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醒的时候,头疼得像被一群大象踩过。陌生的水晶吊灯晃得眼晕。
空气里残留着廉价香水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这不是我家。
更不对劲的是,身边有另一个人温热的呼吸。
猛地扭头。
一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近在咫尺。
沈聿怀。
我那死了三年,坟头草都该换一茬的前夫。
他闭着眼,睡得挺沉,侧脸的线条在酒店惨白的灯光下,冷硬得像块石头。
被子只盖到腰腹,露出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分明。
我脑子嗡的一声,瞬间空白。
第一个念头是:诈尸了
第二个念头是:谁他妈给我俩盖的同一床被子!
我触电一样弹起来。
低头看自己。
还好。
身上是昨天出门时那套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
皱巴巴,但穿得整整齐齐。
我松了口气,又觉得荒谬。
我和沈聿怀,离婚时撕得跟两条疯狗一样,恨不得把对方祖坟都刨了。
现在居然躺在一张床上
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
但这比真发生了什么还他妈惊悚。
我环顾四周。
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
地上散落着男人的西装外套,领带,还有……一只不属于我的,猩红色的细高跟鞋。
刺眼得像血。
记忆断片了。
只记得昨晚,闺蜜钟弥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在蓝湾酒店顶楼酒吧被人堵了,让我快去救她。
我关了煎饼摊,火急火燎赶过去。
结果酒吧里只有钟弥一个人,坐在卡座里,妆容精致,面前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鸡尾酒。
她看见我,眼神有点飘:晏晞,你来啦坐坐坐。
你不是被人堵了我皱眉。
啊……那个……他们看你来了,就跑了。她眼神闪烁,把另一杯没动过的水推给我,吓死我了,先喝口水压压惊。
我确实渴了,跑了一头汗。
端起那杯水,咕咚喝了大半。
然后……
然后记忆就像被拦腰斩断,一片漆黑。
再睁眼,就是和沈聿怀躺在这儿。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
钟弥。
那杯水。
还有这只扎眼的红高跟鞋。
我下意识摸口袋。
空的。
手机不见了。
操。
就在这时,沈聿怀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睛,曾经让我觉得藏着星辰大海,后来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此刻,寒潭里也浮起一丝刚睡醒的茫然。
他的目光聚焦在我脸上。
茫然瞬间褪去,被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取代。
晏晞他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却淬着冰渣,你怎么在这里
他撑着坐起身,丝绒被滑落,露出同样赤裸紧实的胸膛。
他低头看了一眼,又猛地抬头看我,眼神像刀子,恨不得把我凌迟。
你干的他声音沉下去,每个字都裹着暴怒的前兆。
我气笑了。
沈聿怀,你脑子被门挤了我绑你来的我图什么图你这身腱子肉,还是图你离婚时连个钢镚儿都没给我
他脸色铁青,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动作太大,牵扯着被子滑落更多。
砰!
一声巨响。
套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群人呼啦啦涌了进来。
打头的是个穿着最新款香奈儿套裙的女人,妆容一丝不苟,精致得像个假人。
林晚澄。
沈聿怀现在的未婚妻。
也是当年插在我和沈聿怀中间,那个楚楚可怜、善解人意的好妹妹。
她手里,还举着个手机,摄像头正对着大床的方向。
聿怀!你……你们……她捂住嘴,眼睛瞬间红了,身体摇摇欲坠,像是承受了巨大的打击。
她身后,跟着几个穿得人模狗样的男男女女,都是沈聿怀那个圈子里的朋友。
此刻,他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震惊、鄙夷、看好戏、幸灾乐祸……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闪光灯突兀地亮起。
有人举着手机在拍照!
天哪!聿怀哥……你和晏晞姐……你们怎么能……林晚澄声音带着哭腔,控诉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脸上,晏晞姐,我知道你离婚后过得不好,可你也不能……不能这样勾引聿怀啊!他马上就是我的丈夫了!
她的话,瞬间引爆了那群看客。
啧啧,我就说嘛,这种底层爬上来的女人,离了婚怎么可能甘心这不,又爬回来了。
手段真下作,下药爬床呗老套路了。
晚澄你也别太难过,聿怀肯定是被设计的!这种女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就是,看她那穷酸样,估计是煎饼摊混不下去了吧
晏晞,你还要不要脸了当初离婚拿不到钱,现在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刻薄的话语像污水一样泼过来。
沈聿怀已经迅速抓起床边的衬衫套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系着扣子,冰冷的目光扫过我,没说话。
但那眼神里的厌恶和怀疑,比那些污水更刺骨。
他在默认。
默认林晚澄的指控,默认我勾引他。
默认我这个前妻,为了钱,不择手段。
心口某个地方,被那眼神狠狠捅了一刀,又冷又疼。
三年了。
我以为早该麻木。
原来还是会疼。
林晚澄见沈聿怀没反驳,底气更足了,往前一步,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
晏晞姐,我知道你恨我,觉得是我抢走了聿怀。可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啊!你就算再恨,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报复我们吧你让聿怀以后怎么见人
她声泪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围那些朋友的指责声更大了。
报警吧!对这种女人不用客气!
