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来的是叶士刚的大儿子叶炳生,前段时间去工厂里学习不在家中。刚巧不巧,叶士兰他们前脚走,他后脚就回来了。叶元生看到他,也急忙跑了过来。带着弟弟妹妹回了家里,叶炳生把身上的东西一放,朝周娥和叶老太太喊:“妈,奶奶,我回来了!”
周娥刚才还心烦着,这会一见大儿子,心头的郁结一扫而光,连忙迎上来道:“怎么就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让你爸去接你。”
“我骑着车呢,方便得很,”叶炳生往四周看看,“我爸和书韫呢?”
这就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周娥懒得说,叶元生接替她道:“叶书韫跟小姑走了。”
“跟小姑走?”
叶元生冷嗤一声:“可不是,爸妈好不容易找回来把她养着,结果她要去当小姑的女儿,这不就走了呗。”
叶炳生蹙眉,“妈,这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把书韫给送走?”
这事烦了周娥一个下午,叶炳生刚回来,张口就是质问,心里的火气一阵阵地蹿,“你怎么不问她为什么要走?”
“你们不让,她能走吗?”
“怎么?你还想怪你老娘,说你老娘的不是?”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叶炳生有些慌了,“我、我没这个意思,我就像问问书韫怎么走了。”
旁边有个偏心他妈的叶元生,还有个不懂事的叶知知,叶老太太自然不会让他们俩解释,率先出言道:“你小姑想要一个女儿……”
叶老太太哪边都没有偏袒,以中立的角度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叶炳生今年15岁,已经懂事了,个中好歹他听得明白。家里的小妹妹在外头受了几年苦,好不容易找回来,才养了半年就被姑姑带走了,这怎么行呢?
爸妈这件事做得不对!
他义正词严地说:“妈,妹妹不懂事就算了,你们这是在胡闹!”
周娥彻底恼了,“我胡闹?我胡闹什么?你以为我和你爸这是为了谁?一家上下七张嘴,就靠你爸的工资,你真以为你爸这个厂长当得风光啊?和你姑父家搞好关系,不也是为了你和你弟弟以后路好走点,有人能帮衬吗?可你倒好,不为爸爸妈妈考虑,还反过来怪我们,有你这样当儿子的?”
话过了嘴,那阵落差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沈耀武居然是个团长?他怎么可能是个团长呢?!怪不得叶士兰结婚这么多年,还漂漂亮亮跟个大姑娘似的,一看就是在婆家没吃过苦。
而她天天在这家里围着几个孩子屁股后面转,到头来还被说是胡闹。
周娥那个气啊!
谁知,叶炳生脑子是个轴的,这一段话又给了他发挥的机会,“那也不能把妹妹送人!拿书韫去讨好姑父,换来的前途我才不要呢!”
“你……你!”周娥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叶炳生。
一句话没拼出来,旁边的叶老太太端起搪瓷杯,慢悠悠喝了一口,“炳生这话说得对。知道的说你把闺女送去过好日子,不知道还以为你卖女求荣呢!”
周娥被气得双眼一白,撅了过去。
12、012
相比叶家的鸡飞狗跳,叶书韫则是平平淡淡的火车旅途。
车站人多,叶士兰为防他们走丢,用一根布条缠在她和沈锦朝的手上,牵着两个孩子上了火车。
这一躺去莱州岛,叶士兰打算先在沪市下,再转车到甬城。
从甬城去莱州岛的船早晚各一趟,他们可以赶早上那班。
泉城到沪市,差不多要坐一天的火车,叶士兰买了两张卧铺票。带着两个孩子上了火车,找到他们的位置,她把布条缠着那两兄妹的手上,依次把人抱到床铺上坐好。
车厢中狭窄,但叶书韫和沈锦朝人还好,四周并不显逼仄。叶书韫这是第一次坐火车,刚好又在角落里,趴在窗前就可以看向外面。
外头的轨道空空,另一个站台上的乘客在等待,她拽了一下沈锦朝的袖口,小声问:“锦朝哥哥,你以前坐过火车吗?”
