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两个媳妇子没想到这姑母上来就要打架,一面拉扯着后退一面道:“表弟妹不事生产,反而让姑母这样的长辈为她操劳,可不就是不配?”王氏冷笑着呸了一声,“谁会不生病?谁生病了还得做活儿养家?我儿媳妇本事大着呢!”
说到这王氏有点卡壳,自家儿媳妇啥本事来着?随即想到那天顾茵说到那个梦,正在气头上的王氏张口就道:“我儿媳妇一手厨艺出神入化,这要是等她养好身子,做起买卖来,保管不过几年之后连我那两个哥哥都比不上!”
两个媳妇子又想嘲笑,又忌惮王氏的拳头。
“那我们就等着看姑母和表弟妹发家了!”说着便脚下生风,逃也似的跑了。
等吓退了她们,王氏得意地哼了一声,提着包袱往家走。
走着走着她冷静下来,发现事情不对了。
她那老二嫂是个人精子,今天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回头要是办不成,那不得让她二嫂传出去嘲弄一辈子?!
她这才着急忙慌地赶回家找顾茵问她那个梦。
听完来龙去脉的顾茵:……
也行吧,过程和她想的不同,起码结果是她想要的。
第13章
“那个梦其实很简单,就是在梦里有个老人教我煮粥煲汤,我醒来就觉得脑子里好像多了些东西。”顾茵说着就帮王氏卸下包袱,一边翻看她买的各色东西,一边问说:“娘想吃什么?我给您露一手。”
顾茵最擅长的是熬粥煲汤,其他白案点心做的也很不错。
王氏看她镇定自若的神态,悬着的心就往回落了一半。
她看着手里的东西,一咬牙,一闭眼,一狠心,囫囵地往顾茵手里一塞:“你随便做些什么,这些你都尽管用!”
看到王氏那视死如归的模样,顾茵笑着颔首应下,转身进了灶房。
王氏买了不少吃食,最多的是面粉,有一大袋,而后是一小袋米,巴掌大的一小块猪肉,两条小鱼,一小篮子鸡蛋和葱姜那些。
顾茵便决定做鱼肉馄饨。
她拿出大盆和面揉面,揉成一个光滑的面团后将大盆放到一边盖上干布醒面,之后先把鱼刺比较少的大块鱼肉整块地片下来,切碎,剁成鱼肉酱,剩下的鱼骨鱼头小火煎一会儿加水煲汤。
剁好的鱼肉加上同样剁成肉馅的五花肉,鸡蛋,葱花,姜末,少许米酒和其他调料,顺着一个方向搅拌上一阵上劲,馅料便准备妥当。
这时候面也醒的差不多了,顾茵揉出一张大面皮,把面片像折纸似地对折几次,用菜刀切出方方正正的馄饨皮形状,再把调好的馅料往馄饨皮里一抹,随手一捏便是一个小小“元宝”。
而王氏这边,说是去收拾其实她把包袱往堂屋一放,又放心不下折回来扒着窗户缝儿偷看。
小武安看到了他娘的怪异举动,也跟着她蹲在一起往里瞧。
一大一小两个人头碰头看到顾茵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熟练又麻利,王氏总算是定下心来,小武安则嗅着着鱼汤的味道一面流口水,一面眼睛发光地看着顾茵。
“娘,嫂嫂好厉害,好好看啊。”小武安吸溜着口水小声道。
王氏听得发笑,“你这小子才几岁,知道啥好看,啥不好看?”
小武安自然不是以男人欣赏女人的眼神去看待顾茵,腼腆地笑道:“就是觉得嫂嫂下厨的时候好认真,好像会发光!”
顾茵的神情专注而认真,通身散发出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气度,确实仿佛变了个人。
“你这小子还没吃上就夸上了!”王氏压低声音笑骂。
顾茵当然知道王氏在看自己,也不点破,只一边微微偷笑,一边自顾自地做手里的活儿。
包好的馄饨放入煮沸的鱼汤内一汆,没多会儿就打着转儿齐齐浮上来。
“娘快来尝尝。”顾茵用笊篱把馄饨连汤带水的舀进大碗,撒上一小搓碧绿的葱花,顿时就香气四溢。
王氏连忙拉着小武安后退,做出离灶房还远的模样喊道:“这就来!”
热腾腾的馄饨端到手上,薄如蝉翼的馄饨皮呈半透明状,透出若隐若现的馅料,就着发白的鱼汤和碧绿的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观看了整个过程的王氏明知故问地道:“这是做的啥?”
