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至于薛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一声高呼打断了皇帝的思索,他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便见是小林子抬头挺胸在大声念诗,面朝他,背对偏殿,念得声如破竹,仿佛是专等着他来念一般。
他皱了皱眉头,这小太监是造反了吧,对他念情诗?这是闹哪样?
这诗从这小太监嘴里念出,一点都没有他小妃嫔念的动听,令他十分别扭。
这首《关雎》与另一首《蒹葭》是他小妃嫔中秋月圆之夜对他念过的,岂容这小太监染指?
他看了张庆一眼。
张庆立即意会,踩着小碎步小跑过去,要抽打小林子。
他也是闹不明白这死小子好端端的,怎么一见着爷也不着急行礼,而是先回头迅速瞧了一眼偏殿,再然后当场大声念诗。
也不知这小子日日在苍澜院染了什么坏毛病,他如今是越发闹不明白这小子的脑回路了,看这死小子是哪哪都不顺眼,见着就手痒。
正待张庆走到小林子身边,举起手来时候,偏殿门口蹦出一个人来,紧接着里面就传来齐嬷嬷的声音:“慢着些,小心你身子!”
“好呢好呢,奶奶,我是走出来的,没有跳呢。”
不是莲主子是谁?
张庆一愣,举起的手停住了。
小林子双眼则像斗鸡眼一般凝聚,盯着要打他的举起手,心里很紧张,嘴里却滔滔不绝地还在大声背着:“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
莲花被两人挡住了视线,没看到皇帝:“咦,张总管,你举手做什么?”
听到万岁爷会回来用膳后,她便心痒难耐,定下了这样的计划。
差不多时辰了,就赶小吉子去望风,并对小林子殷切嘱咐,一见着万岁爷就大声背诗,不得有误。
她后面干脆针线也不做了,早早地就在小厅里等着,时不时伸着脑袋在门口偷看,十分兴奋激动,想要看万岁爷的第一反应。
后头嬷嬷劝说她,说人来了小吉子和小林子都会提醒,用不着自己去看,她才按捺下来。
只是方才小吉子回来禀报,又听到小林子念诗,她终于按捺不住了,自己出来。
谁知道瞧见的不是万岁爷,而是张总管举着手在小林子脑袋顶上。
她疑惑了。
张庆反应还算快,尴尬地笑着道:“莲主子,这小子衣冠不整,咱家是想替他整一整……”
说着举着的手改为理,替小林子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领。
“哦,这样啊,那你继续吧。”莲花有些失望,不是万岁爷呢。
小林子嘴里还在念着,所有人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他扭头求救式地看向莲花。
莲花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摆了摆手,失落地道:“不必念了,等爷回来再念吧。”
这是专门背给万岁爷听的,爷不在,那背着也没啥意义。
她说着转身,抬起沉重的步伐准备回去。
此时皇帝已经走近,听到她的声音,唤了一声:“囡囡!”
莲花脚步一停,回头惊喜道:“万岁爷?”
张庆扯着小林子赶忙让开。
皇帝一下子就出现在她几步之外,真是大大的惊喜。
她情不自禁想跑过去投入皇帝怀里,又想起齐嬷嬷说的话,克制住了,只是脸上早笑得见牙不见眼了,甜甜地道:“昭哥哥,你回来啦?”
皇帝嘴角上扬,快步走过去,环住她的腰,亲了她一口:“嗯,朕回来了。”
莲花笑眯了眼:“昭哥哥今日忙不忙,累不累呀?我替你捏捏肩好不好呀?”
一时之间,她满心只有见到皇帝的喜悦,早将她之前设计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
两人甜甜蜜蜜的腻歪了一会儿,等皇帝牵着她要进去时候,她才想起来:“啊,昭哥哥,我有惊喜与你呢!”
说着冲着被张庆扯到角落的小林子,朝他招招手:“昭哥哥,这是我相中的千里马,来来,小林子,第一百三十八页,背!”
皇帝挑了挑眉,诧异地看了一眼小林子,千里马?这是做什么?
