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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裴如衍想还,被沈桑宁拉住了手,他便不再纠结,替扬州百姓谢了江大人夫妇。

    江大人轻松地摆摆袖子,也牵起了江夫人的手,“我们得快些走了,面要坨了。”

    江夫人应下,两人相携着走出宁国公府的护卫队。

    众人静默地看着,这次,唯有江大人与江夫人在走,他们嘴里说着要赶回摊位吃面,但步子不再如来时急切。

    许是江大人还有几分着急,江夫人伸手捶他一下,“慢些走吧,不急这会儿,面早就坨了。”

    “啊。”江大人有点失望。

    随后,再听不见两人的声音。

    在身后这对年轻夫妻的目送下,江大人夫妇从光影中,缓缓入了小巷。

    直到看不见了,沈桑宁抬头问,“这位江大人是?”

    裴如衍还未收回目光,看着那巷子口,低低出声,“江大人两年前致仕时,是吏部郎中,我犹记得,我刚进吏部时,赶上尚书寿辰,吏部大小官员,唯他没送礼。”

    “吏部官员都已习惯,说他出身贫寒,抠搜些很正常,家中无薄产,故平日从不参加任何宴会,去公署也自带饭食。”

    如今再说这些,“抠搜”二字,仿佛如同一种讽刺。

    沈桑宁听闻,招来护卫,低语两句,那护卫便跑出去了。

    她不免催促,“快些去,跑起来。”

    随后,护卫跑得没影了。

    裴如衍将钱袋子递给陈书。

    陈书公事公办地把钱袋子打开,里头是五张面值一百两的陈旧银票,即便叠在一起也很薄。

    剩下的就是碎银子和一吊铜钱。

    这一吊铜钱,远比银票要重许多,也难怪银袋子会重重地垂挂。

    “一共是五百十二两零七十文。”

    这些钱,或许是江大人一生的积蓄。

    从夫妇俩的穿着就能看出,陈书不禁犯嘀咕,“五百多两,他们自己不会一点没留吧?”

    裴如衍刚才,就是担心这个,才不想收。

    好在官员致仕后,朝廷每月会有养老钱,不是一次发放的,倒不用担心他们真的吃不上饭。

    只是,陈书这句话一出,裴如衍犯了些愁。

    沈桑宁拍拍他的手,说出心底想法,“像江大人江夫人这般人物,年少时就有满腔抱负,到了如今,却依旧不改,你若不收,他们更难受。”

    一生都不曾送礼的人,将最贵重的礼,送还给了朝廷,送还给了天下。

    沈桑宁忍不住感慨,“这世上,终还是好人多。”

    裴如衍看向她,又朝她车马的方向瞧了眼,“你打包了什么?”

    “一个坏人,”她道,“上马车说。”

    第300章

    裴如衍点头,两人相携,上了同一架马车。

    两队人马就此合一,朝着宁国公府的方向去。

    另一处。

    黑夜下,路灯前,面摊的大锅还冒着热气。

    江大人和江夫人慢慢走回来,发现面摊还没收,惊喜地一笑。

    “我们的面没收吧?”江大人问。

    摊主指了指,“在那呢,您们慢慢吃,我今日多摆会儿。”

    江大人扶着妻子坐下,两人拿起筷子,发现面前的面竟然没坨。

    两碗色香味俱全的鸡蛋阳春面,还冒着白茫茫热腾腾的气,一把葱花看着就香。

    “这还是我那碗面吗?”江夫人擦了擦眼睛。

    摊主乐呵呵道:“哪能不是啊。”

    “真是吗?”江夫人疑惑,“怎么还多个了蛋?”

    江大人挠了挠太阳穴,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嘴角笑得出了褶子,糊弄妻子道:“我看你真是老了健忘,快吃吧,不然真要坨了。”

    江夫人瞪他一眼,不再纠结,吹了吹气就开始吃面。

    虽然摊主一再强调让他们慢慢吃,但夫妇两人还是加快了速度。

    江夫人笑道:“太晚了,孩子在家等着呢。”

    摊主便也随他们去了,直到两位老人离开,摊主收摊的时候才想起,这江大人和江夫人经常来吃面,听说没有子孙啊。

    真是怪了。

    正此时,巷子深处蓦然响起女童的呼唤——

    “爹!”

    摊主朝女儿望去,女儿已经跑到身前,“今天怎么这么晚呀?我和娘来寻你回家!”

    摊主将手擦干净,把女儿抱起来,哄道:“爹今天赚得多,所以晚了些,明早给你买糕点吃。”

    “好!”

    ……

    这和乐的一幕,注定不会出现在今夜的宁国公府里。

    宁国公府里燃着的灯,比街上的路灯都要亮,厅堂中各个角落都点了灯,三面墙二十几盏油灯。

    看得沈桑宁想将点灯的丫鬟叫来训斥一番,但显然现在不是纠结油灯的时候。

    宁国公夫妇还是坐在高堂上,裴如衍在路上已经得知了经过,夫妇俩依次坐在左一和左二的位置,承安伯夫妇还未至。

    宁国公的脸最难看,阴沉得仿佛要下雨,唤来管家——

    “再去催,这亲家究竟来是不来,若是不来,明日让他去猪笼里捞人吧!”

