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老夫子怒瞪着齐行舟和包赢,两人纷纷低头向夫子问好。“夫子,学生要将这筹得的钱拿回去。”齐行舟认真道,一侧包赢默默点头。
老夫子摸了摸胡子,无奈地放下戒尺,“快去快回。”
“嗯!”齐行舟重重道,随即带着端午朝书院外跑,包赢见状也跟着跑。
“等等!回来!”老夫子还没糊涂,这点事哪要三个人干啊?
三个孩子驻足,老夫子朝包赢勾勾手,“你回来。”
“夫子……”
“别想逃课。”老夫子还没糊涂。
包赢朝齐行舟看了眼,失望地垂头,一副丧气样朝着书斋走去。
老夫子朝齐行舟道:“你也过来。”
齐行舟绷着脸,朝着夫子迈了两步,保证道:“夫子,我会早点回来的。”
老夫子叹了口气,问,“回来就能好好上课了?”
齐行舟郑重点头,只见夫子倏然扬起戒尺,但不是打人,而是为了抬起袖子。
另一只手笨拙地伸进袖子里,捞啊捞,从袖中掏出半吊钱,低头塞进捐款箱里。
齐行舟诧异地抬头,老夫子却不曾看他,转身便朝着书斋而去。
只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叮嘱,“快去吧。”
齐行舟抱紧箱子,疾步跑出书院。
守着书院门的看守正准备关门,就见两个孩子奔来,四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像一阵风似的从半关的门缝里跑了。
今早到书院时,齐行舟有刻意吩咐让马夫原地等半个时辰。
眼下出来,马夫还在。
他抱着箱子说了句回府,马夫不问缘由只管赶车。
奈何半路上,车轱辘里卡进了东西,一时半会在原地动不了,齐行舟唯恐赶不上,于是抱着箱子下车,朝着国公府的方向继续狂奔。
“小公子,走小路快!”方端午喘气道。
齐行舟低头看看捐款箱,有些迟疑,但没时间犹豫太久,伸手撕了箱上面的字,便跟着方端午的小路跑了。
路人只见七八岁大的两个孩子发疯般奔跑,为首的孩子穿着竹阳书院统一规制的襕衫,抱着个盒子。
盒子上虽无字,但顶部有个小开口,随着奔跑而晃动,里面似铜似铁相撞,听起来像是铜钱与银锭。
小巷中,蹲在墙角无所事事的两个男子相视一眼,起身走入深巷,埋伏拐角处。
齐行舟抱着盒子,低头看不见脚下路,一路疾跑,在拐角处突然被什么绊倒,嘭得一下双膝跪地。
即便是面对突发事件,饶是膝盖再疼,他也紧紧抱着盒子,没有松开。
随即整个人因惯力狠狠摔在地上,唇部猝不及防地磕在木盒上,“咔”的一声,待感受到疼痛时,唇齿间流淌着咸咸的血。
“小公子!”没摔倒的方端午要去扶,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男人拎到了一边。
两个街溜子蒙着面,“钱拿出来。”
齐行舟趴在地上,抬起头看一眼,抱着木盒仍不松手,低头吐了一口血,血里还有一颗小白牙。
“钱拿出来。”街溜子不耐烦地再次重复,见他敬酒不吃,干脆弯腰去抢。
奈何齐行舟抓得太紧,街溜子抬脚就是一踹。
“你们太过分了!我们可是国公府的!你们大白天的当强盗,我家大人——”方端午嘶喊着,嘴蓦地被捂住了。
木盒终是落入贼人手中。
齐行舟吃痛地起身要去抢回来,“还给我!”
贼人看着他,也不着急走,扬起手将木盒举高,“你能拿到吗?还抢。”
齐行舟垫着脚尖,高抬着手,跳着也够不着,却不愿放弃,执拗地一直跳,一直去够。
看得贼人玩心大发,转着圈地愚弄他,“在这里在这里,过来呀!”
“唔唔唔。”方端午被另一贼人抓着捂着嘴,说不出话,只能恨恨瞪着,骂得极难听。
两个贼人在偏僻的深巷中,各自愚弄着两个孩子,时而相视一眼,觉得有意思极了。
“一个小不点,谁让你随身带这么多钱,管你是什么府的,出了这条街谁能找到谁啊。”
待贼人觉得无趣,便将两个孩子扔在地上,转身要走。
齐行舟坐在地上,看着贼人的背影,双眸微变,脑海中迸出一个念头,慢慢延伸,眼中透出狠劲。
于是不顾疼痛,轻声爬起,暗示端午噤声,在端午懵懂的目光下,爬上端午的肩上了墙,然后屏声静息地在墙上跟上贼人,从屋顶捡了几片瓦砾,用力砸向贼人的脑袋。
“啊!”一个被砸得鲜血直流,“兔崽子!”
