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因着雨势大,天亮得晚。不过京城天亮得挺早的。
其实天还没亮,但有一种亮,叫做沈桑宁觉得要亮了。
她装睡了一夜,其实一夜都清醒得很。
装睡,是为了骗过裴如衍。
因为他要早朝,她不想他陪着熬夜,所以装睡着,实则是为了让他睡着。
已经到了寅时,还未有消息传回京,说明扬州水患的危机解除了。
沈桑宁终于彻底安下心,再一会儿,裴如衍都该起了。
她闭上眼,不出片刻,就睡了过去,睡得格外熟。
待天蒙蒙亮时,裴如衍将她被子掖好,穿着官服出门。
走到屋外时,空中正飘着几粒小雨。
陈书自然不会让世子淋到一滴雨,早就撑着伞备着。
这厢,沈桑宁是安心入眠了。
殊不知福华园的沈妙仪,疯了一夜。
起初是盼着,兴奋地等待消息,一夜都不困。
没盼到水患的消息,她还安慰自己,或许是传消息的人慢了,可后半夜还没有消息!她就坐不住了!
在屋内砸光了好几个瓶瓶罐罐,散落了一屋子的米。
素云一般是夜里要回周家的,但昨晚很特别,被沈妙仪要求留下待命。
沈妙仪想的是,只要一等到消息,就可以让素云去给扬州传信,让守米的管理者慢慢将米价哄抬上来,然后涨米价卖米。
结果,倒是白留了素云。
素云早就困了,看着正在发疯的主子,头疼道:“主子,您到底怎么了?您当心腹中孩子啊!”
沈妙仪疯笑道:“怎么,我怎么了,我能怎么了,我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了,孩子,对,我还有孩子,有孩子有什么用?为什么事情会有变化?那些米要怎么办!”
素云疑惑,“米?您囤的那些米吗?”
素云也很想知道,那些米囤着做什么。
狂笑完的沈妙仪,跌坐在地上,凄苦彷徨道:“怎么办,那些米怎么办,我亏了!我现在没钱了!”
素云不解,“怎么会亏?米放在那儿,还是您的啊,卖出去不就成了?”
“是啊,”沈妙仪眼睛一亮,“原价卖出去,我至少不会亏!去,你去给扬州传信,让他一天之内,把米卖完。”
“一天?!”素云瞠目结舌,“那么多米,怎么卖得掉。”
却见沈妙仪面色诡异,素云不敢多呆,生怕自己受到伤害,赶紧出去给扬州的仓库去信。
回到周家时,天已经亮了。
周韬阴鸷着脸,坐在床榻上,看见素云归来,就阴恻恻地盯着她,“昨夜去哪儿偷汉子了?”
难听的话,让素云忍不住反唇相讥,“越是爱偷人的人,才觉得别人会偷人。”
“你说什么?”周韬大怒,去解腰带。
素云见状,下意识就要跑出去,却被周韬眼疾手快抓住,一把拽回,扔到床上。
“周韬!你要做什么!你再敢打我,主子不会放过你的!”素云大喊,为自己壮胆。
“不会放过我?”周韬好笑道,“这话你说了好几次,她哪次为你出头了?一个贱婢,也敢跟我叫喊,果然是主仆一样贱,合该好好教训!”
说着,抽出腰带,就往榻上女人打去。
本来就对沈妙仪颇多怨气,周韬打不了沈妙仪,打她的丫鬟也好,“贱人骗我!她偷人,她娘偷人,你也敢背着我偷人!”
他一遍遍咒骂,伴随着屋内一声声凄厉的哭喊,隐隐约约地传出屋外。
路人邻居见怪不怪,摇着头离开,不愿管腌臜事。
打婆娘的男人不少,有时候好心管了,不仅不会被感谢,还徒惹一身骚,见惯后,也就没人爱管了。
等到屋里的男人要出门的时候,自然就不打了。
奈何今日周韬不出门。
那哭喊声不断,只是到后面都没什么力气哭了。
突然,一只黑靴踹上周家宅门,都不带敲门的,门直接没了。
一男一女冲了进去,里头的周韬听闻声响,才停止家暴,走出来。
庭院内,玉翡跑进屋内,瞧见素云浑身是伤的模样,赶紧去扶。
后者面如死灰,也不喊疼,坐起身子,低垂着头不说话。
玉翡和素云虽无交情可言,但就是看不下去,走出屋,字字铿锵地指控道:“她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怎可毒打她?”
周韬看着陌生男女,愤怒道:“你们是谁?敢私闯民宅,知道我是谁吗?!”
玉翡:“你都说了私闯民宅了,你自然是民了。”
“你!”周韬竟然怼不过她,撸起袖子就想打人,被一旁的男子挡住。
男子的着装有些眼熟,像是……像是谁家的护卫。
忽然,另一个俏丽的少女冲了进来,这个更为眼熟了,是国公府的丫鬟!
