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然而,车厢内的手已经伸了出来,拎着一件浅色的厚披风。她特意道:“这披风没有男女之分的,您快穿上吧。”
云叔的铁面具微低,对着她手中之物,迟疑时,她也一直举着,最终还是接过了。
他不曾说话,只是迅速地将披风披在了身上。
就在快至城门时,后方响起豪迈的男声,“驾!”
伴随着数马疾驰的声音,“让开,让开!”
国公府的车马慢慢行驶着,占据了一半的道,即便此时再来一队车马也是能过的。
偏偏身后疾驰而来的人马,就爱并行。
“宣王出城,闲人避让!”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迅速往两侧躲闪。
就这冲来的速度,护卫队长根本来不及问主子的意见,直接抬手让车队避让,以免相撞。
外头嘈杂的声音,车厢内的沈桑宁自然听见了,避让王爷是应该的,只是宣王这作风,即便再多捐些银子也很难改变百姓对他的印象啊。
群马的疾驰声,愈来愈近,却骤然停下。
“吁——”谢玄停下马,嘴角微扬,带着些挑衅,“哟,裴夫人也出城呢。”
又不熟,特意打招呼准没好事。
沈桑宁却不能不回应,掀开窗,发现谢玄在云叔后头,“宣王殿下。”
谢玄嘴角笑意不减,眼中却如藏针般,想到因为裴如衍几句话,他就轻易双手奉上的一百万两,肉疼得很,偏偏这气没处撒!
突然,他的视线望向前面不让行的“护卫”,“本王要出城打猎,什么狗都敢挡在本王面前,不过得了主人几分青睐,就敢以下犯上,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仆,裴夫人,你说这怎么办?”
捐了一百万两后,这人指桑骂槐的功夫见长,街道那么宽,便要叫别人让道。
沈桑宁面上的笑淡了些,装傻道:“这哪有狗呀,殿下意气风发,驰骋而来,狗可不敢在您前头,后头倒有可能。”
谢玄笑容收敛,咬了咬腮帮,冷笑一声,沈桑宁保持无辜模样。
而挡在谢玄身前,莫名其妙被骂成狗的“护卫”云叔,即便在他骂完人后,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没让路。
谢玄见国公府的人都和裴如衍一样可气,不长耳朵似的,他透着恶意道:“裴夫人,本王先行一步。”
说着,驾马朝着前方的马屁股撞了一下。
前马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好在云叔拉紧缰绳,控制着马,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怼得上前去了些,看着像是给后方让行了一般。
“啧。”谢玄似找回面子般,带领同伴朝着城外驰骋而去,经过前马时,唇齿微动。
若有若无的一声“狗东西”传进云叔耳中,他握着缰绳的手紧成拳头。
谢玄纵马朝前的同时,扭过头,不屑地望向宁国公府的马车,如此,那一声“狗东西”就仿佛落实到了裴如衍夫妇身上。
然而,沈桑宁的脸却被那个带着面具的护卫挡住。
谢玄微微拧眉,方才一直没仔细注意一个护卫,现在才发觉对方带着面具,是国公府护卫队里唯一带着面具的人,还挺特别。
他能感觉到,铁面也一直看着他,上头两个黑窟窿,似深不见底,不知为何,谢玄觉得怪异,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差点撞到城门牙子上,才回神跑出城。
沈桑宁隔得远,自然没听见“狗东西”,但她一直关注着谢玄与云叔的距离,因为云叔曾经“偷拿”过谢玄的鸡腿,她怕他被谢玄认出。
不过现在看来完全多虑,谢玄没办法因为一双腿就认出云叔,更何况,谢玄真的是狗眼看人低,若非回头,哪里会正视云叔。
直到谢玄一行人走远,国公府的马车才重新行驶在路上,方才躲避的路人也走出来了。
沈桑宁见云叔没什么异常,还是安慰一声,“叔,宣王这人就是这样,您别往心里去。”
就算往心里去,也没办法。
她都往心里去好几次了,可谁叫人家是皇帝的儿子。
云叔低低“嗯”了一声,或许是有面具的缘故,声音比平常更沉,自带神秘感。
沈桑宁又问他,“叔,你为何要戴面具,那么重,就算要防疫,也为时过早了。”
提到防疫,小宋忍不住插话,“那可防不了啊,危言耸听,谁防疫会露鼻孔出气的。”
许是云叔不想听小宋讲话,剑柄朝着搁着窗的木架顶了一下,车窗便自觉关上了。
马车内,几人面面相觑。
云昭摸摸耳下,对此司空见惯,“我爹不善言辞,疯的时候话还稍多些。”
沈桑宁点点头,出了城,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车厢外头敲了敲,云叔言简意赅道——
“我去猎些野味,你们先行。”
语罢,也不等车里人回应,调转马儿朝着另一方向而去。
半道上,将披风、利剑与面具取下放于马背,将马儿绑在一棵树上,他抬手将黑色中衣撕了一角以作蒙面,再将外衣反穿,朝着鹰叫的方向飞去。
另一边丛林中,谢玄正与人赛马打猎,他跑在最前头正得意,忽听身后同伴追赶上来,他抽空转头一看,马还是同伴的马,人却不是同伴的人了!
