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红烛下的惊变喜帐之内,一片刺目的红。
龙凤烛的哔剥声响,混杂着窗外隐约的喧嚣,无端让人心烦。
我静静躺着,锦被下四肢绵软,气息微弱。
这场由父亲威远侯一手操办的冲喜婚礼,终究是避无可避。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迟疑与不安,最终停在了床沿。
是她,林家千金,林月瑶。
即将成为我的妻子。
我依旧阖着眼,心下却是一片清明。只盼她是个安分的,节外生枝。
然而,事与愿违。
那脚步声在短暂的凝滞后,竟伴着衣袂的轻响,又一次朝我靠近!
站住。我压抑着胸中的不悦,嗓音沙哑而虚弱离我远些。
林府的大家闺秀,听闻我这样呵斥,理应是惊慌失措,避之唯恐不及。
但她并没有。
头上的红盖头被她自己一把掀开。
烛光摇曳下,那张脸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一双眸子却清亮得惊人,此刻正盛满了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孤勇。
她不像是什么金尊玉贵的林家小姐,倒更像一只被逼入绝境,不得不亮出爪牙的小兽。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俯下身来,带着些许颤抖的气息拂过我的面颊。
你……我心中警铃大作,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等我再次开口,她竟然……她竟然真的动手了!
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如同滚油泼心,瞬间焚毁了我所有的冷静。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试图将她推拒开来,可双手却软弱无力,双腿更是毫无知觉地瘫着。
你……下流!我从牙缝中迸出这两个字,怒火几乎要将我吞噬。
十指死死抠入锦被之中,指节因极致的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我自己也分不清心里是愤怒更多,还是窘迫更多。
我沈墨言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她被我这一声怒斥骇得浑身一颤,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歇,反而带上了一种破釜沈舟的决绝。
二公子,你且忍耐一二,就……就快好了。她一边抽泣,一边语无伦次地辩解,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忍耐若非此刻动弹不得,我定要让她知道后悔二字如何写!
林月瑶,这便是你们林家的家教竟让你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我剧烈地喘息着,试图用言语逼退她。
可她像是完全豁出去了,泪水混着汗珠滴落,砸在我的颈侧,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哽咽着,终于说出了一句让我疑窦丛生的话:
我……我不想死!他们说,若……若我能有孩子,我就不用死了!
不想死有了孩子就能活命
荒唐至极!
威远侯府虽家规森严,父亲行事也向来果决,却断不至于滥杀无辜。
所谓冲喜不成便要新妇陪葬之说,多半是用来恫吓下人,或是……用来吓唬她的。
她为何会对此深信不疑甚至不惜赔上清白名节,也要在这洞房花烛之夜,与我这个命不久矣的人……怀上子嗣
林家大小姐怎如此无智
纷乱的思绪中,身体所承受的屈辱仍在继续。
我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的怒火、怀疑与彻骨的冰冷,尽数沉入了幽深的眼底。
今夜,这红烛喜帐之内发生的事情,真是太羞耻了。
第二章:夜色诡谲
她终于已耗尽了所有力气,蜷缩在床脚的地板上,细微的呜咽声渐渐平息,最终化为均匀的呼吸。
红烛燃尽了大半,帐内的光线越发昏暗。
我维持着沈睡的假象,脑中却在飞速地剖析着今夜发生的一切。
这个林月瑶的行事太诡异了。
她的目的——借我之身诞下子嗣以求活命——听起来荒诞不经,可她行动间的决绝与孤勇,却不似作伪。
只是,侯府何时有了这等陪葬的规矩是父亲刻意放出风声来恐吓她,还是她另有消息来源,被人误导至此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思绪渐趋平稳,一丝丝快意悠然滋生。
我正凝神细思,却敏锐地察觉到地上的人有了动静。
她小心翼翼地爬起身,动作间带着试探,像只受惊的小鹿。
借着从窗棂透入的微弱月华,我眯眼瞧着她摸索着朝房门走去,竟是……偷偷溜了出去!
这么晚了,她要做什么
心中警铃大作。是想逃跑还是去与什么人会合
我急忙打了个手势,床脚那的阴影似乎轻轻的抖动了一下,那是小九,我的暗卫。
刚才我疯狂打手势,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你要造反吗我怒气未消。
嘿,我盯着呢,不会有危险。要想阻止她,我只能杀了她!
你!这家伙还顶嘴,看来平日对他太好了。你~跟去看看!
阴影又抖了一下,四周恢复了寂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我耐心等待着,耳朵捕捉着外间的一切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她回来了。
脚步比之前显得有些虚浮,带着几分踉跄。
月光下,她的脸色似乎比方才更加苍白,眼神也有些……迷茫她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又或是……遭遇了什么
我依旧闭着眼,心中疑云更重。
小九这个家伙,竟然不回报一下。
她没有直接回到地上去,反而在房中踌躇了片刻,然后,竟是……又一次,朝着我的床榻走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
当她再一次带着那种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气息俯身靠近时,我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猛地睁开了眼,声音因极致的错愕与压抑的怒火而沙哑:林月瑶,你也太不知餍足了吧又来!
这女人是疯了不成!方才那般行事,已是惊世骇俗,此刻竟还想再来一次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是说,她根本就是故意在试探我,想看看我是否真的病入膏肓
二公子莫怪,她似乎被我的怒气吓了一跳,眼眶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固执地重复着之前的言语,我也是为了侯府子嗣着想啊!你我既成夫妻,学一遭事,迟早个经历上,你就配合些吧!
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怒火攻心之下,我几乎眼眦欲裂!