还有一个侥幸躲过,作势要爬上来拉人。
两个孩子在矮墙上,一个递瓦砾,一个啪啪啪狂砸。
“把盒子还给我!”
贼人哪能听进去,尽管都见了血,也不可能还钱,甚至不要命地朝墙上的小人儿伸手。
齐行舟的脚一把被攥住,随后被一扯,整个人掉下矮墙,摔在了地上一片的瓦砾上,他闷哼一声,眼角疼出泪。
“找死!”贼人额头还汩汩流血,气急败坏地将瓦砾扬起,朝着地上的人砸去。
齐行舟下意识地偏头闭眼。
然,瓦砾却不曾落下。
只听耳旁布料撕破,利器刺入皮肉发出轻微的“滋”的一声,紧接着是贼人痛苦惨叫。
齐行舟睁开眼时,只见贼人被一脚踹远,利剑从身体抽出时还滴着血,贼人死死瞪着眼,躺在地上再无法动弹。
齐行舟的视线从贼人的身上转移到突然出现的大侠身上,大侠身高八尺,带着一个铁面具,即便看不到脸,也能想象出这面具后何等的潇洒英俊。
两个孩子都看愣了。
而一贼人尚余气息,要跑,被男子察觉,随手捡起一小块碎瓦丢出,精准刺破贼人咽喉。
“垃圾。”铁面冷声道。
语毕,铁面看向两个愣神的孩子,语气缓和,“家在何处,送你们回去。”
不等俩孩反应过来,已经一边一个扛在肩头。
“宁国公府,我们去。”方端午开口。
齐行舟趴在肩头,心心念念,“盒子,我的盒子。”
铁面闻言,扛着两个孩子蹲下捡木盒,又听肩上的孩子问:“大侠,他们死了该怎么办?”
铁面未透露情绪,“该。”
齐行舟重复问,“该怎么办?”
铁面不再说话,扛着两人,轻功飞起,朝着宁国公的方向而去。
待这巷子中的两名贼人尸骨被发现,官府一查,才发现这两人经常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早就有案底,做贼罪不至死,但邻里听闻死讯无一不拍手叫好。
不过这不妨碍官府追凶,更不妨碍官府追不到凶,毕竟偏僻深巷,来往人少,连房顶的瓦片被掀出天窗了都没人听见,抓凶手谈何容易。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是国公府门前,沈桑宁整装待发。
临行前,忽听远处一声“阿姐!”稚气中透着丝丝委屈。
她远远瞧去,只见一铁面男子从天而降,背上扛着两个孩子。
定睛一看,齐行舟唇瓣一圈都是血渍,刚才张嘴一喊,血又流淌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吐血了。
吓得沈桑宁大惊失色,“阿舟!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齐行舟和方端午被放在地上,齐行舟抽抽鼻子,忍住想哭的心情,“我没事。”
一张嘴,沈桑宁便瞅见他缺失的门牙,原来血是从牙龈流出来的,可她担忧不减,此刻又听方端午全面地将整件事叙述了一遍。
沈桑宁听了,既欣慰又无奈,“傻孩子,你姐夫昨夜就走了,你心中有规划,早些与我们说不成吗?”
说话时,不忘抬起他的下巴,细细查看他的牙,“身上还有别处伤没有?”
闻言,齐行舟惊讶得呆滞在原地,嘴巴保持微张的状态,任由风吹着缺口处。
铁面男子转身欲走,沈桑宁忙道:“多谢,你去哪儿?”
“不必,别问。”他淡淡道。
沈桑宁被他的冷漠打败,默了默,忍不住道:“叔,你怎么装不认识我?”
第316章
铁面大侠运功的动作顿住,身后是国公府的一众护卫,他没有转身,下意识地摸了摸铁鼻子。
在沈桑宁的视角,只能看见手肘微动的背影。
见铁面不应,她很难不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故再次试探道:“叔?”
这次,铁面转身,“很明显吗?”
声音依旧冷漠,但比刚才多了几分生硬。
隔着面具,无人能看见他面容露出何种神情。
可沈桑宁仿佛能想象到他略有窘迫,她既无奈又心觉好笑,“不相识的人自然不明显,但若相熟,声音与身形都能认出,何况您武功高强,侠肝义胆。”
语罢,那一张铁面对着她,半晌无言,轻微点头,也是赞同了她的话。
“爹!”云昭快至国公府时,瞧见那张铁面具,这就是昨日新买的,当下就认出了人,疾跑而来,将背着包袱的小宋甩在身后一大截。
铁面偏头看了眼,抬步就要走,沈桑宁忙出声阻止,“云叔,阿昭很担心您的。”
铁面一迟疑,就被赶上来的云昭抓住了。
“别跑了爹!”
