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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浴缸谜案

    局里新来的实习生第一次出现场就吐了。

    死者跪在浴缸里,手腕伤口深可见骨。

    自杀队长皱眉点烟,水龙头开着稀释血迹,这太专业了。

    我翻开尸检报告:创口有生活反应,确实是生前伤。但…

    我指着死者指甲缝:这里提取到不属于她的皮肤组织。

    三天后第二具尸体出现,同样的跪姿,同样的浴缸。

    唯一区别是——这次手腕伤口在左手。

    凶手是左撇子实习生颤抖着问。

    我摇头:不,他在练习。

    ---

    2

    血色浴室

    警局那台老古董咖啡机又罢工了,滤嘴里漏下的褐色液体滴滴答答,像极了陈年血渍,在托盘里积成一滩令人反胃的泥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焦糊味,混着昨夜剩饭的油腻,死死糊在嗓子眼。我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宿醉般的头疼准时准点来报道。就在这时,接警台的电话铃声猛地炸响,尖利得能划破耳膜。

    城西,锦绣苑三期,13栋。内勤小赵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绷得紧紧的,报案人说……浴室里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我灌下最后一口冰冷的残渣,苦涩直冲脑门。

    嗯,小赵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说……看见一个人,跪在浴缸里,水龙头开着,水一直往外漫……人,好像不动了。

    引擎盖下的热量混着劣质皮革的气味在车厢里蒸腾,一路沉默。新分来的实习生陈默缩在副驾,脸色白得跟新刷的墙似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安全带,关节泛着青白。后座的老张,张建国,我们队长,拧着眉头一口接一口地嘬着烟,劣质烟草辛辣的烟雾几乎成了这辆破车的第二动力。

    现场保护好了老张哑着嗓子问开车的李闯,烟灰簌簌掉在他洗得发白的裤子上。

    嗯,辖区派出所先到了,拉了警戒带。李闯的声音闷闷的,方向盘在他手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锦绣苑三期,名字听着富贵,实则一片灰扑扑的鸽子楼,外墙瓷砖剥落得斑驳。13栋楼下,警灯无声地旋转着,把围观人群一张张麻木又好奇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警戒带圈出了一小块不容侵犯的领地,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守着单元门,表情凝重。

    电梯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也盖不住的、陈年的潮湿霉味。数字缓慢地跳动,陈默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异常清晰。电梯门在七楼叮一声滑开,更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是水,大量的、带着铁锈味的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异常顽固的甜腥。

    703的门敞开着,像个无声的伤口。客厅里一片狼藉,廉价的地板革被溢出的水泡得鼓胀变形。水是从紧闭的卫生间门缝底下渗出来的,在地面上蜿蜒流淌,汇成浑浊的小溪。

    最先撞入视野的是那扇磨砂玻璃门,里面一片混沌的光影。水声,哗哗的水声,隔着门板固执地响着,单调得令人心慌。一个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的中年女人被女警搀扶着坐在客厅唯一完好的塑料凳子上,眼神涣散,身体筛糠似的抖,嘴里反复念叨着:水……一直在流……我敲门……里面没声……我就……我就……

    老张戴上手套,朝我和李闯使了个眼色。李闯上前,轻轻拧动卫生间的门把手。

    门开了。

    巨大的水汽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如同滚烫的蒸汽,猛地扑打在脸上,粘稠得让人窒息。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浴缸。白色的、廉价的亚克力浴缸。一个女人,或者说,一具女性的躯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跪在里面。她全身赤裸,湿透的黑色长发海藻般黏在苍白的皮肤和浴缸壁上。头无力地垂着,下巴几乎抵到胸口,后颈的骨头嶙峋地凸出来。

    浴缸的水龙头开到最大,冰冷的水柱激烈地冲击着她的肩膀,又沿着她僵直的身体冲刷下去。水面一片刺目的、被稀释过的淡红色,像一碗巨大的、肮脏的草莓汤。血水漫过浴缸边缘,哗啦啦地流到地砖上,再汇入客厅那一片狼藉的河流。

    她的双臂浸在水里。右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咧开,皮肉外翻,露出底下森白的腕骨。水流的冲刷让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惨白的、被浸泡过度的质感。

    呕——

    压抑的干呕声在我身后猛地响起,随即是更剧烈的、无法控制的呕吐声,伴随着痛苦的呛咳。陈默弯着腰,一手死死捂住嘴,另一手撑住湿滑的门框,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胃里那点可怜的早餐全贡献给了污秽的地板。他脸色由白转青,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没人看他。老张只是站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铁塔,眼神鹰隼般扫视着这个狭小、潮湿、充满死亡气息的空间。他深吸了一口气,浓重的血腥味和水汽似乎对他毫无影响,只是眉头拧得更紧,几乎成了个死结。他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机啪嗒一声脆响,火苗短暂地照亮了他眼底深沉的阴郁。

