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本不太在意的殷或见了,干脆就帮白善和白二把他们学里的任务都接了过去。他们伏案工作时,他就拿着书单在书楼里一本一本的检查书籍,将放错的书籍抽出,再找回正确的书籍放回去。
这就是他们这些崇文馆学生的年末任务了,一人负责几排书架。
整理书籍看着不累,但连续干上半个时辰,便是殷或惧寒也会出汗的,上上下下的真的很累人。
他站着休息了一下,自我感受了一下累了,便很干脆的放下手中的书,将书单一折便塞袖子里转身去找周满他们。
满宝他们已经点上了灯,如今天还是亮的,只是伏案写字光线有些暗。
殷或慢悠悠的走进来,看了三人一眼后问:“还不休息吗?”
三人闻言齐齐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去看外面的天色。
本来写得正嗨的白二郎就有了困倦感,眼巴巴的看向白善和周满。
满宝却是扫了一眼他们罗列出来的东西,发现没两条了,于是道:“今晚上写完吧,明儿我就能写折子了。”
白善也点头,“明天你太医署没课吧,正好可以上午写折子,下午我给你检查,最后让先生再给我们批一批,然后才誊抄。”
将一天时间安排得满满的。
满宝点头,“太医署已经考试完了,这两天他们要打扫署内和舍监准备过年,用不着我。”
殷或无可无不可,便随手从满宝桌子上拿了一本书翻开看,发现是一本医经,他竟听都没听过。
满宝看了一眼后道:“这是前朝一个北归的大夫写的医经,是他们家迁徙南边后遇到的一些病症,有的写了方子,注明已解,但更多的病症却没有方子,只能用其他药缓解,其中还会用到一些毒草毒石,我觉得很有趣,所以就翻出来闲暇时看,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看一看,里面好多故事写得特别有趣。”
殷或就从中间翻开,正好看到大夫说他路过一个小村庄,里面有一妇人腹大如瓜,好似怀孕,她婆家也认为她是有孕,于是对她呵护备至,结果一年过去她也没生产,村中渐有流言,因为他是游方大夫,所以妇人请他诊断一下。
她面色蜡黄,两颊微青,脉虚……
白善探头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章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一个抖,一脸的欲言又止。
殷或也觉得这个故事写得很引人入胜,虽然有很大的篇幅在描写妇人的面色,四肢情况,甚至身上的气味和脉象,但他依旧很想知道她得的什么病,于是翻了一页继续看。
白善搁下笔,看了殷或一眼后扭头看向满宝,有些责怪,“他身体不好,里面好些故事不适合他看吧?”
满宝抬头,一脸的茫然,“不适合吗?我觉着故事写得挺好的呀?”
白善就回头看着殷或,见他脸色瞬间发白,就关心的问道:“要不要给你拿个盆?”
殷或合上了书,紧紧抿着嘴巴摇头,“不用了,我没事儿。”
白二郎心浮气躁,已经不太想誊抄资料了,闻言也探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你看的什么故事?”
白善道:“南边一临河的小村庄,一妇人腹大如瓜……”
白二郎就打了一个寒战,立即伸手止住他,“停停停,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赶紧干活儿吧,天都快要黑了,一会儿崇文馆闭馆,我们总不能回房去写吧?”
殷或缓了一下,将那股恶心和恐惧的感觉压下,这才问道:“这个故事你们都看过?”
满宝点头。
白善和白二郎却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白二郎指着白善一脸控诉的道:“他看了,晚上睡觉时当故事说给我听的,可恶心死我了。”
白善则指着满宝道:“她说她看到了一个很好看的故事,特特拿来给我看的。”
满宝小声嘀咕,“是很有趣嘛,我这也是为你们好,以前你们不就喜欢学我四哥五哥他们随手舀一勺水就喝吗?现在知道了吧,水里有虫,你们喝生水,虫子不一定会被人体杀死,它们还会在人体里繁殖……”
“啊——”白善和白二郎都忍不住齐声叫起来,纷纷拦住她,“你快别说了,你还想不想我们给你查资料,抄东西了?”