拍下来!发网上!让她身败名裂!
对!曝光她!
群情激愤。
我像个被围观的猴子,站在风暴中心。
沈聿怀终于系好了最后一颗扣子,抬眼看我,声音冷得像冰窟里捞出来的石头。
晏晞,解释。
解释
我看着他那张俊美却冷漠的脸,看着林晚澄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得意,看着周围一张张等着看我彻底毁灭的嘴脸。
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烧掉了最后那点残留的痛。
只剩下冰冷的怒。
我扯了扯嘴角。
没看沈聿怀,也没看林晚澄。
目光扫过那个举着手机拍得最起劲的男人。
拍够了吗我问,声音平静得出奇。
那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嗤笑:怎么怕了敢做还怕人拍
我没理他。
又看向林晚澄,她正小鸟依人地往沈聿怀身边靠。
林晚澄,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嘈杂,捉奸就捉奸,带个扩音器来,不嫌累
她脸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抬手,指了指她举着的手机,就是觉得,你业务挺熟练。
你!她气得脸一红。
我不再看她。
目光转向沈聿怀。
他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痛哭流涕或者歇斯底里地辩解。
我深吸一口气。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猛地弯腰,一把掀开了那张宽大的、凌乱的丝绒被!
被子像一片厚重的云,被狠狠掀飞,落在地毯上。
大床上,瞬间暴露无遗。
沈聿怀穿着熨帖的西裤,皮带扣得好好的。
我穿着皱巴巴但扣子一颗没松的旧T恤和牛仔裤。
床单除了有些皱,干干净净。
没有想象中任何不堪入目的痕迹。
空气死寂了一秒。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看客们,集体卡壳了。
林晚澄脸上的悲愤和眼泪凝固了,像戴了个拙劣的面具。
沈聿怀系衬衫扣子的手,僵在了半空,眼神里翻涌起惊疑。
我弯腰,捡起地上那只刺眼的猩红高跟鞋。
高跟鞋的鞋跟又细又尖。
我掂了掂,然后,朝着林晚澄的方向,随手一扔。
高跟鞋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嗒一声,精准地落在她擦得锃亮的香奈儿小羊皮鞋尖前。
林小姐,我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你的鞋,掉了。
她的嘴唇哆嗦着,血色褪尽。
不……不是我的……她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发虚。
哦我挑眉,慢悠悠地从自己同样皱巴巴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一个比打火机大不了多少的黑色方块。
便携式录音笔。
拇指在侧面轻轻一按。
沙沙的电流声后,一个刻意压低、带着点紧张的女声响了起来:
【……东西放她水里了,确定无色无味……人已经送进1608了……沈总那边……也按您说的,用了点助兴的熏香……】
接着,是林晚澄那刻意放柔、此刻却显得无比阴冷的声音:
【嗯,钱打你卡上了。记住,凌晨三点,准时带人‘撞门’。动静闹大点,手机给我举稳了拍清楚……我要让那个摆摊的贱货,彻底烂在泥里!】
录音笔里的声音清晰无比,在死寂的豪华套房里回荡,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
抽在林晚澄脸上。
也抽在刚才所有叫嚣着要曝光我、报警的人脸上。
林晚澄像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惊恐的惨白。
她猛地看向沈聿怀,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尖利变形:聿怀!不是的!你听我解释!这是假的!是合成的!是晏晞这个贱人陷害我!
沈聿怀的身体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低头看着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又猛地抬头,看向我手里的录音笔,眼神剧烈地翻涌着,震惊、暴怒、被愚弄的耻辱……最后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
他没看林晚澄。
只是盯着我。
你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什么时候录的我替他问完,晃了晃录音笔,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煎饼摊的鸡蛋涨价了,从你这位温柔贤淑的未婚妻,买通酒店服务员,给我下药开始。
我笑了笑,没什么温度。
哦,对了,顺便说一句,你房间里点的那个‘助兴’熏香,味道挺特别的,我闻着像楼下十元店卖的劣质印度香。
沈聿怀的脸色,彻底黑成了锅底。
他猛地甩开林晚澄的手。
力道之大,让她穿着高跟鞋直接跌倒在地毯上,发出一声痛呼。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像甩掉一块肮脏的抹布。
聿怀!你听我说!真的不是……林晚澄不顾形象地爬起来,还想扑过去。
闭嘴!沈聿怀厉声喝断,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带着前所未有的厌弃。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晏晞,这件事……
沈总,我打断他,懒得听他任何可能的、迟来的公道话,家务事你们关起门自己处理。现在,麻烦带着你的未婚妻,还有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朋友们,从我面前消失。
我指了指门口。
马上。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那群刚才还叫嚣着的朋友,此刻个个面红耳赤,眼神躲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人敢再吭一声,灰溜溜地低着头,鱼贯而出,走得比兔子还快。
房间里只剩下我,沈聿怀,还有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林晚澄。
沈聿怀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僵硬。他看着地上那只猩红的高跟鞋,又看看我手里的录音笔,脸色变幻不定。
晏晞,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昨晚……
昨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干脆利落地终结他的疑问,弯腰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旧帆布包,拍了拍灰,沈总放心,我对你这块别人啃过的骨头,没兴趣。
我背上包,抬脚就往外走。
经过林晚澄身边时,她猛地抬起头,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蛇。
晏晞!你这个阴险的贱人!你不得好死!
