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哭出来的生机
:哭出来的生机怨恨。
像毒蛇,在王秀华的心里,盘踞了一整夜。
天刚蒙蒙亮。
炕梢的招娣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声。
王秀华猛地惊醒。
她一夜没睡。
眼睛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
身边的杨有福,依旧睡得像块木头。
昨天被打的淤青,在他沉睡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王秀华看了一眼,飞快地移开目光。
心里的恨意,又翻腾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绝望和无力感压了下去。
她不能指望这个男人。
从来都不能。
滚出去?
带着两个女儿,滚去哪里?
娘家是指望不上了。
她一个被婆家磋磨、生不出儿子、还被赶出门的女人,回去只会被戳脊梁骨戳死!
不。
不能走。
至少,现在不能。
可是一天七文钱……
那是要活活逼死她们娘仨!
王秀华死死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绝望中,一个念头,像水底的浮萍,晃晃悠悠地飘了上来。
黄翠莲。
那个脑子好了之后,似乎还是有些“傻气”,心肠软得不像话的大嫂。
不,是前大嫂。
现在是……杨富贵家的。
王秀华猛地坐起身。
对!
找她去!
她不是对谁都心软吗?
她不是跟黄曼曼那个厉害的丫头是一起的吗?
王秀华心里清楚,黄翠莲是个心软的。
她更清楚,现在这个家,真正能说上话,能让老太太忌惮的,是黄曼曼!
但她不敢直接去找黄曼曼。
那个丫头,眼神太利,心思太深,像能把人看穿一样。
她怕自己这点小心思,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可是黄翠莲不一样。
王秀华深吸一口气。
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下了炕。
她没看杨有福一眼。
打开门,一阵料峭的春风吹来,让她打了个哆嗦。
天色,还带着黎明前的青灰。
村子里静悄悄的。
她拢了拢衣裳,低着头,快步朝着村东头那间破败的老屋走去。
黄曼曼一家,暂时还住在老屋偏房里。
虽然杨富贵已经拍板,族老也同意了。
但这老屋子修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她们还得在这里将就些日子。
王秀华到的时候。
黄翠莲刚刚起身,正准备烧点热水。
看到王秀华,她愣了一下。
“二……二弟妹?你咋这么早就过来了?”
黄翠莲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些不确定。
毕竟两家关系复杂,加上之前黄曼曼和老宅那边闹得不愉快。
王秀华一句话没说。
“噗通”一声!
她直接跪在了黄翠莲面前!
“大嫂!”
这一声“大嫂”,叫得是撕心裂肺,瞬间带出了哭腔。
黄翠莲吓了一大跳!
“哎呀!你这是干啥呀!快起来!快起来!”
她慌忙去扶王秀华。
可王秀华死死跪在地上,就是不起来。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地往下掉。
“大嫂!你得给我们做主啊!”
“老太太……老太太她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王秀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一耸一耸的。
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黄翠莲一看她这副模样,心顿时就软了。
她最见不得别人受苦。
尤其是,她知道杨老太偏心眼,不是个省油的灯。
“你别哭,有话慢慢说,到底咋回事啊?”
黄翠莲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按在小凳子上。
又给她倒了碗热水。
“快,喝口水,暖暖身子。”
王秀华接过碗,手都在抖。
她也不喝,就捧着碗,继续哭。
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苦”。
“大嫂……你是知道的……”
“前些天……老太太……非逼着我们家老二,把……把曼曼那做年糕的方子……给她……”
她这话,说得极有技巧。
一个“逼”字,就把责任全推到了杨老太和杨有福身上。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好像她之前拿了黄曼曼那“提醒”的好处,答应给三文钱的事,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们老二那个木头性子,你是知道的……”
“老太太一发话,他哪敢不听啊……”
“就把……就把他看到的,跟老太太说了……”
黄翠莲皱起了眉头。
她确实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她只知道杨老太想学做年糕,好像是失败了。
“然后呢?”
“然后……老太太自己照着方子做……做出来……不是那个东西……”
王秀华抽噎着。
“她就怪我们!”
“说我们家老二故意藏私!说我们给的是假方子!”
“昨天下午,把我们家老二……打得……打得浑身是伤啊!”
她撩起袖子,露出自己胳膊上一点不小心蹭到的青紫(其实是干活磕的)。
“你看!连我都……”
“晚上!她又冲到我们屋里!”
“说一天要收我们七文钱!”
“七文啊!大嫂!”
王秀华猛地抬高了声音,脸上全是悲愤和绝望。
“我们一家子,就指着有福在曼曼这一天15文了!”
“她一天就要拿走七文!”
“这跟要我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她还说……还说……要是不给钱,就把我和招娣、来娣……赶出杨家!”
“大嫂!我们娘仨要是被赶出去,可怎么活啊!”
“呜呜呜……”
王秀华说到最后,又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黄翠莲听得是又惊又气!
她虽然性子软,但不是傻子。
杨老太偏心三房,苛待二房,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没想到,能苛待到这个地步!
为了自己没做成年糕,就打人,还要一天收七文钱!
这简直是土匪行径!