“放手。”铁面不动。
小宋神医喘着气赶来,“伯父,你那么大年纪,懂点事儿吧!”
铁面朝他看一眼,小宋如芒刺背,若无其事地撇开头闭嘴。
云昭乖乖松手,“爹,你要去哪儿?”
“扬州。”铁面云叔直接道。
云昭一听,“扬州?那巧了,我和小宋要随夫人去金陵,正好可以一道。”
“不巧,不用一道,我一人来去自在。”云叔朝国公府的护卫队望了眼。
的确不巧,沈桑宁心中想着,云叔这等正义之辈,去扬州的目的显而易见,而她去金陵也是为了扬州,也算是不谋而合。
云昭神色失望,没再坚持。
反而是沈桑宁突然开口,“叔,您路上盘缠够吗?”
他不语。
沈桑宁莞尔,“我们一行人去金陵,这一路上只怕周边的治安会受灾情影响,如若您可以随我们一道,还能保护我们,您愿意的话,我可以付佣金。”
随后,一道叹息声从铁面中传出来,“想给我盘缠让你说得那么复杂。”
“我……”沈桑宁再次被打败,词穷且别扭,“我们是真需要保护。”
仿佛身后没有那五十名护卫列队。
云叔垂着的手动了动,思忖一二妥协道:“给我匹马。”
“好!”沈桑宁笑着点头,只见铁面上两个黑洞内的一双眼睛透着些什么情绪,却因厚重的铁面让人看不真切。
马奴即刻去马房多牵一匹马出来,云昭见父亲被说服,亦笑了起来。
“阿昭,你过来。”云叔言简意赅,将云昭拉到一边低语。
没有眼力见的小宋神医要凑上去,沈桑宁牵着齐行舟拦住他,“神医,出发前,可以帮我弟弟瞧瞧伤吗?”
阿舟这牙龈还留着血呢。
“我又不是牙医。”小宋古怪道。
可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大夫能快速赶来了呀。
忽然,她的手紧了紧,察觉到了齐行舟的紧张,她摸摸他的头,“这是名医,别怕。”
“我,我不要他看。”齐行舟一张嘴,就流血。
“阿耶快别说话了,”小宋眉头皱起,“上车,我给你看看牙。”
“阿姐,他不会,我不要他看了。”齐行舟板正的脸难得出现慌乱之色。
小宋被这一激,根本不能忍,直接扛起半大孩子上了车。
这力气,可见在云家锻炼身体成效明显。
“阿姐——”齐行舟被拉进车里。
“别怕。”沈桑宁也进了马车。
她一进马车,齐行舟紧张的小手就拉上她的衣角,“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去金陵?”
他眼巴巴地看着,沈桑宁却拒绝了,“你还要上学呢。”
这一去,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阿姐……”他紧握着她衣角,执拗地看着她。
显得她很冷漠,她无奈道:“前阵还给你报了童试,你该备考。”
齐行舟摇摇头,这会儿也不怕嘴疼,执着说着话,“我在金陵可以备考,金陵也能考——”语未尽,下巴就被小宋严肃地扯过去。
“闭嘴,”小宋看病时候格外严谨,“说这么多,没微风穿隙的感觉吗?”
什么微风穿隙,不就是漏风吗。
齐行舟仿佛才记起自己少了颗门牙,瞬间不讲话了,保持着张开嘴的动作。
沈桑宁将随车携带的医药箱取出来,放在车内的座位上,由小宋给阿舟止血。
阿舟一直没有喊疼,直到小宋精准地按了按他的腿,他才没忍住“嘶”了一声。
“我就说呢,你这磕到牙的位置,不应该只有牙受伤。”小宋卷起齐行舟的裤腿。
沈桑宁也瞧见了红肿磨出血的膝盖,以及小腿上的几处淤青,心疼不已,“方才你怎么不说,忍了这么久。”
齐行舟低头,点一点,小声道:“这些伤我自己也能找大夫,不及筹款的事重要。”
一席话说得沈桑宁欣慰也心疼。
小宋突然打断,“世子夫人,你这里有没有敷伤处的草药?”
“有有有。”
沈桑宁将车窗打开,吩咐人将后车上备得齐全的草药取来,小宋当即捣鼓成药汁,滴在齐行舟的伤处。
“不疼吧?”小宋蹲在车内,抬头看着小少年,没好气道。
面对不关心自己身体的病患,大夫都是这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