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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未来最抢手的记忆修复师,专门帮人删除痛苦回忆。

    所有富豪都争相预约我的服务,因为我的离析仪能彻底抹除指定记忆。

    直到今天,我在处理第五个自杀富豪的临终记忆时,看到了我童年的玩具熊。

    这不可能——我从未植入记忆芯片,大脑是唯一没被科技染指的净土。

    但那些记忆碎片却真实地拼凑出我遗忘的童年。

    而那只玩具熊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

    纯白,冰冷,寂静无声。我的工作室——归零诊所——更像一个无菌实验室。空气里只有离析仪核心运行时发出的、几乎淹没在背景白噪音里的低沉嗡鸣,像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我调整了一下指尖覆盖的柔性金属手套,触感冰凉而柔韧,等待着下一个意识的深渊。

    开始吧,王女士。我的声音平稳,在过分空旷的房间里几乎不产生回音。

    面前的女人,海城航运巨头遗孀,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昂贵的丝绸长裙也掩盖不住身体的颤抖。她死死攥着扶手,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听到我的指令,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溺水者的绝望,用力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恐惧与一种近乎献祭的解脱激烈碰撞。

    我抬手,指尖精准地按在她两侧太阳穴微微凹陷的位置。皮肤温热,底下是血管微弱的搏动。离析仪的柔性探针无声地贴合上去,冰冷瞬间传递。

    嗡鸣声轻微地拔高了一个调门。

    我闭眼。意识下沉。

    不再是纯白的房间。

    扑面而来的是刺目的猩红。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泼溅开大片粘稠、近乎黑色的液体。浓烈的铁锈味,混合着一种高档威士忌被打翻后的浓烈酒气,几乎令人窒息。视野在剧烈摇晃、旋转,像一部手持拍摄的劣质恐怖片。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就在耳边,一声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跑…快跑…一个男人嘶哑破碎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地毯吸走。

    然后是爆裂般的巨响!震耳欲聋!视野猛地向一侧甩去,重重撞在冰冷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硬木家具边缘。剧痛炸开,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轻微咔嚓声。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半边视野。

    视野艰难地、模糊地向上抬起。

    一个高大扭曲的身影,笼罩在顶灯刺眼的光晕里,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只握着沉重水晶烟灰缸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烟灰缸边缘沾着暗红的痕迹。那身影在逼近,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视野剧烈地颤抖起来,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只能发出濒死的嗬嗬声。那水晶烟灰缸带着死亡的阴影,再次高高举起,对准了视野中心……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并非来自记忆深处,而是现实!

    我猛地睁开眼,意识被强行拽回冰冷的纯白。手腕传来剧痛。王女士枯瘦的手如同铁钳,指甲深深掐进我覆盖着柔性金属手套的皮肤里,她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他……他当时在笑……她牙齿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挤出来,看着我……像看一条……虫子……在笑……

    我迅速在控制面板上点了几下。一股温和的神经镇静脉冲通过探针传递过去。王女士身体猛地一松,紧绷的肌肉骤然垮塌,掐着我手腕的力道消失了。她瘫软在椅子里,头歪向一边,只剩下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冷汗浸湿了她昂贵的衣领。

    我平静地抽回手,看了一眼手套上被掐出的几道轻微压痕。手腕皮肤下的刺痛感清晰传来。工作日志上,王女士的名字后面,标记上了一个代表记忆碎片高度情绪化、具强烈攻击倾向的红色三角符号。离析仪核心的嗡鸣重新稳定下来,像一头暂时被安抚的兽。

    下一个名字,早已在光屏上等待:罗森。海城特勤局,特殊事务处理科。

    门无声滑开。罗森走了进来。没有多余的寒暄,像一块精准移动的、吸光的黑色礁石。他身上的制服挺括得没有一丝褶皱,肩章冰冷,步伐沉稳,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改变了纯白空间里原本的无菌氛围。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瘫软在椅子里、陷入药物昏睡的王女士,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径直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

    纪零女士,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直,没有起伏,第五个了。

    光屏在他面前自动展开,投射出五个头像档案。四男一女,身份显赫:科技新贵、金融巨子、地产大亨、老牌家族掌门人、还有一位是王女士的丈夫,航运巨头。共同点:自杀。生前最后一个月,都曾出现在归零诊所的预约名单上,由我亲手操作离析仪,删除了他们指定的一段痛苦记忆。

    目标明确,手段利落,不留痕迹。罗森的目光像手术刀,现场找不到任何外力介入证据,也没有遗书。除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锁住我,他们的大脑。离析仪处理过的区域,都留下一种难以解析的、极其细微的异常生物电残留痕迹。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啃噬过。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力瞬间放大,几乎凝成实质。我们需要查看第五位受害者——林氏集团林建生——的原始记忆数据。他昨天凌晨,从自己大厦顶层跃下。他是你的客户,纪女士。删除的记忆内容,关于他少年时期一次严重的车祸创伤。