“这个老太太!她怎么能这样!”
黄翠莲气得脸都白了。
“那年糕……真的做不出来吗?”
她又有些担心起来。
她也不知道曼曼那石墩子有什么奥秘。
要是方子真的有问题,或者别人真的学不会……
那老太太这火气,怕是没那么容易消。
“谁知道呢!反正老太太做出来,就是一滩糊糊!”
王秀华哭着说。
“她就赖我们!说我们骗她!”
“大嫂!你得帮帮我们啊!”
“你去跟曼曼说说……让她……让她跟老太太说说……”
“不然我们真的没活路了……”
王秀华拉着黄翠莲的袖子,苦苦哀求。
她的眼泪,把黄翠莲的心都快哭化了。
“你别急,别急……”
黄翠莲拍着她的手背,连声安慰。
“这事儿……是老太太做得太过分了!”
“曼曼那孩子,心里有数,我去跟她说!”
“你先回去,啊?别让孩子醒了找不到你。”
黄翠莲扶着王秀华,把她送出了门。
看着王秀华一步三回头,哭哭啼啼离去的背影。
黄翠莲重重地叹了口气。
心里堵得慌。
她转身回屋。
黄曼曼才刚从田里回来。
“娘,刚才谁来了?”
黄曼曼一边脱下粘泥的鞋,一边随口问道。
她其实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是……是你二婶,王秀华。”
黄翠莲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来跟你哭诉了?”
黄曼曼挑了挑眉,语气平静。
黄翠莲一愣。
“你知道了?”
“猜到了。”
黄曼曼淡淡地说。
“杨老太昨天下午折腾了一场,灰头土脸,晚上又去找二房的麻烦,把气撒在他们头上。”
“这事儿,不难猜。”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黄翠莲却急了。
“曼曼!老太太太过分了!”
她连忙把王秀华刚才那番“血泪控诉”学了一遍。
当然,是带着她自己的理解和同情的版本。
“她说老太太逼着老二交方子,结果做不成,就打人,还要一天收七文钱!不给就要赶她们娘仨出门!”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那年糕方子……是不是真的……别人做不出来啊?”
黄翠莲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
“要是这样,老太太的气恐怕消不了,二房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黄曼曼看着自家娘亲担忧的脸。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娘就是这样。
太善良了。
哪怕自己家刚从水深火热里爬出来,看到别人受苦,还是忍不住要操心。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不像杨老太那样,心是黑的。
“娘,年糕的事,你不用担心。”
黄曼曼安抚道。
“能不能做出来,跟方子关系不大,跟人,跟工具,都有关系。”
她没有细说系统石墩子的事情。
说了黄翠莲也理解不了。
“至于杨老太……”
黄曼曼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不是想撒气吗?”
“她不是觉得二房好欺负吗?”
“正好。”
“我也有些账,想跟她算算清楚。”
黄翠莲听得一怔。
“曼曼,你……”
“娘,你放心。”
黄曼曼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件事,我来处理。”
“王秀华想借我们的手,敲打老太太,让她不敢再随意拿捏二房。”
“而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家里的规矩,重新立一立。”
黄曼曼的目光,投向窗外。
杨家大院的方向。
“有些人,不敲打敲打,是不会长记性的。”
吃过午饭。
黄曼曼让娘亲带着弟弟妹妹,先去看看老屋那边清理得怎么样了。
杨富贵腿伤未愈,还在屋里躺着。
她自己,则独自一人,朝着杨家大院走去。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可黄曼曼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
她到杨家大院的时候。
杨老太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嗑着瓜子。
钱多多挺着个肚子,在她旁边说着什么,逗得老太太眉开眼笑。
杨有金则不见人影,估计又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
西屋那边,静悄悄的。
王秀华和杨有福都没出来。
看到黄曼曼走进来。
杨老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钱多多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眼神复杂地看了黄曼曼一眼,没吭声。
“哟,稀客啊。”
杨老太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不在你那破屋子待着,跑回来干什么?”
“是不是没钱花了,想回来打秋风啊?”
她还记恨着黄曼曼搬出去,以及昨天年糕失败的事情。
虽然她不敢确定是不是黄曼曼搞的鬼。
但她心里,就是把这笔账算在了黄曼曼头上。
黄曼曼没理会她的嘲讽。
她径直走到杨老太面前。
站定。
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老太太,听说你昨天晚上,又去二房那边立规矩了?”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了院子里每个角落。
原本在屋檐下做针线的王秀华,手猛地一抖。
她悄悄抬起眼皮,从门缝里往外看。
杨老太被黄曼曼这直接的态度搞得一愣。
随即,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
“王秀华那个贱皮子,跑去跟你告状了?”
“我教训我自己的儿子儿媳,关你屁事!”
她猛地站起身,想要拿出长辈的威严。
“一天七文钱?”
黄曼曼仿佛没听到她的怒吼,继续问道。
“老太太,您这胃口,可真不小啊。”
“我怎么不知道,二叔二婶什么时候欠了您这么大一笔债?”
“欠债?”
杨老太气笑了。
“他们吃我的!住我的!喝我的!”