我停下脚步。
低头看着她那张因为嫉妒和愤怒扭曲的脸。
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林晚澄,我平静地看着她,当年你在我喝的牛奶里加泻药,害我在沈聿怀重要的投资人晚宴上出丑,最后只能灰溜溜离开公司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她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疮疤。
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懒得再看她,下药,栽赃,找人捉奸……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只会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我抬脚,跨过她那只掉在地上的香奈儿手包。
真没长进。
不再理会身后林晚澄崩溃的尖叫和沈聿怀复杂的目光,我挺直脊背,大步走出了这个令人作呕的豪华牢笼。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有些刺眼。
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三年了。
从净身出户,拿着仅有的几百块钱离开那个金丝笼,在城中村租了个巴掌大的地方,靠着起早贪黑支个煎饼摊活下来。
这三年,我晏晞,在油烟的熏烤里,在城管驱赶的狼狈里,在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里,一点一点,把自己破碎的骨头重新粘合。
不是为了今天站在这里,陪他们演这出拙劣的捉奸戏码。
更不是为了沈聿怀那迟来的、可能带着施舍意味的另眼相看。
我有我的账。
一笔一笔,都刻在骨头里。
昨晚那杯加了料的水,是钟弥递给我的。
钟弥。
那个在我离婚后最落魄时,收留我住在她出租屋的好闺蜜。
那个拍着胸脯说晏晞,以后姐罩着你的姑娘。
我掏出备用钥匙,拧开了钟弥租住的公寓门。
屋子不大,收拾得挺干净。
钟弥正坐在小沙发上,抱着膝盖刷手机,身上还穿着睡衣。
看到我进来,她脸上瞬间堆起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晞晞!你回来啦!昨晚……昨晚没事吧我后来被朋友拉走了,打你电话一直关机,急死我了!
她放下手机,起身就要过来拉我。
我侧身避开。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晞晞
我走到她面前,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开始闪烁,不敢与我对视。
那个……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给你倒杯水……她转身想往厨房逃。
钟弥。我叫住她。
她脚步顿住,背对着我。
林晚澄给了你多少我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她的背影猛地一颤。
什……什么林晚澄晞晞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她转过身,强笑着,脸色却已经白了。
我从帆布包里,拿出那支录音笔。
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清晰地传出钟弥昨晚在酒吧卡座,那刻意压低、带着紧张的声音:
【……东西放她水里了,确定无色无味……人已经送进1608了……沈总那边……也按您说的,用了点助兴的熏香……】
钟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腿一软,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为什么我关掉录音,看着她。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捂着脸哭:晞晞……对不起……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妈……我妈尿毒症又恶化了……透析的钱……我实在凑不齐了……林晚澄她……她找到我,说只要我帮她这一次……就给我三十万……
她哭得肩膀耸动,看起来可怜极了。
三十万……我重复了一遍,心里像塞了块冰,钟弥,去年你妈做手术,我煎饼摊刚攒下的一万二,是不是全给你了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里充满了羞愧和难堪。
我……我……
你妈生病,是真的。缺钱,也是真的。我看着她,但这不构成你给我下药、把我往火坑里推的理由。
我不是……我没有想害你……她试图辩解,声音微弱。
没有我扯了扯嘴角,把我送到被下了药的沈聿怀床上,再让林晚澄带人来捉奸拍照,身败名裂。这不叫害我
林晚澄答应我……说只是让你难堪一下……不会真的……她说不下去了。
不会真的怎么样我逼近一步,眼神冰冷,钟弥,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从高中到现在。我晏晞是什么人是那种被人踩在头上拉屎,还会笑着说谢谢的人吗
她被我眼里的寒意慑住,身体往后缩了缩,只剩下啜泣。
那三十万,林晚澄给你了吗我问。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拼命摇头:我……我可以还给你!晞晞,你原谅我这一次!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看在我妈……
钱你自己留着。我打断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给你妈治病。
她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从今天起,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两清了。
你搬走。或者我搬走。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我不再看她瞬间灰败绝望的脸,转身走进我住的那个小隔间。
我的东西很少。
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品,还有一个小铁盒。
我迅速地把东西塞进一个半旧的旅行袋里。
拎着袋子走出来时,钟弥还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我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门口。