小林子接到命令,往前走几步,当即开始背起来:“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背完一首,莲花双眼水汪汪地看着皇帝,巴巴地问道:“昭哥哥,喜不喜欢呀?”
皇帝不明所以,顺着点了点头:“尚可……”
“那便好呢。”莲花一抚掌,扭头又对小林子道:“第一百页,《子衿》念起!”
小林子想也不想,直接开口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如此反复,莲花一连让小林子背了好几首,背完后让小林子退下。
她双眼盈盈闪闪地看着皇帝,咬了咬唇,有些赧然地道:“昭哥哥,我读书不好,背诗也背不好,上回你不是让我以诗赋情么,我后头也在背的,只是总背着背着就忘了,今日便寻思着让小林子帮着背一背,等改日我背好了,再背给你听……”
皇帝心头发热,他早就听出来了,背的那些都是他标注出来的,是女子表达对男子的爱慕之意。
初初从一个小太监嘴里念出,对他来说有些怪异,后头明白了她的用意后,真是甜到心里,又暖到心坎上去。
他忍不住揽她入怀,低头额头碰着她额头,温柔地对她说:“囡囡的心意我已感受到了,不必苛求自己去背,执子之手,与尔偕老,今生与来世与囡囡一起白头到老,可好?”
第343章
了无生趣
莲花看着皇帝深情的双眼,眼中漾过点点星光:“嗯!”
郑重的点头,又再点点头,她与万岁爷慢慢到老,想想就很美好……
皇帝忍不住捧住她的脸,在她眉心上落下深深一吻。
“咳咳……”
齐嬷嬷扶着胖丫的手从里面出来,出来前咳了两声提醒。
莲花醒过来,赶忙推开皇帝,脸开始发烫发红,又……又忘情了。
皇帝轻笑两声,怎么他的小妃嫔还如此害羞,不曾习惯?
看来还是多与她在人前多亲热亲热,多练练才可。
齐嬷嬷对着皇帝行了个礼,说道:“老奴身子有些不适,便先行告退了。”
皇帝闻言,不禁关切问道:“齐嬷嬷何处不适,可要传御医?”
莲花一惊,今日跟嬷嬷待了一日,没听嬷嬷说哪不舒服呀?
她赶忙走过去扶住齐嬷嬷另一边胳膊,侧着身着急问道:“奶奶,您哪不舒服呀?我帮您瞧瞧。”
齐嬷嬷挥挥手:“没别的不适,只是方才喝的茶太甜,齁着了。走了走了,胖丫,咱们走。”
说着抬步就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皇帝和小闺女两人,真是越发黏腻了,往常两人只私底下卿卿我我,或者用膳时候搞些小动作,好歹顾忌顾忌,还能忍。
如今在这偏殿门口,她还在里头,两人见面先开始一轮黏糊,接着又是背情诗,又是以诗赋情,背完两人就开始互相表达爱慕,又开始卿卿我我。
哎哟,小闺女这出去半晌了都,人还在黏糊之中。
她这老太婆老了,听着脸红心跳的,忍不得,实在肉麻得紧。
走了走了,让他们两个人自个黏腻去吧,她就不碍眼了。
莲花发蒙地看着越走越远的齐嬷嬷,茶是甜的?不会吧……
眼看着人远去,想起到饭点了,她忙喊了句:“奶奶,一起用膳呀,晚膳有不甜的呢!”
齐嬷嬷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晚膳更是不得了,你们且用着,老奴回去自己用。”
皇帝闷笑出声,跟他的小妃嫔待久了,怎么觉得齐嬷嬷也可爱了起来,都会开玩笑了。
莲花拽了拽皇帝袖子,不明所以地问道:“万岁爷,奶奶怎么了?咦,您笑什么呀?”
皇帝含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也不解释,牵着她:“进去吧。”
这让莲花更摸不着头脑。
走进去后,她拿起齐嬷嬷的茶就想要尝尝,看是不是甜的,被皇帝眼明手快一把夺下来,抱着她开怀大笑,他的小妃嫔怎么如此实诚可爱。
莲花:“……”
从这日起,苍澜院就出现了一道奇观,时不时出现这样的情景:
皇帝一来,院中诗经就背得震天响,让他有些头疼有些无奈却又感到很好笑,紧绷了一天的身子都松散下来。
这是他小妃嫔的风格,能干出什么事来,他都不奇怪。
其余时候:
“小林子,第七页,背。”
“第六十六页!”