还好小九这次没有看戏,一股掌风飘过
啊!她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紧接着,一股极淡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
怪……怪香上嘞……她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眼神涣散,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有余悸。
幸好小九这特制的迷魂香见效够快。
看着瘫倒在地的女人,我眉头紧锁。
公子,刚才夫人出去撞见了人,应该是被下了药。
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看身形有点像大公子。
难道……她方才出去,也被人动了手脚,抹去了部分记忆
是他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她身处的漩涡,也可能比我预想的更深。
无论如何,她和我暂时都是安全的。
我疲惫地闭上眼,今夜发生的一切,像一团乱麻在我脑中缠绕。这
看来,明日天亮之后,我需得派人好好查查她的底细了。
第三章:晨曦波澜
一夜未曾真正合眼,神思在无数的猜测与警惕中翻覆。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林月瑶终于有了动静。
她撑着额头,缓缓坐起身,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痛楚与迷茫。
看样子,昨夜小九用的迷魂香药效不浅,她应是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也好。
我眼皮微阖,只留一道细缝,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揉着太阳穴,环顾四周,眼神在触及床榻上沈睡的我时,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畏惧,有……坚定,还有几分如释重负
最让我感到意外,或者说,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她接下来的举动。
只见她略作迟疑,竟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挤出几滴血珠,小心翼翼地抹在了床单的一角。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松了口气,还煞有介事地将被角掖了掖,仿佛那真是我们圆房后留下的痕迹。
我不禁觉得好笑,其实床上本来就有血迹了呀。
这女人,倒真是有些小聪明。
叩叩叩——
房门被轻轻敲响。她显然也听到了,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深吸一口气,扬声道:进来吧。
两名侍女推门而入,大的那个姓张,是母亲院里调过来的老人,小的那个唤作碧桃,看着倒还机灵。
她们手中分别捧着盥洗用具和一套崭新的衣裳。
少夫人……张妈妈屈膝行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往床榻上扫了一眼。
嘘!林月瑶立刻竖起食指,压低了声音,轻声些,莫扰了二公子歇息。他……他昨夜累着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脸颊竟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还故作娇羞地垂下了眼睑。
若非我亲身经历了昨夜的种种荒唐与屈辱,恐怕真要被她这副模样给骗了过去。
张妈妈何等精明,闻言眼神一动,上前替她整理床铺时,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那抹刺眼的血迹上。她眸光微闪,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对碧桃低声吩咐道:快去回禀侯爷和……夫人,就说二公子和少夫人已然圆房,二公子体力不济,仍在安睡。
碧桃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张妈妈会如此直白,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福了福身,匆匆退了出去。
待碧桃走后,张妈妈才取过衣裳,对林月瑶笑道:少夫人,老奴伺候您更衣吧。一会儿还得去给府中长辈敬茶呢。
林月瑶点点头,由着张妈妈替她梳洗打扮。
我依旧沈睡着。
她去前厅敬茶了。
我自然是病重无法起身。
不过,即便我能去,父亲和母亲想必也不会轻易露面。
这种场合,多半是由府中的几位管事姨娘应付着。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有零星的消息断断续续传回我耳中。
据说,主持敬茶的是二房的兰姨娘——也是我那好大哥沈景修的生母。她对林月瑶倒是和颜悦色,甚至还带着几分怜悯。
据说,林月瑶在敬茶时又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据说,兰姨娘还当众提及,既然已经圆房,或许很快便能为侯府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最有趣的,是关于秦若雪的反应。听闻她也在场,而且,哭得比林月瑶还要伤心欲绝,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九学的时候,语气惟妙惟肖,几乎把我逗乐了。
秦若雪……我这位表妹,心思向来敏感,对我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府里也不是无人知晓。她这般作态,倒也不算出乎我的意料。只是,不知这其中,又有几分是真情流露,几分是做给旁人看的。
整个威远侯府,因为这桩突如其来的圆房之喜,似乎都泛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看来,这侯府要越来越热闹了。
第四章:不速之客再起波澜
林月瑶从前厅回来时,面上依旧带着几分戚色,想来在兰姨娘和府中女眷面前,她又演足了一场悲情新妇的戏码。我正由侍女喂着参汤——这吊命的玩意儿,每日都得按时按量地喝下去,既是为了维持我病重的假象,也是为了迷惑那些盯着我的人。
她一进门,我便察觉到了。许是昨夜的经历太过不堪,又或是她身上那股子执拗劲儿让我心生警惕,总之,她一出现,我便下意识地皱了眉,险些将口中的参汤呛咳出来。
侍女正要替我擦拭,她却抢先一步,殷勤道:我来吧!
不必。我冷声开口,在她伸出手之前,已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她的碰触,别碰我。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受伤与尴尬,随即讷讷地收了回去。她垂下头,像只做错了事的猫,在我床边坐下,半晌不语。
我懒得理会她心中是何感受。这个女人,她的每一次靠近,都让我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沈默在房中蔓延。
过了一会儿,她却突然站起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沈墨言,她直呼我的名讳,倒让我有些意外,你既然见我就心烦,我还是出去待着吧。
说罢,她便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我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快。
她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何曾……我本想说我何曾说过见你就心烦,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罢了,让她误会也好,省得她总在我眼前晃悠,平添事端。
她没有再给我说话的机会,径自拉开门,走了出去。
院中,阳光正好。
她这一出去,屋内的光线似乎都暗了几分。
我端起参汤,慢慢饮着,心中却在思忖她方才的举动。
她这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被我伤了心
呵,一个为了活命,不惜在新婚之夜强行与将死之人苟合的女人,心肠又岂会那般脆弱。
我并未过多在意她的去向,只当她是在府中随意走动。
然而,没过多久,小九跟我说她出院后,竟在花园的鱼池旁,与我的好大哥,沈景修遇上了。
沈景修
我眉头微蹙。大哥这个时候去找她,意欲何为
小九说,大哥先是关切地询问了我的病情,又无意间向林月瑶提及了秦若雪,言语间暗示若雪对我一往情深,若非我此番病重,二人或许早已成就一段佳话云云。
好一个无意!好一个佳话!