晞晞……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我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停住。
对了,我没回头,提醒你一句,林晚澄那种人,钱没那么好拿。你最好祈祷,你妈真的需要那三十万治病。
拉开门。
砰。
隔绝了身后压抑的哭声和令人窒息的空气。
阳光重新照在身上。
我拎着轻飘飘的旅行袋,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口袋里空空如也。
手机没了。
昨晚跑摊挣的那几百块现金,也在混乱中丢了。
真正的一无所有。
但我却觉得,比躺在沈聿怀那张豪华大床上时,轻松多了。
煎饼摊是出摊用的,工具都在租的小仓库里。
现在身无分文,当务之急是搞点启动资金。
我拐进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典当行。
老板是个干瘦老头,戴着老花镜。
我把脖子上唯一值点钱的东西摘了下来。
一条细细的铂金链子。
吊坠是颗小小的、切割简单的钻石。
不值钱。
但这是当年结婚时,沈聿怀送的第一件礼物。他说钻石恒久远,象征我们的爱情。
讽刺至极。
后来才知道,这玩意儿是他助理随便在品牌店买的入门款,批量生产。
老板,死当。我把链子放在柜台上。
老头拿起放大镜看了看,又掂了掂:铂金链子,碎钻,成色一般。最多八百。
行。
我没有任何讨价还价。
拿了八张红票子,转身就走。
这条链子,连同那段可笑的婚姻,终于彻底了断。
我在城中村更深处,租了个更便宜、只有几平米的单间。
放下一张行军床,一个捡来的小桌子,就转不开身了。
但便宜,一个月三百。
剩下的钱,我重新买了台最便宜的老人机,补了卡,又去批发市场进了些煎饼果子的原料。
我的小摊,在城东一个老小区门口重新支了起来。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每天凌晨三点半起床,和面,调酱,准备配料。
五点半准时出摊。
守着吱吱作响的铁鏊子,迎着晨光,和早起上班上学的人们打交道。
晏姐,老规矩,双蛋加肠,多放辣!
好嘞,稍等!
姑娘,给我来一套,不要葱花香菜。
阿姨,您的,拿好!
油烟熏烤,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
但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沈聿怀和林晚澄的消息,像隔夜的油条,偶尔还是会飘进耳朵里。
听说那天酒店闹剧后,沈聿怀和林晚澄大吵一架,婚期无限期延后。
听说林晚澄被圈子里的太太小姐们明里暗里排挤嘲笑。
听说沈聿怀雷霆手段,把酒店当天涉事的几个服务员和安保都开了,还追查到了给熏香动手脚的人,处理得相当狠辣。
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小小的鏊子,和食客递过来的带着体温的零钱。
直到半个月后。
一个普通的傍晚。
我的煎饼摊前,人流渐渐稀少。
我正在低头收拾东西,准备收摊。
一辆线条冷硬、锃亮得能照出人影的黑色库里南,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的小摊旁边。
与周围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
沈聿怀走了下来。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扣子。
夕阳的余晖给他冷峻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金,却化不开他眼底的深沉。
他径直走到我的摊车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压迫性的阴影。
我正弯腰擦鏊子,头也没抬。
收摊了,明天请早。
他沉默了几秒。
晏晞。
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这才直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看向他。
沈总稀客啊。我扯了扯嘴角,怎么,林小姐的爱心晚餐吃腻了,想来尝尝路边摊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我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
找个地方,谈谈。他语气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
没空。我低头继续擦我的鏊子,油锅还没刷,面糊得收拾,明天一早还要出摊。
晏晞!他的声音沉下去,带着一丝被忤逆的薄怒。
沈总,我停下动作,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需要私下‘谈谈’的必要了吧上次酒店的钱,林小姐还没付清呢。
我指的是那间套房的钱。
他脸色一僵,显然听懂了。
一丝窘迫和恼怒闪过他眼底。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酒店的事,是林晚澄一手策划的。服务员和那个被买通的人,我都处理了。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解释意味。
哦。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处理得挺干净,沈总手段一向利落。
我的反应太过平淡,平淡得像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八卦。
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他盯着我,眼神锐利起来,像是要穿透我表面的油滑,看清我真实的想法。
你早就知道。他用的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知道什么我装傻。
知道钟弥有问题,知道那杯水有问题,甚至……知道我房间的熏香有问题。他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你提前准备了录音笔。你在将计就计。
我看着他,没说话。
算是默认。
他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挫败。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告诉你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聿怀,三年前,我告诉你林晚澄在我牛奶里加泻药,你信了吗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
