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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想要什么东西,只能像祭奠亡人那样靠火烧。

    不光如此,她还说过只有月圆时或是彻底见不着月亮的夜晚才能出来。

    那其他日子呢?

    占据多数的其他日子里,她又在哪儿。

    当她在夜里徘徊时,会想要看见太阳吗?

    还没往深里想多少,奚昭就已经觉得眼前的鬼魂可怜得不行。

    要是她整天只能在晚上飘来飘去,连能聊天的人都没几个……

    她稍作思索,随即拧眉。

    准得疯。

    疯到在夜里狂嚎都说不定。

    也不知道月问星是怎么熬过来的。

    思及此,她快步走到火堆前。

    “那就烧。”

    她直接把衣服一卷,连着一双绣鞋统统扔进火里,丝毫没犹豫。

    “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能烧。”

    月问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微低下头。

    几绺长发垂落,水淅淅沥沥地往下滴,很快就在地面聚成一小洼。

    “我……”她不安地转动着眼珠,忽又想起月郤的话,神情惊慌,“我还是走罢,离你太近,不好。”

    奚昭不以为意:“先前有位道长给我送了张辟邪符,说是只要带了符就没事。”

    “可……”

    “衣服都烧成灰了,现在要怎么做?”奚昭捡了根木棍在火里戳戳弄弄。

    她在府中没什么朋友。

    月府虽然管得不严,但那些仆侍都有自己的事,鲜少与她相交。

    府外倒有几个来往亲密的。

    不过她们都不常来月府,几个月才能见一面,平时最多会相互写信。

    奚昭分神瞟了眼月问星。

    既然她不知晓取魂的事,那稍微亲近一点儿,应该也没关系吧?

    月问星犹疑片刻,最终蹲到了她身边。

    “要取出来。”她慢吞吞地说,将手伸进了火里。

    旺火烧灼,穿透身躯。

    她在火里翻弄一阵,再收回去时,手里已多了一堆衣服。

    原本的藕荷罗裙少了几抹亮色,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又像清透的月光,变成半透明的材质。

    “这样就可以了。”月问星起身,正要抖落开那裙子,却忽然僵住。

    那惨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青,瞳仁也一阵紧缩,似是受着什么大惊吓。

    “奚、奚昭,”她磕绊开口,气息急促,“为、为何有、有这个?”

    说到最后,她已经抖若筛糠,眼神左右乱瞟,就是不敢往裙子上落。

    奚昭扫了眼,看见被那堆衣裙半裹着的一件小衣。

    “哦,”她语气如常,“你衣服不都湿完了吗?你别担心,这也是新的,买回来后还特意洗过。”

    头昏耳鸣中,月问星动也不敢动,语无伦次地推拒:“不、不用穿,不用,对不起,我……我不用,抱、抱歉……”

    奚昭登时明白了,尽力安慰道:“不爱穿也用不着道歉啊。正常的,我也不喜欢,尤其是秋冬的时候——那不穿的话怎么处理,再重新放回火里吗?”

    “嗯。”月问星应道,却没动。

    奚昭以为她是不好放,便顺手扯过,一把丢进火里。

    橘红的火焰中燃起一簇亮蓝,那件衣服很快就消失不见。

    两人先后换好衣服,奚昭看着她手里的布帕:“帕子只用来擦头,也要烧吗?”

    “不用。”月问星用布帕包住脑袋,一阵乱揉。

    等将往下淌的水吸得差不多了,便又递出帕子:“多谢。”

    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搓成“炸毛猫”的奚昭:“……”

    看来是真的没有一点生活技能啊。

    奚昭接过布帕,绕至她身后,把她按回椅子上。

    “我来吧,省得你待会儿搓成刺猬。”她简单梳了下那冷得跟冰碴子似的头发,话锋一转,“我以前没见过你,你平时也在府中吗?”

    月问星:“嗯,在府里乱逛。”

    奚昭点头。

    难怪除了她,府中每一个仆侍都说见过“月姑娘”。

    “那白天呢?”她问,“还有不下雨和月亮没圆的晚上,你又在哪儿?”

    月问星紧了紧手,低下头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

    她犹豫一阵,声音干涩道:“在府里……乱逛。”

    ……

    合着每天都在乱逛是吧。

    奚昭原想趁机打听些其他的事,但许是怕影响到她,没过多久月问星就说要走。

    走前,奚昭又送了她把伞。

    “要是再下雨,在府里乱逛的时候也有个遮挡。”

    月问星盯着那把油纸伞,默不作声。

    奚昭:“是不喜欢吗?”

    她觉得这把伞的花色还挺好看的。

    月问星摇头:“不是,我很喜欢。”

    她撑着伞出了门,游魂一般飘出小院。

    没走多远,她便就近挑了处屋檐躲着,然后合拢伞,翻来覆去地看。

    打量时,她无意识地抿起一丝淡笑,后又将伞紧紧抱在怀里,拿脸颊轻轻蹭着湿冷的伞面。

    与此同时,她口中喃喃着——

    “‘以前没见过你,你平时也在府中吗?’不对,不对……”她仔细想着奚昭说话时的语气,眼中沉进错乱的颠色,“要笑,要大声些。‘白天呢?还有不下雨的晚上’不是,错了,错了,还说了什么?还说了——”

    “问星?”身后陡然传出人声。

    月问星一怔,回身时眼底的癫狂还未褪去。

    月郤站在她身后。

    看见她手中的伞,他拧起眉:“你在哪儿拿的?”

    “什么?”

    “伞!”

    “伞……伞……”月问星将伞藏得更紧,恨不得不露出一点儿,看他时也目露警惕,“奚昭给我的。”

    “你又去找她了?”月郤语气更差,“我难道没与你说过,别离她太近!”