我心中冷笑。
大哥这番话,可真是大有深意啊。
秦若雪那点少女心思,他又岂会不知此刻拿出来说事,无非是想看看林月瑶的反应,看看这个新来的弟媳,究竟是何心性,是否容易被摆布。
至于秦若雪……她那点眼泪,我从未放在心上。
在我眼中,她不过是个尚未长大的小丫头,任性骄纵,与情深二字,相去甚远。
若她真敢借着大哥的由头,来我面前搬弄是非,或是对林月瑶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倒也不介意让她知道,何为分寸。
只是,我那名义上的妻子,听了大哥这番情真意切的叙述后,又会作何感想
以她昨夜那股子不管不顾的狠劲,以及今日伪造落红的急智来看,她不像是个会被三言两语轻易糊弄过去的人。
但愿,她能聪明些,莫要被大哥当枪使了。
毕竟,在这侯府之中,真正的豺狼,往往都披着最温和的皮囊。
我放下手中的空碗,目光投向窗外。阳光依旧明媚,这深宅大院之内,却不知又将掀起怎样的风波。
而她下一步,又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呢
我拭目以待。
第五章:兄长的苦肉计
夜色渐深,我正阖眼假寐,盘算着白日里从各处汇总而来的消息,试图从这团乱麻中理出些头绪。
林月瑶自从与大哥沈景修在花园偶遇之后,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我尚未想明白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房门却被极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借着廊下透进来的微光,我看到她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确认我睡熟之后,竟侧身让另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那人影身形窈窕,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熏香味道。
是秦若雪!
我心中顿时怒火中烧!
好啊,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这个林月瑶,竟敢伙同秦若雪,在我房中行此龌龊之事!
秦若雪也是,平日里在我面前装得楚楚可怜,背地里却这般不知羞耻!
我强压下立刻发作的冲动,倒要看看她们究竟想演哪一出。
林月瑶将秦若雪引至床前后,便悄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掩上了房门,似乎是要在外面替她们把风。
房内,烛火不知何时被吹熄了,只余一片昏暗。秦若雪颤抖着靠近,带着哭腔低唤了声:表哥……
我没有回应,只在心中冷笑。
她在我床边踌躇了片刻,似是鼓足了勇气,便要有所动作。
我再也无法容忍,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不耐与厌恶的咳嗽声,同时手臂无力地一挥,将床头矮几上的茶杯扫落在地。
哐当——
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秦若雪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惊呼一声,慌不择路地朝门口奔去,口中还语无伦次地哭喊着:不行……表嫂……不行啊……
听着她仓皇远去的脚步声,我心中厌恶更甚。
很快,林月瑶推门而入,先是焦急地看了一眼秦若雪逃离的方向,随即快步走到床边,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和气息奄奄的我,眼神中竟充满了……怜悯与同情
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站那儿做什么我沙哑着嗓子,冷冷地看着她。
她回过神,手忙脚乱地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有些结巴地问:屋……屋里的灯怎么灭了二公子,方才我看见秦姑娘出去了,你们……
你与她说过话我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
她被我看得心虚,慌忙摇头:啊,不曾,只是敬茶时见过一面,怎么了
还想狡辩!我冷哼一声,目光复杂地盯着她:你往后,最好离她远些。
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着实令人生厌。
只是,她眼中那抹古怪的怜悯,却让我有些费解。
我回忆着秦若雪的话,表嫂,不行。
莫非……她以为方才是因我不行,才将秦若雪气走了
这个念头让我啼笑皆非,却也懒得解释。
她误会便误会吧,或许还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见我神色郁郁,竟真的以为我是因此事而伤了自尊,迟疑片刻,走上前来,指着我不知何时被扯破了一道口子的衣袖,低声道:二公子,你袖子破了,我……我给你缝一缝吧。
我狐疑地看着她:林月瑶,你怎么了无端端地来献殷勤,又在打什么算盘
你这话说的,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我是你的妻,对你好,难道不应该吗
data-faype=pay_tag>
她这副柔顺的模样,与昨夜那悍然强迫我的女子,判若两人。
我正待细究,她却突然扁了扁嘴,眼圈一红,泪水便簌簌地落了下来:昨天你爹说,你若死了,便要我陪葬……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放了我人死不能复生,把我埋了有什么用啊……
原来,她这几日魂不守舍,竟是因为这个
看着她哭得伤心欲绝,我心中那股怒意竟消散了大半。她毕竟只是个被卷入这场风波的无辜女子,求生,是她的本能。
我不禁失笑:原来你是因此事林月瑶,我爹是吓唬你的,你怎么还真信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骗我的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满脸不信。
我当然知道,我叹了口气,难得耐心地解释道,他是怕你不好好照顾我,才说那种话的。何况,皇城脚下,哪有随意殉葬的道理放心吧。
她依旧半信半疑: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到时候你都死了,你还能拦着他不成
这女人,真是又蠢又倔。
我心中一动,看着她那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鬼使神差地说道:你实在不放心,我床底下有条暗道,可以通往府外。到时候,你若真怕,便从那里逃走就是了。
暗道真的!她眼睛一亮,竟立刻就想爬下床去查看。
我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无奈,却也并未阻止。
确认了暗道的存在,她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竟破涕为笑,一屁股坐在我床边,喜不自胜道:这下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怕了!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刺耳呢
我正待再说些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侍女通报的声音:二公子,大公子来了!
大哥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我心中一凛,示意林月瑶噤声。
只见她手忙脚乱地将方才因查看暗道而弄乱的被褥整理好,这才前去开门。
门外,大哥沈景修一身素色长袍,面带忧色,身后跟着他的贴身侍女秋月,手中还端着一个药碗。
大哥深夜到访,可是有事我撑着身体,虚弱地问道。
沈景修快步走到床前,满脸关切:墨言,我今日偶遇一位云游神医,求得一方奇药,据说对你的病症有奇效。我亲自盯着熬制,生怕误了时辰,这才连夜给你送来。
他说着,接过秋月手中的药碗,一股浓郁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房中弥漫开来。
我心中警惕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是什么药竟劳动大哥亲自熬制。
没什么,不过是个古方罢了。沈景修笑了笑,却突然捂住了左肩,眉头微蹙,似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一旁的秋月见状,立刻红了眼眶,带着哭腔道:大公子,您为何不告诉二公子,这药引……是您割了自己的肉啊!
秋月!多嘴!沈景修低声呵斥。
为何不能说秋月却像是再也忍不住,您得了方子,没有丝毫犹豫便割肉为引,为此元气大伤!您每次都是这样,为旁人做了许多,却从不肯说,奴婢实在是心疼啊!
沈景修眉头紧锁,示意她噤声。
我看着眼前这出兄弟情深、忠仆护主的戏码,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割肉入药大哥,你这戏演得有点用力过猛了吧!