    他摊开手掌,一枚小巧、封装严密的银色记忆芯片躺在掌心,表面流转着冷光。这是从他私人医疗备份库中紧急提取的,未经离析处理的原始数据。我们需要你进入这片‘深海’,找出那个啃噬他大脑、最终将他推下高楼的‘东西’。

    我沉默地接过那枚冰冷的芯片。林建生,预约时他强撑着精英的从容,但眼底深处的疲惫和恐惧像蛛网般密布。他描述少年时那场车祸: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叫、挡风玻璃蛛网般炸裂,还有……父母在血泊中渐渐冰冷的手。他要求彻底抹去那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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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芯片插入离析仪接口。嗡鸣声再次稳定地响起,比之前处理王女士的记忆时更加深沉、厚重。我戴上手套,指尖悬停在自己两侧太阳穴。进入客户记忆深潜,必须操作者自身意识作为引导锚点。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

    冰冷。熟悉的意识下沉感。

    预想中的雨夜、刹车声、破碎的挡风玻璃并未出现。

    首先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灰白。不是雾,更像某种粘稠、沉重的灰烬,无声地弥漫、沉降。寂静,绝对的死寂,连心跳声都消失了。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空虚感,瞬间攫住了我的意识。这不是林建生的记忆入口。这感觉……更像一片被遗忘的、彻底死去的荒原。

    离析仪的稳定嗡鸣,在这里被扭曲成一种遥远、空洞的回响,像隔着厚重的毛玻璃。

    我集中精神,试图定位林建生删除指令的核心锚点——那场车祸。意念如同探针,刺入灰白的虚无。

    嗡——!

    一股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我意识深处爆开!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大脑最隐秘的褶皱!我闷哼一声,身体在现实中的椅子里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光屏的数据流瞬间狂暴地跳跃、扭曲,发出刺耳的警报蜂鸣!

    纪零!罗森低沉的声音穿透警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剧痛稍缓,意识勉强在灰烬的虚空中稳住。刚才那一瞬的冲击,并非来自外部攻击,更像某种……禁忌的共鸣一个绝对不该存在于这片深海中的坐标,被我的意念强行触发了。

    是那个锚点!

    剧痛的余波还在神经末梢跳跃,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了。在意识感知的地图上,那灰烬的深处,一个微小却异常顽固的点,正散发出微弱而诡异的波动。像沉船发出的最后求救信号,也像陷阱发出的诱人甜香。离析仪的警报蜂鸣仍在持续,红光在纯白的房间里疯狂闪烁,映照着罗森紧锁的眉头和我自己略显苍白的脸。

    定位到异常锚点,我声音有些沙哑,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强干扰源。准备深潜。

    罗森没有废话,只是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紧紧盯住主光屏上狂暴的数据流。

    意识再次集中,这一次,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像在布满地雷的沼泽中摸索前进。意念小心翼翼地绕过那片灰烬的死区,不再试图直接触碰那场车祸的记忆核心,而是循着那个诡异锚点散发的微弱波动,迂回、试探着前进。

    灰白粘稠的灰烬渐渐变得稀薄,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搅动。一些破碎的、色彩黯淡的影像碎片开始浮现,像沉船的残骸漂浮在意识之海:

    *

    **一只破损的陶瓷娃娃手臂**,断口处露出白色的陶土,孤零零地悬浮着。

    *

    **几颗玻璃弹珠**,在虚无中缓慢地、毫无规律地滚动、碰撞,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嗒嗒声。

    *

    **模糊的格子桌布一角**,上面似乎洒落着饼干碎屑。

    *

    **半张泛黄的旧照片**,边缘卷曲,上面一个模糊的、穿着背带裤的小小身影,笑容灿烂,但照片被撕裂了,另一半不知所踪。

    这些碎片毫无逻辑地漂浮、碰撞,带着一种陈旧、被遗弃的气息。它们太普通了,普通到像是任何一个孩子都可能拥有的童年碎片。然而,我的呼吸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因为这些碎片……我认识。

    那只陶瓷娃娃的手臂,是我五岁生日时,母亲跑遍了半个城才买到的限量款,后来被我失手摔断了。那几颗玻璃弹珠,是我和隔壁小胖在院子水泥地上玩得最多的宝贝。那张格子桌布,铺在我家那张用了很多年的旧餐桌上,我总喜欢把掉在上面的饼干渣偷偷捡起来吃掉……

    这不可能!