“是鱼肉馄饨。”顾茵也很配合地回答。
“鱼肉做不好可腥的很。”王氏这倒不是故意挑刺,而是时下一般人对鱼的处理还不到位,所以大家都更喜欢猪肉。王氏也是为了省钱,这才在买了猪肉后又买了两尾不怎么值钱的小鱼。
她们说着话小武安已经先吃上了,一个馄饨入口还没怎么尝出味道就呼着热气,直呼好吃!
“小兔崽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慢点儿吃!”王氏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也吃起来。
王氏少时是吃过许多好东西的,但一个馄饨入口,她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不是小儿子没见识,是这馄饨真的好吃!
薄如蝉翼的馄饨皮入口即化,里头的馅料咸香软嫩,鱼肉并不见腥,反而给猪肉增添了鲜美。那鱼汤就更不用说了,鲜得让人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
比她小时候爹娘带她吃过的大酒楼的白案师父做出来的还好吃!
一大一小埋头顾不上烫嘴埋头苦吃,两碗馄饨不消一刻钟就被消灭,连碗里的鱼汤都被喝了个干净。
顾茵看着他们一大一小风卷残云的模样,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爷爷临去之前和她说的话。
爷爷说:“丫头,你是咱们家几代人里天分最高的,食谱到你手里不用人教,你照着就能做出差不离的东西来。你爸虽然是打小被我拘在厨房里学的,但他天分远不如你,一直到他过世,还不如你学这么几年。只是爷爷得说一句,你做菜过于匠气了。希望你有一天能真正做出让人觉得幸福的食物来。”
顾茵在厨艺之家耳濡目染长大,真正开始学厨是父母离世之后。因为知道往后爷爷的衣钵要自己继承,所以她像完成任务一般每年的寒暑两假都泡在厨房里,毕业之后更是不分日夜地在厨房里练了好几年。
下厨这种事在她看来并不困难,只要背熟食谱,记下每种食材的特性、所需的烹饪时间和调料的分量,照本宣科地跟着做,效果便不会差的很多。
至于爷爷说的“让人幸福的食物”,她一直以为只存在和电视剧里。
但此时看到王氏和小武安吃得眉眼弯弯的模样,顾茵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突然好像明白了一些。
风卷残云过后,王氏餍足地摸着肚皮,激动道:“儿啊,你真没骗人,这手艺不做买卖真的是暴……暴啥来着,反正就是可惜了!唉,你梦里那个老仙人就没有和你说点旁的?比如哪里埋着什么宝藏之类的?”
顾茵一阵无奈,“真没有,仙人只传授了我手艺。娘,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笔的财富也会坐吃山空,靠手艺吃饭才能天长日久嘛。”
王氏一想也是,要是先人真直接给了大笔银钱,这外头兵荒马乱的,自家孤儿寡母也守不住呐!
“是我一时想岔了,能有这手艺就很好了!”
“其实我最擅长的还是熬粥,娘要不要也尝尝?”
王氏已经没有不相信她了,但想了想还是道:“贪多嚼不烂。咱们先做馄饨试卖。卖的好咱们再做别的。”
王氏这番话恰好和后世新店试营业的思路相契合,而且确实每多一个种类,相应的成本就要增加,顾茵也就没再多说,反正只要馄饨卖的好,往后自己就可以完全放开手脚了。
说定之后,王氏又风风火火地出去置办东西了。
小武安还在舔碗底,顾茵看得心疼就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馄饨已经够饱,但还是能吃得下的。
可他方才听着他娘和嫂嫂的意思是那馄饨是准备卖银钱的,所以他立刻摇头说不吃了。
顾茵看他既馋又乖的模样心疼坏了,又舀出一碗鱼汤让他喝。
小武安抱着汤碗小口小口十分珍惜地喝完。
半个时辰后,王氏也从外头回来了。
她先买了需要的食材放回家里,而后便敲开隔壁的大门,喊许氏的名字。
许氏早先就闻到了隔壁传来的香味,站在院子里大口大口闻了好久。
听到王氏的大嗓门,她还当是王氏礼尚往来给自己送吃的来了,结果她乐呵呵地开门一瞧,王氏两手空空。
“找我干啥?”许氏蹙眉叉腰,语气不善地问她。
王氏这次倒没同她吵,好声好气地问她说:“我家想做点吃食的小生意。只是我好些年没回来了,空有手艺,不知道现在行情,只好同你打听了。”
“你那手艺还能做买卖?”许氏嗤笑,但看着王氏做低伏小的模样,她心情大好,又接着道:“我只知道码头那里人流量大,好些小摊贩都在那处。”
王氏听得连连点头,又问他:“那那些摆摊用的器具是去买现成的还是定做的?”