“养他们这么大,收点钱怎么了!”
“再说了!他们给的假方子,害我白费功夫,难道不该赔偿吗!”
她又把那套说辞搬了出来。
“假方子?”
黄曼曼笑了。
那笑容,看得杨老太心里莫名发毛。
“老太太,那方子,是真是假,您心里没数吗?”
“您自己弄不出来,就赖别人?”
“再说了,就算二婶提醒了您几句,那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您倒好,转过头就恩将仇报,讹诈人家一天七文钱?”
“传出去,也不怕别人戳杨家的脊梁骨?”
黄曼曼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杨老太的心坎上。
“你!”
杨老太气得浑身发抖。
“你个死丫头!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我是这家里的老太太!我说了算!”
“我说收七文,就收七文!”
“谁敢不给,就给我滚蛋!”
她耍起了无赖。
“滚蛋?”
黄曼曼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老太太,您这话,说得可真轻巧。”
“您要是把二叔二婶逼急了,他们真要闹起来,或者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黄曼曼顿了顿,目光扫过杨老太。
“您那宝贝疙瘩三儿子,能撑起这个家吗?”
“能下地干活,就代表能挣够嚼用吗?”
“还是说……”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
“您指望着,靠您自己那点养老钱,或者是指望着……我这边,给您养老送终?”
这话,简直是戳到了杨老太的肺管子!
她最怕的,就是老了没人管!
大儿子现在虽然当村长,但明显跟黄曼曼她们走得近,而且是个榆木疙瘩,指望不上捞油水。
二儿子是个闷葫芦,没出息。
她所有的指望,都在三儿子身上!
可三儿子……确实不是干活的料!
要是二房真的撂挑子……
杨老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钱多多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她推了推杨老太的胳膊,低声道:“娘……”
黄曼曼看着她们的反应,心里冷笑一声。
火候,差不多了。
“老太太。”
她放缓了语气。
“一家人,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
“二叔二婶那边,孝敬您是应该的。”
“但是,凡事得有个章程,不能由着您的性子来。”
“您昨天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该消了。”
“那七文钱的事,我看就算了吧。”
“以后,各房该交多少家用,咱们得明明白白地说清楚,立个规矩。”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糊里糊涂的,由着您一个人说了算。”
“凭什么!”
杨老太下意识地反驳。
家里的钱,一直是她管着的!
凭什么这个死丫头来指手画脚!
“就凭……”
黄曼曼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我爹现在还躺着,医药费、调养费,都是我在出。”
“我娘,我弟弟妹妹,将来都要靠我养活。”
“我们这一房,将来不会再从公中拿一文钱,但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由别人吸血。”
“至于二房和三房……”
黄曼曼看向杨老太。
“您要是还想这个家太太平平的,还想将来有人给您养老送终,最好掂量清楚。”
“是按规矩来,大家面上都过得去。”
“还是继续由着您的性子,把所有人都逼走,最后只剩下您和您的宝贝儿子儿媳,守着这个空壳子,喝西北风去。”
黄曼曼的话,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杨老太看着她。
看着这个明明才十几岁,眼神却比刀子还锋利的丫头。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她张了张嘴,想骂人,想撒泼。
可是,黄曼曼那平静而冰冷的眼神,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忽然意识到。
这个丫头,不是在跟她商量。
也不是在威胁她。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院子里,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好半晌。
杨老太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回石凳上。
她没说话。
但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怂了。
至少,在黄曼曼面前,她暂时不敢再那么嚣张了。
黄曼曼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杨老太这种人,本性难移。
但今天,她的目的达到了。
程。”
说完,她不再看杨老太和钱多多难看的脸色。
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杨家大院。
西屋的门缝里。
王秀华看着黄曼曼离去的背影,紧紧攥住了拳头。
眼神复杂。
有感激,有畏惧,还有一丝……不甘。
黄曼曼回到屋子里。
心里并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
跟杨老太这种人打交道,太消耗精力。
不过,有些事情,必须要做。
“现在就分家,确实不太合适。”
她在心里盘算着。
“娘还需要杨富贵的照应,能少很多麻烦。”
“而且……”
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小石和杨来财,都到了启蒙的年纪了。”
末世里,知识断层,教育几乎停滞。
但在这个时代,读书,是改变命运最有效的途径之一。
她不能让弟弟像村里其他孩子一样,浑浑噩噩地长大。
杨来财虽然是杨富贵的儿子,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本性不坏,也算机灵。
一起送去读书,将来也能成为小石的助力。
“村里的私塾……不知道怎么样。”
“三月了,春耕也快忙完了,正好是送孩子入学的时候。”
黄曼曼打定了主意。
修缮老屋,稳定生活。
送弟弟和继弟去读书。
至于杨家老宅那边的破事……
只要杨老太暂时安分,她也懒得去管。
先把自己的小家,经营好再说。
只是,黄曼曼不知道。
她今天在杨家大院的那番话,虽然暂时压制了杨老太。
却也在某些人的心里,埋下了更深的种子。
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新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而那所谓的“规矩”,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立起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