割肉入药我故作震惊与感动,挣扎着想要起身,大哥,你如此待我,叫我如何受得起
沈景修见状,摇头苦笑:墨言,你我兄弟,只要能救你,大哥做什么都愿意。莫说割肉,便是要我一命换一命,我也舍得。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声道:我先回了,你喝了药,早些歇息。你好起来,大哥才能安心。
说罢,便由秋月扶着,步履略显虚浮地离去了。
林月瑶送他出去,回来时,看着那碗药,眼神复杂。
我看着她,心中已有定计。这碗药,我是断然不会喝的。而大哥的这番恩情,我也该好好回报才是。
==
第六章:一寸血肉的伪善
林月瑶送走大哥沈景修后,捧着那碗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汤药,神色变幻不定。
我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
大哥这出割肉疗弟的戏码,演得着实感人至深。
这药,你还是别喝的好。她突然淡淡开口。
她显然也对这碗药心存疑虑毫不犹豫地将药汁尽数倾倒在了窗边的花盆之中。
我玩味的看着她问,你,担心大哥会害我
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所谓,人心隔肚皮。他若真心为你,又何须行此等惊世骇俗之举,看着不像好人
看我没说话,她又沈默了片刻,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倒有个法子,能再试他一试。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明日一早,我便去向他再讨些‘药引’,便说昨夜的药效用非凡,若能多用些,你的病定能痊愈。你看如何
我不禁挑眉。
这个女人,胆子倒是不小,竟敢主动去招惹景修。
不过,她这个法子,倒也不失为一个打草惊蛇的妙计。
你想如何便如何吧。我闭上眼,不置可否。
心中却在盘算,大哥若再应承下来,那他所图谋之事,恐怕就不仅仅是侯府这点家业那么简单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林月瑶便端着一只空碗,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我躺在床上,看似平静,实则心念电转。
她在前院与大哥如何交锋,兰姨娘又会如何哭闹阻拦,我大致都能猜到几分。
我更在意的,是大哥的最终反应。
没过多久,林月瑶便回来了。
她手中依旧是那只空碗,碗底却多了一小块带着血丝的……肉。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中带着几分惊魂未定,更多的却是……释然
沈墨言,她将碗递到我面前,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我以后,再也不会怀疑你大哥了。
我没有去看那碗中的药引,只抬眼看着她:哦他答应了
嗯,她点点头,似乎仍有些难以置信,他……他又割了一块。虽然兰姨娘哭着不让,说我贪得无厌,要他一斤肉是要做东坡肉。可你大哥……他还是割了。他说,只要你能好,他做什么都愿意。
她说这话时,眼中竟真的带上了几分对大哥的敬佩与信任。
我心中冷笑不止。愚蠢的女人!
他若真有如此兄弟情深,又岂会眼睁睁看着我病入膏肓数月而无动于衷,直到这冲喜之后才频频作此姿态
他这般不惜自残也要演下去的戏,恰恰证明了他心中有鬼,而且所图非小!
是吗我接过那只碗,目光沈沈地盯着碗底那寸许血肉,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大哥的药如此灵验,我这精神,似乎也好了不少。
我抬眸,对上她略带错愕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今日天气不错,林月瑶,你推我出去转转吧。也好叫大哥……安心。
她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
一个垂死之人,吃了两剂神药,便能出门见风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点头应道:好……好!总闷在屋里也不行,是该出去晒晒太阳。
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找来我的轮椅,我靠在床头,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大哥,你不是想看我好转吗我便如你所愿。
只是,希望你不要失望才好。
第七章:慈恩寺的裂痕
林月瑶推着我,在四名护卫的簇拥下,出了威远侯府。
我们先绕道去了大哥的院子。
他听闻我精神好转,特来道谢,脸上的惊讶与欣慰交织得恰到好处,仿佛真是为我能下床而由衷欢喜。
他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又将他那割肉疗弟的功劳轻描淡写地带过,只说兄弟之间不必言谢。
我与他虚与委蛇了一番,感受着他掌心异样的温热与力道。
心中对他伪装的厌恶又深了几分,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只是,我们兄弟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呢,想到这我也不由得神伤。
离开大哥的院子,我们才真正出了府。
京城的街道依旧繁华,叫卖声此起彼伏。
我闭目养神,任由林月瑶推着我,心中却在盘算着今日此行的真正目的。
马车最终在城南的慈恩寺门前停下。
进去讨杯茶水吧。我对她说。
她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推我进了寺门。
慈恩寺香火鼎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一名知客僧认出我的身份,恭敬地将我们引至后院禅房,不多时,方丈闻讯而来。
我与方丈谈经论道,林月瑶显然对这些枯燥的佛法毫无兴趣,待了片刻便寻了个借口,独自到庭院中闲逛去了。
我并未阻止,只暗中示意一名护卫留意她的动向。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我与方丈事毕,正待让护卫去寻她,却见她已自己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我的母亲
我心中微微一沈。
母亲依旧是一身素雅的布衣,鬓边已见华发,眉宇间带着长年礼佛的平和,却也难掩一丝淡淡的哀愁。
她正与林月瑶并肩而行,侧耳听着林月瑶说着什么,脸上竟带着几分专注与……动容
林月瑶见到我,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又有些局促地低下头。
母亲。我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母亲的目光转向我,那瞬间的怔忪之后,她语气温和地问道:墨言,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劳母亲挂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随即,我朝林月瑶招了招手:阿瑶,过来,见过母亲。
林月瑶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轻,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走到我身边,规规矩矩地向母亲福了一礼:儿媳……林月瑶,见过母亲。
母亲静静地打量了她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温言道:好孩子,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她褪下手腕上的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不由分说地套在了林月瑶的手上,今日仓促,也未曾备下什么像样的见面礼,这镯子你且收下,莫要嫌弃。
林月瑶惶恐地看向我,我却只是冷眼旁观,淡淡开口:母亲一番心意,你收下便是。
随即转向母亲,儿子与阿瑶尚有他事,便不多扰母亲清修了,改日再来探望。
不等母亲再说什么,我已示意护卫推我离开。
出了慈恩寺,一路无话。
直到马车行至僻静处,林月瑶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与……指责
沈墨言,你与母亲之间,为何如此生疏她为了你,长跪佛前,斋戒祈福……
她不是为了我。我冷冷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寒意。