    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吐出,在潮湿血腥的空气里显得格格不入。

    自杀他含混地吐出两个字,更像是自言自语。目光死死钉在那开到最大的水龙头上,水流无情地冲刷着尸体,也冲刷着伤口附近可能残留的一切细微痕迹。水龙头开着,冲掉血迹,冲淡浓度……这他妈也太‘专业’了。

    我戴上手套和口罩,橡胶紧贴着皮肤的感觉带来一丝冰冷的隔离感。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流淌的血水,靠近浴缸。水汽和血腥味钻进口罩缝隙,直冲大脑。死者很年轻,面容被湿发半掩,依稀能看出姣好的轮廓,只是此刻只剩下毫无生气的青白和僵硬。

    初步检查,没有明显的抵抗伤和约束伤。我轻轻抬起她的右手腕,那道伤口触目惊心。创口边缘……有细微的皮瓣卷起,皮下组织呈现出一种特殊的、充血肿胀的暗红色。

    创口有生活反应,我开口,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点闷,但足够清晰,确实是生前造成的锐器伤。深度和位置,理论上……符合自伤特征。

    老张没说话,烟头在昏暗的光线里明灭不定。

    我拿起死者另一只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缝里却塞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深褐色的污垢。我示意旁边的取证人员递过镊子和证物袋。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嵌在指甲缝深处的细微物质夹取出来。放大镜下,那不仅仅是泥垢,里面夹杂着极微小的、半透明的碎片,像是……凝固的胶质还有几丝极其细微的、颜色比周围组织略深的……皮肤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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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把证物袋举到光线稍好的地方,那点微不足道的组织在透明袋子里几乎看不见,这里,死者指甲缝深处,提取到一些东西。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老张凝重的脸和陈默惨白的脸,……不属于她自己的皮肤组织。

    老张猛地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骤然亮起,映着他眼底翻滚的阴云。他没再看那浴缸里的惨状,转身就走,丢下一句:查!把这女人的底细,她认识的人,得罪过的人,八辈子祖宗都给我翻出来!还有……他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没回头,把水给我关了!听着烦!

    冰冷的水流被粗暴地拧断,哗哗声戛然而止。浴室里瞬间只剩下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血水沿着浴缸边缘滴落到瓷砖上的声音。

    啪嗒。

    啪嗒。

    3

    左撇子之谜

    三天。整整七十二个小时,像被拉长又压缩的劣质胶片,每一帧都浸在高度紧绷的神经和徒劳无功的排查里。锦绣苑703的死者叫林薇,一个普通的公司前台,社会关系简单得像一张白纸,查来查去,所有线索都像掉进那个溢满血水的浴缸里,被冲得干干净净。她指甲缝里那点可怜的异物,检验报告出来了,确实是人源组织,但量太少,又混有杂质,DNA提取失败了,无法比对。唯一的指向,就是凶手可能被她抓伤过。范围大海捞针。

    疲惫像一层厚厚的油灰,糊在每个人的眼皮上、心上。警局那破咖啡机似乎彻底咽了气,连那点象征性的安慰都吝于给予。我趴在办公桌上,头埋在臂弯里,试图在满桌案卷散发的陈旧纸张和油墨味里,捕捉一丝能让人清醒的气息。徒劳。

    电话铃声再次撕裂死寂,比上次更加尖利、急促,带着一种不祥的穿透力。

    我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空气凝固了。

    城东……阳光花园……7号楼……顶楼复式……内勤小赵的声音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浴室……浴缸……又……又一个……

    又是浴室、浴缸。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老张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锐响,他脸色铁青,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冲,吼声在走廊里炸开:走!