三年前那场投资人晚宴,是我精心准备了三个月的项目展示。喝下那杯牛奶后,我腹痛如绞,在卫生间里差点虚脱,最终错过了最重要的环节。项目黄了,我在公司成了笑柄,被沈聿怀斥责难当大任。
当时我指着林晚澄,告诉他就是她做的。
沈聿怀是怎么说的
他皱着眉,眼神里充满了不耐和失望:晏晞,晚澄不是那种人。你自己准备不足,不要推卸责任给别人。
此刻,他站在我的煎饼摊前,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画面,带着尖锐的刺,重新扎进心脏。
我……他想说什么。
我摆摆手,打断他。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它干嘛。我语气轻松,仿佛真的不在意了,沈总今天大驾光临,不会就是为了翻旧账,或者给我一个迟来的‘公道’吧
我拿起抹布,开始用力擦鏊子边缘凝固的面糊。
如果是,那真没必要。公道我自己讨回来了。
至于其他……我抬眼,迎上他深沉难辨的目光,沈总,桥归桥,路归路。我在这摆我的摊,您呢,回您的高楼大厦。挺好。
我下了逐客令。
沈聿怀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我,眼神里那些复杂的情绪沉淀下去,最后变成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
晏晞,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变了。
是吗我笑了笑,把擦干净的抹布丢进水桶,人总得往前看,总不能老在烂泥坑里打滚吧
跟我回去。他突然说。
我擦鏊子的手一顿。
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回公司。他看着我,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你的位置,一直空着。
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沈总,您没事吧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地看着他,回公司回去干嘛继续当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助理还是回去看您和林小姐上演虐恋情深
我和林晚澄结束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宣布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哦。我点点头,那恭喜沈总恢复单身。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指了指自己的小摊车。
我现在挺好的。自由自在,没人给我下药,也没人给我下绊子。挣得不多,但每一分都干净踏实。
你甘心他挑眉,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审视,甘心一辈子在这里,跟油烟打交道
甘心我重复了一遍,笑了,沈聿怀,你知道什么叫甘心吗
我拿起一个鸡蛋,在鏊子边缘轻轻一磕。
蛋液流下,在滚烫的铁板上发出滋啦的声响,迅速凝固成白色。
三年前你让我净身出户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人得认命,也得争命。认的是自己几斤几两,争的是自己的一口饭,一个活路。
我把鸡蛋摊平,动作熟练。
我晏晞,没学历,没背景,离了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但我有这双手。
我摊开手掌,上面有烫伤的疤痕,有和面留下的茧子。
它能让我在这座城市活下去,活得堂堂正正。这就够了。
我抬头,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睛。
沈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您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庙,我这尊泥塑的菩萨,供不起,也不想供了。
说完,我拿起铲子,开始利落地翻面饼。
您慢走,不送。
沈聿怀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肩头。
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或厌恶,而是复杂地、长久地落在我忙碌的背影上。
落在我沾着油污的旧围裙上。
落在那张吱呀作响、饱经风霜的小摊车上。
落在那在铁板上煎得金黄焦脆、散发着朴素香气的面饼上。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转身。
黑色库里南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消失不见。
像一阵风刮过,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手下动作没停,稳稳地铲起一张煎饼,对折,装袋。
姑娘,来个煎饼,加俩蛋!
好嘞!稍等!
日子继续在油盐酱醋和煎饼鏊子的吱呀声中流淌。
沈聿怀的出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几圈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直到一个月后。
钟弥找到了我的新住处。
她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穿着廉价的衣服,站在我那逼仄的出租屋门口,眼神空洞又绝望。
晏晞……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挡在门口,没让她进来。
有事
我……她嘴唇哆嗦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我妈……走了……
我沉默了一下。
节哀。
钱……钱没了……她崩溃地捂住脸,身体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林晚澄……她就是个魔鬼!她给我的卡是空的!三十万……一分都没有!她骗了我!她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她根本就没想给我钱!
她哭得撕心裂肺。
我借遍了所有能借的钱……高利贷……网贷……我妈还是没等到……他们……他们现在天天堵我……要我还钱……我活不下去了晏晞……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疯狂的绝望。
林晚澄!都是她害的!我要她偿命!