殷或的脸色才好了一些,这会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给吓得脸色发白了。
这件事的后遗症就是,殷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太想喝水,要喝水,必要熬煮过两次以上,看着那腾腾的热气,确定没有任何看不见的虫子能在其中生存以后才肯喝。
不过他很好奇,“你们小时候为什么喜欢喝生水?”
白善和白二郎张了张嘴,半响后才扭头看向满宝。
满宝就不好意思道:“生水也很清甜的,我小时候也试过喝生水。”
不过只有一次,然后就被科科给制止了,也是那时候起她才知道,原来生水里有这么多东西,有肉眼可以看见的,但还有很多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很恐怖呢。
白善这才接着道:“而且你不觉得大手一瓢水喝下很像话本里侠客喝酒的感觉吗?”
打小就沉浸在药罐里的殷或不太能理解这一点儿。
白二郎趁机推荐一下自己的话本,“我的床底下收了很多话本,要不要借你看?”
殷或问,“比你写的向大哥传记如何?”
白二郎便自傲道:“那自然是比不上的,但也是可看的,反正我以前觉得可有趣了。”
于是四人就忍不住交流起他们看的话本来,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资料抄完,四人中的三人终于把脑海中那不合时宜的画面清除掉。
至于另一个,她从来不觉得这个画面需要清除,当初萧院正把这本书翻出来给她时可是说了,将来调派到南方医署去的学生还得学一学怎么应对这些病症,所以俩人很是详细的研究过几个病症的。
第1800章
殊荣
目前暂时没有什么成效,所以她正积极的和莫老师沟通,想要获得他的帮助。
只是莫老师比她还头疼,因为这种病症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他不仅需要详细的脉案资料,还想得到一些样本,比如血液,尿液和粪便等各种病体样本进行研究。
不然仅靠在历史资料中寻找,很难能够得到具体的疗法。
虽然当下他们研究复原了不少历史留下的东西,但有些东西消失就是消失了,目前很难再复原。
病症也是一样的。
不然莫老师当年也不会因为周满能够给他提供病体资料就这么全心全意的教导她。
医学研究嘛,来日方长。
进太医院后,满宝在萧院正他们身上学的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碰到疑难杂症不要急,能解就解,不能解就慢慢学习,慢慢查找资料和方法,静待时机。
用刘太医的话说就是,“现在解不出来,要么是你的本事不够,要么就是上天不予,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急不得。”
满宝一开始还会着急,总会忍不住和莫老师唠嗑找方法,后来听得多也认同了,这世上的疑难杂症和未解之谜实在太多了,要是她遇见每一个都着急,那她肯定得急死。
活得短了,想做的事情要少完成好多,所以为了活长久一些她也得放宽心,不能太委屈了自己。
三人誊抄完了资料,在灯光下互相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便把东西一收,决定回房去。
殷或老实的把那本医经放在周满的手边,不太想翻开第二次。
四人将火盆移到室外交给内侍,熄了灯将门关上,看着黑漆漆的崇文馆,再听着呜呜大叫的寒风,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满宝压低了声音问,“你们听,这呜呜的风声像不像人哭的声音?”
白善则指了远处问道:“看那像不像大魔王的一双眼睛,红彤彤的,还飘在半空。”
白二郎打了一个抖,叫道:“你们别吓我!”
殷或:“……那是灯笼。”
满宝和白善就齐齐仰天大笑起来,白二郎定睛一看,发现那俩红红的“眼珠子”近了些,还真是灯笼,似乎是马福明来接他们了。
他气得不轻,转身就压着白善要打。
白善绕着回廊跑了半圈后笑道:“是你自己胆小怪谁?”