许氏道:“你真当我啥都知道啊?自己不会去镇子上问嘛?!”
见她真不知道,王氏也收了好脸,叉腰道:“不知道你横个啥?!”
“你这泼皮,我好心做了炸米糕给你,你家做好吃的不说送来一点,上来找骂是不是?”
“就不给你吃,馋死你!”王氏得意地昂了昂下巴,到镇子上去打听了。
到了这天傍晚的时候,王氏从外头挑回来一套摆摊用的器具。
因为是现成的,价格自然比自己寻木料做的贵,尤其东西里还带一个簇新大铁锅,下面可以直接添柴加炭,在摊子上直接开火的,更是造价不菲,另还有矮桌板凳,锅碗瓢盆,林林总总,足足花了她二两银子。
当然也有其他家东西便宜一些的,但是一来其他家东西没这么齐全板正,二来是这家算是镇子上的老子号,店主声明只要是他家的东西,回头不用了是能折价卖回去的。这样算下来就比其他家公道了。
顾茵看她一整天在外头奔忙,挑着担子忙得满头是汗的,赶紧给她倒水,又给她绞了汗巾子擦脸。
“娘该让我一起去的,总不好一直让你一个人忙。”
王氏咕咚咚灌下一大口热水,“大夫说静养你不知道吗?且老实在家待着。再说这买卖要是做起来了,往后有的是你忙的时候,也就这么一天半天的得闲了。”
顾茵也就没再多劝,进灶房去做准备工作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茵的馄饨摊摆到了寒山镇的码头上。
第14章
顾茵天不亮就起了身。
王氏比她还早,顾茵起身的时候她已经把灶膛烧起来了。
顾茵见她眼底一片青影,忍不住劝道:“天还早,您再迷瞪一会儿,我一个人忙的过来。要是实在不放心,等出摊的时候我再喊您一道去。”
“你别管我,咱们一手一脚把活儿干完,等收摊回来我自然睡得踏实。”王氏一边打呵欠一边摇头。
她哪里睡得着呢?愣是一晚上没敢合眼——昨儿个整副家当只剩七两的时候,她就心疼得不成了。后头又买食材,买摆摊器具拢共花了三两半,这就又去一半。
那会子是被娘家侄媳妇话赶话逼出了一股冲劲,冷静下来却是后怕。这次买卖要是做不成,家里后头的日子是真不知道咋过了!
婆媳二人齐齐上手,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便挑着东西出了缁衣巷。
此时码头上还未有船只停靠,但小摊贩们都陆陆续续地过来了。
王氏前一天已经来打听过,在这一处做买卖没有什么规矩,只月底的时候衙门会来人收摊位费。
当然摊位也不是随时能换的,先到先得,来得早的人可以租用越靠近码头的好位置,就算后头不做了,还能转让给其他人,收取一笔转让费。
像顾茵婆媳二人这样没根基又出不起转让费的,自然也只能选在一个不怎么便宜的位置。
锅碗瓢盆,矮桌板凳都支棱开,小小的馄饨摊便开始了营业。
天光大亮的时候,码头上人头攒动起来,附近的吆喝声一声盖过一声,顾茵便加了柴火开始热锅。
旁边的摊位上是卖油炸鬼的,油条下锅刺啦啦一声声脆响,油烟味道盖过了顾茵的鱼汤味道。
当然倒也有不少人见顾茵面生又长得好来问价的,但是顾茵的馄饨并不算特别便宜——一碗馄饨四文钱,而其他的馄饨摊子上不过三文。
码头上大多是苦力,一文钱于他们来说也很要紧,因此小半个时辰过去,一共来问了五个人,听说这馄饨是鱼肉做的,价钱还比旁人的贵上一文钱,便都有些犹豫,只有两个人掏银钱买了一碗。
顾茵昨儿个她还拜托王氏多买了一罐子醋和几头大蒜。
大蒜被顾茵剁成蒜末,装在小木碗里,和醋一样,可以根据客人的口味自行添加。
两个客人一个放蒜末,一个放了几勺醋后,都是很快吃完了一碗,离开之前还对顾茵的鱼肉馄饨大加赞赏。
顾茵心中微定。
其实吃食这东西是讲究口味的,各花入各眼,就像南边甜口的菜式入不了爱吃辣的川省人的口,她也并不确定自己的手艺会不会被王氏和小武安以外的人认可。
但方才两个客人的口味明显不一致的情况下,还都称赞她的馄饨好吃,她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
可她不急,旁边的王氏可急坏了。
半早上过去只卖出两碗,这一天下来才能赚几文钱?!