    月问星扯开一点笑,瞳仁涣散,语调忽上忽下。

    “可我也和你说过,不喜欢你和她走在一块儿,你不也没听?”

    第

    11

    章

    月郤皱眉:“无理取闹!”

    话落,他才发觉月问星换了件衣裳,连平时乱披着的头发都仔细束好了,用一段殷红的发带绑着。

    他忍不住嗤道:“往常不是最不愿把罗裙往身上套,今日怎的转性了?”

    月问星的眼神逐渐恢复平静,偶尔露出些许羞意。

    她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揉捏着衣角。

    “也是奚昭送的。”她顿了顿,“二哥,她说她身上佩了辟邪符,我靠近她也不会让她难受。那……我能不能再找她?”

    月郤睨她一眼:“之前说让你别找她,你听过?现在假模假样来问我,我说不能,你难道就真不去找了?”

    他语气放得重,月问星却恍若未觉,低下脑袋专心打量起袖口上的细绣纹路。

    月郤躁恼拧眉,但也没真生气。

    奚昭一人住在府中,的确需要个伴儿陪在身边。比起他和大哥,这人更适合——虽然有时太不正常。

    “问星,”他道,“以后若是想和绥绥来往,就忍一忍性子,别乱发疯。”

    月问星怔然,很快神情间就多了些厌嫌。

    “能不能别这么叫她?”她挑起眼梢剜他一眼,“听得人恶心。”

    她咬重“恶心”二字,仿佛他的声音都是什么惹人作呕的秽物一般。

    月郤:“……”

    他就该把那道人叫来,除了这疯鬼!

    “我说的话你不听,我也管不着,但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他稍顿,“鬼王出巡也快了,往后一月别在府里四处乱跑。”

    月问星:“他在外头巡街,我待在府里又惹不着他,他难不成还派人来府里抓我?”

    “是有人要来。”月郤双手环胸,嗓子被雨声盖得模糊,“听闻鬼王如今有意立储,今年他选在太阴城出巡,此事就是交给了他那储子来办。前些日子他给兄长递信,说是想让那储子暂住月府。算着时间,不出十日就要过来了。等人住进月府,你最好能躲就躲,省得魂魄被人勾去地府,还得大哥费心向地府要人。”

    月问星陷入沉默,许久才慢吞吞问道:“来的人是谁?”

    “暂且不晓,你也知道那老东西的子嗣有多少,两只手都数不清。不过……”月郤顿了半晌,“若我猜得没错,多半是那人。”

    “哪个?”

    月郤还记得她方才是如何骂他的,眼下即便心有猜测,也有意瞒她。

    “我都是猜的,你何不自个儿猜?”他哼笑两声,“但如果我没猜错,你可得提防着了。那人要来,你和绥绥交朋友的愿望只怕得落空。”

    月问星眼皮一跳,眉眼间沉进明显的阴郁气。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没什么意思。”月郤转身便走,走前特意乜她一眼,“与其揪着我问,倒不如耐心等着。等人来了不就知道了。”

    ***

    回了月府,月郤又恢复了往日的习惯——隔三岔五就往奚昭的院子里跑。尤其是上回在这儿撞见了蔺岐,他便跑得更勤,有时甚至从早待到晚。好在太崖师徒已经开始修缮禁制,几乎再没见过蔺岐的身影。

    这日,他照常去找奚昭,手里还拎着刚熬的酸梅汤。

    日头一天晒过一天,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

    高远蝉声里,小院里却十分安静,听不着丁点人声。

    叫了人也没听见回应。

    月郤索性往里走。

    厅屋里没找见,他又在院子里匆匆逛一转,秋千、石榴树后、凉亭底下……何处都没看见奚昭。

    他心一紧,陡然想起昨天那道人拎着整整一沓符,说是送她作为前些天栀子花的回礼。

    他不知道奚昭何时送了栀子花给那道人,总归心里烦得很。

    今天呢?

    会不会又要送什么回礼。

    想到这茬,躁意一直烧到脸上。月郤步子一转,直冲冲往花房赶去。

    赶去时,花房大门紧闭。

    可细听之下却有声响。

    轻微的响动断断续续从里传出,似是撞着什么东西,偶尔又像极踩着木板的声音。

    月郤屏息凝神,下意识用妖识探知——

    什么都没探到。

    既然能听见声响,那显然就是用敛息符遮盖住了气息。

    藏着气息做什么?!

    难不成是上回他说不想让那道人过来,这回就特意用了敛息符,怕他发现?

    月郤再忍不住,大步流星地赶向花房。

    等气冲冲跑到门口了,却又忍下情绪,抬手敲门。

    “绥绥,”他低声唤道,“你在里面吗?”

    花房里霎时归于平寂。

    无人应答。

    月郤耐心等一阵,也是在这空当,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眉心一跳,下一瞬就破开门锁进了房间。

    这花房采光好,半屋子的嫩绿叶子承光摇曳,墙面游移的光斑晃眼。

    亮堂堂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月郤手一甩,手中就多了把锋利短刃。

    他四下打量着,同时悄无声息地用妖息包裹住整间花房。

    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一阵细响。

    那响动小到堪比蚊蝇振翅,他却瞬间感知到。

    目光倏然移过。

    最终落在角落的置花架子上。

    月郤大步上前,用刃柄撞开花架。刃尖刚覆上银白气流,他就因藏在角落的东西而僵怔住。

    ——是头憨态可掬的幼虎。

    尾巴不安甩动着,爪子外露,喉咙里挤出威胁式的呼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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