“当然了。”每次妈妈带他回奶奶家,都要坐火车回去,他已经熟悉了。
叶书韫伸出食指向他比划,“火车是不是超级快,这样‘咻——’一下,就到了。”
“不哦,火车不是‘咻’,是‘哐切哐切’这样的。”
小姑娘眉头一皱,有些想象不出那个声音来。但是她相信她的锦朝哥哥是不会骗人的,于是又问:“那火车为什么要叫火车呀,是因为开车的时候屁股着火吗?”
这可难住了沈锦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火车啊!难道真是因为屁股着火了吗?不对,其他火车开的时候,屁股也没有着火。
沈锦朝苦思冥想着怎么给叶书韫解释,叶士兰已经把行李全部放好。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被口袋裹着的铝制饭盒,把早上做好的韭菜盒子拿出来。
“锦朝,韫韫,来吃东西了。”
两个小家伙贴着穿往外挪,看他们把卧铺上的被套给蹭起来,叶士兰连忙叫停他们,“等等,你们先把手上的布条儿拆下来。”
沈锦朝却连忙捂住手臂,“不可以!”
叶士兰说:“不拆下来你们不好吃饭呀。”
“可以把布条弄长一点,但不能拆。”沈锦朝丝毫不让步。
他知道,布条是怕他们弄丢才系上的。妈妈以前给他说,火车站有种人叫做拍花子,他看到走丢的小孩儿,往小孩儿头上一拍,小孩儿就会跟着他走了。
韫韫这是第一次坐火车,万一她走丢遇到拍花子怎么办?
他要保护韫韫!
敲他这一脸认真的样子,叶士兰心里猜出了个一二,轻笑道:“你们这样一直拴着,万一一会韫韫要去其他地方呢?”
“那我就一起去,我要看好韫韫,坏人就带不走她了。”
叶士兰好笑,“那韫韫去上厕所,你也要跟着吗?”
“……”
沈锦朝一阵语塞,麦色的小脸上被叶士兰逗得发红,叶书韫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用小手捂住了脸,几根小短手指呈剪刀状张开,露出两只小圆眼睛。
她是女生,是不能让哥哥一起跟着去上厕所的。
“锦朝哥哥,羞羞脸!”
沈锦朝脸更红了,双唇嗫嚅,说什么都不是。还是叶士兰见好就收,笑着让两人把手上的布条拆开。
让二人坐出来些,叶士兰把饭盒放在两个卧铺间的小桌上。先拿了一份韭菜盒子给沈锦朝,再取了一半给叶书韫。
叶书韫没敢接。她看看沈锦朝那一份,又看看叶士兰给自己的,摇摇头,“姑姑,韫韫只吃一半。”
“怎么只要一半?不喜欢吃吗?”
“是以前的娘说,丫头不能吃多,好吃的要留给哥哥。”她被接回城里的时候,和哥哥们吃的都一样,妈妈不喜欢她,肯定有她吃多了的原因。
在姑姑家不能这样了。
叶士兰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看见叶书韫乖巧懂事的脸,心头更是酸酸的。曾经她听叶士刚说过换孩子那家不是东西,没想到连口吃的都要从韫韫嘴里省出来,她呸!
“快拿着吃,以后去姑姑家,想吃什么吃什么,哥哥吃多少你就吃多少,不用留给他。”
叶书韫眼睛一亮,像发光的黑曜石,“真的吗?我吃多了姑姑不会讨厌我吗?”
“当然不会了。”
等到承诺,小姑娘高高兴兴捧着韭菜盒子吃起来。
韭菜盒子一直放在饭盒里,只剩下了一点温度。外头的面皮被烙成金黄色,又软又香,叶书韫咬了一小口,面皮十分柔韧,烙过的香气和韭菜味在味蕾上蔓延开,好吃极了。
沈锦朝和叶书韫都饿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韭菜盒子吃得干干净净。
兴许是食物的味道过于诱人,二人吃得忘我,嘴唇上覆了一小层薄薄的油不说,韭菜都还沾在脸上。
叶士兰一早预料到,弄湿了手帕给二人擦拭。
沈锦朝自己动手,就把嘴角擦得干干净净。叶士兰看叶书韫脸上还有开裂的痕迹,问她:“韫韫,你今天擦雪花膏没有?”