两个内侍见他们久不回屋,这才提着灯笼过来找人的,走近了听见他们打闹的声音,两内侍都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疾步上前道:“殷公子,白公子,二公子,周大人,各院就要落锁了,我们快回去吧。”
四人笑着应了一声,抱着怀里薄薄的几册资料往回走。
三人先把满宝送回她的院子,看着她抱了东西进去后才转身回去。
新调来的宫女已经把她的床铺好,被子里放了一个汤婆子暖被窝,只是木盆里没有水,满宝也不介意,和科科确定过没人盯着她后便将空间里的资料都拿出来整理。
因为资料都提前整理誊抄出来,昨晚上满宝又看了一遍,已是心中有数,因此第二天一早写折子时很是得心应手。
白善给她检查时也只是改了几句话而已,庄先生更是一句都没改,直接道:“你们这样写得就很好,就如此誊抄上去吧。”
他不是不能改得更好,但他们才十四五岁,写这样的文章才是锐气千里,生机勃勃。
他改过后虽沉稳有了,恐怕在一众折子中倒不显眼了。
得到先生的肯定,满宝便喜滋滋的拿文稿回去誊抄。
折子都是现成的,她拿出萧院正昨天塞给她的空白折子,展开后用镇纸压住,然后就开始磨墨誊抄。
等满宝把资料还回太医院,她还把写好的折子揣袖子里带上了,想给萧院正参谋参谋,看还有没有什么错漏。
结果刘太医告诉她,“萧院正病了,今天就没来。”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满宝道:“昨日萧院正就和吏部请假了,你不知道吗?”
满宝:……她不知道啊。
她怎么知道他速度这么快,戏做得这么真呢?
满宝无言的问道:“萧院正要病几天呀?”
刘太医就一言难尽的道:“他说他年纪大了,肠胃的毛病,怎么也得四五天吧,所以他值班的事儿也腾给我们了,他值班的日子调到了初六。”
初八上班。
满宝惊恐不已,“我,我要值两天班?”
刘太医就瞥了她一眼后道:“你是年轻人,我这个老的都要值守两天,你怎么就不能值守两天了?”
本来是萧院正身先士卒自己值守两天的,大年三十和初四都是他值守,而满宝和刘太医则值守二十八,也就是后天。
这也是照顾周满年纪小,贪玩儿,刘太医年纪大,身子不够硬朗。
结果萧院正这一“生病”,大年三十那天的值班也落到了俩人头上。
没办法,太医院里众太医的医术,除了萧院正就是刘太医和卢太医了,以前还有一个计太医。
但计太医辞官了,卢太医和郑太医值守的初一那天,已经不可能再连值守前一天的。
周满的医术也是公认的好,要说这整个太医院里谁的医术能够让萧院正放心,那除了刘太医和卢太医外,也就周满了。
大年三十那天很重要,所以萧院正就把那天交给了俩人。
满宝突然听到这一消息,伤心的不能自已。
刘太医是最早知道消息的,所以早伤心过了,他道:“周太医,后儿和三十那天见了。”
满宝嘟了嘟嘴道:“我还想跟我爹娘守夜呢。”
刘太医就笑道:“你去年不是跟父母过的吗?”
“但一年和一年是不一样的。”
刘太医便道:“你就知足吧,萧院正已有六年没和家人过过年三十了。”
满宝一听,惊讶不已。
刘太医笑道:“其他太医还能轮流值守,但每年腊月三十萧院正都要亲自值守,也就是这一年他不巧‘生病’了,为了真实些,这才回去的。”
满宝一听,瞬间没怨言了。
刘太医见了满意的点了点头。
满宝却不知道,郑太医等人还羡慕她呢,要知道,能在除夕这天晚上值守的太医,那都是医术得到认可的太医。
这是周满的殊荣啊。
第1801章
朝会
天还没亮满宝就爬起来洗漱穿戴好,然后简单的吃了一顿早食,考虑到是今年最后一场大朝会,不定要开到什么时候,于是又往荷包里塞了好几块点心,这才揣着折子去太极殿。
等她到大广场上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有大臣陆续从宫门那里过来,寒风吹来,满宝缩了缩脖子,把手揣袖子里上台阶去。
殿外冷,满宝才不在外面等呢,直接和路边站着说话认识不认识的大人们行礼后就进殿,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有几位来得早的大人看着她缩着脖子进殿,不由摇了摇头道:“还是个孩子呢,詹事府也是,何苦折腾她呢。”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崇文馆编撰是要上朝的,总不能为一人破例。”
“好了,好了,已经尘埃落定之事何必再提?魏大人好像来了。”
大家连忙去和魏知见礼。
等到大殿里慢慢坐满了人,天已经亮了,唐大人和杨大人也到了,俩人笑着和周满点了点头,也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皇帝一到,大家纷纷起身行礼,等再次在位置上坐下,天光已经能透过窗口照进来,虽然屋里还是有些昏暗,但早上天亮得快,想来很快屋里就亮堂了。
主要是,大朝会上,大家主要是带耳朵在工作,昏暗一点儿也没什么。
满宝乖乖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竖着耳朵听,先是魏知等大佬出来汇报了一下今年的工作,提了一下来年可能应对的问题。
他们占用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主要的汇报工作还是六部来做。
满宝就静静地坐着等,难得的一次大朝会上没有瞌睡。
等工部也做完了自己的汇报,大家讨论了一会儿后,古忠就代皇帝问,“可还有上奏的?”