什么她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我勾起唇角,笑容却没有半分温度:你不知道么我母亲入侯府之前,曾嫁过人。她如今心心念念牵挂的,是她前头那个孩子。我沈墨言,何德何能,敢受她这份‘慈母之心’
看着她因震惊而微张的嘴,我心中竟没有半分快意,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马车辘辘向前,将慈恩寺的暮鼓晨钟远远抛在身后。
而我与母亲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似乎也因此刻的揭破,而显得更加清晰与冰冷了。
第八章:错付的慰藉
从慈恩寺回来后,我心中那股因母亲而起的郁结之气,久久未能平息。
那些尘封的往事,那些刻意不去触碰的伤疤,一旦被揭开,便如同跗骨之蛆,噬咬着我的心神。
我让林月瑶将我推到院中的紫藤花架下,便挥退了所有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闭上眼,任由自己沈浸在这份难得的静谧之中,试图将那些翻涌的情绪一一抚平。
她倒是难得地安静,没有像往常那般试图找话说,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在我身旁不远处寻了个石墩坐下,偶尔,我能感觉到她替我拂去肩头落花的轻微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心中那股尖锐的刺痛渐渐缓和,却化为一种更深沈的落寞。
在这偌大的侯府,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之中,我似乎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至亲如母亲、兄长,尚且各怀心思,我又还能指望谁呢
或许是这份突如其来的孤寂感作祟,又或许是她此刻无声的陪伴带来了一丝错觉,当一片落叶悠悠然飘落在我手背上时,我竟下意识地伸出手,在拂去落叶的瞬间,握住了近在咫尺的、她的手。
她的手微微一颤,带着一丝凉意,却也柔软得不可思议。
我依旧闭着眼,没有去看她的表情,只是轻轻地,几乎是贪恋地,感受着那份真实的、带着温度的触感。
心中某个角落,似乎有片刻的松动。
让我牵一会儿,行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脆弱。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身体似乎僵硬了些。
我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有些急促,像是受惊的鸟雀。
眼角有些湿润,我强迫自己将那即将溢出的软弱逼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带着浓郁脂粉气与她身上特有皂角清香混合的气息将我包围。
她……她竟从石墩上起身,绕到我身后,伸出双臂,环住了我的肩膀!
我浑身一僵,所有的思绪瞬间断裂!
沈墨言,她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刻意放柔的腔调,甚至还带着几分……慈爱
你若是在想念母亲了,便将我当成她吧!墨言,乖,母亲在这儿呢……
她说着,还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呼吸猛地一滞!
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无数根弦同时崩断!方才那丝因孤寂而生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温情与依赖,瞬间被一股滔天的怒火与极致的嫌恶所取代!
她把我当什么了!
我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的寒意足以将人冻僵。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别。碰。我。
她被我骤然爆发的怒气与冰冷的眼神骇住,环在我肩头的手如同被火烫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脸上血色褪尽,惊恐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这个女人!她究竟是真蠢,还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她那点小聪明,难道都用在了伪造落红和算计旁人身上了吗
方才那一刹那,我竟对她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错觉,甚至放下了戒备,露出了软弱的一面!而她,却用如此荒唐、如此不堪的方式,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
滚!我低吼一声,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终于带着满脸的惶恐与不解,仓皇地逃离了我的视线。
庭院中,再次恢复了寂静。
阳光依旧斑驳,紫藤花依旧无声垂落,可我心中那片刻的宁静与松动,早已被她搅得粉碎,荡然无存。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墨言,你真是糊涂了。
对这样一个身份不明、动机叵测的女人,竟也会生出不该有的期待。
绝不能再有下次。
我暗暗告诫自己,将心中那仅存的一丝涟漪,彻底冰封。
第九章:信使的代价
自那日庭院中不欢而散后,林月瑶在我面前愈发沈默寡言,也收敛了许多先前那些令人费解的举动。
她依旧每日在我房中,却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或做些针线,或默默出神,倒也让我省了不少心。
只是,她越是如此安分,我心中那份疑虑便越是挥之不去。
一个人的本性,岂是说改就能改的她这番转变,究竟是真心受了教训,还是……另有图谋
储君即将回京,瑞王那边也必定会有所动作。
大哥沈景修近来往我院中走动得愈发勤快,名为探病,实则句句不离朝堂之事,言语间多有试探之意。
我这病体,竟然又变得重要起来。
这日早膳后,我唤过林月瑶,将一封早已备好的信函交予她。
你将此信送至城西‘百草堂’药铺的孙掌柜手中,切记,须亲手交付,不得让任何人瞧见,更不得让他人知晓此事。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
她接过信,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明白我为何会指派她做这等私密之事。
但她并未多问,只低低应了声是,便将信小心地收入袖中。
去吧,早去早回。我挥了挥手,不再看她。
这封信,自然不是什么寻常的问候信函。
我让她去送,一则是她身份特殊,不易引起旁人过多关注;二则……我也想再试她一试,看看她如今,究竟站在哪一边。
她离开后,我便命小九悄然跟上,并非为了监视她送信,而是为了留意途中是否会有意外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躺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心中却在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
大哥沈景修,他会按捺不住吗
一个时辰后,林月瑶回来了。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闪烁不定,见到我时,更是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信送到了我淡淡问道。
送……送到了。她垂着头,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
途中可有遇到什么人,或发生什么事我继续追问,目光紧锁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没……没有。她回答得很快,却更像是在掩饰什么,一切都很顺利,孙掌柜收了信,也并未多言。
是吗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待她退出房门,我唤来小九。
她出府后,在何处停留过见过什么人
小九这次还挺听话,单膝跪地,恭敬回禀:回公子,少夫人出府后,行至花园鱼池处,被大公子拦下。二人似有交谈,具体内容因距离较远,属下未能听清。之后,少夫人才前往百草堂,送完信便直接回府了。
果然是大哥!