莲花每每心血来潮,便随口说一页让小林子背诗,感觉甚好,染上了不少书卷之气,都带动了苍澜院的读书风气。
有小林子这移动诗库在,以后莲花都不带怕的,底气十足,遇到方嫔她也能对付几句了。
齐嬷嬷有点无言,过目不忘之才,从古至今少有,若是皇帝用在别处,那用处可大了去了,譬如让小林子将大小官吏来历全部记住,皇帝可随时调取,连典籍记录都不必查阅。
用在哪不好,如今用在小闺女这处,还被这般用,怎么说呢,哎哟,总之小闺女还是一无既往的会糟蹋……
罢了罢了,小闺女高兴就好,何况这小太监也很高兴,按小闺女的说法,两人也算伯乐与千里马了……
华福殿内。
“咳咳,咳咳咳咳……”刘妃用帕子捂着嘴,咳得厉害,羸弱的身子因咳嗽不断震动着。
一旁的宫女不断帮她顺着气,见刘妃咳嗽愈加剧烈,她只得拿过就手的药,将药拿到刘妃唇边:“主子,快含着御医开的含片。”
刘妃忍着咳嗽,将宫女手中的含片含进嘴里,喉咙一阵痒意,险些将含片咳出。
她拼命压着这股痒意,一阵沉重的呼吸声过,许是压制起了作用,许是含片发挥了功效,这股痒意被压了下来。
她感觉舒坦了一些,将含片含在嘴里,喉头一股清凉刺激从上扫到胸部,灼烧的感觉平息下来,总算是不咳了。
身边的宫女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刘妃拖着残破的身躯苟活于世,一年四季见风就咳,尤其害怕秋冬季节。
她是咳怕了,让御医开的药,一次比一次猛烈,这个含片中的药量,便是寻常人的十倍不止。
御医说了,只有咳得厉害时候用,含几口止咳,别的时候能不用就不用,药量太大实在伤身。
等确定不咳了,刘妃将含片吐出到宫女的手里,靠在床侧,了无生趣,只觉得世界一片黯淡,前路无光。
宫女将含片丢了,拧了帕子替刘妃擦面。
“清雅,你说本宫会比那贱人活得久的吧?”刘妃目视虚空,眼前仿佛一片黑暗,感觉不到希望。
替刘妃擦完面,清雅又开始擦刘妃的手,她心口发堵,忍着难受,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主子说什么傻话,您好好吃药,好好用膳,活得比谁都久。”
刘妃面容苍白惨淡,无力道:“是吗?本宫怎么觉得随时都将死去一般,只是本宫好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主子!”清雅心中悲痛,打断刘妃的话。
中秋之夜,主子坚决要去中秋宴,她劝阻不了,主子说如今活着什么乐趣都没有,只想去看看笑话,若连这点乐趣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只能含泪替主子准备。
夜里主子回来后,精神焕发,脸上满是喜悦,自从身子垮了后,从未如此高兴过。
只是好景不长,因见了风,当夜下半夜主子就发起了高烧,病情加重,一直到现在才好一些。
她用力握住刘妃冰凉的手,希望用自己的体温让刘妃暖一些。
第344章
反目成仇的姐妹
她脸上浮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勉强笑着道:“主子,如今形势一片大好,薛氏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您再忍忍。徐德妃已经上来了,依她的性子,若是不管便干脆不管,可若是管了,贵妃也得避让三分。”
刘妃眼里出现一丝神采,是啊,徐榕英与一般宫妃不同,这可是个陷入深宫的女将军,做事雷厉风行,岂是那么任人揉捏的。
清雅见劝说有效,再接再厉道:“何况那边先前传来的消息,万岁爷那么宝贝的莲美人,全家被害与薛氏脱不开干系,两人早是死敌不死不休,无论莲美人隐藏多么深,终有一日是隐藏不住的,有她在万岁爷身边吹枕边风,薛氏只会死得更快。”
刘妃目光看向清雅,清雅坚定的眼神感染了她,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要看到曙光之时怎能放弃!