周韬豁然开朗,院子里的陌生人,都是国公府的丫鬟和护卫。
都是下人。
下人还敢私闯他家?他是京机卫的小旗,这件事再怎么说,他也没错!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第264章
想着,他就要抡拳,却听刚冲进来的丫鬟瞪眼道——
“你敢打一个试试!”
“我们奉了世子夫人的命,来接素云姐姐回府,你敢打我们吗?!”
说着,紫灵还鼓着气朝前走一步,仰头壮胆,浑身散发着身后有人的威风。
空中飘着小雨,洗不去周韬的愤怒浮躁。
他撸着袖子,都未曾权衡利弊,眼看拳头就要落到紫灵脸上,又一道厉色女声传来——
“住手!”
看到来人,他不禁愣住,方才的愤怒化为了惊愕。
他打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为何谁都要来插手?即便素云是国公府的丫鬟,可一个小小丫鬟,何至于惊动世子夫人?
来人正是沈桑宁。
一干护卫跟在她的左右两侧,在最前头的是陈武,他一手握剑,一手为她打伞。
她气质淡然,透着冷意的眉眼扫过何处,那处的雨都仿佛冰凉刺骨,身后威风凛凛的护卫都是常年跟着裴如衍的人,与府中普通护宅院的护卫不同,气场如罗刹。
而她,成了带领罗刹的睡莲。
沈桑宁真的还没睡饱,前半个时辰,被廊下紫灵的嘀咕声吵醒,才知玉翡一时冲动来救素云,于是她起身带着紫灵赶来。
看着一院荒唐,以及站在主屋门槛旁,扶着门框得以站稳的素云,沈桑宁的睡意全无。
素云伤痕累累,眼眸无光,只是看见院中来人,有些惊讶和自嘲。
“世子夫人,”周韬尽量尊重,言语不解,“我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管我家事?”
沈桑宁从素云身上移开眼,“你所谓的家事,就是欺凌女子,以夫妻之名,殴打践踏?”
周韬眉头蹙了一下,显然不太认可这种说法。
却见沈桑宁身后一行侍卫捏紧拳头,周韬梗着脖子悄悄垂放下左右手,势弱了分,“我娶了她,就是她的天,即便你是国公府的夫人,也无权插手。”
就他这样,还敢自认为是谁的天,沈桑宁觉得实在可笑,忍不住冷笑一声,“那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了。”
周韬不知所措,“什么意思?”
紫灵两步走到沈桑宁身前挡着,仰着脖子代替说话,“自然是要带素云回国公府,我们国公府的人,轮不到你作践。”
面对着叫嚣的小丫头,周韬的尊严受到挑战,瞬间变得凶狠,“她既嫁给我,便是我周韬的人,就算是世子来了,也没道理将她带走,我都未计较你们私闯宅院的罪过,难道你们宁国公府就不讲律法了吗?”
说话时,凶恶的眼神对着紫灵,也不看一眼紫灵身后的人。
沈桑宁将紫灵往边上拨了拨,“律法?你随意欺凌妻子,难道符合哪条律法吗?”
暴力者竟还主动谈及律法了,真是稀奇。
周韬冷哼,执着道:“那也用不得世子夫人您费心,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休想带她走。”
此刻伤痕累累的素云若被国公府带走,这街坊邻里要怎么看到他?难听的话会不会传到京机司去?