问的是众臣对前面的汇报可有异议的,要是有就趁早提出来,大家可以一起讨论,六部的人也都在这里,该辩的就辩,不然等下次再见面就是新的一年了。
众臣还在思考着他们刚才挑出来的问题,正在心里斟酌着要怎么问,或者等一下别人可有询问的,于是便空档了一下。
皇帝和古忠也习以为常,已经做好了再等一会儿的打算。结果满宝等了四五息见没人说话,便左看看一下,右看看一下,确定真的没人说话后便撑着手爬起来,起身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奏。”
正打算起身问兵部的魏知将屁股落了回去,假装一切如常的坐在了坐席坐席上没动。
皇帝瞥了她一眼,因为她坐得太靠后,而且他眼神也不太好,所以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能招了招手道:“说吧。”
满宝便出列走到了前面,将手中的折子拿出来,也不展开,直接拿着道:“臣要报一下太医署的情况。”
皇帝和众臣都愣了一下,太医署的情况为什么要在朝堂上汇报?那不是直接报给户部的吗?
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满宝已经开口说起今年太医署共招收了多少个学生,其中多少个男学生,多少个女学生,有多少学生在入学前就已经各自学了几年的医术,来年要如何安排他们。
以及今年在建造太医署和地方医署过程中的各种花销。
这些内容满宝之前就有参与,前天晚上又过了一遍,昨天更是自己写的折子和数据,因此就算不展开折子,她也都能说出来。
唐大人和杨大人抬头看着站在大堂中央的少女,齐齐的惊叹了一声,唐大人忍不住低声感慨起来,“总感觉孩子长大了似的……”
也有如此感觉,却说不出口的杨大人只能沉默以对。
说完了太医署对于明年的规划,满宝就提了一下他们编撰的医书进程,然后小小的抱怨了一下户部和崇文馆给他们的纸张太少了,经常不够用。
户部侍郎闻言不是很高兴了,在她做完报告后起身表示他们户部给崇文馆的纸张可不少了。
至于为什么纸张还会少,那一定是因为崇文馆内的人太过浪费。
因为周满的报告中涉及到地方医署的建造和不少药材的购买,钱款数额还是挺大的,所以即便一开始有些大臣认为她不必要将太医署的事务拿到朝堂上来说,但在她说完后也没拦着大家谈论。
因为涉及的钱款的确有些多。
大家依旧低声讨论了一下,在周满退下去后,大家便开始畅所欲言起来。
魏知先起身问了一下兵部他觉得他们折子上有疑的地方,然后大家激烈的争辩了一下后便继续轮到下一个。
谈到后面,自然也也有人问到周满,有人认为太医署花费巨大,且过程不好控制,根本没必要建造太多医署,只在一些重要城市,比如长安、太原、晋阳、益州等地设立就好,像一般的地方,地广人稀,根本没必要设立。
除此之外,还有购买的药材种类等,直接有大臣问,太医署如何能保证购买的药材能够及时合理的用于贫民,而不是放在药房里堆坏,或是被人中饱私囊……
各种各样他们以前明明已经和户部回答过的问题又要重新被提起来问一遍。
想来这就是先生说的有利有弊的其中弊的一面了。
满宝深吸一口气,按照先生叮嘱的,尽量心平气和的回答众人的提问。
然后总有看不惯满宝的,就跟总有看不惯魏知的大人一样找茬儿的,然后满宝也和魏知一样化身喷火龙把人给辩回去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朝堂上越发激烈的争辩,他伸手挡住了一下脸,冲古忠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