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殷无执哄他:“如果嚼一下,会更好吃。”肉沫与淀粉的糅合,爽脆又不累齿的口感,堪称一绝。
他观察着丧批的表情,试探:“再来一口?”
“不。”
殷无执把勺子怼到他嘴边。
丧批只好含住,殷无执说:“嚼一下。”
丧批直接吞了下去,“要蛋羹。”
殷无执又不容抗拒地给他塞了第三口,道:“嚼一下,就给蛋羹。”
他不信有人可以抗拒那样的口感。
姜悟被迫咬了两下。
殷无执盯着他,呼吸微紧:“好不好吃?”
“好吃。”
殷无执嘴角上扬,听丧批又说:“要蛋羹。”
上扬的嘴角压了回去,殷无执面无表情地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口,丧批被迫吞下:“要蛋羹。”
殷无执脸色越来越沉,毫不犹豫地再给他塞了一口肉羹。
丧批:“……”
他扭脸想找换个听话的人伺候,没寻到。
那,如果抗争毫无意义,就只有躺平接受了。
殷无执连续喂了他半碗肉羹,忽闻他打了个嗝。
他停下来看着姜悟。
姜悟又打了个嗝。
“……”看来是喂得太猛了。
殷无执取过清茶,给他灌了几口,道:“坐直,别总窝着,这样胃里的食物下不去,很容易撑。”
丧批宁愿打嗝打死,也不会动的。
殷无执伸手,把他抱起来墩了一下。
丧批重新被丢回椅子上,果然不打嗝了。
他想起来自己做游魂的那些年里,有一天路过一个人家,看到一个疯狂撞地的洗衣机,他蹲在旁边看了很久,心想它什么时候会停。
然后他才知道,那是因为机子里的衣服没有被好好放进去。
人类的胃,原来和洗衣机是一样的构造。
殷无执坐在他对面,看着椅子上破布娃娃一样任人摆弄的丧批,对自己投喂迅速而把人噎到打嗝这件事进行了反省,逐渐有些内疚:“吃点蛋羹?”
“不。”
丧批今日张嘴次数已经用完,不会再吃别的了。
勺子送到他嘴边,殷无执放轻声音:“再吃点吧。”
“不。”
“好吧。”殷无执放下碗勺,道:“既然陛下用完了午膳,便随臣去御书房,把折子检阅一下。”
丧批道:“都弄完了?”
“差不多,只是有些一定要陛下亲自过目,还有需要等陛下给出意见……”
“朕还想吃。”
殷无执默默注视着他:“吃什么?”
“蛋羹。”
殷无执重新端起了碗。
这是难得的一次,丧批吃到打了个饱嗝。
殷无执一边开始投喂自己,一边偏头来看他,似乎在确定要不要再抱起来墩一下。
丧批没有继续打嗝。
殷无执吃饭很快,又很安静,很快把他剩下的食物吃了个精光。
他拿香茶漱了口,然后把姜悟搬上了轮椅。
姜悟不想去御书房,他对殷无执说:“朕想去御花园。”
“何事?”
“你我谁是皇帝?”
殷无执停下来,道:“陛下自己走路去。”
“不。”
“那就只好去御书房。”
连走个路都不愿意,上辈子定是懒死的。
他继续推着姜悟往前,快到御书房的时候,忽闻姜悟说了句什么。
声音太小,殷无执没听清:“嗯?”
“朕……”姜悟的手虚虚放在肚子上,依旧是一脸死相:“肚子疼。”
殷无执转到了他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肚子,怎么了?”
冷汗从额头滑落,丧批弱弱地叫:“疼。”
此事很快被齐瀚渺发现,只闻一声熟练地惊叫:“来人!传太医!!”
眼前人影一闪,齐瀚渺愣了一下,“世子殿下,您,您要带陛下去哪儿?!”
殷无执的脸比姜悟的还要白。
难道是,吃的,出了什么问题?
“……殷无执。”
“臣带陛下去找太医。”
“不……”姜悟平静地说:“朕要,出恭。“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出宫?”
“出恭。”丧批感到绝望,人为何要吃饭,如果不吃饭,就不必忍受三急之苦:“朕要上茅房。”
“这……”殷无执一个急刹折返,突如其来地感到抱歉:“恕臣无法代劳。”
“朕明白。”姜悟揪着他的衣角,丧丧地垂泪:“爱卿不必自责。”
第14章第14章
太极殿内着实慌乱了一阵,
太监们急急忙忙进进出出,有提着热水的,有拿着软垫的,有搬着檀木架的,有提着木桶的,有端着碳灰的,还有捧着熏香、绫布,以及新衣服的。
足足近三十人。
一炷香后,众人纷纷散去。
齐瀚渺捧着姜悟换下来的衣裳走出屏风,告诉殷无执:“陛下需要自己待上片刻。”
说罢,又转脸吩咐:“清理暖阁,准备沐浴。”
殷无执:“沐浴?”
“正是。”齐瀚渺一脸宠溺地说:“陛下爱干净,往日如厕之后,都是要清洗一番的。”
“方才不是有人提了热水?”
“那水是用来清洗局部,陛下若是出恭,定是要去暖阁泡上个把时辰的。”
“……”
这懒鬼,事儿真不是一般的多。
“奴才要将衣服送去浣衣局,给女官清洗,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清洗?”殷无执回神:“他穿浣洗之衣?”
