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万里高空之上，霍执的私人飞机内部奢华而安静。</p>宽大而舒适的真皮座椅如同一座座独立岛屿，互不打扰。</p>
霍铮换上了奥特曼图案的深蓝色睡衣。</p>
经过几天调养，小脸恢复了几分红润。</p>
此刻他依偎在霍执身边，手里把玩着一个新的奥特曼模型，百无聊赖。</p>
眼睛不复平时那般炯炯有神，有些失焦地望着舷窗外云海翻涌。</p>
霍执正认真处理一份文件，指尖在平板电脑上不时滑动。</p>
柔和的阅读灯光下，侧脸轮廓分明，不过仍带着一种惯常的冷峻。</p>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份冷峻在面对儿子时，会不自觉消融些许。</p>
出事之后，他整个人性情有了很大改变，连带着惯常的表情。</p>
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除了对儿子霍铮。</p>
大概是血浓于水，以及后来朝夕相处的缘故。</p>
“爸爸……”霍铮忽然小声开口。</p>
声音软糯，带着点犹豫。</p>
霍执从文件中抬起头，放下平板。</p>
深邃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嗯？怎么了铮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p>
他下意识伸手去探霍铮的额头。</p>
这次儿子猝不及防生病，搞得他有点PTSD.</p>
霍铮摇摇头，顺带用小脑袋蹭了蹭霍执温热的手掌，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奶狗。</p>
小家伙抿了抿小嘴，似乎在组织语言。</p>
然后才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霍执：“爸爸，那个医生阿姨……就是给我输血的阿姨……”</p>
他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着霍执的耳朵。</p>
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郑重：“我……我觉得她好好哦。”</p>
霍执微怔。</p>
他没想到儿子会突然提起那个急诊科女医生。</p>
在他印象里，她只是一个有些固执的过客而已。</p>
“为什么突然提起那位医生阿姨？”霍执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只是顺着儿子的话问下去，“她哪里好呢？”</p>
在霍执印象中，她和自己儿子的接触，不过就是手术台上以及手术后第一天术后探望而已。</p>
怎么就“好好”了呢？</p>
霍铮的小手无意识地抠着奥特曼的肘关节，小脸微微泛红，带着点不好意思：“就是……医生说话声音好轻好温柔的，还冲我笑……像……像……像……”</p>
不知道是不是那两个字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小朋友“像”了半天，才将句子补充完整——</p>
“……像妈妈一样！”</p>
最后几个字，像一颗颗小石子，猝不及防投入了霍执看似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p>
他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p>
霍铮从一出生就没有了妈妈，这个角色对他来说完全是一片空白。</p>
怎么会突然觉得一个陌生的医生像妈妈呢？</p>
霍执下意识想纠正儿子这个不恰当的联想。</p>
但看着儿子眼中那份纯粹的、带着点孺慕的光亮与期许，他不忍破坏这份幻象。</p>
哪怕只是短暂的投射。</p>
霍执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p>
取而代之“嗯”了一声，以做回应。</p>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p>
小家伙却显然不满意这样的敷衍。</p>
音量不由得提高：“‘嗯’是什么意思呀？爸爸你就是在糊弄我，根本没有要跟我好好聊天，不和你好了！一百年都不想和你说话！”</p>
霍铮将小脑瓜往旁侧一扭，气鼓鼓的。</p>
霍执：“……”</p>
他就知道，父慈子孝这种时光不会太长久。</p>
不过儿子还在生病的恢复期，霍执心里默念着：爱是恒久忍耐。</p>
他略有些生疏地哄道：“我没有糊弄你，我是在想下一句该怎么说而已。”</p>
霍铮“哼”了一声，堪堪转过头来：“那你想好了吗？说吧。”</p>
俨然一副小领导的样子。</p>
也就这个小家伙敢对霍执这么“放肆”。</p>
“她是个尽责的医生。” 霍执想了想回答。</p>
他把周黎的行为框定在了职业范畴内。</p>
霍铮似乎得到了某种认可，小脸舒展开来，继续他的“悄悄话”：“还有哦，爸爸，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好像看到医生阿姨来看我咯～”</p>
他皱着小眉头，努力回忆着病房门口那个模糊的片段，“就在外面……还偷偷……偷偷哭了呢～”</p>
霍执微微蹙眉。</p>
来霍铮门口悄悄看他？还哭了？为什么？</p>
这个细节与他印象中那个冷静甚至有些疏离的女医生形象不太吻合。</p>
但孩子嘴里的话，尤其是病中记忆描述，得打折来听。</p>
不过他还是配合道：“这样啊……那她真是一个温柔又有爱心的医生呢。”</p>
霍铮不忘补充，这次显然对那两个字熟练了：“还像一个妈妈。”</p>
“嗯，你睡一会儿吧。”霍执绕过这个话题，替儿子掖了掖柔软的毯子，声音低沉温和，“睡一觉就到家了。”</p>
“嗯……”霍铮确实有些疲惫。</p>
在霍执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下，小家伙眼皮很快沉重起来。</p>
他小手里还攥着奥特曼，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p>
霍执将目光落在儿子安静的睡颜上。</p>
那张小脸在睡梦中显得毫无防备。</p>
像妈妈……</p>
他脑海里无意识闪过儿子刚才的话，以及那个叫周黎的女医生。</p>
同样是RH阴性血，长相又有几分神似，以及儿子对她天然的好感……</p>
周遭重新安静下来，霍执不得不重新审视以上几个问题。</p>
他眼神微微眯起。</p>
一种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像水底暗流，悄然涌动……</p>
毕竟不是睡在自家大床上，霍铮睡得并不踏实。</p>
睡梦中，他还在不断呓语：“妈妈……妈妈……”</p>
断断续续的。</p>
这一声一声，像根根绵密的细针，扎进霍执心脏。</p>
他忽然没了继续处理工作的欲望，陷入沉思。</p>
近几年，他不是忙于复健就是忙着接手家业，脑子里没有分神深究太多。</p>
毕竟他不是一个会陷于过去无法自拔的人。</p>
在他看来，选择性地忘记了某些事，一是代表它并不重要；</p>
另一种可能是——</p>
它或许曾经很浓墨重彩，但也让他深深陷入泥淖。</p>
所以身体启动保护机制，强行让大脑删除相应的人或事。</p>
比如关于前妻，那个叫‘莫琳’的女人。</p>
美丽，心却足够狠。</p>
过去，他不想再与之计较，这辈子都不想听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消息。</p>
但如今，他的想法产生了一丝丝松动。</p>
与疑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