一个蒙面人,正以飞快的速度追赶上来。
有刺客?!
谢玄大喊,“驾!”
身下的马没有加速,反而对方的马更快了。
第320章
眼看着刺客越来越近,谢玄心生恐惧,“来人!救驾!”
放声大喊,却并无回音,林中唯有马蹄声。
难不成同行之人与下属全被刺客干掉了?这个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谢玄更加没法冷静了。
对啊,要不然刺客怎么可能抢了同伴的马!
完了。
谢玄的手微微发抖,仍旧紧握缰绳,“驾!”
身后的马蹄声一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紧追身后足足有一刻钟,偏就是还没追上他。
谢玄身侧没有武器,就算有,以他的功夫也难保命,但他手中有弓箭啊!
想着,他单手从马背取下一支箭,在马狂奔时松开马绳,快速转身,弓箭对准身后。
还未瞄准,蒙面人突然加速,朝着马屁股撞上了上去。
马屁股被怼,不仅马受了惊吓,谢玄也受了惊吓。
“啊!”朝前一个晃荡,弓箭落地,他回身赶紧抓紧马绳,才得以不掉下去。
身下的马开始疯狂乱窜,谢玄一时控制不住,急的满头大汗,可谓是下有狼后有虎,危险重重。
“殿下!”远处传来天籁之音。
谢玄一喜,终于有人来抓这放肆的刺客了!
蒙面人扭头,见远处谢玄的下属追赶上来,不宜再吓唬谢玄了。
于是,他纵马飞驰,顷刻间与谢玄平行,朝左侧倾身,一把扯住谢玄的腰带。
谢玄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刺啦”一声,腰带被扔出视线范围内。
太侮辱人了,这刺客意欲何为?!
“大胆!你——”
话未毕,见蒙面人从马背跨越,整个人踩在单侧的马蹬上,谢玄惊骇地说不出话来,背后无用的下属离得太遥远,眼下蒙面人似要对他不利!
他猜的没错。
紧接着,蒙面人再次伸手捞住他的下摆,他倒是想躲,可根本躲不掉。
但这次,蒙面人没有像扔腰带一样撕掉他的衣裳,而是——
“狗仗人势的东西。”
他低骂一句,谢玄看不见他的脸,只见那一双细长的眼眸中寒意与怒火交杂。
刚想记下这眼睛的特征,岂料对方长腿一伸,一脚踹在他的腰上。
力道十足,谢玄腰腹一痛,被踢飞出去。
“殿下!”后头的人只能干看着,继续追赶,并试图用弓箭射蒙面人。
好不容易瞄准,利箭势如破竹朝蒙面人的后脑勺射去。
奈何对方似有所觉,动作轻松地往左一偏头,箭矢从耳旁划过,仅仅只差一寸距离。
谢玄滚到平地,顾不上疼痛,“射死他!”
手下们当即听命,十几支乱箭朝前射去。
“废物成堆。”蒙面人眼中闪过轻蔑之色,无需回头看,耳朵微动,方圆数十丈之内的动静全收入耳中。
一二三……十二支箭,刺破空气发出咻的声音,待距离再近些,周围的风也因之变形,便可判断出每一支箭的准确方位。
双马仍并行疾驰着,马背之上的男人利落地翻身,跨越到原先谢玄那匹受惊的马上,他俯身似趴在马背上顺顺马毛,不仅躲过了十二支箭,也令马恢复了正常。
不幸的是,刚才骑的马被箭射中,嘶吼哀鸣,正好挡住后头的废物们。
“殿下,您没事吧?”一部分人跑下小坡去查看林中的谢玄。
谢玄气急败坏,“你们去追他啊,管本王作甚!本王的猎物还在马上呢!”
“殿下,另一队已经去追了,猎物丢了是小,您的贵体要紧啊!”