    管家根本不敢置喙,赶紧去传话了。

    实则,自改朝换代以来,通奸被抓,轻则休妻,重则游街,除了落后地区,很少有浸猪笼的了。

    起因是皇帝太子征战时,途径一地,遇到当地男女通奸被抓,男的被活活烧死,女的在猪笼里淹死,反正是死也不能死一起。

    当时还不是太子的谢欢,去救人的时候,那对男女都已经死了,少年便道:“盗匪尚不是死罪,通奸罪不至死。”

    于是皇帝登基后,不再提倡浸猪笼,此后官宦就不敢这么做。

    但错就是错,改游街了,也是警醒别人,少犯错。

    所以宁国公这浸猪笼的话,只能是气话。

    周韬还蜷缩在麻袋里,呜呜呜地叫,宁国公没忍住上去踹几脚,“狗货,若我儿在家,早将你剐成肉泥!”

    等踹完,虞氏才上前将宁国公拉开,“别急,还是先将理儿说清楚。”

    “说什么理?彻儿从个军,回来媳妇没了,是什么道理?”宁国公怒不可遏,“老二媳妇呢!请来没有,游街前,她还要梳妆打扮不成?”

    那厢,福华园里。

    沈妙仪倒没有在梳妆打扮,几个婆子来“请”人,说是素云来找她。

    沈妙仪心中还犯嘀咕呢,素云寄信这么快回来了?但一想不对,怎么会是婆子来请她呢。

    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婆子们架着走。

    中途,她大喊,“你们岂可这么对我?我肚子里还怀着公府的长孙呢!”

    这句话,她说过不知多少回,福华园的下人们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但这一次,身边的婆子冷笑一声,“长孙?也是怪了,它爹不是姓周吗,怎么又姓长孙了,二少夫人,您究竟还瞒着多少事,是二公子不知道的呢?”

    什么姓周姓长孙,这话如一瓢凉水,浇得沈妙仪透心凉。

    她知道完了,这会儿被抓去前厅,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呢。

    可是她青春年华,是伯府嫡女,现在肚子里又有了孩子,手头还有一仓库的米等着发财,她不能有事啊!

    于是她故作顺从,在婆子的不防备时剧烈挣扎,逃脱了桎梏,跑了出去。

    就这么一遛,时间便耽搁了。

    “抓住二少夫人!”

    满院子都在抓人,任凭沈妙仪怎么跑,最后都必然被抓到了,这次婆子们小心了,为了不让她再跑,将她四肢都抬了起来。

    一人抬一肢,就被抬进了正厅,场面简直是不能看。

    当婆子停在正厅时,沈妙仪还凌空被抬着,她一转头就看见数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正厅内连丫鬟小厮都没回避,可见这次宁国公府铁了心要闹大,根本不怕丢人!

    此时,周韬从麻袋里钻出来,刚露了个头。

    沈妙仪见着那张满是伤痕的脸,心慌害怕地大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和离!我要和离!”

    虞氏一拍桌,“现在想和离了,是不是太晚些了?”

    承安伯府的人还没来,但段姨娘闻讯赶来了,上来不理会沈妙仪,直奔周韬的方向,“奸夫在哪里,奸夫在哪里?!”

    瞧见麻袋里的奸夫,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头就是一脚,差点将周韬踹昏了去。

    “段氏,别胡闹。”虞氏道。

    段姨娘忍住气,退至一旁,小声同虞氏请求,“夫人,要严惩啊!”

    此刻,国公府大门打开,承安伯府的人终于来了。

    柳氏急匆匆进门,瞧见亲生女儿被下人当年猪一样抓着四肢,险些昏头滑倒。

    第301章

    “妙妙!”

    柳氏尖锐的嗓子可劲喊,不顾阻拦地冲到沈妙仪身边,去拉拽婆子们,“放开我女儿!你们太放肆了,这就是国公府的规矩吗?!”

    抓着沈妙仪右腿的婆子被一扒拉松了手,沈妙仪的右腿摔在地上,另外三肢还被抬着,她又剧烈挣扎起来,右腿在地上蹬啊蹬。

    眼见婆子又要去抓她脚,柳氏说什么也不让得逞,扒拉时,沈益也走过来拉扯。

    夫妻俩动起手来,虞氏一个眼神,国公府的护卫们冲上去将两人拉开。

    一家三口都被抓着,沈益夫妇只是被抓着手腕,比较体面。

    柳氏满脸气得通红,“你们国公府是要吃人不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抬着沈妙仪的婆子不免替当家主母抱屈,“二少夫人跑得比兔子还快,老奴们差点逮不住呢!若松手,还指不定跑哪里去!”

    虞氏站起身,示意婆子们将人放下,沈妙仪刚被放下就想躲到柳氏身后去,却被婆子们抓住擒住双手,强迫她跪在地上。

    柳氏心疼得不得了,“你们非要这般羞辱我的女儿吗?”