“自然是穿的。”齐瀚渺颇为自豪道:“陛下生性节俭,自幼就穿浣洗之衣,如今虽登基为帝,可良习依旧,哪怕是出行的外衣,有时都要洗上两次才会丢弃。”
殷无执道:“这倒是未听说过。”
“陛下才登基半年,无人注意这等细节也是情理之中,殿下日后跟在陛下身边,自会慢慢明白,陛下品德如何。”
殷无执点了点头。
这昏君,不光吃的节俭,穿的也不浪费,倒也没昏到惹人嫌恶的地步……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殷无执郁郁背身,面朝阴影。
什么吃得节俭,不过就是懒罢了,而且穿下过水的衣服又能算什么好品德?世上千千万万的百姓,一件衣裳都洗成千上百次,补丁几十,他不过穿洗一两次的,又算得上什么优点?
“殷无执。”
殷无执竖起耳朵,不搭理他。
“殷无执。殷无执。殷无执。”
殷无执直起身躯,转过屏风走进去。
姜悟穿着干干净净的新衣服,干干净净地坐在铺着软垫的檀香木架上,用干干净净的嗓音说:“洗澡。”
殷无执看了他一会儿,走上前去,道:“你不能什么都靠别人。”
“抱。”
殷无执吐出一口气,弯腰把他抱起来,一边往暖阁走,一边道:“这样下去,你会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感觉自己使不上力气。”
“嗯。”
这是听进去了?
殷无执停下脚步,问:“陛下,想不想自己走去暖阁?”
“不。”
“……”殷无执继续向前,道:“你现在身边都是伺候的人,看上去好像十分享受,可一旦有一天你失去了这些条件,也失去了自理能力,你要怎么办?”
姜悟仰起脸来。
殷无执与他对视一眼:“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了?”
“你是说,朕不会做一辈子皇帝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
姜悟听的就是这个意思。
殷无执这话就像是一个警示,一个恐吓,他妄图吓倒姜悟。就像姜悟吓唬他那样,他应该也是希望姜悟可以稍微收敛一些,让他也能好过一些。
殷无执还是没下决心对他下杀手,居然还在对一个昏君抱有希望。
姜悟思考,看来要抽时间,加大力度欺负他了。
前方忽然行来一队人,殷无执停下脚步,因为抱着姜悟不好行礼,只是恭敬垂首:“见过太后。”
姚太后看了眼他怀里的人,抬步走了过来,对姜悟道:“听说你病了,母后特来看看你。”
她知道姜悟生病自然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此前姜悟在御花园里着实下了她好大的面子,她心里窝着火,便一直故意不关心他。
可连续几日来,却听说姜悟又病到连朝都不上了,还喊来了一众老臣帮忙处理公务,这才实在坐不住了。
“朕要去暖池。”姜悟的脸静静窝在殷无执怀里,没有给姚姬一个眼神:“现在不方便。”
“你这孩子……”姚姬细眉微拧,目含担忧:“你身子,到底怎么了?”
出行进入,要么是轮椅要么是人抱,人还瘦了这么多。
姚姬道:“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母后。”
对于丧批来说,姚姬只是一个不必要的角色,因为在丧批的记忆里,她跟殷无执斩杀昏君并无干系。这样的人,是不需要花费心思和力气去周旋的,他闭上眼睛,没有再开口。
这懒散而抗拒的姿态让姚姬脸上浮出愁容,她捏着帕子站了片刻,终是不甘不愿地让了开。
殷无执抱着姜悟继续向前。
后方,姚姬道:“母后在太极殿等你出来。”
一直目送姜悟的身影消失,她才黯然转身,被人扶入太极殿。
然后屏退了下人,独自在椅子上落座,打量着这偌大的宫殿。
“是不是,所有坐上这个位子的人,都会变?”
唇畔浮出一抹讥诮的冷意,她缓缓挺直了纤细的脖颈,坐得端严而优雅:“来人。”
“奴才在。”
“传谷太医。”
暖阁内,丧批被放入了水中,他懒懒地闭上眼睛,舒展四肢,逐渐完全放松下来。
只有水的浮力,才能让他从被躯壳折磨的痛苦中短暂地解脱出来。
殷无执坐在水池边看他,,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姜悟的表情才会产生微妙的变化。
可以看出来,他喜欢水,不是那种什么都行的状态,他是真的喜欢,想一直待着。
殷无执往他肩膀上浇着水,道:“陛下会不会游泳?”
丧批张开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
然后,他缓缓后仰,躺了下去。
殷无执:“!”
不等他出手阻止,丧批已经伸展开手脚,在水面上躺平了。
他肚皮朝天地浮在水面上,修长的四肢安详地舒展着,长发像水藻一铺散在下方,随着水波微微晃动着。
雾气氤氲中,犹如海上玉鲛,夺人心魂。
殷无执的眼神像是黏胶,从他微微熏红的脸颊,缓慢而费力地滑动,一直到自然翘起的足尖。
艰难地别开了脸。
丧批轻轻动了一下。
素白的手像是翅膀一样摆动,整个人开始无声地上移。
暖池不小,但也并不足够大,这么一动,丧批的脑袋就撞了一下池壁。
因为呼吸很稳,并未直接落水,只是脑袋顶着池壁的感觉显然不好受,他开口:“殷无执。”
殷无执克制地转过来,板脸道:“干什么?”
“转一下。”
殷无执的手压住衣服下摆,半晌,才起身走过来,把飘在水面的丧批调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