    我是纪零。我是归零诊所的主人,是这片记忆禁区最清醒的守门人。我以绝对的清醒和纯净立足于此——我的大脑,是海城乃至整个世界,少数几个从未植入过任何记忆芯片的净土。我反对那种将灵魂备份到冰冷硅基体的做法,认为那是对人性最彻底的亵渎和异化。我的童年记忆,只存在于我血肉构成的生物大脑里,像锁在生锈铁盒里的褪色照片,不可能、也绝不应该出现在离析仪读取的、属于林建生的记忆数据芯片里!

    逻辑在尖叫着否认,但那些漂浮的碎片,每一个细节都在灼烧着我的认知。它们如此真实,带着我血肉记忆的温度和气味。

    就在这认知剧烈冲突、心神震荡的瞬间,前方那片稀薄的灰烬之中,一个轮廓缓缓凝聚成形。

    我的心脏,在现实中的胸腔里,猛地一沉。

    一只玩具熊。

    它安静地坐在灰烬的虚空里,背对着我。约莫半人高,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廉价的、洗过很多次的粗糙绒布,颜色是一种褪了色的、脏兮兮的浅褐色。脖子歪着,以一种不自然的、仿佛颈椎断裂的角度。最刺眼的,是它身上遍布的、粗劣的缝合痕迹——深色的线,歪歪扭扭,像一条条狰狞的黑色蜈蚣爬满了它的后背、胳膊和腿,有些地方甚至打着丑陋的补丁。一种陈旧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廉价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无声地弥漫开来。

    这只熊……

    我的视线死死钉在它后脑勺上,靠近左耳下方的那一小块地方。那里,绒布磨损得格外厉害,几乎露出下面的填充物。而在那片磨损的边缘,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心形胎记图案,隐约可见。

    嗡——

    大脑深处仿佛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

    那是我自己的胎记!就在我左侧颈后,发际线下方!形状、位置,一模一样!从小到大,母亲总爱怜地摸着那里叫我小心肝……

    现实中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尖冰冷。离析仪的警报蜂鸣似乎被拉远了,只剩下我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罗森的声音仿佛隔着厚重的海水传来:纪零!稳住!生物读数异常!看到什么了!

    我无法回答。全部的意识都被那只背对着我的、打满补丁的玩具熊攫住。

    它就在那里,坐在林建生记忆数据的灰烬里,身上打着和我颈后一模一样的胎记补丁。一个绝对不可能存在的、来自我血肉记忆最深处的象征物,却出现在另一个被删除记忆的富豪的意识废墟之中。

    这已经超越了悖论。这是彻底的崩塌,是对我所坚信的自我根基的疯狂掘毁。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它和林建生的死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它会带着我的标记

    那只熊,似乎感应到了我意识剧烈的震荡。它那颗歪着的、由粗糙绒布和黑色塑料珠缝制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开始向一侧转动。粗劣的缝合线绷紧,拉扯着破旧的绒布。

    它要转过身来了!

    就在这意识凝滞、现实警报尖啸的千钧一发之际——

    嗤啦!

    一声刺耳的、布料被强行撕裂的锐响,直接在意识深处炸开!并非物理的声音,而是某种存在被强行撕开的恐怖感知!

    那只玩具熊转过来的动作瞬间凝固。它并没有完全面向我。

    但在它转动的那个瞬间,我看到它那只勉强转过来对着我的、黑色塑料珠制成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不,不是睁开,是裂开了!

    一道细长、深不见底的漆黑缝隙,突兀地出现在那颗光滑的塑料珠眼球中央!缝隙边缘,是锯齿状的、仿佛被强行撕开的痕迹。没有瞳孔,没有光泽,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从那道缝隙里弥漫出来。

    冰冷。粘稠。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意和……饥饿感。

    那裂开的缝隙,直勾勾地盯住了我的意识。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离析仪的蜂鸣、罗森紧张的询问、光屏上狂跳的数据……一切都变得遥远模糊。整个意识感知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只熊,和它裂开的、流淌着黑暗的眼珠。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我,像冰冷的巨手扼住喉咙,连思维都几乎凝滞。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只裂开的眼珠深处,那片纯粹的黑暗,开始蠕动、翻滚。不是幻觉。黑暗如同粘稠的沥青,在缝隙中鼓胀、收缩。紧接着,一点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的光点,在黑暗的最深处,极其缓慢地亮了起来。

    像遥远宇宙中一颗濒死的恒星,散发着不祥的、微弱的光芒。

    随着那暗红光点的出现,一股冰冷彻骨、带着强烈恶意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刺穿意识屏障,狠狠扎进我的思维核心!

    呃啊——!

    现实中的我,身体猛地向后弹去,重重撞在冰冷的椅背上,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眼前金星乱冒,太阳穴突突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离析仪尖锐的警报瞬间飙到了最高音,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整个主光屏的数据流彻底崩溃,变成一片狂暴的雪花噪点!