我看着她扭曲的脸,心里没有多少波澜。
早提醒过她。
报警。我吐出两个字。
报警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惨笑着摇头,没用的……那些追债的……都是亡命徒……报警只会让他们更疯狂……
她猛地抓住我的裤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晏晞!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帮帮我!你那么厉害……你连沈聿怀都能设计……你帮我弄死林晚澄!或者……或者你帮我跟沈聿怀求求情!他肯定听你的!只要他肯帮我说句话……那些放贷的就不敢……
钟弥。我打断她歇斯底里的哀求,声音冰冷,你妈死了,我很遗憾。但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至于林晚澄,我蹲下身,平视着她满是泪水和怨恨的眼睛,她的债,她自己会还。用不着脏你的手,更用不着脏我的。
至于沈聿怀,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
你走吧。
我关上了门。
隔绝了她绝望的哭嚎和诅咒。
有些人,有些路,是自己选的。
跪着,也要走完。
钟弥的疯狂,像一个不详的信号。
几天后,我收摊回家。
刚走到城中村狭窄脏乱的巷子口。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毫无征兆地冲到我面前,猛地刹住!
车门哗啦拉开!
跳下来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纹着花臂,眼神凶狠。
其中一个,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你就是晏晞刀疤脸叼着烟,上下打量我,目光猥琐。
我心头一凛,握紧了手里装零钱的腰包带子。
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刀疤脸吐掉烟头,狞笑着逼近,重要的是,有人花钱,让我们给你点‘教训’。
另外两个男人也围了上来,堵死了我的退路。
巷子很僻静,这个时间没什么人。
林晚澄让你们来的我强迫自己冷静。
嘿,还挺聪明。刀疤脸嗤笑,可惜,聪明过头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小娘们,别怪哥几个手黑。
他使了个眼色。
旁边一个黄毛伸手就朝我抓来!
我猛地往旁边一闪,同时把手里沉甸甸的腰包狠狠砸向刀疤脸的面门!
操!刀疤脸猝不及防,被砸得鼻血横流。
趁着他们一愣神的功夫,我转身就往巷子深处人多的地方跑!
妈的!抓住她!刀疤脸捂着鼻子,气急败坏地吼。
脚步声在身后急促响起。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岔路,像老鼠熟悉自己的洞穴。
七拐八绕,利用堆放的杂物和狭窄的通道,暂时甩开了一点距离。
但体力消耗太快。
就在我快要冲出巷子,看到前面路口微弱的路灯光时——
一条粗壮的胳膊,从旁边的阴影里猛地伸出!
死死勒住了我的脖子!
浓重的汗味和烟味混合着劣质香水味,熏得我一阵恶心。
是刚才那个黄毛!他抄了近路堵我!
跑啊!臭娘们!再跑啊!他勒着我脖子,把我往黑暗的角落里拖。
窒息感传来。
我拼命挣扎,用脚去踹他。
另外两个也追了上来,刀疤脸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眼神怨毒。
按住她!妈的,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一只手粗暴地捂住了我的嘴。
另一只手开始撕扯我的衣服。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挣扎的时候——
砰!
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骨头碎裂的脆响!
呃啊——!勒着我脖子的黄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臂瞬间松脱!
我失去支撑,跌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呼吸。
惊魂未定地抬头。
昏暗的光线下。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巷口。
他动作快得看不清。
一拳砸在刀疤脸的下巴上,刀疤脸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
另一个想跑的,被他长腿一扫,狠狠踹在膝盖窝,扑倒在地,抱着腿惨叫。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干净利落,狠辣无情。
沈聿怀。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
此刻,他脸上没有惯常的冷漠疏离,只有一片冰封的戾气。
他看都没看地上哀嚎的三人。
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伤到哪了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我摇摇头,撑着地想站起来,脚踝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应该是刚才挣扎时崴到了。
嘶……
他眉头一皱,二话不说,打横将我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腾空。
我吓了一跳:沈聿怀!你放我下来!
闭嘴。他语气强硬,抱着我大步流星地走出阴暗的巷子。
他的车就停在巷口。
司机看到他抱着我出来,显然也吃了一惊,但职业素养让他迅速下车拉开了后座车门。
沈聿怀把我塞进后座。
去医院。他沉声吩咐司机。
不用!我立刻拒绝,我没事!就是崴了一下!送我回家!
沈聿怀坐进我旁边,关上车门。
封闭的空间里,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混合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可能是揍人沾上的),充斥在鼻尖。
去医院。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我说了不用!我有点火了,沈聿怀,我的事不用你管!放我下车!
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锐利:不用我管晏晞,刚才如果不是我刚好路过,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
那也跟你没关系!我梗着脖子,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是好是歹,我自己扛!