甚至损害到他在外的颜面。
思及此,周韬打定主意,不能让步。
他不让步,沈桑宁也绝不会让步,“周韬,不管你对素云怀揣着何等心思,你都注定不是她的天,她嫁给了你,但你做不了她的主,她自己能说话能选择,今日她若愿意跟我回去,我必定会带她回去。”
她语毕,将目光投向门槛边怔愣的素云,什么也没说,沉静的神色已经透露出所有想说的话。
素云的眼中,暂时没了烦忧,好似再看不见这个住了许久的庭院,看不见令人作呕的人物,此刻只装了一人。
这个人,素云从前都不敢直视。
小雨朦胧,可她的身影格外清晰,她仿佛会散发着光,而这光,并不是今日才有,只是从前的素云不会正视。
昔日在伯府时,大小姐待人温和,端庄知礼,却不得伯爷喜欢,大小姐亲娘早逝,亲爹不喜,伯府下人都能看得出来,可她从未抱怨什么,反而更加努力精进自身。
画工和女红,都是同辈佼佼者,即便如此,仍未得到伯爷真心夸赞。
素云从未生过怜悯之心,因为对方再惨也是伯府千金,素云没有资格怜悯,反而是为自己的主子庆幸,庆幸主子能得伯爷宠爱。
素云一直都知道,二小姐不是什么好人,但主仆一荣俱荣,故而盼着沈妙仪能好,只是没料到,自己的下场会是如此。
自打成婚那段日子起,变了很多,素云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大小姐也变了些,大小姐成婚后气质更沉静了,不再会为伯爷的几句话而伤心,反而会与伯爷作对了,想来是因为嫁给世子有了底气的缘故。
而二小姐,变得更坏了,只要能抢走大小姐的东西,就开心。
这种“坏”,素云也从没试图阻止过,今日想来何其可笑,因果循环,二小姐也没放过自己,而最后,救自己的,却是大小姐。
小雨丝刮到脸颊上的伤口,清清凉凉的。
素云清醒了些,再看,发现看着自己的不只有大小姐,还有……大小姐身边的人。
今日特意赶来相救的玉翡、紫灵。
平日里明明没什么交情,却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挺身而出。
看啊,好的主子,就有好的奴婢。
而自己这种坏的奴婢,就只能配恶毒的主子了。
素云自嘲一笑,对上周韬阴鸷的脸,对方恶狠狠地瞪了眼,仿佛是在警告,素云正想骂他一句,忽听身侧玉翡焦急道——
“素云,你跟我们回去吧,少夫人会给你作主的,你有选择的。”
素云突然放下了骂人的心思,对面周韬反而想骂人了,却被一护卫捂住了嘴。
素云轻轻地点头,却因自己的“恶毒”,不敢再看伞下的沈桑宁。
沈桑宁见她点头,便吩咐紫灵和玉翡进屋收拾素云的东西。
“少夫人,那些东西,我不想要了。”素云松了口气。
要孑然一身地离去,这一次,不会再有负重了。
往日的主仆荣耀,一荣俱荣的想法,在素云脑海中烟消云散,往后,只有自己。
第265章
沈桑宁“嗯”了一声,玉翡和紫灵一人一边扶住素云,要将其带走。
捂着周韬嘴的护卫一松手,周韬就不肯了,放声大喊,“你们凭什么带走我的妻子,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他疯了般地追上来,被几个护卫用刀鞘拦住,毫不费力。
沈桑宁走在前面,前脚都迈出了门槛,明明可以潇洒地走掉,却还是驻足回了头,“我会去京兆府递一则请求和离的状纸。”
周韬鄙夷,“和离?一个和离过的女子,怎么活?谁还会要?”
虽然他也不想要,但绝不是这种形式下的和离!
“她可以重获新生活,而你,经历此事,恐怕失去的不仅是一段婚姻。”沈桑宁挑衅地勾勾唇角,话语未尽,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离开后,并未直接回府。
沈桑宁的动作很快,找状师写了状纸呈交过去,既然周韬要讲律法,那她就跟他讲律法。
又找大夫给素云验了伤,留作证据。
官府判决不会那么快,不过素云占理,身后还有沈桑宁撑腰,官府判决和离不会有意外,只是需要等几日。
而这几日,素云自然是住在国公府。
想到和离事成后,周韬名誉扫地,这京中不会有女子愿意嫁给他,京机卫能不能留他,都未必。
素云越想越开心,都不觉得伤口疼了。
素云这件事,指定是瞒不住的,前脚刚回府中,后脚福华园内就听见了风声。
一个个小丫头聚在一起,说素云攀上新靠山了,不用和二少夫人一起被关福华园了。
这话,让本就处在焦虑中的沈妙仪听见了,彻底疯狂,“小蹄子在哪儿呢?她不可能背叛我,她人呢,把她喊过来!”
福华园的下人都限制行动,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想去喊素云的。
素云已经被安置在了其他的下人间休养,沈妙仪气得疾步冲出去,“我倒要问问,她被许了什么好处!”
护卫们想拦她,她几近疯魔地在雨中喊着,“我肚子里是裴彻的长子,你们敢伤我吗?!”
闻言,护卫们相视一眼,当真没人敢冒头,都怕伤了她肚里头的孩子。
这一迟疑,就让她跑出去了,护卫们在后头跟着。
正逢裴宝珠从怡景轩出来,半路就被疯疯癫癫的女人撞倒在地,雨伞飞了,屁股一疼,衣裳也脏了。
裴宝珠气不打一处来,缠着白纱布的右手指向对方,“你谁啊——二嫂?”
这才看清楚对方,爬起身,“二嫂,你干嘛啊?”
沈妙仪视线掠过周围,“素云呢,你看见素云没?”
“素云?”裴宝珠眉头皱了皱,哪里会知道?
倒是身边的夏香略有耳闻,一边将裴宝珠扶起,一边回答,“素云好像在东边的大通铺下人房。”
沈妙仪听闻,朝夏香所说之处冲去。
后头的护卫还是跟着。
裴宝珠惊愕地在原地愣了许久,看着这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半晌才不可置信道:“她是疯了吗?太思念二哥了?”
或许真是疯了,反正护卫都这样觉得。
疯疯癫癫的,哪里有半点公府女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