
至于你二人......皇帝扫了我一眼,朕听裴尚书说,你在茶馆帮百姓写状子,在绣坊教绣娘分账。他笑了,这样的姑娘,不该当谁的对照组。容时,赐你婚,下月十五完婚。
我脑子嗡的一声。容时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烫得惊人。
民女有话要说。我松开他的手,抬头看皇帝,我不是谁的对照组,也不是谁的牺牲品。我是顾晚棠。
皇帝愣了愣,突然笑出声:好!朕就爱听这样的话。容时,你媳妇比你会说话。
退朝时已近正午。容时牵着我往宫外走,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
谢......
谢什么。我打断他,是你先把我娘的遗书从祠堂找出来,是你先把顾夫人藏的嫁妆挖给我开茶馆,是你先......我吸了吸鼻子,是你先让我知道,我能活成自己的模样。
他突然把我拽进角落,抵着我额头:那下月十五,你穿我娘的玉佩,我穿你绣的婚服。
我踮脚亲了亲他下巴:说好了,我要绣只比屋檐还大的凤凰。
出了宫门,小桃举着喜报蹦过来:姑娘!茶馆门口挂了红灯笼,张婶说要给您备十桌喜酒!
我望着街角飘起的酒旗,突然想起前世此刻,我正蹲在柴房里啃冷馒头,听顾婉柔在厅里说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
可现在呢
容时的手指轻轻勾住我的,像勾住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而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