你扛他像是被我的话激怒,声音陡然拔高,你拿什么扛拿你那个破煎饼摊还是拿你这条命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捏得我生疼。
晏晞!你清醒一点!林晚澄现在已经疯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以为今天这几个混混是意外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冰冷的怒意。
她查到了钟弥的下场,也查到了你录音笔的事。她现在恨你入骨!今天只是开始!你懂不懂
我被他吼得愣住了。
手腕上的疼痛提醒着我他话语里的真实性。
心底那点强撑的硬气,在他盛怒的逼视下,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泄掉。
我别开脸,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那又怎么样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我还能躲到哪里去
车厢里陷入沉默。
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良久。
沈聿怀松开了我的手腕。
他靠回椅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暴怒似乎平息了一些,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跟我回去。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谈判
回公司,或者……住到我名下的安全屋。直到这件事彻底解决。
我沉默着。
晏晞,他看着我,眼神认真,算我欠你的。
三年前的事……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了巨大的涟漪。
我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沈聿怀。
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
竟然会对我说对不起
为了三年前,他不肯相信我的那件事
林晚澄……他艰难地开口,像是在承认一个巨大的错误,她比我想象的……更不堪。酒店的事之后,我让人重新查了当年……查了你离开公司前经手的所有项目……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还有她父亲的公司,远澄实业。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远澄实业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干涩。
嗯。他点头,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你离职前,负责的最后那个环保项目,被远澄实业以极低的价格截胡,转手就倒卖给了另一家资质有问题的公司,赚取了巨额差价,造成了严重的污染和事故,但最后责任却推给了我们公司背锅。当时负责项目对接和资料移交的……是林晚澄。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沉一分。
那个项目,是我熬了无数个通宵做出来的方案,倾注了全部心血。最后却莫名其妙地黄了,还让公司背上了骂名和巨额赔偿。我也因此彻底失去了沈聿怀的信任,成了他口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弃子。
我查到了林晚澄和她父亲转移资金的证据链。沈聿怀的声音冷得像冰,也查到了当年,她利用职务之便,篡改数据,伪造签名,把项目漏洞和风险全部转嫁到你身上的记录。
他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我。
我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
里面是厚厚的文件、银行流水复印件、还有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是林晚澄深夜进入公司档案室的画面。
铁证如山。
压在我心头三年的巨石,轰然落地。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迟来的……疲惫。
所以呢我把文件袋合上,还给他。
沈聿怀看着我平静的反应,似乎有些意外。
所以,她必须付出代价。他语气森然,不仅是为你,也为公司这些年因她和她父亲蒙受的损失和不白之冤。
你想怎么做我问。
收网。他吐出两个字,眼神锐利如刀,她和她父亲,挪用公司巨额款项、商业欺诈、伪造文件……证据链已经完整。我的人,已经盯死他们了。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我看着他,让我去当证人
沈聿怀沉默了一下。
是,也不是。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
晏晞,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需要你暂时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林晚澄现在就是一条疯狗,她什么都干得出来。在尘埃落定之前,你不能再出事。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知道你手里……有更关键的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东西
沈氏集团,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过去三年,核心项目账目上,那几笔去向不明、最终流向境外的巨额资金。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后背的寒毛,一点点竖了起来。
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那是我离婚前,唯一藏下的筹码。是我在沈聿怀眼皮子底下,利用职务之便和一点点黑客技术(大学时辅修过点皮毛),偷偷拷贝下来的核心财务数据。
那几笔资金,数额巨大,流程诡异,最终都通过复杂的海外空壳公司洗白消失。
我知道这水有多深。
一直没动,是因为当时没能力,也怕引火烧身。
后来离婚,净身出户,在底层挣扎求生,更没心思去想这些。
直到上次酒店事件,林晚澄的狠毒让我意识到,光靠录音笔自保还不够。
我才重新翻出了那个藏在云盘深处的加密文件。
但我从没想过要交给沈聿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矢口否认,手心却有些冒汗。
沈聿怀没有拆穿我拙劣的谎言。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眼神,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
晏晞,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那笔钱,牵涉的不只是沈氏。还有……我父亲当年突然离世留下的一笔糊涂账。
我愣住了。
他父亲沈老爷子不是突发心梗去世的吗
我追查了很久。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林晚澄的父亲林海,当年是我父亲的财务顾问之一。那几笔钱的消失,和他脱不了干系。我怀疑……我父亲的死,也并非意外。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东西……在我云盘里。加密了。
沈聿怀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条件。他问得很直接。
第一,我迎上他的目光,林晚澄和她父亲,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我要亲眼看着他们进去。
没问题。
第二,我顿了顿,事情结束后,我们两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欠,永不相见。
沈聿怀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有震惊,有不解,有一闪而过的怒意,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好。他喉结滚动,最终只吐出一个字。
声音沙哑。
接下来的日子,我住进了沈聿怀安排的一处安保极其严密的公寓。
像个与世隔绝的囚徒。
但很安全。
每天只能通过电视和网络,关注着外面风云变幻。
沈氏集团内部大地震。
林晚澄的父亲林海,远澄实业董事长,被经侦部门以涉嫌职务侵占、挪用巨额资金、商业欺诈等罪名带走调查的消息,登上了财经版头条。
林晚澄本人也因涉嫌伪造公司文件、提供虚假证明、重大责任事故等多项罪名,被警方传唤,取保候审。
沈氏集团股价大跌,人心惶惶。
沈聿怀以雷霆手段稳住局面,清理门户,同时向外界公布了部分林氏父女侵吞公司资产、造成重大损失的证据,姿态强硬。
电视画面里,记者围堵着刚走出警局的林晚澄。
她憔悴不堪,戴着墨镜,早已没了昔日的精致优雅,在保镖的推搡下狼狈地钻进车里。
隔着屏幕,我仿佛都能感受到她那滔天的恨意。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林晚澄嘶哑怨毒的声音,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晏晞!你这个阴魂不散的贱人!你以为你赢了你做梦!是你在背后搞鬼对不对是你在沈聿怀面前煽风点火!你这个下三滥的……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顺手拉黑。
她的疯狂,已是穷途末路。
几天后。
一个更爆炸性的新闻席卷了所有媒体。
经侦部门在调查沈氏集团旧案时,顺藤摸瓜,意外发现林海与多年前一桩涉及巨额国有资产流失、造成重大环境安全事故的旧案有重大关联!证据链直指林海通过远澄实业进行复杂的洗钱操作!