    段姨娘知道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上前两步指着沈妙仪破骂道——

    “跪天跪地跪父母,这怎么叫羞辱了?你女儿都干出通奸这档子事儿了,难道被羞辱的不是我儿子吗?奸夫都在这里了,你们夫妇看不见?”

    说到奸夫,柳氏才将目光投向鼻青脸肿的周韬。

    周韬下半身还套在麻袋里,正悄悄地一点一点往外爬,突然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过来,直接僵住没了动作。

    柳氏不屑道:“什么奸夫,你们随便抓个人来,就想污蔑我的女儿?”

    沈桑宁见她不认账,忽然出声,“您要不要在瞧一瞧,这位是谁?”

    柳氏不想瞧,被沈桑宁吸引了注意力,“桑宁丫头,我自过门以来,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害你妹妹?此事,就是你一手主导吧!”

    柳氏的揣测,让沈益深信不疑,毕竟这个大女儿早就管不了,从嫁进公府后,就根本不顾念娘家。

    沈益想说道几句,只听鼻青脸肿的青年一声嚎叫——

    “堂伯母!”

    听得柳氏娇躯一震,再仔细一辨认,哪还能说得出话来,惊愕在原地。

    即便是改嫁了,也是周韬的堂伯母,这一声不算喊错。

    唯有沈益完全不认识周韬,忍不住问柳氏,“他喊谁呢?”

    柳氏闭了闭眼,被抬着的沈妙仪大喊,“父亲,母亲,我和周家堂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清清白白,他是素云的夫君啊!”

    说起素云,此刻正站在沈桑宁身后。

    沈益和柳氏不约而同地朝素云望去,还有什么不懂,只怕这小没良心的已经叛了主,投靠了那个大没良心的。

    此刻,素云噔噔噔地快速上前,站至周韬身侧,朝宁国公夫妇的方向跪下——

    “公爷,夫人,奴婢再也不能替二少夫人隐瞒了!”

    “二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二公子的,先前二公子闹着与二少夫人和离,二少夫人吃了假孕药,乱了脉象,顺利留在了公府,可她害怕东窗事发,于是——”

    “闭嘴,你这个贱婢,还敢朝我泼脏水!”沈妙仪惊慌地怒骂,双手被牢牢反剪在背后,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地在空中划出无力弧线,头颅奋力向前探出,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狼狈极了。

    双眼迸射出的心虚和怒火,柳氏这个做娘的最了解女儿,当即就明白过来,女儿真是红杏出墙了!

    于是柳氏也跟着怒骂素云,“一个丫鬟的话,怎么能作数!必然是被收买了,朝我们妙妙身上泼水!”

    “闭嘴!”宁国公拍板,阴沉着道,“让她说完!”

    婆子伸手将沈妙仪的嘴捂住,另有护卫上前围住沈益和柳氏,让他们安静。

    素云这才继续,“于是二少夫人便生出了李代桃僵的想法,在京机卫上门时,偶遇周韬,以公府表小姐的身份引其上当,再后来,二少夫人又以回娘家的名义,屡次上门寻找周韬,巫山云雨,好不快活!”

    旁人听了都脸红的词汇,被素云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即便众人心有预料,也不免被惊到。

    虞氏脸上已经绷不住了,素云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只听边上裴如衍发问——

    “然后呢。”

    素云坚定地继续道:“有一日被少夫人发现端倪,二公子也跟来了,在柜子里找到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死活不认,非说是奴婢与周韬有情,奴婢被迫嫁给周韬。”

    说到这里,身侧传来一阵呜咽声。

    众人寻声望去,周韬已经爬出了麻袋,无力地侧着身蜷缩在地上,害怕又痛苦地呜咽起来。

    段姨娘古怪地拧起眉,小声嘀咕,“还有脸哭。”

    “周韬,”沈桑宁冷声道,“素云的指控,你认是不认?”

    周韬想爬起来,胸腔处疼得直不起腰,只能一点点动作,一边在想认与不认的利弊。

    理性上当然是不认,可看国公府这架势,哪里是由得他不认,就不算数的?

    周韬朝着沈桑宁的方向挪了挪,“我若是说实话,京机卫小旗的位置,能否保得住?”

    沈桑宁看着他,左侧唇瓣弯了弯,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你还在做梦吗?”

    周韬一听,自己努力来的位置就这么没了,就因为国公府这腌臜事,京机卫小旗的位置没了!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双眸猩红地吼道:“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都是这个贱人勾引的我,我根本不知她是裴彻的妻子!我若是知道,我死也不会碰她的!”

    就这么承认了。

    沈妙仪剧烈挣扎呜呜两声,跪着的腿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柳氏还没放弃,“沈桑宁!你这分明是激怒他乱咬人!这种话,根本没人会信!”

    “孽女,孽女啊!”沈益仿佛看她一眼都嫌脏,“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孽女,这词不是对沈妙仪说的,而是对沈桑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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