此刻谈到“贵体”,只会让谢玄更愤怒生气,
他的贵体一点都不好。
方才从小坡滚下来,各处骨头和皮肉都泛着疼,疼还是小事,重要的是——
谢玄低头,看着自己小腿光着的不得体的样子。
他下身只有亵裤了!
“殿下,您的裤子呢?”一个没眼力见的手下天真地问。
谢玄咬牙切齿地望着蒙面人消失的方向,“去,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本王找出来!!!”
这刺客——不对,这哪里是刺客,这根本,就不是来刺杀他的,是来羞辱他的!
天子脚下,堂堂皇子,哪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几个下属面面相觑,“殿下,对方蒙着面,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谢玄脸色铁青,指节咔咔响,“本王记住他那双眼睛了,死都不会忘记,本王定要将他找出来!”
语罢,他看向噤声的手下,“愣着干什么,去给本王寻条干净的裤子来!”
像谢玄这种养尊处优的皇子,哪里愿意屈尊降贵穿手下的裤子,原地纠结了很久,最终为了面子,还是妥协了。
总不能不穿裤子回城吧!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心理被人完全拿捏。
扯掉他的裤子,就是为了让他无法亲自去追寻。
那厢,云叔甩掉了所有尾巴,才朝着先前安置面具和马的地方奔去。
一边驾马,一边查看马背上筐篓中的猎物,竟然只有两只野鸡和一篓子箭。
好笑。
他扯掉遮脸的布,无语极了。
正好附近有野兔窜过,云叔取出一支箭,因为没有弓,只能徒手将箭对准野兔投射过去。
野兔当场被刺穿,于是两只野鸡便有了一个小伙伴。
等他将外衣正穿、披上披风戴好面具,骑着原本的马追上队伍时,距离他离开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正逢正午,沈桑宁也肚子饿了,于是让队伍原地停下休息。
“阿昭,出来拔毛。”云叔冷淡无波的声音响起。
云昭听闻直接下车,小宋紧跟着也下去了。
“阿姐,我们呢?”齐行舟抬头。
沈桑宁牵着他下车,“我们也去看阿昭姐姐拔毛,你走慢些,小心背上疼。”
“嗯。”他小步子迈得极慢。
沈桑宁吩咐护卫去存放干粮的马车上将吃食取下来,煮粥蒸包子。
随后带着阿舟朝云叔他们走去。
云叔与云昭显然是经常在野外烤东西,动作娴熟,几下就放了野鸡的血,拔了毛。
站在云昭身边的小宋闭着眼睛,一张微笑脸。
云叔已经用附近的细枝干架成三角形,准备点火烤鸡。
这样烤出来的鸡哪里能好吃?沈桑宁当即阻止:“叔,您等我一下。”
说着,她转身朝护卫长喊道:“再拿个锅子和支架来。”
紫灵跟在护卫长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锅铲。
等厨具都齐全了,护卫又去湖边打来水,将野鸡放进煮热的水中清洗处理一遍。
云叔低头看着一毛不挂的野鸡,沉默一会儿,看向沈桑宁,“还要等你吗?”
第321章
“嗯,再等一下。”她道。
护卫将锅清了一遍,才将锅交给云叔。
“好了,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马车里还有盐和酱油。”
云叔将原本的树枝架在铁锅下烧火,取剑将鸡肉割开放进锅里。
沈桑宁看着他,张嘴欲说话,他似有感地扭过头来,厚重的铁面具对着她,问道:
“还要等吗?”
“不是,”她忍不住莞尔,“我是想说,您对着火堆,面具不会烫脸吗?要不要摘下来?”
云叔摇头,岂料绑着面具的细绳掉开了,铁面具直接掉在地上,露出了那张英俊不失气场的脸。
掉都掉了,干脆晚些时候再戴,他将面具挂在腰侧。
沈桑宁直视着他的脸,想起画像的事,“云叔,我原本想让画师给您画肖像,以便寻找家人的,若是您方便的话,去金陵也可以找画师画。”
“不必,”他都未曾考虑一下,朝着锅里加入适量的盐,“不用找。”
沈桑宁不曾想过他会不愿意,“可是您记不起往事,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准您的家人在等您回家呢?”
“你很关心吗?”他面无表情地朝她看过来。
明明很平静,却又像是质问,就仿佛是在说与你何关。
沈桑宁哑口无言,站在别人的角度是多管闲事,而她是想尽力弥补。
只是没想到,她想弥补的,是别人不愿做的事。
于是便也不坚持了,“您不愿意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