    纪零!!罗森猛地站起,一步跨到我身边,手按在我椅背的紧急切断按钮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强制断开!立刻!

    不!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按下。另一只手紧紧按住剧痛的太阳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不能断……它……它在动……

    意识感知的虚空中,那只熊裂开的眼珠里,那点暗红的微光,正随着黑暗的蠕动,极其缓慢地、持续地向我靠近!不是物理距离的拉近,而是某种难以理解的、意识层面的锁定和侵蚀。它看见我了!它想……过来!

    更可怕的是,随着那暗红光芒的靠近,一股庞大、混乱、充满痛苦和绝望的记忆碎片洪流,如同被无形巨力搅动,猛地从四周的灰烬虚空中爆发出来!

    不再是林建生记忆里那些漂浮的、相对安静的童年残片。这一次涌来的,是极度扭曲、变形的景象:

    *

    **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金属齿轮**,上面布满尖刺,每一根尖刺上都穿刺着一个无声哀嚎、面容扭曲的人形虚影。

    *

    **燃烧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像融化的蜡一样流淌下来,里面映照出无数张重叠的、尖叫的脸。

    *

    **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无数苍白的手臂从中伸出,疯狂地向上抓挠,指甲在虚空中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

    **冰冷的、金属质感的墙壁**,上面用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反复涂写着同一个词:遗忘!遗忘!遗忘!

    字迹癫狂,力透墙壁。

    这些景象疯狂地闪现、叠加、互相吞噬,如同精神污染的风暴,猛烈冲击着我的意识防线。每一幅画面都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极致的恐惧、撕裂的痛苦、彻底的绝望。它们像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这绝不仅仅是林建生的记忆!这是……被离析仪抹去的、所有痛苦记忆的某种集合是归零后留下的、沉淀在意识最底层的残渣

    而那只打满补丁的玩具熊,就端坐在这精神风暴的中心!它那只裂开的眼珠,贪婪地吸收着周围涌来的痛苦记忆碎片!那些扭曲的齿轮、燃烧的大楼、挣扎的手臂、血写的字迹……一旦靠近它眼珠中那片流淌的黑暗和那点暗红光芒,就像被无形的吸力捕捉,瞬间被拉扯、扭曲、然后……吞噬!消失在那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里!

    它在吃!

    它在吃这些被删除的痛苦记忆!

    现实中的我,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离析仪的警报已经变成了凄厉的长鸣,光屏彻底黑了下去,只有代表生命体征的几条曲线在疯狂地上下震荡,随时可能拉平。罗森的手被我死死抓住,他手腕的力量如同铁箍,另一只手悬在紧急切断按钮上方,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色凝重得能滴下水。

    它在吞噬……记忆残渣……我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词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林建生……其他人……大脑的异常痕迹……是它啃的……

    罗森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扫过那只熊身上丑陋的缝合线和我颈后胎记的位置,又猛地转向光屏上代表生命体征的疯狂曲线,最后死死盯住我因剧痛和认知冲击而扭曲的脸。他手腕上,靠近袖口的位置,一道极细、几乎难以察觉的陈旧疤痕,在警报的红光下似乎微微反了一下光,形状……竟隐约像某种粗劣的缝合线。

    那东西……罗森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洞悉了什么恐怖真相的寒意,它认得你,纪零。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

    意识深渊中,那只吞噬着痛苦记忆碎片的玩具熊,那裂开的、流淌着黑暗的眼珠深处,那点暗红的微光,猛地暴涨!

    它不再满足于吞噬周围的碎片。它锁定了我!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带着冰冷粘稠恶意的精神冲击,如同蓄满力的攻城巨锤,无视所有距离和屏障,轰然砸向我的意识核心!

    噗!

    现实中的我,身体猛地向前一躬,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溅在面前冰冷的操作台和光洁的地面上!猩红的血点,在白得刺眼的环境中,触目惊心。

    纪零!罗森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明显的惊怒。

    意识在剧痛和冲击中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视野边缘开始发黑、碎裂、崩塌。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撕裂、吞噬的最后一瞬,那只熊裂开的眼珠深处,那片黑暗和暴涨的暗红光芒一阵剧烈的翻涌、扭曲。

    一个声音,直接在我的意识最深处响起。

    那不是物理的声音,也不是精神感应。那是一种……存在本身的直接宣告。冰冷、僵硬、带着机械摩擦的滞涩感,却又蕴含着一种孩童般扭曲的天真和……刻骨的怨毒。

    那声音,撕裂了我意识中最后的屏障:

    你……终于……来找我……玩……了……

    零……零……

    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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