    阳光花园,名字明媚,却是一处有些年头的公寓楼。顶楼复式,视野开阔,此刻却成了死亡现场。警戒线外,嘈杂的人声嗡嗡作响。电梯直达顶层,门一开,没有水漫金山的景象,空气干燥,甚至带着点顶楼特有的闷热。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甜腥味,若有若无地飘荡着。

    客厅宽敞,装修考究,与锦绣苑的破败天壤之别。一个穿着真丝睡袍的男人瘫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里,面无人色,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会喃喃重复:出差……我刚出差回来……怎么会……怎么会……他是房主,也是第一个发现者。

    卫生间的门紧闭着。这一次,没有水声。死寂。

    李闯上前,拧动门把手。门无声地滑开。

    依旧是浴缸。更大,更豪华的独立式浴缸,光洁的白色陶瓷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一个女人跪在里面,姿势与林薇如出一辙——头颅低垂,双臂浸在浴缸底部。同样赤裸,同样毫无生气。

    但这一次,水面是静止的,清澈的,只在水底沉淀着一层暗红色的、粘稠的絮状物。没有水流稀释,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陈默这次没有吐。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唇色发白,身体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微微颤抖。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浴缸里,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生理性的抗拒而剧烈收缩着。

    手腕……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伤口……在左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死者的左手无力地搭在浴缸边缘。左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在目!创口的走向、深度、皮肉外翻的惨状,与林薇右手腕上的伤口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是位置。一个在右,一个在左。

    凶手是左撇子陈默猛地转向我,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急于寻求答案的迫切。这似乎是眼下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了。

    老张也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等着我的判断。空气凝固得几乎要碎裂。

    我走到浴缸边,强忍着那浓烈气味带来的眩晕感,仔细观察。创口边缘同样有生活反应,生前伤无疑。我拿起死者的左手,指甲缝里干干净净。又抬起她的右手,指甲同样修剪整齐,缝隙里只有一点无关紧要的灰尘。

    我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死者左手腕那道狰狞的伤口,再看向陈默那双充满疑问和惊惧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不。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浴室里显得异常清晰、冰冷,他不是左撇子。

    陈默和老张的眼神同时凝固。

    我指着那道左腕的伤口,又仿佛穿透墙壁,指向三天前锦绣苑的那个浴缸:他只是在练习。

    ‘练习’老张的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过,每个字都带着粗粝的寒意。他盯着浴缸里那具诡异的跪姿尸体,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练习什么练习怎么更快地把人放血还是练习怎么跪着死更好看

    我没立刻回答。复式公寓的浴室空间很大,装修奢华,巨大的镜面柜占据了整面墙,映照着我们几个活人和浴缸里那个凝固的死亡剪影,画面荒诞而冰冷。我走到镜柜前,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昂贵的护肤品、香水,琳琅满目。我的目光掠过那些精致的瓶瓶罐罐,最终落在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家庭急救包,塑料外壳,很常见的那种。

    打开急救包,里面的东西码放得有些凌乱。消毒棉签、纱布、胶布、几片创可贴……创可贴的包装盒被打开了,少了两片。我拿起盒子,仔细看了看。旁边,一小卷医用胶带随意地丢着,撕开的断口很新。

    练习……完美。我拿起那卷胶带,手指捻过那粗糙的断口,声音低沉,林薇指甲缝里有东西,他知道了。这一次,他用了胶带。

    胶带陈默凑过来,脸上还残留着惊悸。

    把死者的手指缠起来,或者把指甲盖整个粘住,我把胶带扔回急救包,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样,挣扎的时候,就不会留下抓伤他的证据。我指了指死者光洁的指甲,这一次,很‘干净’。

    老张重重地哼了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老兽,猛地转身,对着外面吼道:查!查这户!查她老公!查她情人!查她家狗昨天在哪个电线杆撒过尿!给我挖!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狗日的挖出来!

    他的咆哮在空旷奢华的房子里回荡,带着一种徒劳的焦躁。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寒。

    练习……下一次,他会练习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不再是流动的液体,而是凝固的、沉重的铅块。阳光花园的死者叫周雅,一个全职太太,生活轨迹比林薇更简单,社交圈仅限于小区里的几个牌友和美容院。排查范围看似缩小了——能接触到她家急救包,知道里面有胶带的,似乎只有她的丈夫和定期上门的钟点工。丈夫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在外地出差,飞机高铁酒店记录一应俱全,严丝合缝。钟点工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妇女,被反复盘问吓得语无伦次,连周雅家浴缸是什么牌子都说不清。

    线索,再一次断了。那点胶带的使用痕迹,指向性太弱,无法成为突破口。警局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空气里弥漫着烟草、汗水、咖啡残渣和绝望混合的怪味。老张的脾气越来越暴,烟抽得越来越凶,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陈默变得异常沉默,常常一个人盯着白板上那两个被红笔圈起来的名字——林薇、周雅,眼神空洞,仿佛在试图穿透那层薄薄的纸板,看到背后那张恶魔的脸。

    无形的倒计时滴答作响,敲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下一个会是谁什么时候来在哪里那个练习的疯子,他的毕业作品会是什么模样恐惧像瘟疫一样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蔓延。