叶书韫摇头。
雪花膏是值钱的东西,她不敢乱用。
叶士兰便顺手把她脸都润过一遍,找出雪花膏抹了一点在她脸颊上。
小丫头的脸白白嫩嫩,手指戳上去,小软肉就陷进去一个窝。在叶家养了半年,把叶书韫养得白生生的,只是面颊上有冬天干冷导致的小裂口。
叶士兰把雪花膏在她脸上抹匀,碰到雪花膏的裂口传来辣辣的疼。等叶士兰擦完,她摆着手往脸上扇风,还想吃了辣椒一样‘哈斯哈斯’的,“姑姑,我脸上好痛。”
“谁叫你的小脸蛋开裂呢,过一会就不痛了。”
还真如叶士兰说的,脸上的疼痛渐渐褪去,没有刚才那样辣了。
叶书韫摸了一下脸,又吻一吻,味道香香的。开心地仰起脸,嘿嘿笑了两声,“姑姑,我现在是香辣小韫!”
叶士兰端起杯子喝水,差点笑喷了。
擦了一下嘴角的水,“什么是香辣小韫。”
“我脸上又香又辣,就是香辣小韫!”
谁知,旁边幽幽传来沈锦朝的声音,“我只听说过香辣小猪,奶奶说,可好吃了。”
13、013
叶书韫歪头,“香辣小猪是什么猪呀?”
沈锦朝也没见过,就是以前听奶奶哄他时,说香辣小猪很好吃,他听话就做给他吃,但他还没来得及吃到。
模棱两可地道:“应该是用辣椒炒的小猪,很好吃。”
叶书韫想了一下,没有想象出来,反问他:“是小猪仔吗?以前韫韫养过小猪仔,它们就躺在猪圈里,这样叫……”
小丫头说着,从鼻腔里发出气音,学了两声猪叫。
沈锦朝被逗得哈哈大笑,就连叶士兰也忍俊不禁。
三个人说得正开心,坐在对面床铺的那个妇女突然问叶士兰,“同志,这两个都是你的孩子?关系真好啊。”
女人大概二十七、八的模样,和叶士兰一样,都是短发,穿着一件蓝色棉衣,旁边坐着一个和沈锦朝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儿。
叶士兰点点头,“嗯,都是我家的。”朝女人身旁的小孩儿看去,“这是你家丫头?”
“嗯,是我小女儿,小慧,快说阿姨好。”
被叫做小慧的女孩子往女人身上黏了黏,害怕地看了一眼叶士兰,兴许是这位阿姨好看,她神色上的紧张慢慢褪掉一些,才弱弱道:“阿姨好。”
叶士兰笑笑,拿了两个煮熟的土豆,“你好,这是今天早上煮的土豆,尝尝吧。”
小慧愣了一下,没敢接。女人连忙把叶士兰的手往回推,“同志,你太客气了,土豆我们就不收了,留给孩子吃吧。”
“这是给孩子吃的,我这里煮得多,吃不完下车带着也是累赘。”
见她这样说,女人不好再推拒,接过土豆后也分了一些地瓜干给叶士兰。
路途遥远,在车上也无聊,两个带孩子的女人就聊了起来。
这女人叫王玲,和叶士兰一样,也是探完亲去沪市。同样要一起在车上待这一天,两人三言两句就聊熟络了。
看小慧一直贴在王玲身边,而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家伙已经打算翻花绳,叶士兰站起身,“小慧,你要不要来和弟弟妹妹——”她停了一下,问王玲,“王同志,你家小慧多大了?”
“小慧□□年生的,今年六岁半了。”
“那我家锦朝要大一些,小慧你要过来和哥哥妹妹一起玩吗?”
小慧又茫然地看了看眼前几人,然后盯着沈锦朝手上的绳,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叶士兰看出她是不好意思,主动把位置让开,叮嘱沈锦朝和叶书韫带着小慧一起玩。
如果说叶书韫之前性子胆小是环境导致的,小慧就是天生内向。哪怕是和小孩子们在一起,都不敢开口说话。
她就坐在叶书韫身边,看两兄妹翻花绳。
别看沈锦朝是个男孩,翻花绳是一个好手,叶书韫和他翻了几个就不太会了。
小丫头一敲脑壳,盯着沈锦朝手指上的绳子,说:“锦朝哥哥,这个怎么翻呀?”