她咳嗽两声,想起了什么,手紧紧抓住清雅的:“你找人去将莲美人身世散布出去,加一把火,让两人斗起来,就找华庆殿那宫女想办法,不不,这太容易暴露了,还是……”
清雅摇了摇头,拍拍刘妃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朝门口看去,确定无人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主子,宫外头老爷来消息了,吴先生说……”
清雅将得来的消息,与刘妃一五一十说了,得到消息之时她本就想说,只是刘妃病情加重,心事不能太重,便压到现在。
刘妃听完消息,暗淡的眼神迸发出异样光芒,好似回光返照一般,整个人精神好了起来。
她嘴角露出一抹深深的笑意:“如此,那便再等等,等着瞧薛婉君从高坛跌落,等着看她家破人亡!”
说到最后,刘妃仿佛在说恶毒的诅咒一般,嘴角的森森笑意十分瘆人。
清雅低下头不敢去看,心中却觉悲凉,好端端的,怎么主子一步步的就到了这个境地呢?
当年的刘妃才情出众,相貌出众,如空谷幽兰清新淡雅,乃京中双姝之一,不知多少人仰慕。
自从入了宫,刘妃却变了一个人似的,被薛贵妃使计毒害了身子后,就活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清雅她是陪着刘妃长大的,两人感情深厚。
刘妃说身边只有她了,早早就和她说会求万岁爷放她出宫,只是清雅不愿意,她宁死不肯。
深宫太过寂寞,若是连她也离开,刘妃怎么办?
这么多年来,清萍在外露脸比较多,在外人眼里清萍才是华福殿的大宫女,深受主子的宠爱。
可私下里,清雅是知道的,刘妃不过是为了保护她,为自己离开人世提前做的准备。
若是刘妃离世,薛贵妃不会放过华福殿的人,首当其冲要铲除的,便是刘妃的心腹之人,清萍不过是一个活靶子罢了。
清雅心里难受,她不怕死,若是自己的死能换来刘妃活得久一些,好受一些,她可以现下就去死。
她无法理解刘妃这种执念,刘妃与薛贵妃以前明明那么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为何进了宫两人会斗得你死我活。
清雅当然不会明白,不身处同一位置,又怎会明白?
刘令仪生性清高,与薛婉君相交之初的确有过真感情。
只是日子相处久了,无论做什么,薛婉君都压她一头,而且日常交往中她需处处让着薛婉两人若一同看上什么好东西,那定然是她做让步的,若两人闹了别扭,也定然是她做小伏低去求和的。
加之薛婉君的家世比她好,总有意无意中透露出的优越感,让她心里愈加不平衡。
凭什么她就得让着薛婉君,凭什么!
她也是一府的小姐,而且是唯一的小姐,是她爹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她要什么她爹就想法子给她什么!
哪像薛府一堆小姐,薛婉君不过其中一个罢了,高傲什么呢!
刘令仪心中怨气积压愈来愈深,后头慢慢爆发,便造就了后来的种种,直到两人反目成仇,直到如今各自恨不得将对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这日,华庆殿内。
彩霞接过小宫女端着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浓浓的药汁。
进到内殿时,有宫女撩开帘子,她走了进去,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待一旁像隐身了的彩琴,那毫不起眼的眉眼,面无表情的神色,像刺一样扎进她心中。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心中冷哼:日日都是一副死了亲娘的模样,真是晦气,难怪娘娘的头疾越来越重了,有这样的人在娘娘身边,娘娘岂能高兴得起来。
掩下心中所想,她垂下头,恭恭敬敬地唤道:“娘娘,该喝药了。”
坐于牡丹团刻檀木椅上的薛贵妃,身着一袭白底绣彩蝶纹饰常服,翻看着各司呈上的事务册子。
她脸色有些憔悴,没往日的明艳之感,如此看着反而没有平日的凌厉张扬,有了几丝楚楚柔弱之色。
她没有说话,并不理会彩霞,只专心看着手中册子。