    4

    倒字之谜

    第七天。

    当电话铃声再一次撕裂凌晨的死寂时,办公室里甚至没有人感到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宿命般的麻木感迅速蔓延开来。这一次,是城南。一个正在改造的老厂区宿舍楼,名字早已被遗忘,只剩下一个冰冷的门牌号:东风路47号,306室。发现者是对门早起准备去菜市场的老太太,被门口渗出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吓瘫在地。

    依旧是破败的楼道,斑驳的墙壁,空气里是陈年的灰尘、劣质油烟和……那熟悉到令人作呕的、粘稠的甜腥。没有水声。死寂得如同坟墓。

    老张一脚踹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依旧是浴缸。一个极其老旧的、边缘布满黄渍和锈迹的搪瓷浴缸,挤在狭小、肮脏的卫生间里。一个女人跪在里面,头颅低垂,赤裸的身体沾满了污垢,黑发黏在瘦削的背脊上。浴缸里没有水,只有一层厚厚的、暗红近黑的粘稠血浆,几乎覆盖了整个缸底,像一层凝固的、邪恶的油漆。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混杂着排泄物的恶臭,形成一股恐怖的冲击波,猛地撞进每个人的鼻腔和肺腑。

    陈默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扶住门框,指甲深深抠进腐朽的木屑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紧,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硬生生把涌到喉头的酸水咽了回去。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映着那片凝固的暗红,充满了血丝。

    这一次,伤口在右手腕。深可见骨,皮肉翻卷。手法……更加利落、干脆,带着一种残忍的熟练。

    老张像一尊石化的雕像,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手里的烟忘了点,就那么僵直地举着。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浴缸里那片刺目的暗红,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肩膀,那个曾经挺直如松、仿佛能扛起一切的脊梁,此刻竟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言喻的佝偻。

    我的视线艰难地移开那道熟悉的致命伤,胃里翻江倒海。目光落在浴缸边缘,靠近死者垂落的左臂旁。

    那里的污血似乎被什么东西刻意地、笨拙地涂抹过。

    在一片暗红污秽的背景上,有人用手指,蘸着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的血浆,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

    一个倒置的十字架。

    十字架的一竖被拉得很长,向下延伸,浸在污血里。那歪斜的、挑衅般的线条,像一只从地狱伸出的、沾满血污的爪子,狠狠攥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练习结束了。他留下了他的名字。或者说,他的宣告。

    倒十字……陈默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像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的,撒旦……魔鬼的符号……

    我猛地蹲下身,顾不上浓烈的恶臭,凑近那个歪斜的血色符号。倒十字……这不仅仅是一个符号。这符号边缘的血迹……似乎被什么东西小心地刮蹭过一点在倒十字最下方的端点附近,血浆的厚度显得……不均匀

    一个极其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的大脑。我猛地抬头,看向老张和陈默,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某种冰冷的洞悉而变得异常尖锐:

    这不是签名!我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那个倒十字最下方那个显得格外粗重的、被反复涂抹的血点上,看这里!他最先画的……是正十字!他画了个正十字架!

    我的声音在狭小污秽的卫生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然后……他把它倒过来了!他在‘修正’!他还在‘练习’!连他的‘签名’……都他妈是练习的一部分!

    老张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那双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被血污覆盖、扭曲的倒十字架,又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向浴缸里那具无声跪伏、浸泡在自己污血中的尸体。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空气里浓稠的血腥味、排泄物的恶臭、老房子腐朽的霉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几近昏厥的窒息感。

    突然,老张动了。

    他没有咆哮,没有摔东西。他只是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般,抬起那只一直僵直地举着烟的手。然后,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带着某种最终决断意味的动作,将那只没有点燃的烟,慢慢地、狠狠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牙齿咬住了过滤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猛地转过身。

    没有再看现场一眼。

    没有再说一个字。

    那佝偻的、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背影,一步一步,异常沉重地,挪出了这间散发着地狱气息的浴室。脚步声在空旷破败的楼道里响起,拖沓、迟缓,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疲惫和……死寂。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被楼道的黑暗彻底吞噬。

    陈默还死死地抠着门框,指关节白得吓人,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看着我,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恐和茫然。

    我站在原地,脚下是粘稠冰冷的污血。目光再次落回浴缸里那个歪斜、丑陋、浸透着无尽恶意的倒十字架上。那粗粝的线条,那被反复涂抹的痕迹,那修正的意图……每一个细节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5

    签名练习

    练习签名

    我盯着那刺目的血污,一股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不,不是签名。

    那是邀请函。

    下一个名字,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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