“我们两个是在比赛,韫韫要自己想!”
可是叶书韫真的不会,但她又不想这么快输掉,转头问小慧,“小慧姐姐,你会翻这个花绳吗?”
小慧眨了眨眼睛,犹豫片刻,才慢慢抬起手,小指勾住一条线,大拇指从线圈里绕过,就把花绳翻成了另一个样。
叶书韫:“哇~”
沈锦朝接上,翻成另一面花绳。小慧紧随其后,又翻了一个。
叶书韫:“哇~~”
两人交手几个来回,最后是沈锦朝勾住线翻到自己手上时,花绳散开了。
他输了。
叶书韫拍手夸道:“小慧姐姐好厉害!”
小慧怯怯地看向叶书韫,小姑娘笑得甜甜的,两只眼睛像弯弯的月牙,特别好看。奶呼呼的声音一直夸着她,快要把她给夸不好意思了。
小慧终于露出笑容,“这个很简单,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叶书韫露出星星眼,“还有锦朝哥哥也一起,他超厉害的,他会扔雪球!那么远的距离,锦朝哥哥可以‘piu’一下就打中了!”
“哇~好厉害。”小慧也学着叶书韫的口气,一脸崇拜地看向沈锦朝。
刚输了翻花绳的沈锦朝还没来得及气,突然间就被夸得不好意思,羞涩地摸了一下鼻子。
***
三个小孩的友谊来得快,翻个花绳就打成了一片。
在火车上用了晚饭,没多久天就黑了。
黑暗来袭,火车渐渐被墨色笼罩,叶士兰把沈锦朝抱去中铺上,带着叶书韫在下铺睡觉。
旁边还传来其他乘客唠嗑的声音,叶书韫躺在叶士兰的怀前,闻到一股香味,她凑上前嗅了嗅。雪花膏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叶书韫喜欢极了,窝在姑姑怀里不肯出来。
小姑娘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蹭得叶士兰痒痒的,把被子拉在叶书韫身上盖好,叶士兰压低了声音,问:“韫韫,姑姑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叶书韫抬起头。
黑暗中,小姑娘的眼睛像是夜空里闪烁的星星,亮得出奇,但声音却恹恹的,“姑姑不要把韫韫丢了,韫韫会听话的。”
叶士兰心中一道酸胀,随即翻开一阵苦涩感。
不知道书韫以前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才会导致一和她说事情就会紧张这件事。
她把叶书韫抱紧,“姑姑不会丢了韫韫,韫韫以后叫我妈妈,叫姑父爸爸可以吗?”
之前在叶家,叶士兰不想当着叶士刚夫妇的面就提这个。虽然让书韫改口还是有些快了,但她既然把书韫过继到自己名下,就应该把她当做一家人看。
称呼只是其中一个环节。
叶书韫当然愿意了,甚至还有些小激动,“好呀,韫韫喜欢姑姑,姑姑就是韫韫的妈妈。”咯咯笑了两声后,叶书韫突然想起什么,“那你们以后还会收养其他姐姐吗?”
她记得很清楚,姑姑和姑父在梦里收养的姐姐长大后做错事,害得姑父很惨很惨,姑姑还被她气进医院。
如果不收养她的话,姑姑以后就不会住院了吧?
叶士兰的本意只是想有一个女儿,叶士刚都愿意把韫韫过继给她了,她自然不会再收养其他孩子。
安抚似的揉了揉叶书韫的头,“有韫韫一个女孩儿就够了,我们以后都不会收养其他姐姐了。时间不早了,韫韫快睡吧。”
叶书韫笑了笑,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午后,火车到达沪市。
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一直窝在那处车厢上,别说叶士兰,两个小孩儿都被挤得够呛。
王玲的男人来火车站接她,下车后便和叶士兰三人道别。小慧很舍不得叶书韫,一步三回头地挥手说再见,还让叶书韫以后来找她玩。
叶士兰带着两个孩子走出站台,不远处就有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挥手喊道:“嫂子!”
青年三两步迎上来。他个子高,腿长,皮肤黝黑,身姿挺拔,走路时都带风。
叶士兰:“小李啊,好久没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