拔出萝卜带出泥。
当年那桩被定性为意外、导致沈聿怀父亲沈老爷子心梗离世的糊涂账,也被重新翻了出来。有匿名举报人提供了关键线索和部分证据,指向林海为了掩盖其非法侵占行为,对沈老爷子进行了精神胁迫和恐吓!
案件性质瞬间升级!
林海被正式批捕,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林晚澄也因涉嫌包庇、销毁证据等罪名,被取消了取保候审,重新收押。
尘埃落定。
电视里播放着林晚澄被押上警车的画面。
她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绝望,再也没了半分昔日的光彩。
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我关掉了电视。
走到窗边。
阳光正好。
该离开了。
我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只有来时那个旅行袋。
走到公寓门口时,沈聿怀的车停在楼下。
他靠在车门边,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
看到我出来,他掐灭了烟。
我送你。
不用。我拒绝得很干脆。
他沉默了一下。
那笔钱……追回了一部分。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属于你的那份……
捐了吧。我打断他,以沈氏集团的名义,成立个帮扶单亲妈妈再就业的基金。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就当……替我还点利息。我笑了笑,很淡,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拎着旅行袋,从他身边走过。
晏晞。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回头。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为一句,保重。
你也是。
我抬步,汇入街边熙熙攘攘的人流。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身后那道深沉复杂的目光,终于被彻底抛下。
半年后。
城东新开了一条美食街。
街角,晏记煎饼的招牌崭新锃亮。
店面不大,但干净明亮,生意火爆。
门口排着长队。
老板娘!豪华至尊煎饼来一套!加双份薄脆!
好嘞!稍等!
我系着干净的围裙,站在升级版的不锈钢煎饼鏊子后,动作麻利地摊开面糊,手腕轻巧地一转,薄薄的面饼均匀成型。
打蛋,刷酱,撒葱花、香菜、榨菜丁。
铺上炸得金黄酥脆的薄脆、香肠、里脊肉。
最后利落地一卷,对折,装袋。
您的,拿好!
谢谢老板娘!您这手艺,绝了!
食客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擦了把额头的细汗,抬头看向挂在墙角的液晶电视。
午间新闻正在播报:
【……本市经侦部门破获的特大经济犯罪案件今日一审宣判。主犯林海,犯职务侵占罪、挪用资金罪、洗钱罪、重大责任事故罪等,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同案犯林晚澄,犯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包庇罪等,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画面扫过被告席。
林晚澄穿着囚服,瘦得脱了形,眼神呆滞,早已看不出半分当年名媛淑女的模样。
法庭旁听席一角,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挺拔身影一闪而过。
是沈聿怀。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宣判结果,眼神沉静如水,看不出悲喜。
宣判结束。
他起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法庭。
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老板娘老板娘!我的煎饼好了没
哦哦,好了好了!不好意思,走神了!
我回过神,把刚摊好的煎饼递给等着的顾客。
没事没事!看新闻呢吧啧啧,这些有钱人,看着光鲜,背地里指不定多脏呢!顾客接过煎饼,感叹了一句,还是咱们老百姓,踏踏实实过日子最安稳!
我笑了笑,没说话。
打开保温桶,给煎饼里多加了一个金黄的煎蛋。
送您的。
哎哟!谢谢老板娘!您人真好!
顾客喜滋滋地走了。
店里的电视换成了美食节目。
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暖洋洋的。
铁板上的面糊滋滋作响,腾起带着食物香气的白烟。
我拿起刮板,熟练地摊开。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安稳的力量。
新的面饼在高温下迅速成型,边缘微微卷起,泛着诱人的焦黄。
火候正好。
该焦的,都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