他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只是,他与林月瑶在鱼池旁,究竟说了些什么竟能让她回来之后,神色如此慌张,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刻意的隐瞒
我拿起手边的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大哥既然已经出手,想必是抓住了林月瑶的什么把柄,或是用什么手段胁迫了她。
以大哥的心机与手段,这个女人,此刻怕是已经……倒向他那边了。
从那日起,我留意到林月瑶的行为举止,确实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她依旧沈默,却似乎对我多了几分刻意的关心,会主动替我整理书案,会在我咳嗽时及时递上茶水,甚至……会在无人时,悄悄翻看我放置在案头的书信与文稿。
那些书信文稿,自然都是我事先准备好的,真假参半,虚实难辨。
我看着她在房中忙碌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一枚棋子,一旦生了异心,便不再可靠。只是,弃之可惜。倒不如……将计就计,让她做一枚反向的棋子,为我传递些我希望大哥知道的消息。
林月瑶……不,或许我该查查,她真实的姓名,究竟是什么。
她这枚代价不菲的信使,究竟能在这盘棋中,走到哪一步呢
而我那好大哥,他又是否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十章:图穷匕见
自那日林月瑶成了大哥沈景修的眼线之后,府中的日子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愈发波涛汹涌。
我依旧每日安心养病。
大哥的耐心,却好像快到极限了。
京中已有传言,储君东巡的仪仗不日即将抵京。
这对于瑞王而言,无疑是最后的期限。
如果储君顺利回京,瑞王所有的野心和企图都将变成泡沫。
但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
午膳后,林月瑶来到我房中,神色间带着几分刻意的雀跃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她说,听闻城外有位隐世神医,医术通神,或许能治我的顽疾,想带我出城一试。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期盼与犹豫:城外我这身子……
无妨的,她急急打断我,我已经备好了马车,会格外小心。那位药师悬壶济世,不取分文,只居于一处清净之地。我们去看看,总归是个希望,不是吗
她这番说辞,倒是与大哥平日里营造的仁善形象颇为相符。
看来,为了今日这一出,他们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我挣扎了片刻,终是拗不过她的一片好意,点头应允。
马车缓缓驶出侯府,一路朝城外而去她在我身旁,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又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闭目养神,静待神医。
最终,马车在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寺前停下。
药师便住在此处我故作惊讶地环顾四周,残垣断壁,蛛网遍结,哪里有半分神医隐居的模样。
是啊,她强自镇定地解释道,那位药师不喜喧嚣,专爱这等清幽之所。你且在此等候片刻,我去请药师出来。
说罢,她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匆匆转身,朝寺内深处走去。
我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等待着。
我知道,她不会回来。真正要请我的人,马上就要登场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沈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大哥我缓缓转动轮椅,看向来人,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欣喜,
你怎么会在此处莫非也是来寻那位神医药师的
沈景修一身青衣,负手而立,脸上再无往日的温和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阴鸷与决绝。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别找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她,还有那些护卫,都已经被引开了。
他说着,缓缓从身后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
剑尖斜指地面,杀气凛然。
我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不敢置信,最后化为一抹浓浓的失望与痛心。
大哥……你我……可是亲兄弟。
是亲兄弟,他重复了一句,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扭曲的快意,所以,由我亲自来送你上路,也算是全了你我最后的情分。
他环顾这破败的荒寺,似是有些感慨:记得这里吗,墨言小时候,这里香火尚盛,你总缠着我,说喜欢这里的清静,让我带你来。可惜啊……若我不是庶出,若你早些病死,你我兄弟,何至于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为了什么我惨然一笑,声音沙哑,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爵位还是为了……瑞王殿下许你的锦绣前程
看来,你都知道了。沈景修叹了口气,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这些年,我为侯府鞠躬尽瘁,可父亲眼中,何曾有过我你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轻易得到一切!而我,只因一个庶出的身份,便永无出头之日!这公平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怨毒与不甘:如今,我终于有了机会!只要瑞王殿下能够登临大宝,我沈景修便是从龙之功,届时平步青云,再也不必看人脸色!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所以,墨言,你绝不能毁了我这一切!
话音未落,他眼中凶光一闪,手中长剑已化作一道寒芒,径直朝我心口刺来!
我端坐于轮椅之上,避也未避,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剑尖,眼中是我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悲哀。
就在那剑尖即将触及我衣衫的瞬间——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穿了沈景修持剑的右臂!
啊——!
沈景修痛呼一声,长剑应声落地。他满脸惊怒地回过头,却在看清来人时,如遭雷击,彻底僵住。
只见荒寺门口,父亲威远侯手持长弓,怒发冲冠,浑身颤抖。而在他身旁,赫然站着方才引我至此的林月瑶!
孽障!父亲的怒吼声在空旷的荒寺中回荡,你为了权势,竟连手足兄弟都要残害!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我威远侯府竟出了你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
沈景修面如死灰,看看父亲,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月瑶,他显然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棋子,竟会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
他惨笑一声,似是疯魔: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瑞王的人,此刻恐怕早已寻到了储君的踪迹!储君一死,父亲,您还是早些弃暗投明,才是上策!
他笑得猖狂,仿佛一切仍在掌握之中。
我看着他,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大哥,你怎么就如此笃定,瑞王已经……得手了呢
沈景修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我。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我,沈墨言,缓缓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那双被断言早已残废的腿,此刻稳稳地立于地面。
你……你的腿!沈景修失声惊呼,如同白日见鬼。
父亲与林月瑶眼中也充满了错愕。他们知道我今日是诱敌,却不知我的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
就在此时,荒寺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尖细却洪亮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储君殿下驾到——!