“娘先坐下歇歇。”顾茵看王氏吆喝的喉咙都要冒烟了,倒一碗热水递给她,“咱们初来乍到本就急不得,慢慢地会越来越好的。”
就像她上辈子刚接手家里粥铺,老顾客们见她年轻面嫩,都怀疑她的手艺,当时店里的生意也是减少了将近一半。
但随着时间过去,尝过她手艺的人都成了回头客,不仅老客都回来了,慢慢地还增加了许多新客人,生意反而越发红火了。
“我不急,我不急。”王氏自顾自嘀咕,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顾茵还是在安慰自己。
喝过一口水,王氏还不肯歇着,一面接着吆喝一面眼巴巴地看着路口等人经过。
顾茵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是急的不成了。
昨儿个自家婆婆就一晚上没合眼,今儿个要是再生意不好,怕是晚上又要睡不着。
纵然王氏身子好,这么提心吊胆的熬着能熬几天?怕是先要把她给急病倒。
顾茵沉吟半晌,思索道:“其实,我有个法子,但就是要委屈了娘。”
“唉你这孩子有办法不早说!”王氏搁下水碗,扒着她道:“只要能早点打开路子,我就没有什么委屈的!”
…………
卖油炸鬼的老刘头已经在码头上做了两年生意了。
他家本是在隔壁远山县,祖上就一直做这个,传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
三代人靠着手艺发家致富,在镇子上买了房子,讨了老婆,眼瞅日子越来越好。
但天有不测风云,他家女儿被镇上的老员外相中了,非要抬他闺女做第八房小妾。
老刘头带着老婆孩子连夜跑了,跑到这寒山镇上重新安家。
本以为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但老刘头没想到从头开始竟这样难——码头的档口位置差,客流量低,多年累积的旧客又没有了,生意可谓是一落千丈。
一直到如今都过去二年,老刘头的生意都没能回到从前。
但老刘头很满足了,码头上的摊贩一茬茬地换,就只有连同他在内的几户手艺确实好的人天长日久地把生意做下来。
老刘头就等着攒够转让费,还把自己的摊子往前挪一挪了。
今天也是稀罕,老刘头发现旁边新支了一个馄饨摊。
摊主还是一对婆媳。
也是可怜见儿的,这婆媳俩半早上只卖出去两碗馄饨。
老刘头正想着要不要送上两句劝告,就突然只听旁边一声嚷嚷。
“你跟我回去!”那婆婆本就长着一副有些泼辣的凶相,叉腰骂人的时候就越发凶神恶煞的。
旁边年轻瘦弱的小媳妇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带着哭腔的清脆声音传了开来——
“娘,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这是怎么了?
老刘头一边炸油条一边往旁边瞧。
附近的人就更别说了,只要手里没活计就往这儿瞧,路过的客人更是纷纷驻足。
“机会?我没给你机会吗?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你非说做小买卖可以糊口。可你看看,这半早上只卖出去两碗馄饨,靠你糊口咱们全家都得饿死!”
听到这老刘头就皱眉了,自己做了半辈子吃食的人,换个地方都用了半年时间才站稳脚跟。
这小媳妇的馄饨摊还不到半天,没做到生意那不是很平常的事嘛?
这婆婆未免太凶恶了一些!
“娘,您再容我两天。我的手艺您也尝过,您昨儿个也夸我来着。”
“我呸!我管你什么手艺不手艺,我就只认银钱。家里揭不开锅了,你要是赚不到银钱,看老娘怎么收拾你!”王氏叉着腰冷哼,“我把你买回来养到这么大,你就该知恩图报!我儿子已经没了,还养你这么个小寡妇在家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不若把你嫁给老员外做填房……”
“我……我不想做妾。”
“还轮到你来做主嘛?!”
王氏蒲扇大的巴掌就要往顾茵的脸上扇去。
这小媳妇细皮嫩肉的哪儿能挨得住这一巴掌啊!
大伙儿看得揪心,女儿差点被逼做小妾的老刘头更是看不下去了,出声道:“你这妇人怎么回事?你儿子没了又不是你儿媳妇的过错,她年纪轻轻还想着补贴家用,有这份心已经很不错了。且我刚才听到你摊子上的客人对你儿媳妇的手艺都赞不绝口的,可见她是个真有本事的!你怎么能说那种让她去给旁人做妾的话?!”
老刘头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