沈景修浑身剧震,面无人色地盯着我,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你……你从一开始……就在做局
我看着他,怜悯地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的苦涩:是啊,大哥。只是我从未想过,这最终入瓮的,会是你。
第十一章:尘埃落定,伊人何处
荒寺的闹剧,最终以储君殿下的及时驾临而落下帷幕。
大哥沈景修束手就擒,面如死灰,再无半分先前的嚣张气焰。
瑞王布下的这张大网,终究是被我们撕开了一个缺口,接下来,便是顺藤摸瓜,将其连根拔起。
父亲与储君简单商议后,便押着沈景修,在太子卫队的护送下,先行一步,直奔宫城。
我则在处理完现场一些手尾之后,才与林月瑶——不,是苏浅,一个顶替了林月瑶身份的农家女子——同乘一辆马车,返回侯府。
一路之上,她显得格外沈默,只是时不时用一种混杂着震惊、探究与几分……疏离的目光看着我,尤其是我那双行动自如的腿。
与你朝夕相处这么久,我竟一点也未看出,你的病……是装的。半晌,她才幽幽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也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失落。
我心中微动,转头看向她,这个在危急关头选择向父亲坦白一切、并助我揭穿大哥阴谋的女子,她的勇气与决断,远超我的想象。
之前是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我斟酌着开口,声音比往常柔和了几分,苏浅,我并非……不信任你。险些,我便要如往常一般唤她阿瑶了。
她似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坦诚,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轻声道:我明白,为了大局。
她的明白,让我心中那份因欺瞒而生的些许愧疚,稍稍减轻了些。她比我想象的,要通透许多。
马车行至侯府门前,我先下了车,对她道:我与父亲还需即刻进宫面圣,府中诸事,有劳你……你先好生歇息。待我回来,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我不再多言,与早已等候在侧的父亲一同,再次策马,向着皇城疾驰而去。
宫中的风云变幻,远比我想象的更为迅速。
瑞王谋逆的罪证确凿,加之大哥沈景修的供认不讳,龙颜大怒之下,瑞王一党被迅速清剿,主犯皆被下旨收押天牢,听候发落。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已是深夜。
我与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侯府,心中却并未有太多大功告成的喜悦,反而因大哥之事,添了几分沈重。
遣散了上前来问安的下人,我径直走向自己的院落。
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许……期盼我期盼着能见到苏浅,期盼着能与她好好谈一谈。
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关于她为何替嫁,关于我们之间这桩阴差阳错的婚事,还有……关于未来。
然而,推开房门,迎接我的,却是一室的清冷与寂静。
她惯常放置针线笸箩的角落空了,梳妆台上,那只母亲在慈恩寺赠予她的玉镯,被一方素帕仔细包裹着,静静地躺在首饰盒旁。
桌案上,压着一封信。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沈。
颤抖着手展开信纸,熟悉的、略显稚拙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中言辞恳切,她说她本名苏浅,替嫁之事皆因生活所迫,如今阴谋已破,她这假冒的新妇,也该功成身退。
她感谢我与侯爷的不杀之恩,言明此去便回乡与家人团聚,从此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
我捏着那封信,指节泛白。
一股莫名的怒火与……慌乱,瞬间攫住了我的心。
她竟真的走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我的生命中抽离了出去!
暗道……我猛地想起那条曾指给她看的、用以逃生的暗道。
这个女人,她竟真的用上了!
我快步走到床边,掀开床板,那暗道入口果然敞开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自以为是。
我原以为,经历了今日之事,我们之间会有所不同。
我原以为,她会等我回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也给她自己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可她没有。
她走得如此干脆,如此决绝,仿佛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戏既落幕,便再无瓜葛。
苏浅……我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百味杂陈。有被戏耍的恼怒,有计划被打乱的不甘,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与空洞。
她以为她走了,我们就能各自安好
我看着那洞开的暗道,眼中闪过一丝偏执的寒芒。
你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第十二章:踏破晨雾寻归人
怒火与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交织着,在我胸中熊熊燃烧。
我没有片刻迟疑,立刻传令下去,命小九即刻查明她信中所家乡的确切位置。
她既是农家女,顶替林月瑶嫁入侯府,想必出身不会太远。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消息便已回报——城南三十里外,有个苏家村,与她信中描述的家乡景致颇为吻合。
我换上一身轻便的行装,顾不得连日来的疲惫,甚至未及向父亲禀报,便牵过踏雪——我那匹久未出征的汗血宝马——翻身而上,趁着夜色,径直朝着苏家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风凛冽,吹得我衣袂翻飞,却吹不散我心中的焦躁与……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惧。
我怕,怕她真的就此消失于人海,怕我们之间所有的纠葛,都将随着她的离去而化为泡影。
一路之上,她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初入侯府时的莽撞与笨拙,她面对危险时的急智与坚韧,她在我面前时而狡黠、时而委屈、时而故作坚强的种种模样……竟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女人,早已在我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我终于赶到了苏家村。
村口晨雾弥漫,几声鸡鸣犬吠划破了黎明的宁静。我勒住马,凭借着暗卫先前探得的路径,径直朝着村东头那几间孤零零的茅草屋寻去。
远远地,我便看见了她。
她站在一间茅草屋的柴扉前,身上穿着朴素的布衣,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髻。
晨曦的微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她正伸长了脖子,有些疑惑地望着村口的方向。
那一刻,所有的怒气、焦躁与不安,都化为了一股汹涌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渴望。
我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踏过泥泞的村路,衣袍下摆沾染了露水与尘土,也浑然不觉。
苏浅!我唤她的名字,声音因连夜的疾驰与压抑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地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待我看清她眼中的震惊与……戒备,心中的怒火又噌地一下蹿了上来。
二……沈公子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带着几分疏离,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怎么会来我走到她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好你个苏浅!堂也拜了,房也圆了,你一句‘各自安好’,便想将所有的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吗!
她被我逼得后退了一步,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委屈地辩解道:我何时与你……
话未说完,她却突然蹙起了眉头,伸手按住了额角,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我见她如此,心中一紧,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恍然。
原来……原来那晚……她喃喃自语,随即泪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那股无名火顿时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莫名的心疼与……无措。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的身体僵硬而瘦弱,在我怀中轻轻颤抖。
我母亲不喜我,大哥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如今……就连你也要弃我而去……我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与委屈,苏浅,我沈墨言这一生,就真的这么不堪,要被所有人都抛弃吗
怀中的人儿身子一僵,哭声也渐渐止住。
她有些迟疑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你~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抽噎着问道,你,不……不是喜欢秦若雪表妹吗府中人人都说,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闻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将她从怀中略略拉开些,看着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无奈道:我与秦若雪我自小便将她视作不懂事的妹妹,何曾有过半分男女之情她那些所谓的‘情深’,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至于她为何那般作态……哼,她与府中管事珠胎暗结,生怕事情败露,才想将一切都栽赃到我头上!我不过是碍于亲戚情面,不愿与她撕破脸罢了!
苏浅听得目瞪口呆,显然没料到其中还有这等内情。
她怔愣半晌,才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可恶!她……她竟敢如此算计我!
看着她那副义愤填膺的可爱模样,我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了去。
我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苏浅,跟我回去,好吗
她在我怀中犹豫了片刻,才闷闷地开口:可……可我们根本没有好好拜过堂,那婚书之上,写的也不是我的名字……
那,我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声音坚定而温柔,我们便再拜一次。
晨曦彻底驱散了薄雾,金色的阳光洒满了这个宁静的小山村。怀中人儿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我知道,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我的。
第十三章:新燕啄春泥
苏家村的晨曦,见证了我的狼狈与失态,也见证了苏浅最终的颔首。
我将她带回侯府,第一件事,便是着手准备我们第二次,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婚礼。
这一次,没有了冲喜的荒唐,没有了身份的错位,更没有了旁人的算计与胁迫。我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一场光明正大的仪式。父亲威远侯与母亲,还有苏浅的爹娘兄嫂,悉数到场。高堂之上,看着她一笔一划,郑重地在婚书上写下苏浅二字,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安定与满足。这个女人,从今往后,便是我沈墨言此生的妻。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
我摒退了所有下人,房中只余我和她。
看着她略带娇羞的容颜,想起我们之间种种阴差阳错的开始,心中百感交集。
过往的算计、试探、屈辱与误解,在这一刻,似乎都化为了此刻脉脉不得语的温情。
我低头,想要吻上那双曾让我又爱又恨的唇。这一次,我定要……
唔……她却突然秀眉紧蹙,猛地推开我,捂着嘴干呕起来。
我心中一惊,所有的旖旎心思瞬间飞散,急忙扶住她,扬声唤人请郎中。
一番折腾之后,郎中捻着胡须,笑眯眯地道出诊断:恭喜二公子,贺喜二公子,少夫人这是喜脉,已有近两月身孕了!
两月身孕
我怔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细细算来,那岂不是……我们最初那个荒唐的夜晚,便已珠胎暗结
看着苏浅也是一脸错愕与羞赧,我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叹。
我原以为,今夜可以好好弥补一下我们之间缺失的洞房花烛,没曾想,这小家伙,倒先替我占了先机。
我忍不住走到床边,俯身贴在苏浅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好气又好笑地低声道:小东西,你倒是会挑时候。也罢,君子报仇,一年不晚!且容你再得意些时日!
苏浅被我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中闪烁着母性的光辉与为人妻的温柔。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圆满。
十月怀胎,苏浅为我诞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大名叫沈念安,小名便唤作安儿。安儿的到来,为这肃穆的侯府增添了无数的欢声笑语。
母亲依旧长居慈恩寺,鲜少回府。安儿满月后,苏浅便提议,带上孩子,一同去寺中探望母亲。
我心中是有些迟疑的。与母亲多年的隔阂,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消解。但看着苏浅期盼的眼神,我终究还是点了头。
慈恩寺内,青灯古佛依旧。母亲见到粉雕玉琢的安儿,眼中难得地露出了欢喜的光彩,抱着孩子久久不愿撒手。
苏浅陪着母亲说话,我则负手立于庭院之中,看着那熟悉的青砖黛瓦,心中五味杂陈。
母亲,您看,安儿长得多像墨言小时候啊!苏浅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墨言小时候,您也曾这般抱过他吗
我身子微微一僵,没有回头。
只听母亲幽幽一叹:我厌恶这侯府,皆因他父亲。只是我未曾想过,我与侯爷纠葛多年,最终伤害最深的,却是墨言。我身为他的母亲,又岂会不疼他我也曾想过弥补,可他怨我至深,不肯与我亲近,我……我实在是没有法子。
苏浅沈默了片刻,才柔声道:母亲,我不知您与侯爷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墨言他怨您,正是因为他心中,仍旧渴望着您的爱。小时候,我家孩子多,我娘无法将心思都放在我一人身上,她无暇顾及我时,我也会怨,会故意不理睬她。可是,只要娘亲抱抱我,给我煮一颗鸡蛋,那些怨气,便都烟消云散了。我又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我想,墨言……他与我是一样的。
空气中,是一段长久的静默。
良久,我听见母亲略带哽咽的声音:墨言。
我心中一震,迟疑了片刻,终是转过身,看向她。她眼中含着泪光,却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期盼。
你过来。
我缓缓走到她面前,有些手足无措:母亲……何事
话音未落,母亲已伸出手,轻轻拉住了我的手。那只手,不再像记忆中那般冰冷疏离,反而带着几分暖意与……颤抖。
她看着我,眼中泪光闪烁,嘴角却努力扬起一抹笑意:房中太闷了,墨言,你陪为娘去后园走走,好吗
我怔怔地看着她,心中那道坚冰,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一角。我感到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喉咙也有些干涩,最终,只是有些狼狈地点了点头:……嗯。
母亲这才松开手,抱着安儿,当先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我孩子可曾取了表字,近来朝中事务是否繁忙。
我起初只是远远地跟在她身后,走了一会儿,却不知不觉地,与她并肩而行。阳光透过寺院古树的枝叶,在我们母子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如我此刻复杂却又渐渐明朗的心情。
离开慈恩寺时,安儿已在我怀中睡熟。我的心情,却出乎意料地轻松与愉悦。
小安儿,你笑什么呢嗯说给爹听听好不好我低头,轻轻逗弄着怀中的小人儿。
苏浅在一旁,抿唇微笑,眼中盛满了温柔。
走了一会儿,我对她轻声道:多谢。
她回过神,抬眸望向我,眼中带着一丝不解:嗯谢什么
我顿了顿,转过头,不敢看她那清澈的眼眸,只是继续逗弄着安儿,语气却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戏谑:自然是……谢你给我生了这么个可爱的孩子啊!
她肯定看穿了我的言不由衷。
不过,她只是弯了弯唇角,笑容明媚。
日头渐渐西斜,四周的屋舍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催促她:娘子,咱们快些回家吧!
急什么!她嗔怪道。
我低低一笑,凑近她耳边,暧昧地压低了声音:天快黑了,你说……急什么又想起我们初识时的种种误会,不禁玩笑道,谁叫你当初怀疑我‘不行’今夜,我定要让你好好看看,究竟是谁……不行!
她霞飞双颊,轻轻啐了我一口,眼中却闪烁着幸福而娇媚的光芒。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往后余生,有她,有安儿,便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